第41章
第41章
翌日一早, 陸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機。
昨晚一直等到淩晨也沒得到喬攸的短信回複,他開始反思,自己所謂的“施以小懲”是不是太過, 或者方式有失偏頗。
他平時不太看手機, 更樂意看書看景享受生活。
但這手機, 卻成了他非看不可的一塊心病。
打開和喬攸的短信對話框, 依然停留在他昨晚發出的那條“晚安”。
陸珩輕輕摩挲着手機,慢慢垂了眼。
良久, 他放下手機起床洗漱。
剛進了衛生間又退了回來,拿起手機給喬攸發了條“早安”。
早餐期間,他多次拿出手機,也始終沒有得到喬攸的回複。
出門前他看到了喬攸本人,勤勞的小蜜蜂一大早便拎着水桶進了衛生間,洗洗刷刷。
思忖片刻,陸珩進了衛生間,假裝洗手。
換做以前的喬攸,肯定會揚着笑臉跟上來,保不齊還要親自上手幫他搓一搓。
但今天,他只是平靜地打掃完衛生間, 拎着水桶出了門。
陸珩關了水龍頭, 濕漉漉的手指按在開關上久久未移開, 洗手池裏積攢的清水映照出他落下的嘴角,和看向遠處的視線。
……
Advertisement
喬攸正在打掃一樓衛生間, 一小保姆提着水桶進來, 張口就是一句:
“哇……”
喬攸:“哇什麽。”
“你們誰惹陸先生了麽?他的臉看起來好恐怖, 恍惚間我還以為看到了我死去多年的奶奶。”小保姆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誇張。”喬攸撇撇嘴。
“不誇張!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就因為墊了增高墊而被他開除的保姆麽, 這個理由也太牽強了,說白了還是因為陸先生看她不順眼,偏見一旦産生,罪名就已經成立!”
喬攸洗着抹布,怔怔望着水流。
總覺得陸珩不是這樣的人,他更傾向于這是陸景澤的命令,陸珩也不過是個傳話的。
*
許久沒聽到陸景澤和阮清念讀臺詞,喬攸倒真有些寂寞。
“姓阮的,我對你已經足夠縱容,都不在乎你心裏始終放不下傅溫謹,可你一定要把這個名字變成刀,一次次捅在我的心上麽!”
有些人真是不經念叨,喬攸剛從衛生間出來就聽到了陸景澤的冷喝聲。
“你一定要這樣疑神疑鬼麽?!你不肯讓我見妹妹,好,我不見,你讨厭傅溫謹,我就把他所有聯系方式都删除,但今天,我給我的導師傅教授打電話,他一個身正廉潔為人清白的老教授,也要被你這樣羞辱?”
“對,在我陸景澤的世界裏,姓傅的統統不該存在!”
喬攸久違的在牆上刻下一筆。這倆人吵架的理由真是層出不窮,屬癞/□□的,長得醜玩得花。
原來這個世界對他也不算太差,起碼沒讓他姓傅。
他聽着樓上二人的争吵聲,之後便是“噔噔”的腳步聲。
熟悉的,阮清憤而離去的腳步聲。
外面在下雨,雨不大,淅淅瀝瀝。
喬攸知道阮清的性子比驢還倔,便随手抄起雨傘想給他送一把。
也知道他身嬌體軟,萬一淋病了,喬攸可不想聽到陸景澤那标準的陸式臺詞。
等他拿着傘追出去時,就看到轟然緊閉的大門,不見了阮清的身影。
喬攸無語。
外面還在下雨,他竟然都想跟着追出去,該說不說,天生楊白勞的命。
陸家的裝甲大門很重,他着實費了些力氣。
一開門——
濕漉漉的雨夜帶進熟悉的香氣,雨水中特有的泥土芬芳調和了鳶尾凝脂和香根草的清芬,變成了另一種香味。
昏黃的庭院燈照亮了陸家大門狹小的一塊角落,顯映着門外那人高大的身形。
陸珩似乎也沒料到大門忽然打開,眼睛睜大了些,黑色呢子材質的大衣肩頭、額角的碎發以及蔭掩着雙瞳的睫毛,都不同程度沾上星星點點的水光。
看到門後的喬攸,他放在身體一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些。
喬攸還聞到了除了香水外的另一種香。
大火炙烤最飽滿的雞腿肉,撒上濃香孜然的味道。
他順着那味道低下了頭,見陸珩手中拎着只油紙袋。
喬攸急于追出去的心也在此時倏然寧靜。
他看到了低着頭跟在陸珩身後的阮清,一副犯了錯的小學生模樣。
陸珩手指緊了緊,舉起烤雞腿:
“我路過小吃街……”
“阮先生別站在外面淋雨了,淋壞了少爺該心疼了。”喬攸的目光從陸珩身邊繞過,鎖定後面的阮清。
陸珩舉起雞腿的手又緩緩放下。
喬攸拉着阮清進了門,想把他送回去。
一直到二人離開陸珩的視線範圍內,阮清這才掙脫開他的手,身體一扭躲進角落,語氣憤憤:
“我不回去,回去不就是等于向陸景澤認輸。”
話音剛落,旋梯上傳來腳步聲,倆人沒等反應過來,視線均是一暗。
一只大手抓住阮清的手腕。
陸景澤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知道阮清并沒出門,下來逮人了。
“我不回去,陸景澤,我不是外面那些随便的花花草草,不要妄想你一句話就可以左右我的情……”
話沒說完,被陸景澤一把捂住嘴,随即他一委身,将阮清整個扛在肩頭往樓上闊步而去。
喬攸:?
莫名其妙。
他轉身要回去,卻循着空氣嗅到了熟悉的孜然烤肉味。
下意識一回頭,就看見陸珩提着烤雞腿站在他身後。
橘色的壁燈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長。
喬攸迅速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剛轉回頭,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
“我們談談,好不好。”
喬攸背對着他,嘴角向上翹了翹,很快又落下。
縮在袖子裏的手指漸漸舒展開。
考慮到陸景澤現在應該沒時間理會旁人,他聲音沉了沉,發出短暫的一個“嗯”字。
狹小的雜物間裏,燈光也不是那麽亮。
桌上擺着一束粉玫瑰,是上次陸珩赴宴回來時買給他的,盡管有努力拿營養液滋養着,可折了的花也不過是在死撐,花瓣邊緣一圈卷了邊,塗上淡淡的枯黃色。
陸珩的視線在那束粉玫瑰上停駐半晌,随即看向喬攸。
喬攸坐在床上,雙手撐着床沿,歪着頭不知看向哪裏。
一向話很密集的他這次卻罕見地沉默着。
冗長的沉默過後,陸珩先開了口:
“對不起,在針對你爬牆這件事上,我的處理方式不妥當、不嚴謹,是我的錯。”
喬攸微微擡眼,火速掃了眼陸珩。
這就是他欣賞陸珩的原因之一,永遠坦然,也不會追求什麽無聊的尊卑高低,只要他認為自己做錯,就會誠懇道歉并反省。
“而此後你對我的态度,也讓我清楚認識到這種處理方式會給對方造成怎樣的心理壓力。”陸珩繼續道。
喬攸按在床沿的手指動了動。
雖然這并不是陸珩第一次主動道歉,可聽到後還是會覺得心頭酥酥麻麻,癢癢的,怎麽也撓不到,無法緩解。
可也側面證明,陸珩對于他的冷漠疏離着實在意,也确實心裏不好過,說明他是在乎他的。
“陸管家。”喬攸擡起頭,目光灼灼,燒破眼前淺薄的空氣烙在了陸珩臉上,“你總是強調,交流很重要,我以為你明白冷暴力帶來的傷害有多痛,可你并沒有這麽做。”
陸珩唇角輕輕抿起,唇線漂亮淩厲。
“爬牆是我不對,但你只要告訴我你不喜歡這種方式,我以後不會再這麽做,我一向很聽你的話,你是知道的。”喬攸說着說着,語氣漫上一絲顫音。
“沒有人是一下子成長起來的,都是慢慢的,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褪去繭殼,變成耀眼的蝴蝶,你不這樣認為麽。”
陸珩點點頭:
“是,我也是後面才想明白,或許有些遲了。”
喬攸接下來的這句話,可能不僅是對陸珩講的,也或許想到了因為成績不好就區別對待的老師們:
“對待不是那麽聰明的孩子,可不可以多一點耐心。”
他仰頭凝望着陸珩,眼圈有點濕潤,燙燙的,鼻根也酸酸的,但任何情緒都不會影響他此時面對陸珩最誠懇最真切的期冀目光。
陸珩久久望着他,目光深沉。
油乎乎的紙袋不知在手裏攥了多久,表面已經涼透,油污沾上手指尖,黏膩的,不太舒服。
“對不起。”陸珩擡了擡手,意識到手指上有油,又慢慢收了回來。
他看着喬攸細白的臉蛋,因為情緒上頭而微微泛着暈紅的眼尾。
認真道:
“這件事是我做錯,一昧的以為需要對你施以小懲才能讓你真正認識到錯誤。”
喬攸也主動低了頭:
“那肯定,問題是先出在我身上,主要責任也在我。”
聽到喬攸這麽說,陸珩才稍稍松了口氣。
“當時的确生氣了,這棟宅子吊頂高,二樓相當于三樓,但凡你有任何閃失,心疼的是關心在乎你的人,可吃苦受罪也只能你自己全權承擔,別人無法替你受過。”
喬攸緩緩擡頭,抿着薄唇,秀麗的眉毛因為自責和羞赧稍稍耷拉下來,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陸珩環伺一圈,看到桌上的紙巾,抽了一張擦幹淨手指,又抽一張疊成方正小塊遞給喬攸。
“我沒哭,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哭……”喬攸據理力争。
陸珩看到他這模樣,揚起唇角,順勢把雞腿遞過去:
“那就用來擦幹淨手,吃好吃的。”
喬攸接過雞腿:“謝謝陸管家。”
他雖然吃過不老少雞腿,但每次陸珩帶回來給他的雞腿格外好吃,肉質緊實鮮嫩,調味料撒得恰到好處不會太鹹。
“還生氣麽?”陸珩輕聲詢問。
喬攸想了想:“暫時就,不生了。”
陸珩又問:
“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搬回二樓。”
喬攸嘆了口氣:
“等裝修結束吧,太吵了,電鑽聲就像從我頭頂鑽下來一樣,五髒六腑都跟着顫抖。”
聽他這別具一格的形容,陸珩忍不住擡手遮掩了含帶笑意的唇。
“施工今日已經全部結束,不知道小喬同志是否願意賞臉搬回去住呢?”
輕輕淺淺的語氣,在陸珩特殊的聲線下更顯磁性。
喬攸終于按耐不住嘴角笑意,着手開始收拾東西。
陸珩也主動幫忙。
他拿起已經枯萎大半的粉玫瑰,問喬攸要不要扔掉。
喬攸忙跑過來扒拉他的手,把玫瑰奪回去:
“不要扔,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呢。”
陸珩幫喬攸把東西搬回二樓,索性他東西不多,倒也不怕來回折騰。
喬攸将恒溫箱放在窗臺上,這幾日天氣好,陽臺上的落地窗光照充足,可以給予兩小只一點活力。
剛把恒溫箱放上,卻覺得哪裏不對。
窗外似乎多了什麽東西。
不僅是窗外,窗戶也改成了推拉式,一推開就看到立式空調大小的小陽臺,周圍用雕花鐵圍欄圍成弧形,一角擺了只奶油色的真皮小沙發,旁邊擺一歐式高腳小桌,表面的浮雕精致華麗,色調也高度統一。
“這個陽臺……”喬攸愣住。
陸珩從圍欄連接牆壁部分輕輕一推,開了道小門:“看這裏。”
小門底端鋪着防水木地板,形成長而寬的一條小走廊,而這條走廊直通隔壁房間。
那房間外也做了個差不多的外置陽臺。
喬攸疑惑地歪起頭,漫長的思考過後,他的雙眼倏然睜大,黑密的睫羽随着眼皮擴大慢慢向上翹去。
那個房間是陸珩的。
他再探出頭朝牆上一看。
說好要砸掉的牆壁裝飾和水管依然安穩貼在那裏,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這兩處陽臺和一條小連廊。
“陸……陸管家……”喬攸不可置信地望着陸珩。
陸珩撣了撣圍欄上的葉片,輕笑道:
“這樣某些人想偷偷過來找我聊點夜間密話,就不用再做爬牆這麽危險的事。”
阒寂的黑夜,喬攸能清楚聽到自己不同往常的心跳聲,鈍重而強烈。
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腳底直竄天靈蓋,明明已經是十二月中旬,可手心還是沁出一層薄汗。
陸珩再生氣,也不會剝奪或者抛棄什麽,而是在此基礎上增加或者改變什麽。
酸澀感從鼻根冒出,順着喉嚨落入心裏。
喬攸右手握成拳使勁敲了敲心口。
“陸管家,你這樣随意亂改宅邸,少爺不會責罰你麽。”喬攸卻有點擔心。
陸珩擡了擡眼,視線循着黑暗不知看向哪裏:
“這件事,已經和少爺報備過,少爺也同意了。”
“他同意了?他怎麽可能……”喬攸不太信。
況且這麽明顯連接二人房間的連廊,陸景澤真的不會往其他方面聯想麽。
“嗯……反正是同意了。”陸珩敷衍過去。
喬攸也看得出來陸珩不願多說此事,人該懂進退,索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昏黃的庭院燈照亮了院子裏的銅制噴泉,不算太強烈的水流也變成了淡淡的暖橘色。
微弱的光線下,陸珩的側臉看起來有些氤氲不清,被月光罩了薄薄一層朦胧光暈。
“陸管家……”喬攸扶着圍欄的手漸漸收緊。
被冷風吹得冰涼的銅制圍欄緊貼在掌心,喬攸卻沒怎麽感覺到涼,或許思緒不在這裏。
陸珩偏頭看了他一眼,安靜的視線似乎在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喬攸的手指收得更緊了。
“就是……我想問問,你為什麽這麽照顧我,總是能猜到我的內心想法,對于關系普通的人,沒人願意浪費精力去猜測對方的內心想法吧。”
對于陸珩的态度,喬攸大概能猜出一二,但無法确定,畢竟陸珩對誰都很溫柔,對誰都很上心。
所以問問清楚,盡量不讓自己日後變成可笑的小醜。
陸珩揚起下颌,望着天邊一輪明月,清風吹散薄霧,潔白生輝。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麽。”陸珩問。
他思考片刻,只覺得這是一種情不自禁的行為,具體緣由卻也說不明白。
喬攸指尖顫了顫,他垂了眼睫:
“也不是。”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陸珩淡淡道。
喬攸點了點頭,冷風吹過後頸,寒意在後背彌散開。
二人沉默着,只聽得到風兒拂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以及身後屋內突然傳來的開門聲,随即而來的是陸景澤那令人不悅的頤指氣使:
“喬攸,洗手池堵了,去通開。”
随着突然停滞的呼吸,喬攸大腦中驀的一片空白,只有陸景澤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像一把榔頭,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天靈蓋上。
有問題站門口說!保姆不是人?就沒點自己的隐私?這貨竟然不敲門直接就進了。
眼前偌大一個陸珩,看起來情緒無異,只淡淡朝屋內看過去。
隔着玻璃窗,能看到陸景澤模糊的身影漸漸近了。
喬攸連忙拉過陸珩的手,環伺一圈想把他塞進哪裏不被陸景澤發現。
可陽臺就這麽大點地方。
他把陸珩推到沙發上,小聲叮囑他把四肢收起來,盡量壓縮身體的體積,随後抄起抱枕試圖遮住。
怎麽可能遮住!這抱枕遮個嬰兒都費勁。
陸珩卻全然沒有主動想辦法的意思,只喬攸讓他怎麽做他就乖乖照做,任由擺布。
陸景澤的腳步聲近了,喬攸聽到了他手指扣住窗戶把手的聲音。
都說人在情急之下大腦會超常運轉。
喬攸急得抓耳撓腮,還不自覺跳了一下。
倏然,他愣住。
就是這跳了一下,給了他思路。
他一個箭步沖到沙發上踩住,掀起寬大的裙擺,手指一松——
裙擺落下,罩住了抱着雙膝坐在沙發角落的陸珩,完美隐藏身形。
陽臺門被人推開了。
陸景澤那張和哥布林無異的臉從窗戶後探出來,看到喬攸坐在沙發靠背上,翹着腿,一手按住膝蓋,裙擺沉下,裏面鼓鼓囊囊的。
“怎麽了陸少,這麽晚來有什麽事?”
喬攸右手覆在膝蓋上,輕輕點弄,試圖将陸景澤的注意力轉移到他手上,這樣就不會去看別的地方。
可陸景澤一見這光景,敏銳的,明白了。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也不似剛才那般頤指氣使,反而聲音有些發緊不自然:
“那個……二樓盡頭衛生間的水池堵了,麻煩你去通一通。”
喬攸揚起眉尾,嘴角程式化的向兩邊上翹:
“好的陸少,我馬上就去。”
陸景澤又看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裙擺,嘴角抽搐了下。
“行,那你先忙。”
扔下這麽一句,輕手輕腳退出去,還貼心地關好了陽臺上的門。
陸景澤出了房間,撫上二百八的心跳,垂望着地面許久。
小叔他……玩得還挺……
花。
陽臺上。
陸景澤一走,喬攸立馬掀起裙擺攏到一邊,臉頰有些燙燙的。
“對不起陸管家,剛才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
陸珩手指穿過被裙擺撩得微亂的頭發,輕輕向後梳理。
幸而光線不明朗,看不清他臉上暈開的微微緋色。
陸珩笑了笑,視線落在一旁的小桌上,道:
“我時常在想,和你在一起時還能看到什麽樣的光景。”
“今天見識到了。”
喬攸趕緊伸出雙手幫忙整理他的頭發,嘴裏不停道歉。
陸珩握住他的手,輕輕拿開:
“沒關系,我不會放心上,時候不早了早點睡。”
他順着連廊回了自己的房間。
點亮點燈,卻在那一瞬間驀然停住了動作。
雖然不太禮貌,也嘗試着将剛才那段短暫回憶從腦海中清除。
可他是人不是機器,不可能說忘就忘。
對吧,形态各異的小熊。
當晚,有些人輾轉反側,有些人過後就忘,心比太黑洞還寬,酣然大睡。
陸景澤在床上翻來覆去烙芝麻餅:
我是不是馬上得對喬攸改口了?但這一聲“小嬸”實在叫不出口。
陸珩倚着床頭,手裏捧着本全英文版的《安琪拉的灰燼》,書翻了一頁又一頁,可一個單詞都沒看進去。
腦海中晃晃悠悠冒出那些形态各異的可愛小熊。
喬攸:Zzz
*
最近幾日,陸家烏雲籠罩,本來尚且輕松的氛圍,因為陸景澤那張黑的像死人一樣的臉變得極度壓抑。
喬攸已經習慣他陰晴不定的臉,哪天他跳起來給自己倆大逼兜喬攸都不覺得意外。
好似霸總文的男主标配之一,就是陰晴不定的性格,用以突出人物的多樣性。
到底誰教這些作者這樣寫文的?
正在衛生間清洗洗手臺,倆小保姆進來換水,二人開始閑聊。
“少爺最近是怎麽回事,你惹他了麽?還是誰惹他了。”
“誰敢惹他,但是我那天聽阮先生提了一嘴,好像說是因為年底了,馬上要召開董事會,董事會成員要投票決議是否由少爺任職執行總裁,前不久他的代理職位剛被革職,估計現在心裏亂着。”
喬攸洗洗刷刷。
放寬心,反正按照小說設定,陸景澤出任CEO沒跑了。
……
董事會召開當天,陸景澤起了個大早,臉色僵硬,魂不守舍,早餐桌上一口吞了一整只雞蛋,差點沒給人噎死。
阮清輕輕撫摸他的後背安慰,盡量緩解他的焦慮情緒。
臨出門前,他故意很大聲地說:
“我去參加董事會,你們照顧好這個家。”
說完,他朝樓上看了一眼。
這一聲終究沒能呼喚來他的小叔。
陸珩作為集團現任代表,出于親屬規避原則,他并不打算出席本次董事會的選舉流程。
陸景澤的死活,對喬攸來說無足輕重,他打掃好衛生間,回到房間布置他的室外小陽臺。
今天天氣好,難得的回溫,喬攸也順便把兩只睫角守宮帶出去曬曬太陽。
“需要幫忙麽。”陸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雖然這張臉喬攸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每次闖入實現時,他的雙眼總是不受控制的微微放大。
陸珩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緞面襯衫,表面清淺色的貝母光澤像是影視作品中美人魚的尾巴,瑩潤而神秘。
他腳邊還摞了幾只奶油漸變抹茶綠色的素燒陶瓷花盆。
“這是……?”喬攸不明所以。
陸珩将花盆搬到室外小陽臺,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只藍色絲絨盒子,像是裝戒指項鏈的盒子。
喬攸剛才因為忽然看到陸珩而睜大的雙眼,此時定格在這個弧度。
戒……戒指?
他情不自禁伸長了脖子,似乎想要通過厚重的盒子看清裏面的物品。
腦海中一瞬而過無數種造型美麗、璀錯生輝的戒指,以及陸珩親手幫他戴上的樣子。
心又開始癢癢了。
陸珩淡淡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雙頰忽然漫上的微紅。
思忖片刻,他打開絲絨小盒。
裏面分成了九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裏面有一只權杖造型的精致水晶瓶。
喬攸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
“這又是……?”他情不自禁喃喃道。
陸珩的視線在他耷拉下來的眉眼上描摹過一圈,撚着手中的小盒子看了眼。
“是大馬士革珍品玫瑰的種子。”陸珩道。
喬攸反複看了好幾遍,看出來是珍品了,連裝種子的容器都做得這麽奢華高貴。
“上次。”陸珩緩緩開口,将喬攸的注意力拉回來,“你向我介紹了你最鐘愛的鳶尾花,還送了我同香型的香水,作為回禮。”
陸珩随手撿起一直素燒花盆放在掌心,輕輕掂量下,唇角含着淺淺笑意:
“我也想把自己最鐘愛的花兒介紹給你。”
喬攸眨了眨眼:“所以你很喜歡玫瑰?”
“确切說是粉色玫瑰。”陸珩道。
“看不出來,還以為陸管家你這種性格多半喜歡松蘭竹梅這些寓意圓融淡泊的植物。”
陸珩低下頭,垂了眉眼:
“你知道粉玫瑰的花語麽。”
喬攸搖頭,他對花兒沒什麽研究,只知道鳶尾花的花語。
他靜靜看向陸珩,在等待他的解答。
陸珩卻只是笑,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
喬攸:?
陸珩提起幾只花盆,話鋒一轉:
“所以,同意我把玫瑰花種在你的小陽臺麽。”
“可以,你說了算,想種大蒜我也不反對。”喬攸揚起嘴角,漂亮的眉眼在陽光下浸潤着淺薄金色。
陸珩對着那雙眼睛看了半晌,短暫的移開視線後,又緩緩轉動眼球,似是無意,再次看向了喬攸。
喬攸不明所以,笑着歪過頭。
陸珩拿着花盆往外走,喬攸立馬小狗一樣黏上去。
他們來到庭院裏,找了塊植被最茂盛的土地,翻土、種植,忙活了大半天。
等将花盆全部搬到陽臺上,天邊已經漸漸泛起溫柔紅霞。
喬攸坐在陽臺的小沙發上,欣賞着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花盆,雖然表面只有光禿禿一層土,但陸珩挑的這些花盆實在好看,花紋也極有講究。
陸珩摘了手套在他身邊坐下,微風拂面,晚霞投在花盆上,将奶綠色的花盆變成了淡淡的黃綠色。
也不知看了多久,陸珩忽然感覺肩膀一沉,看過去時,望見了喬攸緊閉的雙眼,曲起膝蓋坐在沙發上,就這麽睡着了。
從他垂下的眉睫一直看到他的雙手,因為長期從事家務活,掌心變得微微粗糙。
陸珩克制着半邊身子,輕緩伸出右手摸出手機,給吳媽發了條消息。
很快,吳媽拿着他要的毛毯和護手霜過來了。
一眼就看到喬攸靠在陸珩肩頭沉睡。
吳媽:知道這小子膽子大,可也不能連死都不怕!
她趕緊開口:“陸……”
只說了一個字,卻見陸珩擡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吳媽點點頭,雖然已經被問號所淹沒,但不該問的她從來不問,只恭敬交上毯子和護手霜,也不多停留一秒,對陸珩鞠了一躬後轉身走人。
陸珩依然保持半邊身子不動,一只手幫他蓋好毯子,輕輕拿過喬攸一只手,擠了點護手霜出在他手背,慢慢推開,輕揉手指尖,把每一處都抹好塗開。
十根纖長的手指表面泛着潤澤,指甲瑩潤像玻璃。
陸珩托着那雙手細細欣賞了許久。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連手指尖都生得這麽精致。
“陸管家……”耳邊忽然傳來呢喃一聲。
陸珩稍稍低了低下巴看過去。
依然緊閉的雙眼。
還以為喬攸醒了,原來只是說夢話。
“陸管家……”喬攸在睡夢中雙手無意識的收緊,但因為尚且還在被陸珩托在掌心,便握住了他的手。
“結婚……”
風又起,葉子打着旋飄落在地。
陸珩的思緒短暫的被風吹走,忘記表情管理,剩下不斷睜大的眼睛,猶如石子落入湖面激起的漣漪。
他鼻間發出一聲輕笑。
*
喬攸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
他望着身下柔軟的大床和周圍熟悉的房間布景,腦子遲緩地轉動了下。
回憶起來,剛在和陸珩在陽臺欣賞花盆,好像是太困不小心睡着了。
那他是怎麽回房間的,是陸珩把他抱進來的?
喬攸動了動手指,再次看向漆黑的夜幕。
現在已經是夜裏十點多,傭人們結束了忙碌的一天也回了自己的小房間享受閑暇時光,大廳裏只剩一盞昏黃色的壁燈,狹小地照亮了一塊角落。
喬攸眯起眼睛瞧了瞧,沙發裏好像坐着個人。
抱着腿縮着肩膀,瞧這姿态,他只能想到阮清。
果不其然,走近後發現阮清蜷縮成一團靠在沙發角落裏,好像是睡着了。
喬攸把他晃醒:
“阮先生,回房間睡吧。”
阮清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聲音喑啞:“幾點了。”
“十點半。”
“陸景澤還沒回來麽。”
經阮清這麽一提醒,喬攸這才想起陸景澤今天去參加董事會,好像本次會議內容重點就是有關他任職CEO這件事,從代理的變成正式的。
“大型會議一般不會結束太早。”喬攸分析道,“不要等了,你先回房,少爺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話音剛落下,陸家的座機電話響了。
喬攸接起電話,那頭是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聲音:
“請問是陸總家麽,我是L.U電子的董事長秘書,我們這邊剛結束了晚宴,陸總喝了點酒不勝酒力,嘴裏一直喊着阮清這個名字,不肯走,勞煩您那邊派個人過來接一下?”
喬攸不想。
他不知道司機的聯系方式,且縱觀整個陸家,會開車的也就陸珩,難不成要陸珩大半夜快十一點從床上爬起來接個醉鬼回家?
喬攸笑眯眯道:“你打錯了,這裏是喬家。”
說着,要挂電話。
“不可能!”電話那邊堅定一聲吼,“這是董事長給我的號碼,董事長不可能出錯!”
喬攸嫌棄臉.jpg
正在他想着還能編什麽借口時,身後旋梯上響起節奏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就看見了只穿睡衣的陸珩。
暗色的燈光下,陸珩身上那套墨藍色的睡衣将他整個人襯托的宛如落雪,幹淨白皙。
喬攸要挂電話。
“是誰打來的。”陸珩随手倒了杯水,問道。
“打錯了。”喬攸道。
結果電話那頭的人不依不饒,幾乎是用喊的:
“我是董事長秘書!陸總今天晚宴喝醉了走不了,您那邊盡快派個人過來……”
話沒說完,喬攸狠狠扣下電話。
陸珩呡了口水,沉思片刻:
“我去接他回來。”
喬攸一下子萎了,好看的眉毛耷拉成八字。
“那麽多人守着他呢,況且L.U電子旗下不是很多酒店麽,随便找個酒店應付一晚不行麽,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婉轉的尾音,透着強烈的委屈。
陸珩放下水杯,望着喬攸生動的小臉,笑笑:
“沒關系,剛好我還沒睡,晚宴會場也不遠,我去去就回。”
“我和你一起!”
倏然,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喬攸閉了嘴,看向沙發上的阮清。
阮清匆匆跑上樓,随便扯了件外套下來:
“陸先生,讓我和您一起去吧,景澤喝了不少酒,我怕您一個人應付不來。”
“我也是這麽想的……”喬攸攥緊拳頭。
陸珩看着急切的二人,鼻尖輕出一氣:“好。那我先謝謝你們的關照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