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喬攸跟着陸珩來到地下停車場, 嘆為觀止。
他一輛一輛數過去,據不完全統計,陸家至少有一百多輛車, 且大多都是常在網上見到的豪華超跑。
陸珩在一輛看起來最普通的黑色車子前停下, 按下鑰匙解鎖。
等三人驅車趕到宴會場, 人走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急于讨好圍着陸景澤轉的,還不少。
陸景澤醉得不輕, 但依然要保持霸總的光輝形象,明明連站都站不起來,卻倔強的以優雅翹腿的姿勢窩在沙發裏,一只手抵着額頭,渾身酒氣,熏的雙頰酡紅。
陸珩将車子停在路邊,他轉頭對阮清道:
“勞煩你把景澤扶過來吧。”
阮清點頭似搗蒜,小跑進了宴會廳,看到被衆人圍住詢問關心的陸景澤。
“您是陸家派來的麽。”有人問他。
阮清點點頭,視線久久停留在陸景澤緊閉的雙目間:
“我是阮清,謝謝你們照顧景澤, 剩下的交給我吧。”
一幫人聽到這個名字, 身體一頓, 互相交換了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阮清翻出濕巾給陸景澤擦着臉頰,盡量壓低聲音不想被別人聽到:
“能站起來麽?我們先回家吧?”
被董事會成員圍着問東問西卻始終沒睜眼的陸景澤, 在聽到阮清的聲音後, 緩緩擡起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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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 朦胧看不真切,但即便陸景澤現在醉的快要失去意識, 卻依然僅憑感覺就認出了阮清。
他點點頭,像只聽話的小狗,腦袋埋進阮清懷中,被他扶着跌跌撞撞站起來。
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剩下的人終于開了口:
“這個姓阮的小夥子什麽來頭,沒見過呢。”
“據說是陸少的小情人,之前慈善晚宴在陸總家見過一次,還以為陸總就是玩玩,醉成爛泥嘴裏還一直叫着這名字,看來是喜歡得緊。”
“這位可是哪家的少爺公子?”
“聽說……就是個老爹欠一屁股債的窮學生。”
阮清好不容易把陸景澤扶上車,又幫他擦擦臉,喂喂水。
副駕駛的喬攸嫌惡地捂住了鼻子。
陸珩剛發動車子,看到他的動作,問:
“讨厭酒味?”
喬攸本想說是,可又想起陸珩似乎也經常出去應酬,偶爾也會帶着酒氣回家,不想讓他多想,便道:
“是車子裏的汽油味,我從小就暈車。”
陸珩笑笑,随手按下車窗鎖,四邊車窗都打開一道小縫,方便換氣,車內暖風開得足,也不會很冷。
透過後視鏡,能看到後排東倒西歪無法坐直的陸景澤,以及時不時就要将他扶正給他擦擦臉的阮清。
這時,陸景澤醉醺醺地睜開了眼,看清眼前的阮清,抓住他為自己擦臉的手,口齒含糊不清道:
“清清……你是專程趕來為我慶祝……的麽……”
阮清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不知道陸景澤的選舉結果如何,想問卻又不敢問,也是苦等一天,心力交瘁,但聽他這麽說,心中懸着的大石頭安穩落地。
他揚起唇角,聲音很輕很輕:
“是啊,陸總,恭喜你高升。”
前座的喬攸翻了個白眼。
這一切好似都與陸珩無關,他只是平靜地開車,目光始終保持平視。
陸景澤撐住座椅勉強坐直身子,滾燙的指尖在阮清臉頰上溫柔劃過。
他舌頭打着卷兒:“當我看到百分之八十的人舉手通過時……我多想……第一時間将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你……”
“我的思緒……好像全部被你帶走了,參加晚宴時……看到的所有人……都像你……”
阮清靜靜聽着他為數不多的溫柔表白,低頭抿了抿唇,小聲道:
“笨蛋。”
“清清……”
随着最後喑啞的兩個字響起,緊随而來的是糾纏黏膩的水聲。
中間穿插着阮清羞赧的拒絕:
“別這樣,前面還有人呢……”
随即被更大的水聲所取代。
喬攸已經盡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後視鏡。
那現在呢,把耳膜也也一并戳破?
他擡手,隔着袖子搓了搓手臂。
肉麻,惡心!
或許是動作幅度太大,正專心開車的陸珩朝這邊看了一眼。
随即,他的目光在後視鏡上一掃而過。
不用仔細看,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得出,現在後排是怎樣的光景。
陸珩踩住油門的腳尖一點點上浮。
車速漸漸慢了下來。
在澤澤水聲中,陸珩忽然問喬攸:
“之前你教過我的,如果做好一名管家,第三條是?抱歉,我有點忘記了。”
喬攸翕了眼,盡量将這擾人水聲抛之腦後,再次熱情教學:
“接醉酒的少爺回家時,車開一半主動下車欣賞風景。”
話音落下的瞬間,車子在人煙稀少的路邊停下。
陸珩看着窗外,城市夜晚中的星光實在淺薄,霧色中只看到零星幾顆。
陸珩熄了火,笑問道:
“願意和我一起下車欣賞風景麽。”
喬攸二話不說打開車門:
“早等你這句話了。”
下了車,喬攸張開雙臂舒展着身體。
這幾天回溫,夜風不算太涼。
喬攸在馬路牙子上坐下,擡頭望着漆色夜幕,指指點點,寥寥幾顆星星,一下子就數完了。
陸珩在他身邊站着,筆直高大的身形伫立于夜幕下。
他仰頭看了會天空,脫下毛衣外套罩在喬攸身上。
突如起來的溫度,喬攸愣了下。
陸珩笑盈盈地解釋: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你一直坐着,會越來越冷。”
喬攸靜靜凝望着他,感受着被夜風吹冷的手臂因為這件毛衣一點點回溫。
良久,喬攸道:
“信我,最多十分鐘。”
關于陸景澤的戰鬥力,他是見識過的。
開着小縫的車窗裏,溢出來阮清克制隐忍的呻.吟聲。
喬攸心說陸少別不是裝醉,就為了嘗點新鮮刺激的。
不然一個爛醉如泥的人,恐怕連掏槍的力氣都沒有。
聲音實在是太大,車外二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陸珩依然在仰望星空,聽到這聲音,沒由來地笑了下。
此時,一輛銀藍色的庫裏南從旁邊馬路駛過,路過陸珩的車子時似乎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短短幾秒,很快又恢複速度離開。
喬攸的目光随着這輛車由近至遠。
這個世界的有錢人真不少。
時間一分一秒變得漫長,陸珩低下頭看了眼手表,才過去五分鐘。
“喬攸。”他忽然出聲,“再教教我吧,少爺和嬌妻在車裏親熱,管家應該做什麽呢。”
喬攸打了個哈欠:
“管家應該主動自戳雙目。”
說着玩的,他相信以陸珩的智商應該也不會真去自戳雙目。
本以為這句話陸珩也只是一笑了之,喬攸卻聽到一句:
“那,如果管家想和保姆親熱,少爺也該自戳雙目了?”
喬攸還沒反應過來,人尚在發呆。
他将這句話收入耳中,反複拒絕好幾遍。
随着忽然瞪大的雙眼,身體也随之一躍而起。
陸珩也太大膽了吧,竟然還敢命令少爺自戳雙目,簡直是天生的爽文型選手,愛了。
他的心裏像是瞬間煮開了沸水,咕嘟咕嘟冒泡泡。
喬攸很快冷靜下來,一個反手捂住陸珩的嘴,眼睛直往車裏瞟。
他将聲音壓到最低,成了氣音:
“可不敢說,陸少這人心眼子多,誰知道他是真醉還是裝醉。”
陸珩也不去推開他的手,甕聲甕氣道:
“我只說管家和保姆,難道有特指誰麽。”
喬攸緩緩收回手,原本喜大于驚的表情也一點點收斂了。
自作多情了吧,尴尬了吧。
彼時,車裏倏然變得安靜。
喬攸看了眼手機。
剛好過去十分鐘。
陸少還是一如既往的極速。
兩人重新回到車上,嗅到了石楠花的味道。
喬攸将車窗開到最大,通風散味。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後座的阮清低着頭,慌忙整理着淩亂的衣衫。
陸景澤卻已經像死豬一樣閉着眼,雷打不動。
陸珩和喬攸誰都沒說話,陸珩發動了車子。
此時,陸家祖宅。
年逾古稀卻保養得精致年輕的暮晚婷一伸手,旁邊秘書立馬遞上ipad,鞠了一躬:
“董事長,根據宴會廳周圍的監控來看,停靠在路邊的陸代表的車裏,應該是陸景澤總裁和一位姓阮的男大學生。”
暮晚婷滑動着ipad,目光沉沉。
今天的董事會議,出于親屬規避原則,她和陸珩都沒有參加。
可收到孫子通過舉手表決任職CEO的天大喜事,她這做奶奶的當然要親自到場慶賀。
自覺老人家撐不了太晚,便先陸景澤一步離開宴會廳,又碰上當年樂團的小姐妹,便去了茶樓吃茶敘舊,不知不覺玩得晚了些。
坐車路過開城路,恰好看到熟悉的車輛,以為是陸珩,就讓司機放慢速度想打個招呼。
卻在車頭看到了仰望星空的陸珩和坐在一邊發呆的小保姆。
而半掩的車窗裏,依稀能看到兩具糾纏的軀體。
于是派人查了附近監控,才知道車裏的是她的孫子和一個姓阮的大學生。
暮晚婷擡手扶了扶精致绾起的發,語氣淡漠:
“這個姓阮的什麽來頭。”
秘書推了推眼鏡。
知道董事長不會這麽輕易算了,作為一名合格的秘書自然是提前一步替她打理好一切。
他将資料文件遞過去,道:
“這個名叫阮清的大學生就讀于晉海財經政法大學,馬上就畢業,家住XX路,生父阮建國,無業,賭徒,欠下幾百萬的高利貸。阮清有個七歲的妹妹,生母已經離婚并離開家,而阮清現在就住在陸總家裏,并且……”
暮晚婷擡了擡眼:“說啊。”
“并且,已經住了四個月之久,前不久的慈善晚宴,陸總親自介紹他為自己的……情人。”
暮晚婷揚着下巴,垂着眼,眼底盡是輕慢。
她一頁一頁翻着阮清的個人資料,面上古井無波。
看完後将資料随手放在一邊,摩挲着戒指上鴿子蛋翡翠:
“所以,陸珩知道這件事。”
秘書嚴肅道:“他們三人共處同一屋檐下,我覺得代表不可能不知道。”
暮晚婷緩緩擡眼,長睫蔭掩着極深的瞳孔:
“但他,沒管。”
秘書沉默了。
雖說他是董事長的人,可也沒有資格在陸代表面前跳腳。
暮晚婷的身體向靠背靠了靠,唇角含笑,語氣輕慢:
“景澤年紀小,容易被新鮮事物吸引這很正常,索性讓他先随便玩,等到了年紀,發現優秀的人如汪洋大海,自然就膩了這大學生,到時都不用我浪費工夫。”
秘書腰背彎了些,沉着聲音道:
“董事長,您別看這大學生一副單純天真模樣,實則心眼可不少。據我調查,前不久因為涉.毒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周家小少爺,以及涉嫌綁架陸總而被判了半年的顏先生,都是從這姓阮的大學生這裏吃的虧。”
“您可千萬得小心。”
此話一出,暮晚婷兩道如柳葉般的細眉向眉心中間攏了攏。
周家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可財權勢力也不容小觑,知道他家那不孝子因為沾了不該沾的東西被判了無期,倒是沒想到他是從阮清這栽了跟頭。
顏澤渝雖然她看不上眼,但她也知道景澤對他那幾分心思,真要是判刑,景澤鐵定要以死相護,但就這麽給人扔局子裏了。
呵,看來這個阮清,确實有點手段。
暮晚婷水晶一般的美甲有一搭沒一搭輕點桌面,半晌,她揮了揮手示意秘書先退下,拿過手機打了個電話。
*
剛回溫沒幾天,晉海市迎來了一場特大暴雨,冬天正式到來,每下一次雨,氣溫就低個幾度。
而陸景澤正式接手CEO一職,陸珩沒多說什麽,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誡他要比以前更勤奮努力。
帶着小叔的殷切希望,陸景澤渾身充滿幹勁,難得起個大早直奔公司。
年底将至忙得很,陸珩卻暫時停了一切工作,準備給年輕人一點表現機會。
即便不用去公司,他依然每天八點準時起床。
早餐桌上。
陸珩端起蘭草圖案的瓷杯,輕輕攪動裏面澄澈的紅茶。
面前擺着李叔精心烹饪的早餐。
陸珩照常只是吃了幾口,便喊了吳媽來收拾餐桌。
這時候,喬攸就屁颠屁颠來了。
他将湯盤放在陸珩面前,裏面盛着嫩白湯汁,漂浮着些許紫菜和辣油,剪成段的油條泡在湯汁裏,色調溫暖。
“陸管家,這是我從網上學到的營養早餐,專門做給你的。”喬攸遞上湯匙,笑吟吟道。
陸珩接過湯匙,笑問道:
“白色的是?”
“豆漿,鹹口。”
“黃色的是?”
“……油條啊。”喬攸愣了下,他有點不敢相信。
分不清豆漿牛奶可以理解,但怎麽會有人連油條都不認識。
聽到“油條”二字,陸珩的笑容淡了些。
他用湯匙輕輕攪動着油條,按進豆漿裏,松開湯匙,油條又浮上來。
陸珩不是沒見過油條,只是沒吃過。
小時候随媽媽一起前往董事會時,路過小巷子,看到有人在翻滾的熱油裏炸面團,香味濃郁。
他很想問問媽媽那是什麽,但那時的媽媽失去了丈夫,被迫接手一竅不通的工作,或許除了眼淚,她再也看不清這世間萬物。
陸珩最終沒有開口。
所有的好奇心和期望,都在那一天學會了緘默不語。
今天,有人将他孩童時期的舊問題端上了餐桌,并熱情為他解疑答惑。
陸珩舀了一勺被豆漿浸泡過的油條,整顆送入口中。
輕輕一咬,吸滿豆漿的油條爆開,鹹香四溢,搭配着油條特有的香醇,爽滑不溺口,而後湧上淡淡的辣味。
非常好吃。
“好吃麽?”喬攸滿眼期待地問道。
陸珩點點頭:“你的手藝,确實了得。”
他到現在也想不通,為什麽其他人總是評價喬攸的手藝為“狗都不吃”。
“知我者莫若陸管家也。”喬攸揚起大大的笑容,眯眯似月牙一般的雙眸靈動生光。
一碗鹹豆漿泡油條很快被陸珩打發幹淨。
一直在角落裏拿陰沉眼神看着這碗豆漿的李叔和吳媽,雙拳攥得緊緊的。
吳媽見陸珩吃完,立馬小跑過去詢問:
“陸先生,您吃好了麽?需要我把碗收了麽。”
“好,麻煩你了。”
吳媽把湯盤端進廚房,李叔立馬湊上來。
吃得精光的湯盤旁,是他淩晨五點趕來陸家烹饪的六道國宴級別早餐,幾乎都剩了大半,有的甚至一口沒動。
李叔的粗眉耷拉下來了,像只難過的八哥犬。
吳媽一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雖然我知道陸先生和喬攸之間,有那麽點暧昧,但我不覺得光靠意志力就能戰勝喬攸的廚藝……”
李叔端起空了的湯盤使勁聞了聞,嫌惡地拿遠。
不誇張,就是一股抹布泡豆漿味!
但自尊心接連受挫的頂級大廚李叔決不允許這事就這麽算了,他得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得有一顆敢于嘗試的決心。
李叔用勺子将湯盤邊壁上的殘留物刮下來,陸珩吃得實在幹淨,刮半天也只刮下來淺淺一勺。
在吳媽驚恐的眼神中,李叔做了數個深呼吸。
心一橫眼一閉,直接塞嘴裏。
“噗——!!!”
李叔雙膝再也承載不住他整個人的重量,随着尊嚴一并消失,重重跪倒在地。
不可能!!!
不!!!
吳媽見李叔這表現,不用嘗也知道什麽味兒了。
她眉頭緊鎖,這件事就成了揮之不去的烙印。
到底為什麽,陸先生對他們這些專業廚師的匠心大作意興闌珊,反倒對泡了豆漿的抹布情有獨鐘?
……
窗外,大雨滂沱。
陸珩最近無事一身輕,請了個國際象棋大師上門。
陸景澤最近常不在家,喬攸也能心安理得地摸魚,衛生間擦了一半就跑去陸珩房間看他和大師對棋博弈。
他看不懂西洋棋,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悄悄欣賞陸珩的盛世美顏。
無論是落于下風時的沉思還是吃掉對方一着的短暫勝利,他都能做到處事不驚,清允的面容永遠都是松弛與從容。
雖然對方是大師級別,可陸珩也能與他五五開。
喬攸站累了,想坐下休息一會兒。
環伺一圈沒找到多餘的椅子,便攏了裙擺在陸珩腳邊蹲下。
陸珩忽然收了腳,低頭看過去。
對上喬攸永遠真誠的笑臉。
“要試試麽。”他問。
喬攸搖搖頭:“我不會西洋棋。”
“我們來下象棋?”陸珩又問。
“也不會……”
“飛行棋?”
“也……不會……”
陸珩輕笑一聲,擡手輕輕拍了拍喬攸的肩膀,示意他站起身。
對面大師見狀,極有眼力見地起身:
“正好也到了午餐時間,那我就不在陸先生家過多叨擾,今天先行告辭。”
陸珩起身:“好,感謝張老師,承讓了。”
送人回來,陸珩看到喬攸正俯身打量棋盤,手指在每顆棋子上方依次數過,模樣有些笨拙,但很認真。
陸珩抿了抿唇角,語氣挾帶淺淺笑意道:
“一共三十二顆,兩方各有十六。”
他點點棋盤對面,示意喬攸坐下。
喬攸乖巧坐下。
“國際象棋的規則,王橫豎斜都可走,每次限行一步,王後同理,但不受限行,車可走橫豎,但不能斜走……”陸珩将每種棋子的規則認真講述給喬攸聽。
語言簡練易懂,連喬攸這種象棋白癡也聽得懂。
為了方便記憶,喬攸還把規則寫在紙上擺在一遍,雙手抱拳:“承讓了。”
新手畢竟是新手,沒走幾步就被陸珩吃了兩着,眼見着要一敗塗地。
喬攸急地抓耳撓腮,抓起一顆棋子在棋盤上比劃半天,又要去看一眼記着規則的小紙條,視線轉回來,依然沒能給手上這顆象找到合适的落腳點。
整個人忙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陸珩也不催促,哪怕喬攸走一步棋子要想個五六分鐘。
他只安安靜靜地望着棋盤。
喬攸終于把手中的棋子放下了。
陸珩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經看明白了,他不光走錯了棋,放到任何位置都會被吃掉,接下來只要吃掉他的皇後,他便一敗塗地。
“喬攸。”陸珩忽然叫他。
喬攸“啊”了聲,惶惶擡頭。
“窗外那是什麽鳥?”陸珩下巴一擡,示意他朝後看。
喬攸下意識回過頭望向窗戶,試圖在大雨中找到陸珩所說的那只鳥。
可哪裏有鳥。
“鳥在哪。”喬攸轉回頭,“我沒看到。”
陸珩單手托住下颌,拇指輕輕摩挲着下颌線:
“可能是我看錯了。”
他馬上又轉移話題:“你走完了,該我了麽。”
喬攸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陸珩走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空出了面前的國王,而國王斜對角,正是喬攸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到那裏的兵。
“将殺!”
孩子第一次玩西洋棋,第一次贏棋,激動的他聲音都忍不住擡高八度。
陸珩望着被他拿掉的國王棋子,擡起雙手表示認輸。
“這麽厲害,之前說的從沒接觸過西洋棋,該不會是騙我的。”陸珩笑盈盈道。
“可能,我就是棋牌類的天才呢。”喬攸下巴向上一劃,拿鼻孔對着棋盤。
陸珩望着得意洋洋的小模樣,擡手掩了唇角的笑意,無奈地搖搖頭。
剛才趁他回頭找鳥的工夫,陸珩調換了他兩顆棋子和自己的一顆棋子,将棋盤對弈變成了連八歲小學生都能一步贏的局面。
陸珩喜歡棋牌類游戲,是因為他喜歡這種落子不悔棋、不可打破的規則,在規則中即便是規行矩步,他也能贏得漂亮。
卻第一次動了改棋的念頭。
比起在規則中大殺四方,或許他更喜歡看喬攸這種得意洋洋的樣子。
窗外的雨還在下。
接下來的對弈,喬攸三五不時就要在陸珩的疑問中回頭找鳥、找雲、找冬天根本不存在的蜻蜓。
而每一次,他這個純純新手,都能輕而易舉贏了陸珩這個能和象棋大師五五開的選手。
直接給他下出自信了。
要不是陸珩攔着,他今天高低得報名國際象棋大賽。
……
趕在陸景澤回家前,喬攸依依不舍離開和陸珩對弈的棋盤,不情願打掃完衛生間。
到了下午,雨停了。
寒風裹挾着冬雨的涼意從大門鑽進來。
陸景澤披着雨星點點回來了。
阮清早就在大廳等着,見了人比保姆們跑得還快,沖上去接過陸景澤的大衣外套,小聲道:
“辛苦了。”
陸景澤靜靜望着他。
很喜歡這一幕,在公司忙碌一天,回到家後看見迎接自己的小嬌妻,羞赧道着“辛苦了”,這樣對工作對生活,都有了無盡期待。
他攬過阮清的腰,衆目睽睽之下輕吻他的額角:
“不辛苦,我要賺多多的錢,給老婆買大房子、飛機、漂亮衣服。”
“買這麽多幹嘛,房子能住就行,衣服能穿就行,不許亂花錢。”阮清扯着他的衣角晃了晃。
站在兩邊的保姆們不約而同深吸一口氣,緩緩翕了眼:
吐了。
晚餐時間,喬攸照慣例坐在一邊樓梯上觀看每天固定的六點檔肥皂劇,猜測今天的劇情,陸景澤會不會又因為阮清無意間一句話而化身桌面清理大師。
天不遂人願,今天的餐桌上,氣氛格外和睦。
還有一周就是元旦,陸景澤已經和阮清計劃着元旦旅行,上次說過的新西蘭之旅也順利提上日程。
喬攸鄙視。
阮清是不是忘了他還有個七歲的妹妹啊。
說起元旦……
穿書前的每次元旦都是和老舅一起過,老舅不算富裕,去隔壁省旅個游都能興奮上大半個月,所以每次二人的元旦都是炒幾個好菜喝點啤酒這樣過。
最開始還能回農村姥姥家聚一聚,可在喬攸十一歲時,老家已經沒人了。
望着開心讨論新西蘭之旅的二人,喬攸不免想到了舅舅。
今年的自己,該怎麽過呢。
他摸出手機,撥通了舅舅的手機號。
和他預想的一樣,冷冰冰的女聲提示他這是個空號。
喬攸問海玲元旦怎麽過,海玲道:
“法定節假日,當然是回家了,我和媽媽打算好了,今年回外婆家過。”
吳媽也說:“好久沒見我小孫子了,這次回去看看他有沒有長大一點。”
似乎元旦對大家來說就是親人團聚的日子,他們每每提起家人,表情上總會流露出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欣慰和柔軟。
晚上。
喬攸從陽臺的連廊穿過,敲了敲陸珩陽臺的門。
陸珩開了門将他請進房間裏。
“那個,陸管家……”喬攸向來是有話直說,不做任何鋪墊,“馬上就是元旦了,你……要怎麽過。”
陸珩擡眼,沉思片刻,道:
“每年元旦我都會和母親一起去南方,因為父親祖籍在那邊,也葬在了那邊。”
他笑了笑:“元旦,不就是講究一家人團圓。”
喬攸勉強維持着笑意,雙手卻不自覺的攪弄着。
“你也會回家和家人團聚吧。”陸珩又道。
喬攸的笑容擴大了些:
“當然,法定節假日呢,少爺如果敢把我強行扣下,我就去勞動局門口上吊鳴冤。”
本來喬攸的俏皮話總是會讓陸珩克制不住笑,但這一次,當他的目光在他不安攪弄的雙手上劃過時,表情卻沒有了本該有的笑模樣。
喬攸注意到陸珩的視線,立馬松開雙手,舒展開眉眼,臉上一派輕松:
“我不想回家啊,你都不知道,我舅舅有多唠叨。”
陸珩嘴角揚了揚:
“現在我知道了。”
*
早元旦前幾天,陸家衆人收到了放假通知,提早開始收拾東西。
陸景澤也難得做了次人,給保姆廚子們都發了不少禮品外加萬元節日禮金。
喬攸打掃完衛生間,從海玲房門口路過,門開着,随意一掃,就見她撅個腚試圖把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壓下去。
喬攸覺得自己比她高比她重,往箱子上一坐,問:“現在能合上了麽。”
海玲擦了把額頭細汗,搖搖頭:
“不行,看來要重新整理一下。”
她把喬攸請開,打開行李箱,裏面的東西瞬間炸開,散落一地。
喬攸:
“你真是一點不收拾,主打一個能塞進去就行。”
海玲還在那樂呵着:
“這次元旦要回姥姥家,自打我媽媽生病以後我們就沒回去過了,所以給姥姥還有村裏的婆婆公公們帶了不少伴手禮。”
喬攸幫忙把她的衣服疊好,物品按照大小陳列,見縫插針,好歹是把箱子關上。
海玲拍拍手:
“喬哥,你不用收拾東西麽。”
喬攸一晃神:“不用,我不回去。”
“哦~想等過年一道回對吧,不過據說這次少爺要帶阮先生去新西蘭,陸先生也要回南方老家祭祖,吳媽倩倩李叔他們也都要回老家陪家人,可能得勞你看家啦。”
喬攸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下。
他回頭看向走廊,果然如同海玲所說,所有的小保姆都在忙前忙後收拾東西,無論家有多遠,也要在這重要的日子裏與家人團聚。
穿書這麽久,喬攸第一次很認真地思考,書中世界和現實世界是否同時進行,舅舅有沒有發現他消失了呢。
以及,今年的元旦和新年……要怎麽過才不會顯得自己格外孤獨呢。
……
元旦當天。
元旦剛好卡在三天假期的中間一天,昨天已經有不少保姆乘上回老家的火車,家裏也只剩喬攸、吳媽和海玲三個幫傭。
吳媽提着她的愛馬仕,戴着幾乎遮住半邊臉的茶色墨鏡,領着海玲一起去車站乘高鐵。
她還特意叮囑:
“你一個人看家可得千萬長點眼力見,你也知道少爺的脾氣,要是回來後哪裏髒了哪裏變了,少爺發火我可不幫你說情。”
海玲吐吐舌頭,對他做個鬼臉:
“放心,我會提前回來幫你收拾的。”
二人說完,匆匆離去。
陸景澤領着阮清從樓上下來,司機站在門口迎接,也叮囑着,要他們檢查好護照證件等是否都已經帶好。
陸景澤在玄關換鞋,阮清悄悄找到喬攸,塞給他一只厚厚信封,悄聲道:
“我不在就麻煩你照顧櫻櫻了,我不确定過節我爸會不會回來,如果他不回來,剛好你也留這,就和櫻櫻做個伴吧。”
喬攸有點不喜歡這個男主了。
“別把我倆說得留守兒童一樣。”
阮清嘿嘿一笑,道了聲“抱歉”,又沖他擠眉弄眼一番,随後小跑跟上陸景澤。
陸景澤回頭,對喬攸頤指氣使:
“環境、衛生,不用我多說了吧。”
喬攸皮笑肉不笑:“你再不走趕不上飛機就留下來跟我一起過節吧。”
陸景澤瞥了他一眼,回頭,攬過阮清的肩膀:
“別怕,咱坐私人飛機過去。”
喬攸:。
大門開開合合後,突兀的安靜下來。
喬攸怔怔望着大門,耳邊似乎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從沒覺得陸家原來這麽大,這麽安靜。
以前總是嫌吵,現在清淨了,心裏又酸酸澀澀的,不是滋味。
以往這個日子,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舅舅發短信,大言不慚:
【親愛的盛宇同志,歲序更替,華章日新,新的一年長路浩浩蕩蕩,萬事盡可期待,紅包滾滾而來。[猩猩理直氣壯伸手.GIF]】
舅舅就會給他發個1666或1888的紅包。
有時候舅舅也會請以前混社會時結交的過命的弟兄們來家吃飯,一幫人生怕喬攸進廚房,拖着腳拉着手,強行硬控。
舅舅則在廚房火急火燎颠鍋掌勺,生怕慢了一秒讓喬攸把大勺搶走,起碼不要大家在這麽隆重的日子裏齊齊躺進醫院。
那時的喬攸不服氣,還有點生氣,現在回想起來,嘴角總會漫上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第一次自己一個人過元旦,應證了那句話:
一群人的歡愉是一個人的孤獨。
思忖的工夫,旋梯上響起腳步聲。
他回頭看過去,高大的身影從拐角出現,垂墜在小腿處的風衣下擺随着下樓的動作微微拂動開。
這是陸家除了喬攸外剩下的最後一個人。
陸珩輕裝出發,只帶了一只電腦包,以便随時處理公司各種突發狀況。
“陸管家。”喬攸站在門口,仰起頭,視線穿過偌大大廳落在陸珩身上,“你要出發了麽。”
陸珩下樓,道:
“六個小時的車程,得早些出發。”
當他走到玄關處,喬攸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是在為他讓出身位。
陸珩慢條斯理換好鞋子,餘光在喬攸身上停留幾分。
“今晚打算吃什麽。”陸珩問道。
喬攸努力擺出笑容:
“陸少不在家,可不就便宜了我,等他回來就會發現,他的高級魚翅燕窩、魚子醬黑松露全部失蹤。”
把不要臉說得如此坦然的,還真不多見。
陸珩低下頭,輕笑着搖搖頭,道:
“好,就挑你喜歡吃的,都吃光也沒關系。”
喬攸不止一次想說,陸珩區區一管家,膽子是真不小。
陸珩說着要早點出發,可在玄關站了快二十分鐘,看手機,整理鞋櫃,檢查電腦包……好像需要他忙的事還有很多。
“陸管家你還不出發麽,再不走會趕不上祭祖。”喬攸出聲提醒道。
盡管他的聲音透着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冀。
好似在等陸珩開口“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可去可不去”。
可祭祖的事,當然是大事。
陸珩拉上電腦包的拉鏈,攏了攏大衣,對喬攸點點頭:
“我出發了,麻煩你照顧這個家。”
“嗯。”
“提前祝你元旦快樂。”
“嗯,你也是,一路順風。”
随着大門被開啓又閉合,門後的世界真正陷入一片阒寂。
當陸珩的身影随着關門的瞬間一點點收束,喬攸的心也慢慢落下。
忙,都忙,忙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