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聽到這句話的喬攸, 手指和內心一樣,顫抖了下。
他只怕這事被陸景澤從監控裏看到,會為難陸珩。
夜風簌簌不止, 喬攸覺得越來越冷了。
陸珩也站了許久, 聲音依然輕緩:
“好, 我會回去好好反思, 努力在天亮前想明白自己犯過的錯。”
“但在此之前,外面很冷, 先回屋吧?”
喬攸搖頭、搖頭。
真的不是你的錯啊陸管家,錯只錯在你偏偏在陸家工作。
“搖頭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反省,你不會原諒我?”陸珩問道。
難得看到他一向從容的表情因為對這個動作的分析,而微微斂了眉。
喬攸繼續搖頭,腦漿都搖勻了。
他着急忙慌環伺一圈,在地上撿了兩根小樹枝,擺成叉號擋在嘴巴前,視線像是暗示一樣使勁朝身後的攝像頭看去。
陸珩到底是聰明人,一下子明白了喬攸的擔憂。
他沉思片刻,也撿起一根小樹枝, 在喬攸身邊坐下。
樹枝尖尖劃過泥土, 留下一串工整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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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害怕被攝像頭拍到, 少爺會因此為難我?】
喬攸換了個角度,用身體擋住攝像頭, 在陸珩的這串問題後畫了個哭臉的表情:
【嗯, 不能和你說話, 我都快】
寫到這,喬攸停住了筆。
緩緩擡頭, 手裏拿着樹枝在半空中亂劃拉着。
“憋”字怎麽寫來着?
他倒不是丈育,而是高考以後基本沒再動過筆,對這個字,心裏大概有個輪廓,可比劃半天也沒想起具體的偏旁部首。
幹脆用拼音代替。
【bie死了】
陸珩在旁邊靜靜地看,看到他用拼音代替漢字,忍不住笑了下,随即一筆一劃在拼音下寫明“憋”這個漢字。
喬攸舉着小樹枝,像剛學會寫字的小學生,跟着一筆一劃地模仿。
看他寫得字方方正正絲毫不帶連筆,雖然不符合傳統字體,但也是很幼态的幼圓體。
陸珩嘴角含笑,擡手輕輕鼓掌,順便在後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大拇指圖案。
喬攸可開心死了。
縱然只是不足挂齒的小事,可只要和陸珩在一起,再無聊的小事也被賦予了烨烨生輝的意義。
他清了清嗓子,得意一歪頭,繼續寫:
【謝謝陸管家指點一二,你在我身邊如虎添翼,我定能一路】
再次停住樹枝。
嘗試着寫了個“凱歌”,卻把凱字的右半部分寫成了攵。
這麽看着……好像不對啊。
擦掉改改。
右半部分改成了“己”。
看着更不對了。
完了,這下他在陸珩眼裏真要變成了丈育了。
陸珩見喬攸急得抓耳撓腮,對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後又低下頭在地上委屈地亂劃拉,嘗試寫出正确的“凱”字。
陸珩忽然起身,轉身離去。
喬攸望着他決絕離去的背影,絕望滅頂。
“憋”字筆畫多也不算常見,忘記就罷了。
“凱”這種十個男生六個名字都有的字也能寫錯,改來改去也改不明白。
這下肯定完全把陸珩的耐心磨沒了。
喬攸忙起身,這才想起手機的存在。
這玩意兒不比手寫好用且快?
剛拿着手機匆忙打下一句“陸管家你聽我解釋”,卻見陸珩停在了花架下面。
十二月的紫藤蘿已經全部落敗,只剩一串串光禿禿的葉子于木架上茍延殘喘。
喬攸心中疑問:陸管家你……?
陸珩在花架上站了半晌,似乎在思考。
接着見他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帶一個汽車标志的挂件。
打開挂件,裏面是個單頭小螺絲刀。
喬攸不明所以。
陸珩右腳一擡,蹬上花架,不緊不慢順着花架中間的縫隙爬上去。
他的手逐步靠近花架上方的監控攝像頭,用車鑰匙上帶的螺絲刀卸下用于穩固攝像頭的螺絲,共八顆,一并拆掉。
他小心翼翼取下攝像頭,接着往地上一扔。
喬攸都看呆了。
陸珩從花架上下來,輕輕拂走袖子上的灰塵,擡眼,笑吟吟地望着喬攸:
“拆掉了,現在你想說什麽,可以随便說。”
朦胧月光下,陸珩的面容半隐匿在晦暗環境中,只有月光将他的身體輪廓勾勒得清晰明了,仿佛打了一層柔光濾鏡。
“陸……陸管家……”喬攸張嘴就是帶着顫音的一句。
他見過小說中對主人忠心耿耿的管家,也見過紀錄片中規行矩步的皇室管家,可從沒見過這種大膽到敢公然毀壞陸家物品的管家。
一時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喬攸從地上撿起攝像頭反複查看,嘟哝着:
“應該沒壞吧。”
攝像頭要是摔壞了肯定要賠償,但以陸景澤那種小肚雞腸的人設,還不是價格随他說,獅子大開口訛個十萬八萬也有可能。
陸珩伸手按住了攝像頭。
确切說是按住了喬攸的手。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難過。
“考慮到你識字量不多,我爬上爬下拆了攝像頭,你竟然先關心攝像頭而不是我。”
“感覺,有點傷心。”
“才不是識字量不多,會認不會寫罷了。”喬攸據理力争,不想他“丈育”的形象從此在陸珩心裏定下。
“岔開話題?”陸珩眉尾一挑。
喬攸抿了抿唇,轉過頭看了一圈,确定周圍再沒攝像頭。
他将攝像頭扔地上,假裝驚訝:“哎呀,失手了,要是弄壞了我就得做好照價賠償的準備。”
攝像頭:md,下輩子一定要當個能說話的玩意兒。
陸珩沉思片刻,從地上撿起攝像頭。
随手一丢,丢老遠。
“想檢查一下是否損壞,結果失手,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
攝像頭:我真的……受不了了。
喬攸又要去撿那攝像頭,被陸珩拉住手。
回頭,對上一雙笑盈盈的雙眸。
“既然攝像頭的問題解決了,是不是該聊聊你只關心攝像頭不關心我的問題。”
“嗯?”
喬攸心裏咕嘟咕嘟像是煮開了沸水。
他好容易因為陸珩一句話而心動,哪怕只有一個字,單是聽到發音都會回味很久。
不可否認他喜歡,但這話是不是有點暧昧了。
“可不敢這麽說。”喬攸忙捂住他的嘴。
就像陸景澤處處提防喬攸一樣,他也在處處提防陸景澤,生怕他忽然從哪棵草後面跳出來。
被捂住嘴的陸珩無法發聲,視線穿過幽長昏暗落在喬攸臉上,靜靜注視着他的雙眸。
“陸管家,以後我們還是小心一點,不要被少爺抓到把柄,落得和海玲一樣的下場。”喬攸小聲道。
陸珩任由他捂着嘴,也不出手制止,等喬攸自己反應過來移開手後,他才問:
“我們二人之間清清白白,你說的把柄是指。”
“陸管家。”喬攸打斷他,表情驀的嚴肅起來,“這樣,已經不算是清白。”
陸珩疑惑地斂了眉,好像真的碰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那我們這是?”
喬攸踮起腳在他耳邊,聲音壓得極輕:
“暧昧~”
說完,提起裙子一溜煙跑沒了影。
陸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良久,發出一聲爽朗笑聲。
看似熱情似火的一個人,一旦動了真格,比誰都小心。
*
深夜。
喬攸打着哈欠準備回房睡覺,打一半,忽然被人拽走了。
他睜着惺忪睡眼望着眼前滿臉嚴肅的吳媽。
“你聽着。”吳媽上來就是一句,“你來這個家這麽久,大大小小各種事我也數不清給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說着,她雙手按住喬攸的肩膀,給人按在椅子上。
“所以,該你報恩的時候到了。”
喬攸一聽,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他忙雙手護胸:“吳媽,我不接受潛規則,也不提倡肉.償,錢可以給你,清白不行。”
吳媽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中夾雜幾分嫌棄。
“大聰明別說胡話了,快來嘗嘗這個。”吳媽變戲法一樣端出來一盤菜。
一只圓形白盤中間又有只圓形碗,碗裏堆滿了黃綠紫色相間的蔬菜,點綴兩朵小黃花,看起來像沒有沙拉的蔬菜沙拉。
而搭在碗口的是看起來像吹糖質感的樹葉形狀,說不好是炸物還是甜品,旁邊一只小碟,裏面是乳白色的蘸料。
喬攸猶疑地看着眼前這道不明菜品,又看看吳媽。
吳媽遞過去刀叉,笑得幾分讨好。
喬攸舉着叉子,再次聲明:
“上次你因食物中毒進醫院和我沒關系,本來那菜也不是做給你的,你別蓄意報複。”
吳媽笑眯眯,捏緊喬攸的手腕:“吳媽是那麽小氣的人麽?先嘗嘗這個吧。”
喬攸不明所以,切了塊炸樹葉,在吳媽的暗示下蘸了點白色蘸料。
白色的是酸奶油,樹葉也是炸過的核桃葉,酸甜适口搭配着酥脆甘香,多種口味融合在味蕾間層層遞進。
“好吃麽。”吳媽死死盯着喬攸的表情,小聲問道。
喬攸舔了舔嘴唇:
“應該算是好吃……”
但一看這擺盤方式就知道是西餐,不太符合中國胃。
喬攸吃完最後一口炸核桃葉,放下叉子:“吃飽了,感謝招待。”
要走。
又被吳媽拽回來:
“你再嘗嘗這個。”
吳媽又端上一盤菜。
上層是用巧克力和梨子做成的樹枝形狀,下層是百裏香葉子燙熟後淋上醬汁擺成了玫瑰花形狀,看着晶瑩剔透的,整盤菜綠意盎然。
“嘗嘗這個。”吳媽笑得愈發讨好。
“你該不會拿我試毒呢。”喬攸這次多長了個心眼。
吳媽固然是個嘴硬心軟的,可她一天到晚工作多到幾乎腳不着地,怎麽可能浪費時間給小保姆做飯。
吳媽唉聲嘆氣:“其實是陸先生。”
“陸珩?他怎麽了。”聽到這個名字,喬攸可不困了。
吳媽扶着額頭,眼底顯出幾分倦意:
“你也看到了,今晚陸先生難得下來吃晚餐,恰好李叔又請假,晚餐是我做的,我看着陸先生好像興致缺缺……幾乎沒動筷。”
她長嘆一聲,憂愁透過眼底溢了出來。
“所以你大晚上不睡覺為了給他研究菜式?”喬攸不可置信。
吳媽點點頭,又是一聲長嘆。
喬攸心道陸珩還沒和陸景澤畫等號呢,吳媽犯得着為了個管家浪費心力嘛。
難道吳媽也想找陸珩預支工資?
“你先嘗嘗味道。”吳媽拉着喬攸的手摸起刀叉。
喬攸淺嘗一口,這道菜該怎麽說呢……
算不上好吃,也不能算難吃,本來鹹甜口應該像紅燒肉或者糖醋裏脊這樣将兩種味道最大程度完美融合,但這道沒有,只能說風是風雨是雨,各玩各的,可把兩種味道單獨拎出來,又都是适口的。
喬攸不想打擊吳媽的自信,只能善良地表示:
“挺好吃的,還有進步空間。”
吳媽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那麽好騙,聽到喬攸這麽說心裏自然明了。
“小攸,你和吳媽說句實話,吳媽平時待你怎樣。”
得,開始道德綁架了。
“挺好的,但我要睡了。”喬攸起身離開。
沒走兩步,忽然被人打橫扛起來,在他不斷睜大的驚訝雙眸中,他一個身高178體重130的大男人被年逾花甲的吳媽整個扛起來,不等他掙紮,強行給他按在椅子上。
也不知吳媽舀了什麽東西,一勺子塞進喬攸嘴中,笑盈盈地問:
“那這個呢,別急,慢慢品嘗。”
喬攸從沒這麽驚恐過,比得知自己有可能在十一月底的深海中沉浮那時還恐懼。
透過吳媽表面平靜無風的微笑,他看到了她眼底恣意的瘋狂。
如果吳媽不說,喬攸實在嘗不出來吳媽到底喂了他什麽。
總之就是百種口味交織在一起,都不難吃,可放到一起,滿是違和感。
“我不吃了,我吃不下了……”喬攸捂着嘴,連連搖頭。
“小傻瓜,不誠實,你能騙得了吳媽?誰不知道每次晚飯屬你吃得多。”吳媽舉起勺子,“乖,再吃一口。”
喬攸沒騙人,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他固然是每晚吃得最多的那個,可也受不住吳媽這一堆高油高糖往他嘴裏炫,還不知道給口水喝,與其說是胃吃撐了,倒不如說是味覺吃撐了。
後半夜,吳媽終于大發慈悲放過了喬攸,自己一個人對着滿桌菜品碎碎念。
翌日。
昨天吳媽對喬攸施以的酷刑,傷害一直持續到次日晚餐。
喬攸對着桌上的紅燒雞翅、油爆大蝦等,感嘆做飯到底還得是李叔。
可光是聞了下味道,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
他決定親手給自己制作一頓清口晚餐,刮一刮吳媽昨天塞他肚子裏的高油高糖。
悄悄溜到廚房不遠處的牆沿後,就看見李叔正在給廚房上鎖,手指粗的大鐵鏈子綁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還要加上五六道大鎖,臨走前依然不能安心,考慮着要不要在廚房門上安裝個指紋鎖。
最後,他将警示牌扶正,又着重加粗“喬攸”二字.
【狗與喬攸不得入內!!!】
喬攸在一邊看着都替他心累,李叔每天下班時都是這麽一套流程,雷打不動。
但李叔不知道,這一切早被喬攸看在了眼裏,包括他藏鑰匙的位置。
喬攸悄咪咪掀開地墊,五六把鑰匙劃拉起來。
打開廚房門,為了防止被別人發現,他還特意關了燈。
一般吃飯期間不會有其他人随便進廚房,不僅是喬攸,整個陸家的傭人都被疑神疑鬼的陸景澤明令禁止嚴禁單人進入廚房,要進必須保證三人以上。
喬攸從冰箱裏收拾出自己想吃的食材,考慮到自己也算是寄人籬下,就淺淺拿點便宜的豆腐蛤蜊等,在廚房旁放下錢,當是買的。
果然比起肉類,他還是更傾向于鮮甜的海鮮類。
簡單的蛤蜊豆腐蒸蛋,最後淋上熱油,香飄四溢。
這道菜需要淋了熱油後簡單悶個五六分鐘入味。
他在碟子上扣了只寬碗,搓搓手,打算去隔壁果蔬間再給自己做一道蔬果沙拉。
結果回來了,放在餐車上的蛤蜊蒸蛋不見了。
喬攸:???
不僅是蛤蜊蒸蛋,整架餐車都原地消失。
喬攸在偌大廚房轉了一圈,沒找到,又出去溜了一圈,恰好這時,看見吳媽推着餐車緩緩步入電梯,看樣子是要送到二樓。
二樓……
不是給陸景澤吃的,他正跟個人似的坐在餐廳裏哄他的小嬌妻開心呢。
那就是,給陸珩?
喬攸從步梯轉了上去,想一探究竟,至少搞明白陸珩的口味喜好。
興許是吳媽心思不在這,喬攸都已經明目張膽跟在身後了,吳媽卻絲毫沒察覺。
喬攸從門口向裏面看過去,見陸珩正在對着電腦處理工作,吳媽敲門而入,推着餐車進去後陸珩的表情産生了稍縱即逝的疑惑。
“陸先生,昨天您難得有興致下樓共進晚餐,卻因我的失誤導致您沒能吃得順心,所以我特意研究了一些新菜式,希望您能喜歡。”
吳媽掀開餐車上的白布。
喬攸暗暗吐槽。
這個吳媽還挺有自信,家中五星級大廚都換不來陸珩短暫的回眸,還是說她覺得自己完全超越五星級。
餐車上整齊碼放着五六只銀托盤,用蓋子扣着保溫。
陸珩臉上表情淡淡的,點點頭:
“勞您費心了,這麽晚還要為我準備這麽多菜。”
“您吃得開心就是我的夙願。”
吳媽将銀器擺好,随手掀開第一道菜的蓋子。
這道菜喬攸昨晚見過的,圈子不同還要硬融的鹹甜口炸核桃葉。
“這道菜是丹麥著名餐廳的廚師根據自家庭院風景設計的一道甜品。”吳媽介紹道。
陸珩随手抽了濕巾稍微清晰雙手,切了一點炸核桃葉蘸了酸奶油送入口中。
緩慢地咀嚼,薄唇微動,眉間依然風平浪靜,似乎很難透過他的表情參透他的內心真實想法。
吳媽小心翼翼低着頭,良久,才輕聲詢問“陸先生覺得味道怎樣”。
陸珩拿過餐巾疊出個角,從容而輕緩地擦拭着唇角,笑了笑:
“挺好的,嘗得出您很用心。”
吳媽來了精神,又掀開第二道餐盤蓋子,還是喬攸昨天嘗過的百裏香。
陸珩表情和剛才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頂級國宴到他嘴裏也是這麽個味兒。
見吳媽辛苦,他也難得多說了兩句:
“百裏香葉子燙過後口感綿軟順滑,充分吸收醬汁的味道,确實比較少見。”
吳媽好歹是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沒直接跳到陸珩臉上贊揚一句“我的乖乖會說就多說點”。
這是對她廚藝的莫大肯定,就連家中五星大廚都換不來他一句誇獎,自己何德何能。
“陸先生,還有這個,也是我花了些工夫研究的,請您務必嘗嘗。”吳媽推過來第三道菜。
她忌憚陸珩是不假,但似乎蹬鼻子上臉是人的通病。
銀質餐盤送到陸珩手邊,吳媽打開蓋子,二人順勢看過去。
吳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
好陌生的一道菜。
“好熟悉的一道菜,應該在哪裏見過。”陸珩卻這樣道。
蹲在門外的喬攸也覺得這道菜眼熟。
等等,這不是他做給自己吃的蛤蜊蒸蛋麽!
稍一合計,想起來了。
剛才随手把這道菜放餐桌上去忙活他的蔬果沙拉,後來看到吳媽推着餐車去了二樓,光好奇去了,把這事完全抛之腦後。
不過,既然都到了陸珩手裏,那就請他慢慢享用吧。
畢竟陸珩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抵擋住他那奇怪de buff的天選之人。
喬攸樂呵呵。
吳媽卻傻了眼。
她也稍一合計,明白了。
菜還是熱乎發燙的,看起來剛做好沒多久,而唯一一個沒出現在餐桌上又很喜歡往廚房跑的人就只有……
喬攸。
吳媽瞬間倆眼瞪得老大。
陸珩那邊已經拿起勺子。
“陸先生!”吳媽緊急喊住他,雙手在半空中亂劃拉,始終沒有最終目标,“先,先不急着吃,這道菜好像沒熟透,我……我拿回去回鍋一下。”
衆所周知,廚房重地,狗與喬攸不得入內,喬攸卻在裏面進行了長時間的烹饪。
責任不在他,在于他上一級的管理者,看管不力!
要是被陸珩知道,她大抵和那因為鞋裏塞增高墊的小丫頭一樣,說不定明天一睜眼就因為先睜開左眼而被開除。
喬攸眼見吳媽要把蛤蜊蒸蛋端走,內心無聲吶喊:
“讓他吃!讓他吃!”
“不用麻煩了。”陸珩眼底凝聚着笑意,叫住了吳媽。
吳媽端着盤子的手停在半空,表情是說不出的怪異,似乎很是為難。
“都是生吃也沒問題的食物,而且時候不早了,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吃完後會自己送下去。”陸珩道。
吳媽情不自禁搖搖頭、搖搖頭。
陸家就這麽三個說話管用的,兩個已經去參觀過急診,陸珩是她最後的希望,要是連陸珩也不幸中招,她真的可以引咎切腹了。
吳媽現在已然是騎虎難下。
陸珩的視線在她身上掠過,他推了推眼鏡,眉尾一挑,似乎有種一切都了然于心的從容不迫。
“陸先生,我還是……”吳媽垂死掙紮,伸手想制止。
但為時已晚。
陸珩舀了一勺蒸蛋送入嘴中。
吳媽絕望地擡頭,深吸一口氣,內心起草好辭職信。
但就是那麽一瞬間,蹲在門口的喬攸和視線一劃而過的吳媽,都清楚看到了陸珩的雙眼,倏然亮了,随着不斷上揚的眉尾而升起不可置信的訝異。
好似這個味道根本是在他預料之外。
“陸先生,味道……怎樣。”吳媽提着一顆心,小心翼翼詢問。
陸珩沉思片刻,又舀了一勺蒸蛋嘗了嘗。
他沒說話,卻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無論是喬攸還是吳媽,都是第一次看到陸珩露出這種表情,他向來從容,好似世界上根本沒有他弄不明白的事。
直到這道蛤蜊蒸蛋出現。
良久,他緩緩問道:“這是誰做的。”
吳媽覺得自己反正也差不多要退休了,可喬攸還有大好青春年華,索性抱着必死的決心攬下這口黑鍋。
“是我。抱歉陸先生,我廚藝不佳,我保證會努力研究,下次一定交付令您滿意的答卷。”
吳媽鞠了一躬,緊抿的唇透出深切的悲壯感。
“不是不是,是我是我。”
喬攸忽然跑進書房,認罪伏法。
他向來不吃一點虧,哪怕是黑鍋也得自己親自背,別人不能肖想一點。
吳媽急了,幾步上前擋在喬攸面前,再次對着陸珩鞠躬:
“抱歉陸先生,打擾您休息了,因為喬攸這孩子是我帶進的陸家,所以不忍心看我受罰,便想主動攬責,可人不該連是非對錯都不分,是我的過錯我必須承擔一切責任。”
看似平靜的表情下,吳媽十指相扣的手緊得難舍難分。
喬攸看着她的後腦勺,不明所以,更不懂她為什麽要表現得如此悲壯。
陸珩望着那盤蛤蜊蒸蛋,忽而拂起秀氣的眉,柔柔舒展開。
“為什麽要罰你。”他反問。
吳媽額頭青筋跳了跳,翕了眼:
“因為味道不盡人意。”
“不會,我反倒覺得非常适口,吳媽你說這是出自你手,所以我在想,是否需要調職你去廚房工作,說不定下次晚餐,我還能多吃兩碗。”
陸珩扶着下颌,笑吟吟地凝望着眼前神色不安的女人。
吳媽愣了愣神,半晌,身體微微前傾,小心翼翼道:
“您是說,覺得這道菜非常好吃?”
陸珩點點頭。
黑鍋少不了喬攸,好事自然更是少不了他。
他整個人跳到陸珩面前,端起蛤蜊蒸蛋緊緊抱在懷裏:
“是我做給自己吃的,是我做的,真是我。”
最後一個字音調驟降,竟也聽出了一絲委屈。
吳媽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道了句“失禮了”,拿了幹淨的勺子舀了勺蒸蛋送進嘴裏。
沒來得及細嘗,又不能當着陸珩的面吐出來這麽無禮,她緊抿着唇,做了數個深呼吸,努力擺出微笑:
“是,的确可圈可點。”
是指抹布味兒的圈,馬桶圈味兒的點。
且如果不出意外。
吳媽臉上本就很勉強的笑容一點點崩壞、破碎,很快被蒼白取代,冒出細密冷汗。
肚子……
“陸先生,如果您喜歡這道菜我會繼續潛心研究,争取将味道研究到極致,那我今天就不打擾您了,您好好休息,做個好夢。”
說完,她推着餐車疾步朝外狂奔,臉上已然黑了一片。
徒留一盤蛤蜊蒸蛋孤零零躺在書桌上。
喬攸又問一遍:“真的覺得好吃麽?”
上次他問陸珩,陸珩雖然也給予肯定答複,但喬攸總覺得很敷衍。
陸珩又舀了勺蒸蛋,燦如黃金,瑩潤水滑。
“是,我都不知道有人能把一盤普通的蒸蛋開發到極致。”
“是我做的,從清洗蛤蜊到打蛋。”喬攸再次強調。
陸珩當然知道。
他第一眼就知道餐車裏混進了喬攸的黑暗料理,雖然常聽人說喬攸做飯一股抹布味,但見這孩子蹲在門口眼巴巴瞅着他,唇形好似在說“吃啊吃啊”。
心軟了,要不嘗嘗吧。
但味道着實在意料之外。
口感鮮嫩鮮香爽滑,豆腐和蒸蛋嫩到剛入口就滑進了食道,最後一滴芥末香油更是點睛之筆,弱化了蛤蜊的腥,反而增大了自身的鮮。
陸珩不明白。為什麽其他人都說他做飯一股抹布味?
是李叔覺得喬攸的廚藝威脅到他的地位?故意散布謠言?
剛才注意到,吳媽嘗完後臉色不對勁了,是明顯的病理性蒼白,一向将規矩挂在嘴邊的她竟也急匆匆跑了,結合之前陸景澤和阮清雙雙被送進醫院……
陸珩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卻也沒什麽異樣。
“陸管家,你是打心眼裏覺得确實美味對麽?”這是喬攸第一次在料理上收到如此誠懇的褒獎,心情有點像坐雲霄飛車,此時已經飄到半空。
陸珩沒騙他。
他把最後一塊蒸蛋吃掉,餐巾擦拭過唇角後,認真告訴他:
“是,非常美味,完全勝過李叔的廚藝。”
喬攸靜靜凝望着陸珩,表情卻不似預料之中那般得意洋洋。
秀麗的眉漸漸向兩邊垂下,眼中泛出星星點點的水光。
“陸管家……”簡單三個字,沒了。
陸珩卻明白了他的想法。
想讓自己再多誇誇他。
他環伺一圈,拿過文件夾随手抽了張出來,卷成筒狀送到喬攸嘴邊,還作勢清了清嗓子。
“這位廚神小哥,我想采訪你一下,你是如何利用調味品或是私下研究的方式,将食材本身不好的味道弱化,又将其優點最大化呢?”
喬攸稍作整理領口,像一只嶄新的鋼筆挺直腰背,大大方方道:
“辦法很簡單,一個字。”
陸珩微微斂了眉,原本惬意放松的身體也随之緊繃,向前探了探:
“哪個字?”
他看起來真的很疑惑。
只是喬攸的心思很好猜,如果沒猜錯,他定然會說。
“愛。唯有熱愛成就人生。”喬攸道。
陸珩為他鼓掌:“說得真好,令我耳目驟明。”
眼眸眯起,笑意在眼尾蔓延開。
明明是非常溫馨的畫面,喬攸卻莫名覺得鼻根酸酸的。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最喜歡的料理表示了誠摯的肯定。
他可太喜歡陸珩了。
“這麽晚了,還到處亂走什麽。”倏然,陸景澤的聲音從走廊響起。
接着是哪個小保姆道歉的聲音。
喬攸立馬端起盤子,沖陸珩點點頭,壓低聲音:
“我先回去了,陸管家晚安,想吃什麽就發消息告訴我。”
陸珩雙手交叉,指腹輕輕摩挲着手背,視線在喬攸離去的背影上流連。
不誇張,這是他長這麽大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
半夜。
吳媽在床上輾轉反側,連嘆幾聲,又火急火燎爬起來往廁所沖。
喬攸一道蛤蜊蒸蛋搞得她心神不寧。
陸先生有教養素質高不同他一般計較,但這會兒估計也得感受到喬攸那惡魔の手帶來的傷害了吧。
她拎着卷紙捂着肚子扶着牆,身形虛晃着上了樓。
陸珩房間的燈還亮着。
吳媽敲了敲門:
“陸先生,抱歉打擾您了,您還不睡麽。”
“很快。”陸珩淡淡的聲音傳來。
吳媽咬着唇,不知是在克制心魔還是病魔。
“陸先生……您現在身體可有出現不适症狀?”
陸珩放下咖啡杯,薄薄的唇輕抿,抿幹了那抹濕潤。
“為什麽這麽問。”
“就是……喬攸做飯,您也知道的。”牆壁接住了虛弱的吳媽。
陸珩知道。
可他現在的确沒有任何不适感。
“勞您操心了,我不舒服會自己聯系醫生,您也早點睡。”陸珩道。
吳媽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這一晚睡得惴惴不安,第二天天還沒亮,吳媽就守在陸珩房門口。
見了人第一句話也是“陸先生睡得好麽,身體可有不适”。
“沒有”二字陸珩說得也确實有點累了。
事實上他也在等異樣出現,可一晚過去了,根本沒有異樣。
廚房裏。
李叔拍了拍門口的警示牌,對喬攸道:
“看不到牌子麽,你和狗都不能進廚房。”
喬攸雙手叉腰,下巴由下至上一劃:
“big膽,我是來為陸管家烹饪早餐的,昨晚他對我的廚藝表示由衷肯定,還說我現在完全可以取代李叔你,李叔你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早退位讓賢,給年輕人一點機會。”
李叔視線一暗,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摸了摸自己一百六的脈搏。
一定是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精神扭曲亢奮而産生了幻覺。
先不說這家裏有無管家,什麽?喬攸可以取代他?
飯可以多吃夢還是少做。
他把喬攸攆走,緩緩平複着呼吸,卻怎麽也無法平複那極強的勝負欲。
在廚房裏一通操作猛如虎,即便是早餐也得給陸珩準備上國宴。
這些可都是他最拿手的頂級大作,得過世界廚師金獎的偉大作品,壓箱底的都掏出來了,不可能有人不為之沉淪!
早餐桌上的陸珩,看了眼滿桌珍馐。
再看一眼。
他又看了眼手表,确認現在只是早上八點。
李叔為了這頓早餐着實下了番工夫,其中一道雞豆花可謂是他畢生所學精益之精。
首先需要一雙麒麟臂将雞肉用刀背拍成蓉糊狀,再加入蛋清以及調味品烹饪而成,其中還需要一道高湯打底,必須是國宴開水白菜用到的高級清湯,至于做法,也不麻煩,國際機密級別吧。
陸珩接過湯匙,白色的匙子輕輕順過湯底,彌散開熱氣。
李叔腰背像是用尺子比着那樣直。
眼神也一樣,直溜溜,不會動了,只死死盯着陸珩的臉。
陸珩,從來沒誇過他一次!
這次看家絕活都拿出來了,一定要得到他一句驚為天人的“太好吃了”。
否則就摘下這頂廚師帽,然後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