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喬攸站在公車站牌前來回踱步, 思考着該怎麽整治陸景澤這不聽話的。
黑色的巴博斯由遠至近,緩緩在公車停車線前方停下。
“嘀嘀——”
車喇叭響了聲,将喬攸的思緒拉了回來。
放眼望去, 車窗半開, 夕陽的餘韻在車窗膜上落下薄薄一層橘紅, 映襯着車內那人白皙清瑩的漂亮臉蛋。
喬攸很少會用“漂亮”這個詞形容一個男人。
但陸珩完全配得上。
“陸管家?你怎麽在這?太巧了吧。”喬攸小跑過去, 俯下身子笑盈盈地看着陸珩。
“回家路過這裏,看到你在等車, 去哪?”陸珩那張幹淨的臉在夕陽的洗禮下愈發溫柔。
喬攸撇撇嘴,将清單拿給他看:
“少爺說要宴請賓客,讓我去這個農場買菜。說那位客人很龜毛。”
陸珩接過清單,在缺德地圖裏輸入嘎嘎樂農場,距離大概有六十五公裏,就算開車過去也要将近兩小時。
加之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喬攸如果真去了,除非有專車,否則今晚絕對回不來。
他思忖片刻,忽然對司機道:
“劉司機,您今晚先回去, 車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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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順便抽出一百塊給劉司機讓他打車回去。
喬攸不明所以, 看他下了車打開副駕駛的門, 自己則代替劉司機進了駕駛室,道:
“上車, 我送你過去。”
喬攸還是第一次坐這種豪車, 和舅舅那輛五菱宏光截然不同, 車內寬敞幹淨,座椅柔軟舒适, 符合人體工學,還自帶按摩功能。
他覺得很新奇,東瞅瞅西看看。
陸珩發動了車子,緩緩轉動方向盤,問喬攸:
“有什麽想吃的?”
“我們不是去買菜麽?”
陸珩看了眼後視鏡:
“那個啊,再說吧。”
“不行不行。”喬攸下意識想制止他,又怕影響他開車,讪讪縮回手。
“怎麽不行呢。”
“因為是少爺交代的任務,如果完不成,他也會指責你教導無方。”喬攸揪着衣角,委屈的小表情仿佛能滴出水來。
實則內心:
看到我泫然欲泣的臉了麽,快安慰我,哄我。
陸珩望着他的側臉,低垂的睫羽蔭掩着明珰亂墜的眸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開閘洩洪。
沉思良久,他笑了笑,點點頭:
“你說得對,那就先以完成少爺的任務為重。”
喬攸:?
他為什麽不哄我。
車子走走停停,在下班高峰大軍中艱難前行,開出市區後車速才快了些。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
喬攸坐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他每次坐車時間一長就想睡覺。
腦袋一點一點,猶如小雞啄米。
車子在一處紅燈前停下。
陸珩偏頭看了眼,發現喬攸已經完全睡着,腦袋後仰靠在椅枕上,身體卻只能跟着九十度的座椅保持筆直。
陸珩解開安全帶,輕輕側過身子,右手小心翼翼托着他的後腦勺,左手按下座椅調節鍵,當座椅低下去後,他才托着喬攸的腦瓜扶着他慢慢往後躺。
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後,綠燈正好亮了。
窗外夕陽融進了青黑色的夜幕中。
當車子抵達目的地,陸珩看喬攸還在睡,便沒叫醒他,自己下了車,擔心關門聲會吵醒他,便虛掩着門留了道小縫。
他拿出購物清單剛要走。
“怎麽不叫我……”喬攸從車窗裏探出腦袋,眼底彌漫着大夢初醒的惺忪慵懶。
“你睡吧,我去買。”
喬攸解開安全帶,從夢境與現實中掙紮一番,完全清醒過來。
“東西很多,你一個人拿不了。”
剛下車,冷風襲來,凍的他打了個噴嚏。
但他現在身上,已經披着陸珩的外套了。
喬攸努力挺起胸膛,将身體打開。有人說,冷的時候越是蜷縮起來反而會感覺更冷,不如打開身體放松下來。
冷風一吹,喬攸還是無法克制縮起了身子。
陸珩看着他一會兒縮起身子一會兒又做舒展運動,猜不透他腦袋裏那千奇百怪的想法,但聽到了他打着寒戰的牙齒,咯咯作響。
“今天降溫,往後越來越冷。”陸珩展開喬攸身上的大衣,示意他把胳膊放進袖子裏。
幫他扣好扣子,整理了衣領,道:
“相中哪件衣服就告訴我,以及喜歡的圍巾、帽子。”
喬攸:?
這奇怪的霸總為了小嬌妻豪擲千金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
兩人進了農場,老板熱情迎上來,詢問他們要買點什麽。
雖然天色已晚,但勤奮的老板還是在果園和菜田裏拉起一盞盞小燈,方便客人們挑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喬攸和陸珩二人穿過菜田、走過果園、架起梯子、上樹下河。
好歹是買齊了清單上的食材。
老板喊了徒弟過來,找了輛小車把食材運到陸珩車裏。
這一趟下來可給喬攸累夠嗆。
像他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男,體力可能還不如個六十歲老頭。
沿着菜田往回走,雙腳一軟,直直朝着旁邊的水稻田撲進去。
被陸珩眼疾手快拽住。
但凡慢一秒,喬攸今天就不用回去了。
“累了?”陸珩問他。
喬攸有氣無力點點頭,內心正在瘋狂撕咬陸景澤那張令人憎恨的臉。
“上來。”
突兀的一聲,拯救了他腦海中已經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的陸景澤。
喬攸眼眸一擡,見陸珩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身前,微微俯下身子等着他跳上去。
這……不太好吧。
這麽想的,也就這麽說了。
“沒什麽不好的。”陸珩笑道,“一直彎着腰很累,你打算什麽時候上來呢。”
好在光線昏暗,看不清喬攸的臉。
實際上已經有點紅了。
他慢悠悠趴在陸珩背上,感受着陸珩的雙手穿過他的腿彎,隔着薄薄的褲子彌散開熱意。
月光傾灑在大地,一望無際的平野上,陸珩背着喬攸慢慢走向停車點。
步伐雖然慢,但走的每一步都很平穩。
喬攸伏在陸珩肩頭,夜風送來橙花油與鳶尾凝脂的香氣,是他熟悉的香水味。
看來,陸珩确實很喜歡自己送他的香水。
星垂平野闊,路過的小野花都沾染了這種香。
*
彼時,陸家。
暧昧的燭光搖曳不止,暖色的床單上鋪陳着豔麗的紅玫瑰花瓣。
陸景澤坐在沙發上,懷裏攬着阮清。
兩人深深凝望着對方,跳躍的燭光像是他們顫動的眸子。
“一百天快樂,清清。”陸景澤扶着阮清的後腦,在他眉間印下深情一吻。
阮清雙手合十,眼中星光燦爛:
“景澤,我覺得今天的你好像特別的帥。”
陸景澤一攤手,笑得驕傲:
“每次到了重要節日,我都會變得格外性感。”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只小盒子,潇灑一扔,丢給阮清:
“送你的禮物,買着玩的,不許表現得太驚訝,因為……”
他緩緩向阮清靠近,二人的鼻尖幾乎要撞在一起。
“你以後,得習慣這種驚喜。”
阮清輕笑一聲,羞赧地低下頭。
冗長的沉默過後,他擡起頭,亮晶晶的眸子中只有陸景澤帥氣的面龐,愈來愈大——
二人的唇此時在不斷升溫的空氣中變得火熱,私以為對方的唇就是能緩解燥熱的天然制冷劑,于是迫不及待想要尋求。
唇越來越近,二人鼻間呼出的熱氣,在近在咫尺的距離中不斷交融——
陸景澤倏然睜大雙眼。
等等。
在阮清疑惑的目光中,他站起身徑直走向床邊,掀開床單俯身看下去。
很好,床底沒有。
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喬攸現在恐怕還在幾十公裏外,就是長了翅膀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
陸景澤坐回去,重新調動情緒,捧起阮清的臉,再次靠近他火熱的唇。
阮清也非常配合地閉上了眼——
倏然,陸景澤再次睜大眼。
等等。
他推開阮清疾步朝獨衛走去,打開門環伺一圈,連垃圾桶的蓋子都掀開看了一眼。
很好,也沒有。
阮清在一邊看着他,表情已經有點不耐煩。
陸景澤思忖片刻,覺得着冗長的前戲怎麽看都不安全。
速戰速決吧。
他抱起阮清,在阮清的驚呼聲中将他丢到了床上,像丢垃圾一樣,震起漫天花瓣。
二人迫不及待擁吻在一起,靠着換氣的間隙扯開衣服丢一邊。
陸景澤吻得極深,在火熱的內壁中瘋狂汲取——
他忽然一把推開阮清。
等等!
他疾步朝門口走去,反鎖了門,還搬過小沙發抵住門板,這樣喬攸再想進來除非把門板撞破。
阮清被他三番五次的臨時剎車弄得興致全無,躺在床上像條死魚,不動了。
這個有被害妄想的懦弱哥布林!
不過一會兒,房間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呻.吟聲,伴随着劇烈的撞擊,沉重的換氣聲。
在阮清意亂情迷地安撫下,陸景澤那顆不安的內心才稍稍得以緩解。
集中精力,一發入魂!
窸窸窣窣——
陸景澤猛地停下晃動的腰肢。
冷汗密密麻麻從後背炸開……
阮清皺了皺眉,手指輕撫過他健壯的臂膀,嘶啞着嗓子問:
“怎麽停下了,動一動啊。”
陸景澤動了動。
但卻是喉結。
“都一天了,你到底在疑神疑鬼什麽。”阮清咬了咬下唇,“你害怕被喬哥打擾,但他現在還在六十多公裏外的農場,這個點連公車都沒有了,他不可能回來的。”
窸窸窣窣——
陸景澤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已經被喬攸嚴重的精神污染所侵襲,耳邊已經出現了幻聽。
“員工守則第一條……不合理,改掉……改掉……”
“還有……觀音坐.蓮體位更深,保證受.精充足……觀音坐.蓮……蓮……”
!!!
陸景澤一把扯過被單裹住身體,從床上信仰一躍,空中轉體一百八十度跳到陽臺,扯開簾子。
角落裏,只能看到喬攸布滿陰霾的背影,捂着眼,嘴裏念念有詞:
“坐蓮……”
阮清也忙扯過被子蓋住身體。
他要向陸景澤道歉,陸景澤的疑神疑鬼是對的……
陸景澤把喬攸從地上拽起來,發現他還很自覺地戴了眼罩。
“你怎麽進來的!!!”一聲怒吼,吓飛了枝頭正在小憩的鳥兒。
喬攸:
“順着外面水管爬上來的。”
誰知道一進來就聽見屋內的夜晚宣淫,本想自覺離開不去打擾,但,來都來了。
陸景澤無法想象喬攸到底是怎麽從六十多公裏的外的農場回來的,更無法想象他為了給海玲報仇,平時掃兩下地就嫌累,這會兒竟能順着牆外水管爬上二樓……
他怕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阮清披了衣服,笑得尴尬:“那我先回房間了。”
陸景澤做了數個深呼吸,拎起喬攸的領子給人一并送出去。
當晚。
陸景澤很少主動找他小叔,他怕,所以大多時候不想面對。
但這會兒,陸珩在床上躺着閉眼休息,陸景澤坐在旁邊沙發裏扶着額頭,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委屈的像個一百七十斤的孩子。
陸珩點亮床頭燈,坐起身。
“你哭什麽。”
陸景澤一個箭步沖到陸珩身邊,抓着他的睡衣袖子晃了晃:
“小叔,我從沒求過你什麽,但我實在受不了了,能不能把喬攸送到祖宅去幹活,工資我照發,不,我給他發雙倍,只要他別再來折磨我。”
不可一世的霸總,哭得雙眼通紅,手抖成了帕金森。
陸珩從他手裏抽回袖子,指尖優雅地撫平那上面的褶皺。
他垂着眼眸,語氣淡然:“這麽怕他。”
“怕,害怕極了。”陸景澤說着說着,又要掉眼淚。
陸珩也害怕極了。
上一次看到陸景澤哭得淚眼模糊還是在他小學那年,十幾年過去了,那龐大的身軀上演着幼時的委屈,陸珩确實害怕。
“小叔你告訴我吧,我該怎麽辦,要不我也給海玲寫封一萬字的道歉信?”
陸珩斂了眉:
“和海玲有什麽關系。”
“喬攸天天在我耳邊念,讓我改掉員工守則第一條,禁止辦公室戀情那條,不就是暗示我在林醫生那件事對海玲處理不公麽。”
陸珩聽完,微蹙的眉輕輕舒展開。
礙于陸景澤還難過着,他勉強克制住嘴角的笑意。
原來是因為這個。
但似乎,和海玲關系不大。
“我知道了。”陸珩擡手拍了拍陸景澤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正好舊版員工守則也用了多年,陸家不能掉隊于新時代,改一改也好。”
陸景澤:“啊……?”
*
翌日。
喬攸站在門口,身上換了冬季款的女仆裝。
他依依不舍望着陸珩在玄關換鞋的背影,還是不明白,陸珩作為一個管家處理好陸家的工作就行,怎麽還要去公司上班。
是因為這樣能拿雙份工資麽?
陸珩換好鞋子,回過頭,望見了喬攸的新裙子。
似乎是因為暖色看起來更适合冬天,所有保姆的服裝統一換成了绛色的假兩件套連衣裙,為了保暖領口也做得緊了些,層層疊疊的蕾絲覆蓋着,華麗精致。
高腰裙勾勒出纖細腰身,視覺上拉長了雙腿比例。
喬攸的頭發有些長了,陽光下呈現出瑩潤的淺淺栗色。
任誰看都是個漂亮的短發小姑娘。
陸珩本想誇一句很漂亮,但考慮到喬攸不喜歡裙子,話鋒一轉:
“我出門了,麻煩你照顧好這個家。”
喬攸遞上外套,點點頭,沒說話。
“啪啪!”
陸珩剛踏出家門,樓梯上忽然響起拍掌聲。
正在幹活的小保姆們接收到陸少訊號,立馬跑過去整齊站成兩排。
陸景澤發表了重要講話:
“介于之前的海玲事件,有人誠懇提出建議,經過我深思熟慮,決定暫時改動員工守則。”
“建議”二字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喬攸剛還在隊尾半死不活,一聽這話,簡直是天降喜訊!
他從沒對陸景澤露出這麽欣賞又友善的笑容,眼睛彎彎的,像是天邊的銀鈎,粉色的薄唇抿出漂亮的弧度,他不斷點頭,對陸景澤予以肯定。
看來他和陸管家是有戲了。
陸景澤舉起手中的A4紙:
“當然,這只是個臨時想法,具體的還要等實施一段時間後再最終定稿。”
喬攸開了口,笑盈盈道:
“我肯定會全力配合少爺工作,少爺辛苦了。”
陸景澤虎軀一震。
樓下站着的那個真是喬攸?別不是個僞人吧。
陸景澤清了清嗓子:
“稍後我會讓吳媽把新的員工守則張貼在大廳,希望各位認真閱讀。好了,你們繼續工作。”
喬攸誠摯鞠躬,語氣含笑:
“恭祝少爺心情愉快~”
新的員工守則一貼好,喬攸第一個沖過去。
他還給自己留了後路。
陸景澤這個類人肯定是不能把“禁止任何形式的辦公室戀情,違者勸退”這條全删掉,有可能改成“禁止太過明顯的辦公室戀情”,或者“違者罰款”。
但這都是他進攻白月光邁出的偉大一步。
罰款罰呗,有錢不怕。
喬攸喜滋滋仰頭看過去。
欣慰點點頭。
嗯~第一條是:
【禁止注視雇主超過十秒,違者罰款一千元。】
可以可以,就是送他一千元他也不想注視陸景澤。
繼續看。
第二條……
喬攸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
剛溫暖起來的屍體重新變得冰涼,甚至還長出了屍斑。
【嚴禁任何形式的辦公室戀情,違者勸退。】
喬攸:……
合着就是把條例換個順序就算是改了!
陸景澤啊陸景澤!
喬攸咬牙切齒.jpg
看完員工守則的保姆們滿臉問號。
好像比起先前的舊規,也就是新加了一條禁止注視雇主超過十秒,其它的無一改動。
沒意思,與其相信資本頭子會長出良心,不如相信自己是秦始皇轉世。
保姆們一轉身。
集體:…………
“怎麽感覺喬攸的臉變黑了呢……”
“嗯……頭頂好像還飄着片烏雲……”
……
房間裏。
喬攸望着兩只睫角守宮,它們正給對方舔身體清理,舔得十分賣力。
他嘆了口氣。
有時候也會覺得,當只蜥蜴也挺好的。
倒也不是在意陸景澤制定了什麽規矩,他本來也不會照做。
只是擔心如果因為自己不守規矩連累了陸珩,他才真是舍不得。
果然原作者文中說得是對的:
【心動會讓內向膽小的人變得勇敢;也會給不羁狂妄的人束上一道枷鎖。】
中午有喬攸最喜歡的松鼠鳜魚,但他沒胃口,簡單吃了兩口上樓。
他接到了陸珩的電話。
陸珩好像也在午休,那邊聽起來很安靜,只有偶爾的風聲。
“陸管家,怎麽忽然給我打電話了。”喬攸将聲音壓到最低,變成了氣音。
陸珩聽到這氣音,問道:
“怎麽,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喬攸身邊沒人,只是想到那條員工守則,禁止辦公室戀情。
他不能确定這個家裏的監控錄像具體都藏在哪裏,開始以為只存在于公共場所。
但陸景澤的小叔知道了陸景澤最近心不在工作,作為懲罰,暫時停了他的職,所以喬攸猜測,這家裏的監控攝像頭絕對不止肉眼可見的那些。
新的員工守則一出,必然要着重關注實施情況,這幾天也會重點觀察,要是被陸景澤抓到把柄,為難陸珩怎麽辦。
思忖許久,喬攸“嗯”了聲。
語調轉了個圈,表示否定,可也沒明确說明具體意思。
那邊陸珩沉默片刻,也學着他将聲音壓得很低,輕輕詢問:
“如果你在忙,我也不過多打擾,只是想向你請教一二,如何作好一名合格的管家。”
喬攸:?
陸珩三天兩頭不是英國就是新加坡,到底都學到了些什麽,還要和一個一竅不通的小萌新請教怎麽做工作。
但喬攸樂意授教,誰讓對方是陸珩呢。
陸珩在他這裏就是特權的象征。
“你有時間再告訴我就好。”陸珩生怕喬攸現在真的在忙,也不催促他。
下午,喬攸根據他多年閱讀豪門小說的經驗,熱情教學:
【牢記管家三定律:
1、少爺已經很久沒有笑過;
2、少爺還是第一次帶人回家;
3、接醉酒的少爺回家,車開一半主動下去欣賞風景,當少爺和他的小嬌妻在車裏親熱時,管家也應主動自戳雙目。】
真正的管家工作,喬攸不知道,但既然是小說世界就該有小說世界的樣子,無論是管家還是保姆,圍着主角二人轉就是這份職業的本分。
陸珩很快回了消息:
【謝謝你的熱心指點,我會牢記。】
雖然喬攸不明白陸珩為什麽向他求教這個問題,但現下似乎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和他聯絡感情。
*
晚上。
餐廳長桌上擺滿珍馐,保姆們負責傳菜試毒,吳媽負責報讀菜名。
不被允許接觸任何餐點有關東西的喬攸照例只能坐在一邊樓梯上望眼欲穿。
陸景澤越來越疑神疑鬼了,生怕喬攸的目光穿過空氣在碗裏下毒害他,還拉了條警戒線把喬攸隔開。
喬攸在心裏暗罵時,忽然聽到門口正在收拾置物櫃的小保姆恭敬喊了聲:
“陸先生歡迎回家。”
喬攸放眼望去,看見從晚霞中進門的陸珩。
傍晚空氣有點濕,陸珩垂在額角的發梢也挂着星星點點的水珠,落在眉睫。
他一進門便看到坐在旋梯上的喬攸,随手将公文包放下,走到他身邊,笑道:
“如果少爺不需要你侍餐,你可以先回房間休息。”
喬攸多想拉着陸珩的袖子告個小狀,表示二十多個保姆唯獨不許他侍餐這是歧視。
但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伸出的手也在半空中張了張手指,慢慢放回去。
抱住弱小無助的自己,喬攸默默看了陸珩一眼,收回視線,沒說話。
陸珩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的心思也大概猜出了七八分。
這時,吳媽走過來,依然是恭敬詢問:
“陸先生,洗澡水已經備好,您今天依然是只洗澡不用晚餐對麽?”
陸珩不吃晚餐好像已經成了習慣,吳媽也只是照例詢問,她甚至沒在桌上多準備一套陸珩的餐具。
陸珩淡淡看了眼陸景澤,又不知道因為什麽問題,和阮清拌了幾句嘴。
“吳媽。”陸珩輕輕一笑,禮貌,優雅,“麻煩您幫我多備一副餐具,今天我想親自侍候少爺用餐。”
聽到這句話,喬攸和吳媽的表情達到高度一致。
露出一種疑惑的,卻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的,卻又覺得處處透着不合常理,最後CPU整個爆炸。
吳媽對着陸珩鞠了一躬,立馬小跑到廚房收拾了一副餐具出來。
在陸景澤疑惑的目光中,吳媽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麽。
陸景澤臉色一緊,下意識站起身,讓開主位。
他平時幾乎沒機會和陸珩同桌吃飯。
陸珩上午走得早,中午不回來,晚上不吃飯,因此時間一長,陸景澤也已習慣了坐在上座。
他不明白,只是覺得小叔今天心情真好,好到竟然主動要求吃晚飯。
吃晚飯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放到陸珩身上,那就是足以列入當年前十盤點的超級大事件。
陸珩換了衣服下來,雖然依然是看起來比較正式的西褲和襯衫,但難得開到胸口的領子卻多出一絲居家才有的松弛安逸。
陸景澤怔了許久,眼看着吳媽已經将新添置的餐具擺到他手邊,打算替換走他的餐具,态度很明顯。
他也乖巧起身,難得這麽老實巴交,主動從吳媽手裏接過餐具。
一擡頭,卻看見小叔正沖他不明所以地笑。
小幅度揚起的眉尾,似是敷衍的擡高唇角,卻從他眼中看不到一絲半點笑意。
對面的阮清似乎也是頭一遭經歷這種事,不好意思再吃,只舉着刀叉怔怔等待。
陸珩對還在樓梯上坐着的喬攸招招手:
“你來。”
喬攸不可置信坐直身子環伺一圈,确定陸珩指的位置再沒其他人。
他搓搓手小跑過去,恭恭敬敬:
“陸管家有什麽吩咐?”
心情有點難以言喻的喜悅。
這可是繼陸景澤下令嚴禁他靠近餐廳以來,他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
陸珩擡頭,對着他只是笑:
“暫時沒有,但希望你能等在這裏,有需要我會随時叫你。”
“是,陸管家。”
喬攸也不是多喜歡侍餐,但總是像防病毒一樣防着他,給他防出逆反心理來了。
此話一出,陸景澤和阮清二人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一個度。
陸珩注意到二人臉色,思忖片刻,起身對陸景澤道:
“抱歉少爺,許久沒侍餐忘了規矩,沒有經過您允許就入座,是我逾距,望您諒解。”
陸景澤:……?!
他現在都不需要猜,就知道小叔忽然性情大變還說些不明不白言論的原因。
肯定是!喬攸!又!
陸珩說完這句話,轉頭看向喬攸,似乎是在征詢他的意見,讓他為自己的表現打分提提建議。
喬攸點點頭,老神在在的模樣。
接着,他在桌底悄悄伸出三根手指,比了個三。
陸珩心領神會,明白了喬攸是要他不要忘記管家三定律。
但看向陸景澤時,發現他臉上哪有什麽笑模樣。
臉上是局促,眼底是不安。
陸珩從來不吃晚餐的原因除了因為碳水會令人犯困會影響他晚上處理一些收尾工作外,他也很清楚,陸景澤是不願意和他同桌吃飯的。
飯桌三禁忌:
莫談公事,莫要指責,莫要和能帶給自己負面情緒的人共同進食。
這些都是很影響食欲的要素,時間長了對胃不好。
帶着情緒吃飯可不行的。
陸珩稍稍回憶所謂的管家三定律。
良久,他不着痕跡地輕揉嘴角,對陸景澤露出一道禮貌又看似真誠地笑:
“阮先生,你進了陸家以後,少爺的笑容越來越多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麽開心的笑容。”
阮清:?
陸景澤:?
陸景澤震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叔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某種暗示?或者他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
為什麽腦袋在一瞬間變得空白一片?
見陸景澤沉浸在震驚中無法言語,大腦完全宕機,陸珩又說了一遍。
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語速:
“我已經很久沒見少爺這麽開心了。”
陸景澤呼吸一滞。
開……開心?
小叔到底從哪裏看出來的,但既然小叔要求他開心,他要不還是……
半晌,陸景澤緩緩看向對面同樣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阮清。
他努力調動肌肉,讓嘴角向兩邊上挑,露出一排整齊牙齒,恰好八顆。
“是啊……阮清,這都是你的功勞……”
陸景澤假笑男孩附體,從牙縫裏擠出的這句話。
喬攸樂的合不攏嘴。
雖然在網文中這都是吃了吐吐了吃的橋段,甚至于已經沒人再寫這種東西,但耐不住真人快演,實在別有一番風味。
而陸珩也在認真履行他作為一名管家的職責,那種在網文中見到都讓人尴尬的渾身掉小米的句子,他竟說得如此坦然、從容。
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像是低度數的紅酒,雖然不似白酒那麽強烈,但正因為表面無害,更令人沉溺其中。
陸珩擡了擡眼尾,不着痕跡看向侍餐的喬攸。
孩子笑得像朵迎春花。
雖然陸珩是不太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但要是喬攸喜歡,他可以——
“少爺,我已經很久沒見您笑得這麽開心。”
再說一遍。
陸景澤剛想收回假笑,得,因為這一句,不得已重新調動肌肉,繼續假笑。
……
噩夢般的晚餐結束,陸景澤似乎是一秒都不想多呆,和陸珩說了句“我吃好了先上樓”,便火速離開。
吳媽過來收拾餐桌,望着陸珩面前動也沒動的食物,小心翼翼詢問:
“陸管家,我見您幾乎沒動,是食物不合胃口麽。”
“不是,您和廚師的手藝都不錯,是我的問題。”陸珩應着吳媽的問題,心思全然不在這邊。
他起身環伺一圈,卻沒看見喬攸的身影。
剛還在侍餐,似乎是覺得沒他什麽事,無聊,不知道跑哪去消遣了。
正如陸珩所想,喬攸已經轉悠到了庭院深處的小花園裏。
心情不是很美麗。
他已經一天沒和陸珩說過話,就算想偷着閑聊兩句,注意力總會被那些攝像頭吸引過去,也變得疑神疑鬼。
十二月夜晚的氣溫只有兩三度,哪怕是換上了冬季制服,喬攸還是覺得冷。
他一個人坐在湖邊,望着月光在湖面被打碎,縮着身體,手指冰涼。
已經整整一天沒和陸珩說過話,在這每天打掃整理的枯燥生活裏,他就指着這點小信念活着,可什麽法子也使了,該死的員工守則陸景澤是一點不改。
身後傳來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聲音很輕,很快融入進水面掀起的波瀾聲中,喬攸也根本沒注意。
直到帶着體溫的毛衣開衫披在他身上,旋即彌散開清雅的鳶尾凝脂香。
他擡頭看過去,逆着月光,勾勒出線條分明利落的臉部輪廓。
心裏一喜。是陸珩。
剛展開的身體又馬上縮回去,下意識看向花架上的攝像頭。
喬攸把整個庭院轉了個遍,幾乎是五步一個攝像頭,根本找不到盲區。
他想問問陸珩怎麽知道他在這,但到嘴的話又收了回去。
他脫下陸珩的外套疊好,還回去,不動聲色。
陸珩眯起眼睛,望着喬攸還回來的衣服。
“我認真思考一番。”陸珩緩緩開了口,“可能是我不夠心細,或者你可以實話告訴我,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生氣了麽。”
喬攸內心暴風哭泣。
你沒錯!錯的是全世界!
喬攸嘴巴張了張,餘光瞟到攝像頭,想說的話立馬咽回去。
他只能搖搖頭,目光誠懇,希望陸珩不要自責,和他一點關系有沒有。
陸珩見喬攸一直舉着衣服,怕他手累,只好接過來。
他在一旁沉默地站了許久,聲音輕輕的: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你準備以後都不和我說話了麽。”
喬攸縮了縮手指,內心瘋狂否定。
“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陸珩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