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陸珩的目光從喬攸臉上收回來。
他望着杯子底部殘留的一點蜂蜜水, 手指漸漸收攏,攥緊了杯壁。
他知道喬攸的性格,一向坦承, 這個答案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親耳聽到後, 心頭還是湧上一股晦澀。
陸珩垂了眼, 輕輕揚起唇角:
“好,我知道了。”
意味不明的一句, 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什麽。
本以為談話該到此為止,陸珩剛拉過被子準備躺下。
昏暗中,卻又聽到喬攸說了這麽一句:
“因為我和其他人尚且沒建立足夠深厚的友誼,我這個人一向雙标,對待朋友和只能算眼熟的陌生人是兩種标準。”
陸珩擡眼,視線悠長穿過空氣,重新在喬攸臉上駐足。
喬攸嘆了口氣:
“朋友很重要啊。”
況且說一千道一萬,這事兒和海玲半毛錢關系沒有,真要論罪也是林醫生一人背鍋。
要個手機有什麽用,寫情書那不是等着被人抓麽。
或許陸珩不太理解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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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什麽朋友,卻多的是泛泛之交, 亦或是像這總那董, 關鍵時候合作談一把, 平日裏在重要節日生日互送厚禮,表面維持一下關系。
喬攸深吸一口氣, 不自覺地揪起陸珩的被角, 對折、展開、再對折。
語氣是掩飾不住也根本沒想過掩飾的失落:
“上大學時, 和幾個舍友交情匪淺。老大想和女生告白,我們負責布置場地充當氣氛組;老二想逃課, 我們負責幫他答到;老三沒錢吃飯,我們負責當他爸爸,從僅剩的塊兒八毛裏摳一點出來,一起窮,一起富。”
喬攸低了低頭:
“LOL戰鬥之夜,我們一起翻牆去網吧鏖戰到天亮,翻牆回去時老大不小心摔骨折,我們就輪流去醫院照顧他,給他帶飯。”
雖然他吃了喬攸帶的飯從骨科病房轉到了急診室,反複N次從衛生間出來後,氣若游絲拉着喬攸說“你叫我一聲爸爸我就不報警抓你”。
“朋友的意義是支持和陪伴;分享和理解;提供情緒反饋和建議,是任何人都不可或缺的存在。”喬攸繼續道。
“可是畢業一段時間後,想再約他們出來,得到的回複不是在忙沒時間,就是根本沒有回複。每個人都回歸了自己的生活,重新建立新的交友圈,人生不同的階段會遇到不同的人,也會告別不同的人。”
喬攸扯過被角草草擦了下眼睛,慶幸現在光線昏暗,陸珩看不清他的臉。
“可能只有我還留在原地,想和朋友相處的時間再多一些,希望真正長大的日子來得再晚一點。”
海玲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他想留住她,哪怕不能一輩子,也希望長久一些。
P視頻事件的問責,陸景澤有償要求傭人們提供信息,所有人生怕自己拿不到這錢,只恨不能鑽到陸景澤耳朵裏舉報他。
只有海玲,在媽媽需要錢買藥的情況下,冒着工資減半的風險,選擇了緘默不言。
陸珩默默看着他的眼睛。
其實,光線的确昏暗,可過于閃亮的東西,反而會在這種環境下更加清晰突出。
陸珩喉結滑動了下,忽然對自己剛才的問題和行為感到可笑。
良久,陸珩擡起手,輕曲指節,在昏暗中找到了喬攸的眼睛,輕輕撫摸着他的眼尾。
指節上留下一點微濕的痕跡。
喬攸主動往前探了探身子,将一邊臉頰貼進他的掌心。
半晌,又側過頭露出另一側臉頰:
“這邊也要。”
陸珩低頭輕笑一聲,搖搖頭,幾分無奈。
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去拒絕喬攸的請求。
他伸出另一只手附在喬攸那邊臉頰,順着秀麗的輪廓線輕緩撫摸。
視線全數裹挾着他臉上的每一寸。
喬攸嘆了口氣:
“陸管家,你真的很不會安慰人,這個時候我需要的是紙巾。”
陸珩垂下眉眼,又是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他從旁邊抽出紙巾,道:“我知道了。”
依然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麽。
是安慰傷心的人應當送上紙巾;還是朋友在一個人的成長歷程中彌足珍貴、不可或缺。
也可能都知道了。
喬攸輕不可聞地嘆了聲,站起身,道:
“陸管家你好好休息,如果想喝水就喊我,我在隔壁。”
陸珩的目光随着他起身的動作漸漸飄向遠處。
倏然,他輕輕喚住喬攸,目光從他身上收回,看向沙發上的粉玫瑰花束,道:
“花是,送你的。”
喬攸的眉目緩緩舒展開,燭光搖曳,纏繞着粉色的戴安娜,在他眼中投映出粉金色的光點。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
日子總是忙碌且促狹,路過花店時也不會多給一個眼神,匆匆而過。
卻有人駐足于玻璃窗外,精挑細選着每一朵不相同的粉色浪漫。
喬攸捧過花束,飄來陣陣馥郁花香。
*
翌日,陸珩的書房。
陸珩坐在沙發裏,手持一份公司文件,聽着對面的陸景澤念讀自己的萬字忏悔書,包括如果同意他重新接手代理CEO,他會做出的改變和成長。
間隙中,陸珩透過落地窗随意朝樓下看了一眼,便瞧見了瘦弱的小丫頭拎着比她還大的行李箱,旁邊圍着吳媽和喬攸以及幾個小保姆,和她做最後的道別。
陸珩合上文件,出聲打斷了聲情并茂的陸景澤。
“你的忏悔書寫得很好,計劃也全面合理。”
陸景澤心中一喜,趕緊問:
“謝謝小叔誇獎,那複職的事?”
陸珩放下文件,手指輕點沙發,節奏十足。
思忖片刻,道:“抱歉,計劃書很好,但我不太喜歡。”
陸景澤咽了口唾沫,心情像是坐上雲霄飛車,剛還飛揚至半空,這會兒又“吧唧”墜毀在地。
“小叔您說該怎麽改,我一小時內就能重新寫完。”
“不用改了。”陸珩态度堅決,透着不可違抗。
“偉大的作家很多,随便找一個就能寫出比你好十倍百倍的計劃書,可,有用麽。”
陸景澤捏着褲縫,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計劃書只是一種預設,而過程中的風險不可控更無法提前知曉。我革你的職是因為我看到了當中存在的風險,你說不會再犯,樓下的幫傭也會說,如果執行總裁只需要說話好聽又真誠,可能我确實不需要你。”
陸景澤聽到這句話,臉色逐漸凝重。
在保姆海玲保證她絕對沒有歪心思時,自己也明确告知她“好話誰都會說,出了意外誰又能負責”。
“小叔,您……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現在腦子很亂,已經想不明白了。”陸景澤哭喪着臉,手指捏着衣角,不住地摩挲着。
陸珩笑了笑:
“你喜歡預設風險,我也喜歡,陸家人都有這種居安思危的意識。”
通過這句話,陸景澤确定了,喬攸又在背後嚼他舌根拿那個小保姆做文章了。
怎麽辦,好氣,但真是一點辦法也沒了。
只能勇敢一次了。
“小叔,您是不是因為那個叫海玲的保姆故意敲打我……”
話剛一出口就想收回,但潑出去的水哪還有收回的道理。
“是。”陸珩也不和他彎彎繞繞。
“公司管理條例裏論跡問責是我們一向堅持的理念,我看你好像不懂,一昧通過強硬手段進行管理,試圖用這種方式樹立威嚴,員工只會怕你,永遠不會信服你。”
“而對于一名員工來說,壓力達到一定阈值他只會選擇緊急避險。”
陸珩站起身:“你自己考慮考慮。”
陸景澤垂着腦袋,孤零零站在偌大書房中。
他當然知道錯不在海玲,也只是借了這個由頭殺雞儆猴。他捏不死喬攸,還捏不死這種沒有靠山的小卡拉咪麽。
事實證明。
捏不死。
庭院裏。
喬攸望着海玲紅腫的雙眼,趁其不備,悄悄把自己的銀行卡塞進了她的背包裏。
他了解過行情,除了陸家這種大財團,其餘的住家保姆月薪撐死萬把塊,根本不足以支撐海玲媽媽那兩萬多一瓶的天價藥。
他也知道他攢下的這幾萬不過是滄海一粟,也理解海玲不想接受施舍的自尊心。
可在生命之前,這些根本不值一提。
吳媽雖然一向嚴厲,可也不是是非不分,海玲是第一批住家保姆,她來時才十七歲,滿打滿算也幹了六年,可以說她是自己看着長大的。
吳媽能做的不多,也就是讓老公開車過來送送這孩子,幫她找個好一點的住處,再找找關系看有沒有适合她的高薪工作。
和海玲相熟的小保姆紅着眼眶安慰道:
“沒事的,你先找個地方住着,說不定哪天少爺想通了就讓你回來了。”
嘴上這樣說,誰不知道陸景澤根本不會在意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保姆。
從前陸家離開的小保姆,還沒見哪個回來過。
臨走前,海玲還給每個人準備了禮物。
給吳媽的是她成年那年買給自己的小禮物,一條24K金的手鏈,雖然不貴,她也一直沒舍得戴。
給喬攸的是一張絲襪專賣店的優惠卡,她發現喬攸的絲襪總是很容易勾絲。
喬攸氣笑了:“謝謝啊。”
給其他小姐妹的是一些她自己做的小挂件小首飾之類。
都不值錢,可衆人看到禮物後,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們知道,這是一個肩負起全家重擔的小女孩能給他們的最好的東西了。
海玲緩緩擡頭,看向出來送行的衆人。
舍不得這份高薪工作,更舍不得這些人。
良久,她對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我走了,你們都要好好的,再見。”
喬攸望着海玲離去的背影,回想起大學畢業那年,也是這樣看着舍友們一個個離開,最後空蕩蕩的寝室只剩他自己。
世上最難釋懷的兩件事,莫過于生離和死別。
喬攸長長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
穿過熟悉的庭院,感受着道路兩旁微風送來的小蒼蘭花香,海玲還以為她要照顧這些小花很久,不成想,走得這麽突然。
淚水大顆大顆落下,暈濕了胸襟。
前路漫漫,大霧四起,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未來。
“海玲。”
突兀的一聲,挾帶着冷冷的腔調,和離別時的真情流露大相徑庭,顯得有些違和。
聽到聲音,衆人回頭看去,就見陸景澤單手插兜站在入戶門口,眼底一片森寒。
陸景澤藏在口袋裏的手不斷捏緊。
良久,他腦袋一揚,冷冷道:“跟我上來。”
海玲愣了許久,在陸景澤不耐煩的“快點”中,她扔了行李箱疾速跑過去。
陸景澤的書房門口。
吳媽、喬攸以及幾個小保姆疊疊樂,耳朵貼在門上聽着裏面的一舉一動。
聲音很小,根本聽不清。
喬攸那個急,忽然一瞬間明白了海玲每次吃瓜都急得上蹿下跳的心情。
良久,屋裏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幾人趕緊從門口撤走,緊急環伺一圈,周圍有什麽拿什麽,假裝自己不是來偷聽,而是幹活時恰好路過此地。
喬攸剛想搶那洗地機,被吳媽搶先一步奪走。
吳媽像是生怕叫他搶了去,一屁股給他撞出去老遠。
房門打開了。
喬攸沒辦法了。
他好整以暇,抱着雙臂擡頭望着走廊牆壁上的裝飾畫,緊縮的眉頭間是對這幅偉大藝術作品的深刻理解。
他點點頭,道:
“看得出,細碎但集中的筆觸表達出作者不安壓抑的內心。”
“你們不用裝了,是我啦。”海玲的聲音傳來。
幾人扔了手上的家夥一股腦湊過去。
“少爺和你說什麽了你快說啊!”
海玲張了張嘴,首字母還沒吐出來。
吳媽:“你這小丫頭倒是說啊!以前伶牙俐齒的,這會兒又裝啞巴了?”
海玲試圖張嘴×2。
“急死我了,少爺他到底怎麽說的,你倒是說啊!”她的小姐妹急地跳了兩下。
海玲再次張嘴,眼尖地看見喬攸要說話,反手捂住他的嘴。
喬攸:?
海玲對着衆人看了一圈,眼眶依然紅紅的。
過了快一個世紀,她忽然釋然地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衆人心裏懸着的大石頭也穩穩落地。
“臨走前,我是不是送了各位禮物。”她問。
衆人點頭、點頭。
“是因為要走了,所以想留下自己的東西給你們,睹物思人,也算留個念想。不過——現在好像用不到了,你們還是看我本人比較真實。”
說着,海玲伸出貪婪的小手。
“吳媽,我記得我送你的是我買給自己的成人禮,花了兩千多呢,能不能還給我。”
吳媽抱着洗地機扭頭就走。
“喬哥,絲襪專賣店的優惠卡……我以為自己用不到了,但現在看來……你要不先還給我?”
喬攸扭頭就走。
海玲抿着嘴,看向一小保姆:“小簡……”
小簡拎着抹布在牆上一通狂擦,看起來要忙死了,沒有精力理會他人。
當所有人做鳥獸四散,空蕩蕩的走廊只剩下海玲孤零零的身影。
她聳聳肩。
但,一點也不孤獨呢。
*
“咚咚。”
陸珩聽到敲門聲,摘了眼鏡,道了聲“請進”。
喬攸端着剛切好的果盤樂呵呵地進來了。
看到他那張快樂小狗一樣的臉,陸珩猜到是海玲的事得以順利解決。
不由自主的,唇角也随着他的笑容微微上揚。
“陸管家,海玲說少爺同意她留下了,正在房間收拾行李,所以特意托我送個果盤表示感謝。”
喬攸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一排玉一般的貝齒。
雖然林醫生免不了被辭退,但喬攸不關心。或者說這樣也好。
只要林醫生不再是這個家的員工,他就可以堂堂正正追求海玲,萬一海玲哪天和他看對了眼,自己也算是成人之美。
可說一千道一萬,也全憑海玲自己的意願,哪怕林醫生是青年才俊優質男也強求不得。
陸珩接過果盤,看了眼新鮮還滴着水珠的水果,又下意識看向喬攸的手。
稍作思索,他放下果盤:“謝謝,我一會兒再吃。”
喬攸站在一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陸珩笑着詢問:“還有別的事?”
喬攸點點頭,神秘兮兮地看了眼門口,确定沒人後,俯下身子壓低聲音:
“陸管家,你是怎麽說服少爺的呢。他不是說,誰敢求情就跟着一起走。”
“那個啊。”陸珩托起下巴,如劍蘭尖端一般的眉尾輕輕一挑,“我沒幫上什麽忙,或許是他自己想明白了。”
喬攸将身子壓得更低,盡可能靠近陸珩,生怕陸景澤忽然從哪個垃圾桶裏跳出來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陸管家,我還想問問,你作為這裏的管家,屬于陸家的員工麽?管家算員工麽?”
陸珩稍稍一擡眼,便看到俯身下來的喬攸,方領女仆裝領口寬寬松松,随着俯身的動作散開。
皮膚的暖意從領口洩出,裹挾着似有若無的沐浴乳香。
立體分明的鎖骨下方,連接着薄而瑩潤的胸口。
雖然裏面光線尚不明朗,還是一眼掃到了淡淡粉色,在墨色的珍珠周圍裹挾着淡色的朦胧光暈。
陸珩移開了視線,拇指頂住手中的鋼筆蓋子,“吧嗒”,打開了。
見他出神,喬攸又追問:
“管家算員工麽,我問了好多人,得到了好多答案,所以還是覺得問你比較穩妥。”
陸珩眨了下睫羽,堪堪回過神。
他把喬攸的問題重新咀嚼了一遍,這才意識到:
喬攸一直以為他是這裏的管家。
開始弄錯身份可以理解,但喬攸已經來這個家三個多月,是怎麽一直抱着“他是管家”的信念堅持到現在。
陸珩一直覺得喬攸很聰明,但有時候,特別是在他的事情上,就變得遲鈍。
思索了許久,陸珩點點頭:
“是,拿陸家的工資,就是陸家的員工。”
喬攸那對秀麗的眉一點點耷拉下來,眉心朝着中間一點點蹙起。
陸珩都這麽說了,那鐵定沒跑。
這次海玲光是收到情書就鬧得滿城風雨,而陸珩雖然在陸景澤面前說話有分量,可到底也只是個管家,說白了也是給陸景澤打工的員工。
員工守則第一條:
嚴禁任何形式的辦公室戀情。
看着他逐漸悲傷的表情,陸珩擡了擡手,不着痕跡地遮住嘴角笑意。
他端起表情,問:
“怎麽問這個問題呢?”
喬攸抿了抿唇,最後一聲嘆息:
“因為要确定一下陸管家是否屬于陸家員工,而員工守則第一條,嚴禁任何辦公室戀情。”
陸珩眯起雙眸,手指迅速按住嘴角的笑意,壓下去。
喬攸撇撇嘴,眼底透着委屈:
“還以為管家和保姆是天生一對,看來有人要棒打鴛鴦了。”
陸珩露出疑惑的表情,指了指自己,問:
“管家和保姆?管家是指我?”
喬攸點頭、點頭。
“可是這個家有二十多位保姆,你指的是誰呢。”輕佻上揚的尾音,陸珩緊蹙的眉頭看起來好像真的對這個問題猜測不通。
喬攸鄙視。
陸珩怎麽也有智商不在線的時候。
“我們見面第一天我就說過管家和保姆很配,你說是指誰。”喬攸思來想去,覺得這鍋得陸景澤背。
和他相處久了,就連冰雪聰明的陸管家都有點強行降智。
陸珩看起來還是很疑惑,他垂着眼眸,認真地思考了許久,才道:
“我還以為這句話是你的口頭禪,閑來無事喜歡拿出來曬曬。”
他聳了聳肩,笑容溫和平允:“我猜不出來,煩請喬老師親自告知?”
喬攸急了。
一擡眼,對上陸珩微微淺笑的雙眸,眼底沉着些意味深長。
他這才意識到,陸珩在逗他。
先慶幸一下陸珩沒有被陸景澤傳染上低智商,再回擊。
他用日語韓語法語阿拉伯語英語和漢語說了一連串的“我”。
最後強調:“我我我。”
陸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點了點頭,随即眉間斂起,語氣稍顯失落:
“那怎麽辦,雖然我們關系清白,但有這條守則在,清白的關系便沒機會變得不清白。”
喬攸緩緩擡頭看向天花板。
如果把陸景澤打成智障最多會判幾年呢。
順便把原作者的鍵盤搶過來:
我來寫!
*
以喬攸的性子,大多情況下不會理會那冗長的員工守則。
他沒上過班,畢業就開始專注精力在短視頻,因為思維新穎奇特,輕松榮登文娛類UP主TOP.1,因此更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對于社會上那些條條框框,向來置之不理。
但如果違反這條員工守則會影響到陸珩,他也會冷靜下來認真權衡利弊。
陸景澤太想重新在衆人面前樹立威信了,看得出他急了,所以喬攸堅信,海玲這種情況絕對不會是他打的最後一塊補丁。
喬攸對着水晶花瓶裏的粉玫瑰陷入沉思。
似乎當下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陸景澤主動改掉那條員工守則。
玫瑰需要滋養,感情需要維系,柏拉圖式的戀愛只存在于偉人的哲學觀中。
它不現實。
某日。
陸景澤這幾天正抑郁着,他到底還是沒能讓小叔同意他的複職請求。
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潔明月,陸景澤重重嘆了口氣。
又在家躺了一天,一天下來的過程就是睡了醒醒了睡,下午五點那會兒才醒,這會兒根本睡不着。
床上傳來節奏的呼吸聲,時不時夾雜一兩聲鼾聲。
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陸景澤睡着了……
倏然,睡夢中,他眉間皺了皺。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夢境中穿插進似有若無的詭異呢喃。
陸景澤猛地睜開眼,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涼汗。
窸窸窣窣——
他确定這聲音不是做夢,絕對是從房間哪個角落傳出來的。
陸景澤坐起身環伺一圈,房間裏除了他再無其他人,而清醒之後,那細碎的呢喃聲更加清晰。
心髒突突地跳出了奇怪節奏,從前看過的那些恐怖鏡頭争先恐後擠進腦子裏。
寒意上湧,他打了個寒顫。
但堅信自己是霸總文的主角,霸總的世界只有纏綿悱恻的浪漫和迅猛如海嘯的強制愛,一切牛鬼蛇神在這裏都是反動派。
霸總光環加持,他大着膽子仔細聽了聽聲音來源,好像是從床下發出的。
陸景澤咽了口唾沫,做足了心理準備後,小心翼翼從床沿探出身子向下看去。
“我艹!”
一聲優美的C語言,陸景澤吓得整個身體劇烈一顫,條件反射向牆角彈過去。
冷靜下來後,再看一眼。
床下探出了半截身子,那人雙手交叉覆小腹上,一雙大眼睛睜到極致,仿佛丢了魂兒,面對陸景澤的驚叫毫無反應,只自顧自的從嘴裏發出細碎的呢喃聲,密密麻麻。
陸景澤嘴巴張了好一會兒,勉強從恐懼中回過神,四肢并用爬到床邊,看清那人的臉後,表情立馬變得狠厲:
“喬攸!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喬攸不予理會,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真的沒了魂兒,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保持那姿勢一動不動,嘴裏繼續碎碎念。
睜大的雙眼中,整個黑眼球全部露出,看不到一點人類該有的神智,像兩個黑洞,将周圍所有物體一點點吸進去。
陸景澤做了數個深呼吸,勉強穩住身形。
他煩躁地捋了把頭發,俯下身子趴在喬攸嘴邊,終于聽清了他在碎碎念什麽。
斷斷續續的:
“員工守則……第一條……不合理……改掉……改掉……”
陸景澤更加心煩了。
他不是都同意海玲留下了麽,這個王八蛋又在這念什麽,還大晚上不睡覺躲別人床底吓唬人。
差點把魂兒都吓沒了。
“吳媽!!!”陸景澤朝着門口怒吼一聲,“把他帶走!”
吳媽披了衣裳趕過來,看清眼前一幕,趕緊道歉,順便拽着喬攸的後衣領把人拖了出去。
不誇張,真是用拖的。
絲滑的像是拖了條死泥鳅。
做過鬼的小夥伴都知道,鬼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任憑人類做出何種反應,他也要堅持自我:
“改掉……改掉……”
被喬攸這麽一吓唬,陸景澤這次是真的睡意全無,睜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
這下陸景澤作息完全亂了。
人一旦生物鐘混亂,作息不規律,各種小毛病都找上來了。
晚上,陸景澤面對一桌珍馐食之乏味,只吃了一口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肚子也一陣一陣撕扯着疼。
他搶了對面阮清的臺詞,站起身道:
“我沒胃口,先上去了。”
對面大口朵頤的阮清戛然而止:?
不大一會兒,阮清忽然聽到樓上傳來恢宏浩大的音樂聲。
滿臉疑惑時,吳媽主動解釋:
“阮先生你有所不知,我們少爺出身高貴,非常注重形象,所以每次解大手都要帶個藍牙音箱進去。”
阮清微笑:“吳媽,我吃飯呢。”
衛生間裏,陸景澤标準的霸總姿勢,優雅翹着二郎腿坐在馬桶上。
洗手臺上放了只小型藍牙音箱,播放着英國作曲家埃爾加的《威風凜凜進行曲》。
他翕着眼,沉浸在音樂的海洋中,身體随着節奏輕輕晃動,偶爾睜開眼,朝衛生間裏噴一噴空氣清新劑。
随着曲調不斷上揚,各種樂器交織出夢幻的華麗舞臺,曲子也即将來到尾聲。
陸景澤眉頭緊蹙,放下二郎腿張開雙腿,雙手攥緊用力——
衛生間響起一陣變了調的薩克斯管弦音。
陸景澤深吸一口氣,抄起空氣清新劑對着衛生間又是一通猛噴。
曲子結束,他的表情重新歸于平靜。
習慣性一伸手,卻撲了個空。
回頭一看,沒紙了。
陸景澤煩躁地嘆了口氣:“這群只會偷懶耍滑的下人。”
他拿過手機想給吳媽打電話讓她送紙。
倏然,右側的黑暗中,哆哆嗦嗦伸出了一只手,手裏還攥着卷衛生紙……
!!!
陸景澤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滞了!
他驚呼一聲“卧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夾緊雙腿,抓過褲子擋住馬賽克部位,聲音變了調:
“是誰!”
無人回應,但響起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碎碎念。
陸景澤冷靜了好一會兒,手指勾住旁邊洗澡間的門把,使勁一拉,又趕緊縮回去。
昏暗的小房間裏,角落裏縮着個不明物體,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對無神的大眼睛。
嘴裏斷斷續續不停:
“員工守則第一條……不合理……改掉……改掉……”
“怎麽又是你!”陸景澤抄起藍牙音箱砸進去。
喬攸不予理會,似乎昨晚丢了魂兒到現在也沒找回來。
陸景澤深吸一口氣:
“吳媽!吳媽!把他帶走!”
下一秒,衛生間的門被人大力推開,吳媽風風火火進來。
陸景澤再次夾緊雙腿,雙手死死護着馬賽克的部位。
吳媽直奔洗澡間,拽着喬攸把人拖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門。
陸景澤松了口氣。
真是瘋了這個人。
倏然,衛生間的門又被人開了一道小縫。
他雙腿一夾,心中暗罵,蛋疼。
是生理上意義上的疼。
一只手從門縫裏顫巍巍伸進來,甩過來一卷衛生紙。
房門重新關閉。
陸景澤:……
……
陸景澤坐在辦公桌前,雙手交叉抵着額頭,閉眼沉思着。
喬攸說什麽?改掉員工守則第一條?
哪說哪了的事,連海玲這個當事人都不計較了,他怎麽還陰魂不散的。
看來是小叔太慣着他了。
陸景澤煩躁地嘆了口氣。
含着金湯匙出生,自打落地那一刻起便接受衆人敬仰的陸景澤第一次拿一個小保姆沒了折。
“嘀嘀——”
電子臺歷忽然響了聲。
陸景澤拿過看了眼,這才發現底下的重要事件提醒一欄中寫着:
【和阮清相識一百天紀念日】
叫喬攸纏的差點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今天,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再被喬攸打擾。
思忖良久,他一個電話叫來了吳媽。
半小時後。
喬攸從吳媽手裏接過清單,吳媽再次強調:
“少爺這次要請的客人是非常重要的大客戶,但這個人嘴巴刁得很,不是新鮮采摘的蔬菜不吃,超過三個月的小牛不吃,喂飼料長大的魚也不吃,而且,他一定要吃這家農場養殖的蔬果牛羊。”
喬攸看了眼清單上的地址:嘎嘎樂農場。
用缺德地圖查了下定位。
他的表情逐漸變得複雜,随即緩緩舉起手機:
“吳媽,嘎嘎樂農場在六十多公裏外的郊區,現在已經七點了。”
吳媽把人往外推,沖他惡心巴拉地眨眨眼,道:
“你現在跑快點還來得及,一會兒該沒公交車了。”
“什麽?我都不能打車去?”喬攸震驚×N。
“對,那位貴客可以接受公交車、火車、輪渡,但唯獨不能接受食材沾染上出租車的氣味。”吳媽把人推出門外,揮揮手,“早去早回,廚房還等你開工。”
喬攸:?
出租車啥味?
要真有這種人,恐怕更不能接受和陸景澤這種哥布林談生意吧。
用褲腰帶想也知道陸景澤這是故意把他支遠,好避免他陰魂不散的精神污染。
喬攸查了一下打車到這農場,大概要一百八十多塊。
如果坐地鐵公交,也要轉好幾趟,等買完清單上的食物,回來肯定沒有公交車了。
那地方又偏,很大概率連網約車都叫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