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陸珩一下車就見到了黏人小狗。
他又看了看在外面站成兩列的保姆們, 眼中古井無波:
“以後不用再行這些繁文缛節。”
丫頭們頭低的,背都快彎成九十度,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陸珩沒再說什麽, 轉身看向喬攸, 嘴角才微微有了一點笑意:
“工作結束得早, 提前回來了。”
他打開後備箱, 司機小劉幫忙拎下來幾只大箱子。
“不過陸管家,你為什麽坐私人飛機回來?管家都能坐私人飛機, 陸少出遠門不得直接坐時光機?”喬攸好奇。
司機小劉剛要插嘴“big膽,叫誰管家呢”,卻被陸珩一個眼神示意住。
他輕笑一聲,道:
“我為陸家出差,陸家提供交通工具,合理吧。”
聽着是挺合理,但喬攸說不上哪裏奇怪。
“先進來吧,我給你帶了伴手禮。”陸珩一句話,分散了喬攸的疑惑。
他跟着陸珩上了樓,路過餐廳時,陸景澤也是沒料到陸珩這麽早回來, 下意識起身想要喊出那聲“小叔您回來了”。
但莫名的, 小叔對他投來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他雖不明白,但強烈的求生欲驅使他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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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幫忙把幾只大箱子拎進書房, 道了句“我先回去”便關門離開。
房間裏。
陸珩慢條斯理脫下外套挂好, 挽起襯衫袖子, 露出一截白皙精健的小臂,随手打開一只箱子。
裏面是一盒高級紅茶。
喬攸想起了陸景澤的昏睡紅茶, 差點讓他在狂風暴雨夜跑出去撐傘。
他對紅茶毫無好感。
但不想掃了陸珩的興,佯裝開心:
“陸管家怎麽知道我愛喝紅茶。”
“愛喝麽。”陸珩笑望他,“可惜這個不是給你的,是給吳媽的,你要是喜歡,我這裏還有很多。”
“不用不用。”喬攸連連擺手,“你自己留着喝。”
陸珩給很多人都帶了伴手禮。
給吳媽的是紅茶,給李叔的是高級刀具三件套,給陸景澤的是他花了大價錢拍下的名畫。
他還給阮清和櫻櫻買了禮物,分別是做工精良的牛皮皮鞋和100%手工縫制的泰迪熊。
喬攸心馳神往,猜測着陸珩會為他準備什麽禮物。
他還記得陸珩那句“你可以期待一下”。
是什麽呢,名表?豪車?
如果是和櫻櫻一樣的泰迪熊也不錯。
他對表啊車啊沒多大興趣,不如一只等身泰迪熊,晚上抱着睡就像睡在陸珩懷裏。
嘿。
陸珩打開最後三只箱子:“這些是給你的。”
喬攸嘴巴成了“O”型:“這些全都是?”
三只大皮箱!東西還不少呢。
他搓搓小手,已經迫不及待了。
三只大箱子裏又各有兩只小皮箱,非常精致,顏色各異,都是極有逼格的高級灰色調,表面還印着繁複優雅的月桂葉燙花,光是箱子看起來就不便宜。
狠狠期待了,難道是珠寶鑽石?也不錯。
喬攸向來是個臉上藏不住事的,這會兒他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激動的內心顫抖的手,緩緩打開一只小皮箱——
………………
喬攸:。
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笑容也一并僵在臉上。
他拎起裏面的東西,聲音顫抖了:
“陸管家,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
陸珩笑着問:“喜歡麽,我挑了很久。”
喬攸晦澀地咽下唾沫,露出假笑:
“嗯……喜歡。”
他期盼中的泰迪熊、鑽石珠寶或者名表都在背後碎成了一塊一塊,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超級豪華,但沒什麽用的……
洛麗塔洋裝。
陸珩幫忙打開另一只皮箱,拿出裏面的東西。
一條顏色不同的哥特式黑色洛麗塔。
喬攸:。
六條顏色、造型均不相同的洛麗塔洋裝全部現出原形。
喬攸:Excuse???
陸珩對他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陸珩道:
“開始想了很久該買什麽給你,正好人在英國,那裏又是洛麗塔的發源地,也算是特産了。”
喬攸:“陸管家是……怎麽想到要給我買裙子呢……”
聲音打着顫,讓人難以分辨是不是因為過于激動而産生的情緒不穩。
喬攸堅強微笑.jpg
“你發給我那張穿着男士新制服的照片,總覺得你笑得不是很開心,想到你連出門都舍不得脫下這身女仆裝,一定是因為很喜歡。”
喬攸深吸一口氣,吐出。
“謝謝,我可太喜歡了,我一定天天穿,穿爛為止。”最後四個字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你喜歡就好,我還擔心我這個年紀的眼光跟不上你們的喜好。”
喬攸一聽,這下好了,無形的道德綁架,他不得不穿了。
“那陸管家我先不打擾你休息了,早點睡。”
喬攸滿臉“歡喜”拎着六只皮箱離開了陸珩卧室。
陸珩望着他布滿陰霾的背影,垂了眼,若有所思。
半夜。
阮清終于回來了,一進門就碰上在大廳陰沉着臉的陸景澤。
理所當然爆發了激烈争吵。
“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現在已經和傅溫謹坐上了出國的飛機呢。”
“你一定要拿傅溫謹說事麽,況且,我不是已經回來了,你還想怎樣。”
“呵,阮清,是不是我這些日子對你太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啊,欠債人和債主的關系,應該見面就劍拔弩張,怎麽會莫名其妙就滾到了同一張床上。”
“激怒我?好啊,我就讓你知道,你挑起的火,你負責滅。”
接着就是乒裏乓啷仿佛要把房子都拆了的噪音。
喬攸也沒睡,正對着六只皮箱惆悵。
他随手在牆上刻下一筆,繼續對着皮箱發呆。
*
翌日一早。
“喬哥早上好……喬哥,你怎麽穿成這樣?”
這是喬攸早起後聽到的第十二個疑問句。
他拄着洗地機,也不理人,臉上依稀能看到兩個大字:
厭世。
幾個小保姆偷偷舉着手機拍他。
繁複華麗的哥特式洛麗塔,以黑白為主色調,純白上身,薄如蟬翼的肩袖下,纖細而光滑的肩臂輪廓優美,即便瘦,也不嶙峋,反而恰到好處,為數不多的肉都長在了該長的地方。
黑色腰封更是在視覺上将他的腰線勾勒的不盈一握。露在外面的小腿筆直漂亮,泛着瑩潤光澤。
低低的方領卡住半邊胸脯,胸口點綴的绛色小痣與裙子整體風格恰如其分,透着一絲頹靡的豔麗。
海玲打着哈欠下來,一眼看到喬攸這身裝扮,哈欠打一半卡住,連忙掏個手機對着他三百六十度拍。
“喬哥,你真是越來越不拿我們當外人了。”
喬攸翻了個白眼。
誰讓這是陸珩送的呢,不喜歡又能怎麽辦。
思忖的間隙,一旁傳來小保姆恭敬的問好聲:
“陸先生早上好。”
喬攸一聽“陸先生”仨字,忙站起身子,拎起拖把假裝賣力,見到陸珩,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對他道早安。
陸珩望着他身上的洛麗塔,唇角輕輕勾起,避開衆人視線,用口型對喬攸道:
“好看,很适合你。”
喬攸努力表演着微笑,學着歐洲宮廷貴族的小公主,雙手提起裙擺,一條腿向後輕彎,做了個标準的屈膝禮。
陸珩笑了笑,收回視線,闊步離開豪宅。
這一天,喬攸受盡屈辱!
“喬哥,你去把……咦,喬哥,你換裙子啦?”
“小喬,昨晚的報銷……欸?你換裙子了?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穿裙子。”
“攸攸,你……的裙子真好看。”
就連出門前的陸景澤,眉頭一斂:
“誰允許你不經同意更換私服。”
“制服沾了水還沒幹,如果可以,陸少能把晚宴那套男士制服借我穿麽。”
陸景澤沉吟片刻,推開大門,邊走邊道:
“不用,穿着吧,還挺可愛的。”
喬攸:……
*
傍晚,遭受了一天善意打趣的喬攸躲在別墅前的小花園裏,透過水池望着自己的倒影。
其實他也覺得這一身挺好看的,畢竟基本盤在。
可唯獨不能接受所有人都對他的喜好産生了奇怪認知。
這宅子裏的保姆一個個都是深淵巨口,小道消息傳着傳着就能從“喬攸喜歡穿裙子”傳成“喬攸是花癡,經常偷別的女人的內衣穿”。
他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不能不在意警察的看法。
怒火攻心,喬攸拎起裙角,一手扯一邊使勁往兩邊拽。
撕爛了就穿下一件,再繼續撕,六件全撕完他就不用再吃這被嘲之苦。
可沒使勁幾秒,手上力道散了去。
雖然但是,是陸珩送的呢。
自己喜歡與否另說,陸珩看起來倒是真喜歡。
喬攸嘆了口氣,輕輕撫平裙擺上剛被他扯出的褶皺,仿佛那是被他無辜中傷的陸珩的臉,只能道歉,再滿臉憐惜地愛撫着。
“沙沙——”
倏然,身邊傳來葉子被撥開的聲音。
喬攸忙放下裙擺,不想讓人看到誤會再加深。
可身後站着的是一襲煙咖色長風衣的陸珩。
英倫風的長衣搭配黑色高領毛衫,透着幾分松弛安逸感,與他那張歲月靜好的臉相得益彰。
“陸管家,你回來了。”喬攸立馬露出笑容,手指拽住裙擺上的皺褶使勁往身後拉,試圖隐藏。
“不喜歡麽。”陸珩沒頭沒尾問了這麽一句。
但喬攸一聽就知道他是在說洛麗塔。
“怎麽會,稀罕還來不及,純手工的呢。”喬攸心虛,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
不知道陸珩在這站了多久,剛才他的舉動他又看到了多少。
陸珩鼻間輕輕嘆息;
“看來是真不喜歡。”
喬攸內心暗自感嘆:陸珩察言觀色的能力真是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明明自己剛才笑得那麽賣力。
他不裝了,坦承道:
“再怎麽說,我也是男孩子,雖然我不歧視男生女裝這種事,但……它并不在我的喜好範圍內。”
喬攸很喜歡自己送給他人禮物時,從他人那裏收獲的情緒價值,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同樣收到禮物後的一言一行對他人來說有多重要。
而且,對方是陸珩。
所以說這話時,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委屈。
陸珩垂了眉眼,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這種無盡的沉默中,喬攸開始後悔。
覺得自己不該說那番話。不喜歡可以不穿,可對着為他精挑細選禮物的人誠懇表達自己的厭惡,是不對的事。
他試圖說點什麽來緩解尴尬。
“我知道了。”對面的陸珩倏然擡頭,語氣聽起來也沒什麽不滿。
“抱歉,是我沒有了解胡亂揣摩,根本沒問過你的喜好,給你造成了困擾。”
“不是。”喬攸連連擺手,“其實裙子還是很好看的,純手工制作一定也不便宜,你的真心我感受到了。”
雖然陸珩語氣依然平靜無風,但在喬攸聽來,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失望。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挽回一下,卻忽然聽對面陸珩開了口:
“那你願不願意給我一次彌補過失的機會呢。”
喬攸:……啊?
陸珩揚起唇角的那一刻,喬攸覺得似乎十一月的涼風都漫上了絲絲柔情。
“去換衣服吧,我們得趕在商場關門前抵達。”陸珩笑道。
喬攸跑回雜物間翻出他唯一的男裝。
是他穿書那天穿來的衣服,那時還是夏季末,氣溫尚且高着,所以是薄薄的T恤和長褲。
北方冷得早,十一月初氣溫就已經降到只剩□□度,晚上更冷。
當只穿T恤的喬攸出現在陸珩面前時,陸珩不由分說,上樓從衣帽間裏取了件羊毛材質的大衣幫他披上。
陸珩比喬攸高了将近十五公分,寬大的大衣穿在喬攸身上像個唱戲的,手一垂下去,袖子多出老長一截。
喬攸不敢挽袖子,怕給陸珩昂貴的大衣留下折痕。
但無論多細微的畫面,總能被陸珩輕易捕捉到。
陸珩拉過他的手,動作溫柔幫他把兩邊袖子挽上去,并道:
“其實這件大衣因為沒有袖收,單這麽穿看起來很單調,袖子挽上去會更時尚一些。”
他又補充:
“我穿時也會把袖口挽上一截,雖然年紀不小,但追求潮流的心是不會變的。”
喬攸都快哭了,感嘆于陸珩的心細如絲,就連說話都這麽懂分寸。
沒有點明他個子矮的事實,也沒強調要他不用怕弄壞衣服,每個字都恰到好處,小心翼翼維護着他的自尊心。
更愛了。
喬攸穿着陸珩的衣服上了車。
他的衣服上有很熟悉的橙花油香氣和鳶尾凝脂的甜蜜調子。
喬攸扯過衣領使勁嗅了嗅,想要确定。
但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像變态,忙收了手坐直身子。
陸珩還是看到了。
“你送我的香水,香味我很喜歡,有時起晚了來不及用,幹脆滴了幾滴在擴香石上,放在衣櫃裏。”他解釋道。
“陸管家。”喬攸不想再忍了,坐直身子嚴肅地看着他,“你覺得,我們對食怎麽樣。”
陸珩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
“對食……?”
喬攸認真點頭:
“古代皇宮裏,太監宮女一輩子都只能待在那一畝三分地,為了排遣寂寞,就會選擇搭夥共食。我還是那句話,在這個陸家,沒人比管家和保姆更配。”
陸珩擡手,輕輕掩了嘴角的笑意。
這個孩子每次說話都這麽語出驚人。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給自己定義成管家,但這種叫法,陌生卻也有趣。
喬攸說完,內心慌張,直直盯着陸珩的側臉等一個答案。
答案無非兩種,行或不行,但始料未及,陸珩給出了第三種答案:
“可你不是宮女,我也不是太監。”
語焉不詳的回答,只能讓喬攸确定陸珩的男性.功能是沒什麽問題,但關乎他的這個問題,卻似乎不太搭邊。
或許,陸珩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
喬攸對于這個問題的疑慮,在下車後看到頂級商圈的剎那煙消雲散。
商場以L.U電子總部為中心,商場公司醫院學校一應俱全。
喬攸也不知道,面前的這座大型商場就是L.U電子投建。
穿書前他雖然不缺錢,但作為視頻UP主每天要做的就是待在電腦前對着鍵盤敲敲打打,沒時間交友,舅舅工作忙,原先的同學也都漸漸不聯系,一個人的時候沒什麽逛街欲望。
但今天不一樣,站在他身邊的是他向往的白月光。
喬攸開始幻想小情侶逛街時的黏黏糊糊。
雖然他沒什麽實際經驗,但言情小說看了不老少,紙上談兵也是兵。
“為了表示歉意。”陸珩說着,帶喬攸來到了二樓服裝層。
進了其中一家專櫃,正在閑聊天的櫃姐看到人立馬迎上來,那聲恭敬的“陸代表”沒等喊出口,卻見陸珩對他們微微挑眉,似乎在暗示什麽。
櫃姐都是人精,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忙改口:
“兩位先生歡迎光臨蘭绮第二八分店。”
喬攸不太認識那些奢侈品大牌,沒興趣也就沒研究過,他始終覺得79包郵的帽衫就很好穿,質量也不錯。
況且人胖瘦一時體型也不固定,萬一花了大價買了過不久不能穿,那太虧了。
這家專櫃走的是成熟型男風,喬攸對着其中一件男裝陷入沉思,總覺得自己要是穿上就有種強裝大人的幽默感。
陸珩見他意興闌珊,也不催他,反道:
“如果沒有喜歡的我們再去別家看看。”
只是兩人去了第二家第三家都是差不多的結局。
喬攸覺得,陸珩雖是一手遮天的管家,但再有錢能有錢到哪裏去,出于對價格考慮更多,即使有合眼緣的衣服也要裝作不感興趣。
他也不知道陸珩從英國給他帶回來的洛麗塔洋裝,都是純手工限量款,均價十幾萬。
陸珩還是不催他,等他慢慢選,一直到選到滿意的衣服為止。
整個服裝層轉了一遍,倆人空着手進去的也空着手出來了。
雖然什麽也沒買,但能和陸珩這樣閑散逛街,至少喬攸的情緒價值得到了空前滿足。
彼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陸珩看了眼手表,問他:“如果這間商場沒有中意的,改天去別地方逛逛?”
喬攸露出小狗式燦爛笑容:“好呀,說定了哦。”
“那麽,現在去吃晚飯?”
“可以是可以,但陸管家你不是沒有吃晚飯的習慣?”
陸珩不好說,他的确沒有這種習慣,且從小就沒有,碳水會令人犯困,為了保持精神晚上工作,他只能戒掉晚餐。
但看到喬攸每逢路過餐點店都忍不住往裏張望的模樣,料到他走了半天也餓了。
“偶爾也會想吃。”陸珩道,接着岔開話題,“你想吃什麽。”
喬攸看了一圈,美食層琳琅滿目,聽過的沒聽過的都有。
目光落在一家店門口,他問:“可以吃火鍋麽。”
他對那些高級牛排、外國餐廳都沒什麽興趣,最喜歡的就是火鍋,小時候每逢考試取得進步,俗氣的舅舅就會帶他去吃火鍋慶祝。
但還是要征詢一下陸珩的意見。
陸珩沒吃過火鍋,生于財團家,打小在各種禮儀教育包括飲食方面都有嚴格控制,每天攝入的卡路裏是固定的,雖然三餐看着花樣多,但一天加起來也不過1600大卡。
至于陸景澤為什麽長歪了……
誰知道呢。
見陸珩在猶豫,喬攸立馬改口:
“牛排吧,牛排也不錯。”
陸珩看着他,笑笑:
“還是火鍋,不過我沒吃過,得勞煩你教教我。”
進了火鍋店,正常二人進餐都是面對而坐,但喬攸謹記要教會陸珩怎麽吃火鍋,特意和他相鄰而坐。
以前陸珩吃的餐廳都由主廚呈遞上蠟封的信封,裁紙刀割開信封,取出裏面當日餐品推薦,所以陸珩以為這裏也一樣,還在等服務生上前詢問。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再一看喬攸,正抱着手機玩起來了。
“不點餐麽。”陸珩問。
喬攸将手機湊過去,笑道:
“現在都是網上點餐了,把想吃的食物加入購物車,一會兒服務生就會送過來,吃完後去前臺出示二維碼結賬就行。”
陸珩倒是覺得很新奇,用自己的手機學着喬攸掃了下桌邊的二維碼,卻發現點餐過程很複雜,要先手機號認證,然後關注這家店的公衆號,最後授權微信登錄,才能點餐。
喬攸似乎也覺得麻煩,在旁邊“啧”了一聲。
而菜品列表裏很多配菜陸珩也不認得,什麽苕粉、蟹排、沙拉蝦堡、魔芋結……都是沒聽過的東西。
喬攸見他遲遲不下手,便熱心腸給他介紹解釋這些配菜。
不辭辛苦。
陸恒的注意力卻沒在配菜上,只在喬攸探過來的腦袋。
不知是染的還是天生這樣棕色的頭發,在昏黃燈光下潤澤柔軟,微微發卷,也不知是燙過還是天生如此。
這麽近距離觀察,發現喬攸睫毛很長,穿過垂在眼邊的碎發,卷翹向上,随着說話的動作輕輕顫動。
陸珩收回目光,重新投到菜單。
剛點完餐,服務生端着茶盤過來了,上面放着他們點的鮮榨西瓜汁和猕猴桃汁。
坐在外側的陸珩主動收起手,讓開位置讓服務生放飲品。
剛放下,半截瓶子還伸在桌沿外,服務生急匆匆要走。
結果袖子一掃,玻璃瓶掉下桌子,砸在陸珩大腿上,滾了一圈在地上裂開了。
服務生回來了,一邊說抱歉一邊拎個拖把擦地。
陸珩彈了彈濕漉漉的褲子,也沒說什麽,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沒看到紙巾,問服務生:
“能給我們拿點紙巾麽。”
服務生:“哦好,紙巾十二元一盒。”
喬攸:“多少?”
服務生強調:“十二元。”
這紙殼子是金子做的還是紙漿子是金子做的?
“是你們失誤打翻了果汁,于情于理你們都該拿紙巾過來。”
“哦,衛生間有免費紙巾,你們可以出門左拐走到盡頭就能看到。”服務生道。
陸珩似乎不太想和別人起沖突,起身對喬攸說他先去趟衛生間。
喬攸抓着他的衣擺把人拖回來按回去,對服務員一字一頓:
“請你現在就拿紙巾過來。”
服務生擦完地要走:“你們可以在點餐購物車裏加一盒紙巾。”
兩人的吵嚷聲已經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火鍋店老板聽到聲音趕緊跑過來,詢問過事情緣由,對不服氣的服務生使個眼色:
“趕緊拿兩盒紙巾過來。”
賠禮道歉并表示會送他們一碟肥牛卷。
拿到紙巾,喬攸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紙巾要十二元,就薄薄一只小盒子,少的都能數出來,質量也不好,粗糙割手。
陸珩慢條斯理擦拭着褲子,笑道:
“我有時候覺得,你是一個挺分裂的人。”
“陸管家,你說我精神分裂?”
“是說性格分裂。”陸珩解釋,“有時覺得你很貼心,哪怕委屈自己也要哄別人開心;有時又會覺得,加購紙巾就能解決的問題,卻态度堅決不肯退讓。”
喬攸愣了下。
這句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因為對方是服務生,幹着辛苦的工作拿着極少的錢,算得上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他沒有漫天要價,也是按照店內規定收費。
反而是喬攸,不知人間疾苦,不懂得體恤他人,還在公共場合和人起沖突,讓陸珩覺得丢臉了。
是啊,像陸珩這樣的人,一定很不想在公共場合過于張揚。
可喬攸并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
他人願意體諒服務生的辛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他們大度;自己要求服務生拿紙巾過來也是因為對方犯錯在先,自己也不過是在行使應有的權利。
索性,他也不再和陸珩争辯什麽。
誰讓自己喜歡他呢,他說得都對。
原本無比期待的火鍋局,因為這小小插曲顯得幾分沉默。
這家店味道怎樣,喬攸到結束也沒嘗明白。
結束後,喬攸要去付錢,被陸珩按住:
“我去吧,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陸珩來到前臺,老板認出他,又說了好幾遍對不起,還表示他們今天的餐點全部免單,另外還要照價賠償陸珩的衣服錢。
陸珩說不用,沒幾個錢。
但是又道:“貴店十二元一盒的紙巾,價格是不是虛高。”
老板不好說,蚊子雖小也是肉,這些食客來都來了,幾百元也花了,也就不在乎那仨瓜倆棗的。
一盒紙巾淨利潤十一塊五,誰家吃火鍋不需要紙巾,光紙巾錢他們一個月就能賺萬把塊。
老板随便搪塞過去,刷了陸珩的卡将小票遞給他簽字。
等陸珩簽完字他拿過一看。
陸珩?
夭壽啦!商場的頂頭大老板下榻他這小破店,給人弄髒了衣服不說,還讓他看到這虛高價格的紙巾。
老板瞬間愁雲慘淡。
陸珩出了門,就看見喬攸在門口望着遠處出神,神情淡淡。
印象裏,這個孩子無時無刻不挂着笑容,總是像小狗一樣黏上來,一口一個“陸管家”。
忽的這樣沉默,讓陸珩瞬間猶豫他到底是不是喬攸,該不會只是個長得比較像的過路人。
陸珩做了個深呼吸,走到喬攸身邊,微微委身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怎麽了,生氣了?”
喬攸回過神,擺出微笑:“生什麽氣?我又不是氣筒。”
他在思考剛才那件事,無論是他還是陸珩,誰的說法都沒錯,只是錯在三觀不同罷了。
陸珩沉思片刻後,表情倏然嚴肅,他很認真道:
“剛才飯前我說的那句話,我仔細想了想,好像表達有誤。”
喬攸看了他一眼。
哎,到底還是沒辦法對這張臉心硬。
“沒關系,我沒放在心上,你說了什麽,我怎麽記不起來了。”喬攸故意裝傻。
但陸珩還是很認真:
“我只是好奇,到底哪個才是你的真實性格。”
“你說想對食,總得給我個深入了解你的機會。”
喬攸聽到“對食”二字蚌埠住了。
他怎麽能滿臉嚴肅切從容地說出這句話。
但是他還說,想深入了解。
那一瞬間,喬攸明白了小狗被主人摸摸頭是什麽心情。
喬攸作為吐槽向視頻UP主,保持充足的表達欲是必要的,所以他的話一直很密。
“別看我這樣,我小時候很乖很聽話,屬于那種被同學欺負了也不敢還手的類型。”
陸珩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認真傾聽。
“小學時候班上有個男生經常欺負我,撕我作業,拿石頭丢我,踢我凳子,還在我午休的時候偷偷在我臉上塗鴉。”
“因為我沒有爸媽,又住在舅舅家,不想給舅舅添麻煩,就一直忍。可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他罵我舅舅是光頭,說光頭都是勞改犯,我不能忍,哐哐兩拳飛過去了。”
陸珩情不自禁睜大雙眼,腦海中有畫面了。
随即忍不住輕笑一聲,發表看法:“那是該打。”
喬攸繼續道:
“他平時欺負人時倒是挺有能耐,結果兩拳就把他打哭了。老師把他媽媽和我舅舅都叫到學校來,那個男生是單親家庭,他媽媽又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說自己抑郁症,悲鳴着讓老師開除我。”
“老師大概也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就讓舅舅先給人道歉。”
“所以,道了麽。”陸珩問。
喬攸點點頭:“道了,這樣鞠躬。”
說着,喬攸還模仿當時舅舅的動作,大街上來了個九十度鞠躬。
陸珩扶住他的後腰,輕輕拍了拍,示意他直起身子。
喬攸嘆了口氣:
“我舅舅是個不怕事的更受不得委屈的,據說年輕時還混過社會,但為了息事寧人,第一次彎了腰,一直說對不起。”
“我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弱勢群體就要所有人是非不分向着他們,将所謂的正義淩駕于真相之上,可是……”
“我也沒有爸爸啊,我連媽媽都沒有,我舅舅是汽修工,也是社會的底層,所以那個時候的不甘和委屈卻讓我堅信。”
他語氣堅定:
“與其等待他人憐憫施舍,不如先自強,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有誰會看得起我呢。”
陸珩望着路邊火樹銀花,車水馬龍喧嚣不止,卻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寂靜。
“舅舅是很好的人。”陸珩道,“你也是。”
喬攸終于露出了他的标志性燦爛笑容,故作姿态鞠躬:
“謝謝陸管家褒獎~”
“那麽,自強的小喬同志,這個月的一萬塊獎金應該也不需要了吧。”
陸珩笑得眉眼彎彎,與天際的月牙恰如其分。
“那不一樣。”喬攸扒拉着陸珩的手,仿佛要把這不存在的一萬塊搶過來藏好,“獎金是獎金,施舍是施舍,獎金是我應得的。”
來了,他标志性的得意洋洋笑容。
“還有,陸管家你剛才說自己表達有誤,那是不是該跟我賠罪呢。”喬攸笑得賊兮兮。
“有這種事?某些人不是說不記得了。”陸珩故作為難,“再提是不是不太妥當。”
“岸閣浮萍綠有痕,不提不是中國人。”
喬攸拉着陸珩的手往路邊小店裏鑽。
他和陸珩固然不是一路人,可陸珩也願意傾聽他的故事,并努力理解他因為過往經歷塑造出的三觀。
舅舅是很好的人,他是很好的人,陸珩也是。
陸珩被他牽着走,下意識低頭,視線落在緊密相牽的兩只手上。
喬攸喜歡親密的肢體接觸,沒有無聊的尊卑之分,大概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他的舅舅除了給予他父母一樣的愛,更給了他在這個社會立足的底氣。
陸珩回過神,擡頭看了眼小店。
是一家故意做舊的懷舊風小鋪。
進去後,發現裝潢還真是像極了八零九零年代風,那個年代常見的綠色塗漆牆,舊時代的标語,流行的垃圾零食,琳琅滿目。
老板穿着富有年代感的海魂衫,看起來也有三四十歲的樣子。
“這個這個。”喬攸指着一臺機器激動道,他在門口時就注意到了。
是一臺拍大頭貼的機器。
這是喬攸小學時、陸珩高中時流行的玩意兒,可以在機器上選擇一些好看的相框和背景,打印出來的照片背面帶膠,貼在書本牆上看着樂。
喬攸還記得小學時班上女生都特別喜歡拍這個,他也想,但那時思想高度尚且達不到,只覺得這是女生喜歡的東西。
所以屢過店門而不入,心裏暗戳戳羨慕。
再後來這種大頭貼機随着科技快速發展早已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一起拍吧陸管家。”喬攸晃晃陸珩的手,“我想打印出來貼在我的小本本上。”
陸珩蹙着眉,卻面帶微笑。
半晌,他道:“那就……拍一次吧。”
喬攸點着按鈕挑選背景,先選了一張三個穿着襯衫戴着紅星軍帽滿眼堅定看向未來的小人相框,背景是天安門廣場。
喬攸忽然站直身子,噘着嘴嚴肅道:
“敬禮!”
陸珩個子高,為了看清背景本來微微俯下身子,聽到喬攸這聲喊,立馬直起身子,比了個标準少先隊禮。
兩人均是一臉嚴肅,腰板挺直,像相框裏的小人一般目光堅定如同入黨。
外面的老板:樂,這倆人加起來有十八歲麽。
喬攸又選了張粉粉嫩嫩的愛心相框,周圍是一圈粉色泡泡。
他問陸珩:“我們一起比心吧。”
陸珩不懂比心是什麽意思,只是照着喬攸的動作伸手。
但他比了半天,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卻總也對不上喬攸那手勢比出的半顆心。
喬攸幫他一點點掰動手指,等他擺好動作,主動扣上自己的半顆心。
幼稚小學生才會做的事,陸珩竟也意外從中讀到了一絲趣味。
拍了好多,兩人拿着打印出來的照片往外走,請老板用裁紙機裁開。
倏然,喬攸發現櫃臺後挂了一件白色圓領開衫棒球服,兩側衣襟分別印着一男一女兩個比心的小情侶,拉上拉鏈時,小情侶比心的手就能扣在一起。
喬攸眼睛亮晶晶。
老板見他有興趣,主動道:
“你們也可以選一張喜歡的照片印在棒球服上,我這有機器,半小時就能印完。”
喬攸看了眼陸珩,羞澀地扭捏起來:
“陸管家,或許,你需要一件棒球服麽~”
陸珩望着這件棒球服,想起了在大街上看過的熒光綠色夾克,胸前印着“中國”二字。
當時司機小劉還打趣說:
“現在的年輕人,審美奇特。”
說實話,如果要他穿……他可能真的沒這個勇氣。
但一低頭,對上喬攸期盼的眼神,那濕漉漉的眸子像是布滿小星星。
陸珩又想起黏人的小狗了。
“可能……需要。”陸珩移開視線,也不知道哪裏好笑,但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半小時後。
喬攸領到了印着倆人比心照片的棒球服。
愛不釋手,哪怕一股油墨味兒,也要熱情貼貼,直接換上。
他又看向陸珩:“陸管家,你不換麽,我們的BF服。”
“BF服是什麽。”
“情侶的同款衣服叫情侶服,best friend的同款衣服叫BF服。”
“必須穿麽,我覺得它收藏價值可能更高。”陸珩道。
喬攸明白了,他還是嫌丢人。
将心比心,如果是穿書前的他要他穿着印有和老舅比心圖案的衣服出門他也沒那個勇氣。
喬攸拉開拉鏈,圖案上兩人比心的手也瞬間分崩離析。
“哦好啊,那就珍惜收藏吧。”
陸珩望着那兩只分開的手,良久,走過去将拉鏈扣上,慢慢拉上去。
在喬攸愕然的視線中,他脫掉大衣穿上那件棒球服,拉好拉鏈。
“希望,印刷質量好,不會被洗壞。”
簡單一句話,喬攸似乎獲得了某種暗示。
陸珩不穿不是嫌丢人,而是怕穿過再洗會洗壞衣服上的圖案。
老板暴躁微笑:老子的機器是最先進的!
路上。
喬攸心情超級無敵好,擺弄手機自拍,着重表現胸前的圖案。
陸珩陪着他慢悠悠走向地下車庫。
時不時能聽到周圍路人發出的偷笑聲。
他們不知道,這兩件棒球服後面還印着別的字。
組合在一起就是:
必!勝!
路人竊竊私語:
“你看,還印着必勝呢,這倆人信念感真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