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海玲和喬攸二人面面相觑,似乎誰也不想投身進十月份的瓢潑大雨中。
喬攸只堅信一個原則:沒叫我的名字就說的不是我。
海玲也只堅信一個原則:我的眼睛就是尺,根據勾股定理……編不下去了,反正說的不是我。
兩人在這沉默半天誰也沒動。
陸景澤一聲咳嗽打斷他們,指着其中一人:“你去撐把傘。”
三分鐘後。
“阮先生別站了,你身子弱你吃不消的,少爺心疼你舍不得你,已經要發狂了……”
此時的海玲,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
“不用管我,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這是我該受的懲罰。”阮清義正詞嚴,目光堅定。
海玲拎着傘回去了:“少爺,阮先生說他不回來。”
陸景澤淡淡瞥了她一眼:“是麽,那就随他,到他想明白為止。”
海玲踉跄着後腿一步,被這句話擊垮了僅剩的一絲希望。
“噗嗤——”一旁的喬攸沒忍住笑出了聲。
晉海市十月的風雨,終于飄到了愛看熱鬧的海玲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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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多了倆病號。
一個是因為淋雨導致高燒昏迷的阮清;一個是貼着退燒貼縮在被子裏的海玲,氣若游絲嘟哝着:
“我不甘心……”
家庭醫生匆匆而來,直奔海玲房間。
“林醫生?是不是走錯了,阮先生在樓上呢。”喬攸叫住他。
林醫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冒犯,清了清嗓子,眼神在海玲房門口流連、拉絲,最後才依依不舍上樓。
喬攸上去給阮清送湯藥。
沒等進門,就聽見坐在病床邊的陸景澤輕輕道:
“我也不是真的想懲罰你,只是你總會言語刺激我,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話都會左右我的情緒。”
“清清,快點醒來。”
喬攸捂着嘴巴,眼中含淚,不住點頭,內心:
少爺從沒對哪個人這麽上心過。
合格的保姆不光得會打掃衛生,還得會背臺詞。
喬攸放下湯藥,安慰着:“陸少別擔心,阮先生喝了湯藥很快就能醒來。”
陸景澤收住情緒,冷冷瞥了眼喬攸端來的湯藥。
雖然只是普通湯藥,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表層浮着一片紫色的毒氣。
他沉了聲:
“讓其他人重新煮一碗送上來。”
清清都這樣了,這玩意兒要是喝上一口,估計他就得直接在清清墓碑前悔恨哭泣。
喬攸端過他熬了倆小時的湯藥:不識好歹,我自己喝。
繼而,一飲而盡。
樓下。
小保姆們低着頭忙着自己的手頭事,沒事可做的喬攸甩個手下了樓。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看財經雜志的陸珩。
雖然這個家因為陸景澤這個疑似狂躁症患者的存在天天不得安寧,可陸珩坐在那裏時,總會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沉谧覺。
像是遙遠的荒郊,投映在地面的月光。
陸珩好像淺色衣服居多,總能襯托着他這個人的氣質清隽淡雅。
喬攸正坐在樓梯上放肆欣賞美男,一小保姆跑進來,深深低着頭:
“陸先生,外面有警察上門。”
聲音不大,可雜物間的門忽然打開,臉色蒼白的海玲高高舉着她的吊針瓶爬到門口,身子一歪,眼神虛虛飄過來。
喬攸很佩服她,都病成這樣了也要堅持吃瓜,這份精神可歌可泣。
本以為警察上門是來找阮清就後續事件做調查,不成想開口卻是:
“請問喬攸喬先生是住這裏麽。”
喬攸舉手:“我在。”
話音落下的瞬間,大廳中響起熱烈掌聲。
為首的陳隊長對喬攸敬了一禮,笑道:
“我們今天上門是特意為您頒發最佳市民獎,感謝您為我們提供線索,讓我們很快端掉了一窩販.毒團夥,我們廳長特意叮囑一定要全隊上門感謝您。”
喬攸扶了扶女仆裝上的小蝴蝶結,在保姆們驚愕的目光中淡定擺擺手,表示“不過是灑灑水了”。
警察展開錦旗,上書十六個燙金大字:
【匡扶正義,為民服務;法律衛士,社會良心。】
陸珩放下雜志,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面錦旗。
除了錦旗,還有一個刻着“法律先鋒”的木質小立牌,以及兩萬塊獎金。
陳隊長又詢問起阮清的情況,得知他高燒昏迷,很是歉疚,連說好幾聲對不起。
喬攸又想暗戳戳搞事:
“警察叔叔,你能不能把陸景澤也抓走,讓他接受幾天道德教育。”
警察:?
不懂,該說點什麽,要不還是微笑敷衍過去。
全隊十二人,頃刻間全部化身Q.Q裏的微笑表情。
警察一走,得了榮譽又拿到錢的喬攸忍不住開始炫耀。
他抱着獎牌走到陸珩身邊,手肘搭上陸珩背後的沙發靠背,把獎牌送到他眼前:
“陸管家,你說,它亮麽。”
陸珩揚起眉尾,看了眼喬攸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予以肯定:
“亮。”
“它酷麽?”
“酷。”
“你想要麽?”
“想。”
喬攸蹙起眉,像是生怕叫人搶了去,一把将獎牌藏進懷裏:
“嗯?”
短促且帶着警告的一聲。
陸珩擡手掩住嘴唇,低下頭發出一聲輕笑。
半晌,他控制下表情,故作嚴肅:“你的榮譽我不敢肖想。”
“不過你也不是全都不能肖想,有朝一日我們結成夫夫,我的榮譽就是你的榮譽,我的錢……”
不對。
他及時剎車,一改語氣,堅定的如同入黨:
“還是我的錢。”
陸珩終于沒忍住,扶着額頭,發出幾聲不加克制的爽朗笑聲。
雖然他不知道喬攸為什麽淪落到在別人家做保姆,但通過他的性格能看出,他一定是個在愛裏面長大的孩子。
明明一頓飯能吃出不少受害人,可依然練出了精湛手藝,想必也是有人無條件地包容他支持他。
喬攸看呆了。
他終于深刻的體會到小說中描寫的“他一笑令日月無光”是個什麽光景。
如同工筆畫中用小衣紋筆勾勒出的精致眼尾,随着臉部肌肉的調動輕輕上揚,齒如編貝,襯着淡紅色的唇,整個場面都有如畫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陸珩出聲,将他的思緒從鄂爾多斯拉了回來。
“我還是好奇。”
他道:“你說周啓忠會用這種方式陷害阮清,事後我查過花房監控,他每次一開口都會被你打斷。後來你拉我去聽牆角,我們根本沒聽清他們說了什麽,那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喬攸喉結滑動了下。
如果坦承自己是穿書來的,會不會直接被拉去做人體研究。
退一萬步講,如果在穿書前有人告訴他“我穿書來的”,他很大概率要對方自己打車去精神病院。
幸而他聰明,趕緊扯謊:
“其實是,我有個男朋友……”
陸珩擡起眼,微笑着看向喬攸。
“他在金哲慧工作,欺負我只是個小保姆,背着我偷吃還死鴨子嘴硬,所以我就想去抓個現行,正好聽到周啓忠和他的馬仔大聲密謀,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除了去捉奸,喬攸也再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淩晨不睡覺跑去夜總會。
還要強調周少和馬仔是“大聲密謀”,這樣一切才順理成章。
聽他所言,陸珩總覺得這個周啓忠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過——
“你還有男朋友?”
喬攸心裏微笑着給了自己一耳光,繼續扯:
“昨晚已經分手,微信手機號全删了,自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可不能因為一個虛拟渣男影響他和陸管家的關系。
此時,舉着吊瓶累到手抽筋的海玲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根本說不出話。
只能在心中無聲地吶喊:他胡說!他根本沒男友!
陸珩聽完他的解釋,淡淡笑容很敷衍:
“沒關系,你不想解釋也行,這是你的私事。”
他合上雜志站起身:“辛苦了,我上樓了。”
喬攸望着他的背影,感嘆一句陸管家簡直不像活在這個世界的人,竟有這種對八卦毫無興趣的清新奇葩。
是褒義哦。
*
晚上的餐桌,沒見到陸珩,只剩陸景澤一人對着滿桌珍馐,拿起刀叉,良久,默默放下。
食之乏味。
他頻頻朝樓上望去,似乎很擔心還在昏迷的阮清。
“噠噠噠!”
小皮鞋的聲音由遠至近,一小保姆從樓上探個頭,驚喜道:
“少爺!阮先生醒了!”
陸景澤猛然起身朝樓上跑去。
喬·想看戲·攸緊随其後。
剛踏上樓梯,忽然聽到哪裏傳來鴨子叫。
他環伺一圈,循着聲音找到了趴在房門口的海玲。
她臉色慘白,倔強地朝喬攸伸個手,聲音嘶啞不成聲:
“喬哥……帶我一個……”
啧。
喬攸把人背起來,還得幫忙舉着她的吊瓶,上了樓直奔阮清房間。
阮清醒來後因為注射的抗感染藥物導致他吐了一地,本就瘦削的身子此時更是一陣風就能刮跑。
他虛弱無力地倚着床頭,眼窩深深凹陷。
陸景澤站在窗邊,單手插兜故作潇灑,聲音也冷冷淡淡:
“阮清,我給你叫醫生幫你喂藥并不是我心疼你,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裏,沾了晦氣。”
背着海玲蹲在門口的喬攸終于忍無可忍,沖着阮清喊:
“陸少這個人就是半斤的鴨子四兩的嘴,你昏迷時他急的飯都吃不下,聽說你醒了跑得比猴子還快,現場表演上蹿下跳。”
海玲鴨子叫:“對……我可以證明……”
虛弱.jpg
陸景澤深吸一口氣,淩厲的視線殺過來,闊步而來要關門。
“等一下。”床上傳來同款鴨子叫。
阮清幽幽擡眼,蒼白的唇一張一翕:
“陸景澤,你先出去吧,我有話想和喬哥說。”
喬攸服了。
能不能,稍微拿他當個人看一眼啊,這不擺明要陸景澤把怒火轉移到他身上麽。
陸景澤攥緊拳頭,不難想象這一拳要是打在喬攸身上會是什麽光景。
念在阮清昏迷剛醒,忍了,日後再從長計議。
陸景澤大步走到門口,刎了喬攸好幾眼。
海玲:那我?
喬攸關上門,視線劃過昏暗環境,落在阮清身上。
寬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垂下,領口處露出輪廓分明的骨頭,隔着薄薄一層皮肉。
這哪裏還有個人模樣,如果阮清說要走,喬攸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阮清扶着床沿慢悠悠下床,沒等喬攸反應過來,忽然直直跪在他面前。
“使不得,你是男主,我只是路人甲,會折壽。”喬攸趕緊把人扶起來。
阮清咬了咬下唇,因為臉頰凹陷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裏水光點點。
“喬哥,謝謝你又救我一次,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了。”孩子流着面條淚道。
“小事,你要真想報答我,就給陸少吹吹枕邊風,給我漲漲工……”
“所以,喬哥。”阮清打斷他,“我能不能再求你件事。”
喬攸:?
他是不是不知道“所以”一詞前後連接的是因果關系。
“突然想起被子還沒曬。”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阮清卻仿佛根本沒看見他強烈的求生欲,自顧開始傷春悲秋:
“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個七歲的妹妹,我爸爛賭鬼一個,從來不管我們,媽媽受不了跑了,我很久沒見到妹妹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你能不能幫我去看一眼,給她送點錢和食物。”
喬攸止住了腳步。
起碼這一次阮清說得很真誠,且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喬攸小時候因為父母早逝,經常被壞孩子指着鼻子笑他是孤兒,那個時候他很委屈地找舅舅哭訴,問為什麽他沒有爸媽。
每個孩子都盼望并需要的父母,可能對阮清來說,有不如沒有。
可妹妹是無辜的,只有七歲的小孩,或許還在每天心心念念盼望着哥哥回家。
喬攸還是心軟了。
“知道了,把你家地址給我,還有錢。”
阮清又開始哭,一邊說謝謝,一邊不好意思地問:
“我現在身無分文,能不能,先借你一點,等有了錢第一時間還你。”
喬攸:“撤回,小小年紀誰教你說這麽可怕的話。”
另一邊。
陸珩書房。
陸景澤潇灑不再,雙手緊扣放在小腹前,微微颔首。
面前坐着他那位小叔,看一眼都覺得渾身冒冷汗。
陸珩微微蹙着眉,注意力放在電腦屏幕中。而陸景澤也不敢問小叔找他什麽事,只默默等待小叔處理完手頭的事。
一分鐘、十分鐘、半小時過去了。
陸珩終于合上了電腦。
他擡頭,平靜無風的視線看向陸景澤,看不出一點情緒,卻更令陸景澤膽寒。
“我聽說,你前不久讓阮清在樓下淋雨,導致人高燒昏迷。”
陸景澤弱弱低下頭:“勸過他,不聽,本就是他差點和毒.品牽扯上,吃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你帶回來的人,你想怎麽做我無權過問,只希望你還記得你當下的首要任務。”
“是,安分守己,等待董事會投票決議執行總裁……”陸景澤聲音低了下去。
陸珩傾吐一口氣,放下手中鋼筆。
良久,他點點頭。
冗長的沉默過後,陸珩卻沒頭沒尾問了句:
“你請回來的那個男保姆。”
“嗯嗯,小叔您說。”
“有男朋友?”
“啊……?”
陸景澤本以為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雜碎終于把他小叔也給惹惱了,準備喊他攆人。
就是不知道話題是怎麽拐了山路十八彎拐到男朋友的事上。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會去打聽這種事,但是員工守則嚴禁辦公室戀情,男朋友?這家裏除了您,我阮清和一個結了婚的廚子,還有其他男人麽。”
“沒什麽。”陸珩指尖點了點桌子,“你先去忙你的。”
陸景澤恭敬退出去後,陸珩又打開電腦,在浏覽器裏輸入“喬攸”二字。
【“分屍案”嫌疑人喬攸今日執行死刑!】
此喬攸非彼喬攸。
但看到這條檢索結果,又想到喬攸白日裏那得意洋洋的小樣子,兩點一結合,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