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笑聲
第44章笑聲
雲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務遠比他自己的敘述更要危險。
禿鷹被來人的馬蹄聲驚動, 在荒原上成片飛起,露出了被它們擋在身後的、成群結隊的蠱雕。而圍聚在蠱雕周圍的,還有一些沙狐鬣狗之類的小型兇獸, 它們是這個進食隊伍中的第二梯隊。
被它們包圍在中間的, 是一隊逃難的百姓。
隔着一段距離,沒有聽到人類發出的掙紮呼喊, 雲起良只看到四分五裂的馬車,灑落一地的行李和馬車旁邊的一片片鮮血。
這時, 在一片毛茸茸的棕黃色當中,一只毛色棕黑的蠱雕擡起頭,朝着雲起良的方向看了過來。它的體型要比周圍的同伴都大,毛色也更加油滑光潤,一雙熒黃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目光中仿佛帶着無盡的殺意。
雲起良在與它目光相碰的瞬間,整個人像被浸泡在了冰水裏, 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戰。
然後他的目光在這頭怪獸的嘴邊凝住了:被怪獸叼在嘴裏的, 是半個嬰孩的身體。
這一瞬間, 雲起良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跟着商隊走南闖北, 也算是見過生死的人。但有生之年他連想都不敢想,竟然會讓他看到這種兇殘冷血到極致的畫面。
怪獸放下嘴裏的食物,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這一聲尖叫仿佛觸發了什麽開關, 所有正在埋頭進食的怪獸都停止了動作, 一起擡頭朝着雲起良的方向看了過來。
雲起良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絕對不能掉頭跑, 一旦他們把後背交給了野獸,那就離死也不遠了——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 沒有人會跑得比野獸還快。
他給身後的同伴打了個手勢,幾個人竭力控制住躁動的馬匹, 開始謹慎地後退。
但怪獸們的動作比他們更快。
它們在極短的時間裏完成了集結的過程,一邊謹慎地靠近一邊在荒原上張開一個扇狀的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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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跟在它們身後等着開飯的野獸們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唯有禿鷹,圍在之前的獵物周圍,既不敢自作主張地上去搶吃的,又不舍得舍棄這些現成的食物,拍打着翅膀發出躁動不安的鳴叫。
野獸們從進食點散開,也露出了沙地上被啃食得亂七八糟的人類的屍體。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滿眼的鮮紅還是刺得雲起良眼睛疼。
他覺得他大概要死在這裏了。
“後來呢?”雲從盛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後來,”雲起良咽了一口口水,“它們就把我們給包圍了。個頭最大的那一只又開始吱吱叫,然後……它們就把我們給放了。”
雲從盛,“……”
周圍的人,“……”
被周圍一圈人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雲起良也急了,“是真的,不信你們問老三!它們當時就是吱吱叫了一陣,然後包圍圈就散開了,我們往後退,它們也沒有繼續追。我們……就這麽跑回來了。”
人群的外圍,秦時和賀知年對視一眼,一起看向旁邊的水關山。
水關山閉着眼睛靠在馬車上,懶洋洋地半眯着眼。小黃豆站在她的肩膀上一邊拍翅膀一邊朝着秦時啾啾叫。
秦時伸手把它抱了回來。他覺得小黃豆似乎不怎麽喜歡水關山。這裏頭或許有物種之間微妙的對立關系。比如蛇類會以禽鳥為食,但重明鳥的身份又會反過來克制蛇類和普通的妖物。
小黃豆在他懷裏蹭了蹭,圓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歡快,因為又回到了它喜歡的懷抱裏,開心的啾啾叫了起來。
秦時摸摸它的小腦袋,覺得不管什麽物種,幼崽都是如此的天真爛漫啊。或許姑獲鳥就是被幼崽的這種蓬勃朝氣所吸引,所以才會總想着去偷人家的孩子。
雲從盛和他的手下也商議不出什麽。他們對妖怪一無所知,更不知道妖怪們為什麽會放他們一馬。最後的結論也只能是繼續往前走。
總不能因為忌憚前方路上有妖怪,他們就在半路上安家呀。
幸運的是,等他們趕到之前雲起良遇妖的地方時,除了半空中還有幾只禿鷹盤旋,妖怪們都已經離開了。
雲從盛安排了幾個小夥子去收斂遇害者的遺骨——在經過了妖怪們一輪一輪的開飯之後,其實屍首已經不剩下什麽了。
他們将這些碎骨就地掩埋,然後繼續趕路。
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在荒原上紮營的商隊又一次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野獸的嚎叫,以及不知是妖是獸發出的詭異的笑聲——女人的笑聲,歡快又溫柔,卻讓聽見的人血液都變冷了。
商隊的人點着火堆,一整夜都沒人敢阖眼。
秦時抱着小黃豆跟賀知年靠在一起小聲嘀咕,“它們是想給水關山傳遞消息?”
賀知年搖搖頭。
秦時的短褂子沒有口袋,小黃豆只好睡在他的臂彎裏,肉呼呼的小身體已經長出了一層軟綿綿的新絨毛,嬌嫩的乳黃色,毛尖還泛着一點隐約的銀光。
除了更胖更圓,看上去還是很像小雞崽。
“有水關山,還有重明鳥,”賀知年輕聲說:“我們應當可以平安入關。”
賀知年說的輕松,但眉頭皺着,顯然心中還有難以确定的事。
秦時卻在聽到“入關”兩個字之後呆了一下。別人入關是為了要回家,他卻并沒有什麽非去不可的地方。
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誰在等他。
賀知年卻在這個時候哪壺不開提哪壺,十分不識趣的問他,“小秦,入關之後你要去哪裏?”
秦時,“……”
秦時心裏很苦逼。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賀知年也愣了一下,“不能說?”
秦時艱難地搖頭,“你就當我……剛還俗,沒地方可去吧。”
反正被人誤會是還俗的和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賀知年恍然大悟,甚至還在腦海裏發散了一下,聯想到了“幼年時被家人遺棄在寺廟”、“宗族中人為了奪財加害于他,不得已只能出家避禍”之類的情節。
“既然無處可去,不如各處走走。”賀知年的表情熱情了許多,“小秦以前可去過長安?”
秦時搖搖頭。他倒是出差去過西安,還參觀過大雁塔呢。但這兩個地方明顯不是一回事兒啊。
“長安乃大唐帝都,通往西域各國的商隊有一多半兒都是從長安出發的。”賀知年竭力游說,恨不得把長安城門外的磚頭都誇出花來,“街市繁華,各國使臣絡繹不絕,尤其到了每年的考期,各地學子齊聚一堂……”
秦時囧囧有神的看着賀知年。
在他印象中,這種萬國來朝的繁盛場面只存在于安史之亂之前,不大可能出現在如今這種國力已開始衰弱的時期——再過個百八十年,就有人要跳出來上演一出著名的“黃袍加身”的戲碼了,你們知道嗎?!
當然帝國的衰弱也是有一個過程的,尤其是長安這種超級都市,也有可能一切确如賀知年所描述的那樣仍舊維持着繁華的表象。
秦時想到這裏,也動了想要去參觀一下的心思。
“那就這麽說定了!”賀知年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我家世代居住在長安城,家裏有人在朝中做官,家境尚可。等回去了,我和沐夜搖光帶你……咳咳咳。”
秦時,“……”
秦時終于反應過來賀知年有哪裏不對勁了。當初遇見他的時候,他就跟搖光沐夜是一夥兒的,後來在昌馬城跑散,這麽長時間,秦時竟然也沒聽他怎麽提起自己的同伴——原本就感覺哪裏不對勁。
原來如此!
秦時氣鼓鼓的看着他。
賀知年避開他的視線。過了一會兒假裝不在意地回頭,見秦時仍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賀知年露出讨饒的表情,沖着他拱了拱手。
秦時不依不饒。
賀知年嘆了口氣,身體往秦時那邊蹭了蹭,一副有悄悄話要說的樣子。
秦時警覺的看着他,“當初的事……不會是你們搞出來的吧?”
他這裏指的是在昌馬城一夥兒人跑散的事。
“這種事怎麽可能提前會知道。”賀知年搖搖頭,“以前也沒有機會去昌馬城,那裏什麽情況之前并不清楚。”
秦時狐疑的看着他。
“是真的。”賀知年左右看看,周圍的人也都沒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輕聲說話,他和秦時的姿勢也并不顯眼。
“沒人知道昌馬城有姑獲鳥、巨蜥和水虺一族。”賀知年說:“在昌馬城遇到的那些事,我們也沒想到。”
秦時其實也覺得昌馬城裏發生的事不像是有人安排。畢竟姑獲鳥、巨蜥這樣的龐然大物不像是能聽人話的。
昌馬城的事沒問題,那問題就在從地洞裏出來之後了。但這一路上他和賀知年幾乎就沒有分開過,他實在想不出賀知年是什麽時候跟他的同伴接上頭的。
不,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分開過。
電光火石之間,秦時忽然想起了暴風雨那天,他們進入石雀城的情景。
那天他們是走在一起的,但是後來人手不夠,大家就分開各自搜索,然後回到城門口去跟大家彙合。
賀知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也跟着一笑,點了點頭說:“除了沐夜搖光,還有一起從昌馬城裏跑出來的幾個人。”
當時水虺一族由水關山帶領去地下追蹤小重明鳥,地面之上除了姑獲鳥就是巨蜥,但據沐夜的敘述,姑獲鳥在躲避巨蜥的時候,被石雀城的追兵吸引走了,巨蜥又追着秦時和賀知年跑開,搖光他們就是借着這個機會從昌馬城的東邊逃了出來。
“大家運氣都不錯。”秦時想起當時的兇險,也替大家捏了一把汗。但他想不明白他們既然在石雀城相遇,為什麽還要躲在暗處,這裏頭能有什麽原因……
“雲杉?!”秦時一下子想到了這個人,“雲杉跟他們在一起?!”
賀知年點了點頭。
“為什麽?”秦時能想到同時與商隊和他們都有關系的那個點,卻不明白雲杉為什麽不跟自己的親戚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