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色
月色
“你終于對我說了一句真話。”周時潋松開了手, 在這一瞬間,他眼裏的亮光一點點地散開,直到徹底暗淡無波。
沒了束縛, 寧蔚軟了腿, 靠在門後。
周時潋低眼看她, “寧蔚,你和薛元拓差點就要結婚了, 是不是也是真的?”
寧蔚手指緊緊按在門後,按到指尖都在發痛。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周時潋要她說真話。
她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真話了。
當初住在薛家,薛叔叔的确想要她以後和薛元拓結婚。
高中畢業後,她也不得已跟着薛家去了南垚, 大學的時候她雖然搬出了薛家,可她在學校裏根本沒辦法擺脫薛元拓。
她那時候還欠着薛家債務以及人情, 還有她爸媽當命一樣看重的鋼琴也留在薛家, 她根本沒有底氣反抗。
她能做的事,只有努力掙錢, 努力工作。
大三的時候。
薛叔叔讓她回了趟薛家,那天晚上她回去吃飯, 薛叔叔就提議說讓她大學畢業了和薛元拓結婚。
她沒同意。
可接下來是一道又一道道德綁架的聲音壓下來, 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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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累了。
累得連賺錢的動力都要沒有了。
她只能先把這件事暫時拖住,暗地裏再努力地掙錢想辦法離開薛家,所以那段時間,她也沒有排斥和薛元拓來往。
寧蔚抿着唇,“我和他的确有過要結婚的讨論, 但我後來拒絕了。”
周時潋冷靜地異常, “為什麽不跟我說。”
寧蔚解釋,“我不想讓你生氣, 我怕你會介意這件事。”
周時潋搖頭,“不是。”
他嗓音冷得沒有溫度,“你是覺得,我根本就不配進入你的生活,你也根本就不打算對我敞開心扉。”
“寧蔚,”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你到底瞞了我多少?是不是今天周文姍不把這件事戳穿,你打算一直隐瞞我下去?”
寧蔚紅着眼:“我只是覺得都過去了,我和薛家,薛元拓都只是我的過去,我覺得已經兩清了,那些事跟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就……”
周時潋打斷她蒼白無力的解釋,“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六個月的期限一到,再一聲不響地離開?最後再用一句我和你也都過去了這樣的話,畫上完美的句號。”
她艱難說:“……不是的。”
他失望至極地看她:“寧蔚,你總是能做到這樣輕易地脫身,抛下在意你的人,再開始你全新的生活。”
“不是嗎。”
從高中畢業後,一聲不響地離開了佑原一樣。他完全沒有準備,忽然就在自己的世界裏找不到她了。
或許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那樣做。
再次從他的世界,毫不猶豫地離去。
寧蔚呼吸都在顫抖,對上周時潋看着她的眼神,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子割了似的,鮮血淋漓。
“不是的,你不一樣。”
周時潋不一樣。
他是她少女時期的妄想,是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柔軟。
是她所求、所想、卻又遙不可及的那抹月色。
但她現在大概是真病的不輕了。
面對他心灰意冷地指責,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才會不生她的氣。
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
周時潋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漸漸像深潭般沒有任何感情了。
寧蔚也像是聽到了遠方的鐘聲傳來。
是那麽的幽靜、荒涼。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
她呆滞地,看也沒看手機屏幕,點了接聽。
安靜的室內,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兩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電話是蘇煜打來的。
他語氣很抱歉說,“寧蔚,真不好意思啊突然打擾你,實在是因為我姐她下午喝了太多酒,現在住院了人在急診,醫生說最起碼要休息兩天才能出院,我姐說晚上去南垚的工作要麻煩你代替她了。”
寧蔚沉默了良久。
那邊以為她沒聽清,“寧蔚,你怎麽了?”
“你是不是沒時間?要是沒時間的話,那只好讓宋淑瑤一個人忙……”
寧蔚:“有時間。”
蘇煜笑了,“那行,那你準備一下,我一會來接你。”
“嗯。”
電話挂斷。
周時潋深深看她,“現在要出差?”
寧蔚點頭,“嗯,晚上去南垚,後天有場婚禮要辦。”
一時無話。
周時潋問了之後便什麽也沒說,最後就看了她一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門關閉的聲音很響。
寧蔚盯着那空蕩蕩的走道,感覺雙腿如同灌鉛了般,很沉。
最後她是怎麽回到自己的房間,怎麽收拾好行李箱的,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她提着行李箱走到周時潋的房間門口。
站了有幾分鐘之久,還是沒勇氣敲響他的房門。
最後手機一震,蘇煜發來一條消息:【我到周時潋家門口了,一會我們再一起去接宋淑瑤。】
寧蔚按熄了手機,“車子到了,我該走了。”
等了半分鐘也沒聽見回話,不知道周時潋是不是睡了。
寧蔚又說:“晚上你記得要吃飯,點外賣也行。”
“請你給我時間,我會為自己的隐瞞付出代價的。”
“再見。”
為了不吵醒周時潋,寧蔚把行李箱提了起來,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房門打開。
周時潋站在門口,冷冽的目光掃了眼空蕩蕩的玄關,看了很久忽然笑了起來。
不過是臨時出個差也能做到像是從他的世界裏退出去了般,她的房門關上後,他的家裏就半點沒有她生存過的痕跡了。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寧蔚的确早就做好了随時退出的準備。
這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從沒有她的東西。
-
車子開離了錦上苑,蘇煜瞥了眼寧蔚,随口道:“怎麽沒精神,是沒吃晚飯?”
寧蔚搖頭。
蘇煜又說:“現在好像的确很早,一會兒看看宋淑瑤吃沒吃,我請你倆吃頓好的吧。”
寧蔚看着窗邊景色,點頭。
從上車為止,蘇煜不管說什麽,寧蔚的态度都很冷淡,不是點頭就是搖頭,要麽就簡單的一個嗯。
此時對她來說好像說話都很累。
紅燈,車子停下。
蘇煜這次直接問:“你和周時潋吵架了?”
寧蔚眼睫眨了眨,沒有回應。
蘇煜也沒意外,“剛看你自己出來的,我還很意外,還以為按照周時潋的脾氣,準會自己親自送你過去。”
寧蔚看了下手表,轉移話題:“蘇姐情況怎樣了?”
蘇煜:“也不嚴重,住兩晚休息一下也好,為了沈俊奇的婚禮她也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點。”
半個小時後成功接到了宋淑瑤。
她從上車後興致就很好,詢問了蘇芹美的情況,知道不太嚴重了這才放心。
“寧寧,你怎麽沒精打采的?跟你家周先生吵架了?”
蘇煜挑眉:“看吧,不止我一個人看出來了。”
寧蔚勉強一笑,又一次轉移話題:“我真的有點餓了。”
兩人都看出來她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宋淑瑤就在手機上搜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店面。
“烤魚怎樣?”
寧蔚點頭。
蘇煜故作為難:“我看看錢包的錢夠不夠。”
宋淑瑤從後座探出頭,笑得燦爛:“這下總算得到機會宰你一頓了,蘇煜,你老婆本小心點,明天吃飯還是得靠你。”
蘇煜一臉無奈,“都是劫匪麽?我姐平時工資發你們少啦?”
聊天說笑的間隙正好到了烤魚店。
宋淑瑤和蘇煜點好了菜,寧蔚看了下時間,正是晚上六點。
看着和周時潋的聊天界面。
寧蔚斟酌再三,敲下一行字:【等我回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有關我所有的想法,那些難堪的、不能見光的、或是其他所有,我都願意告訴你。】
這一行字她打得很難很慢,也不知道在猶豫什麽,就是害怕現在她想說出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而周時潋已經不想聽了。
最終她還是删掉,改了幾個字:【你吃飯了嗎?】
這句話還沒發出去,周時潋那邊就先彈出了一條消息。
【南垚那邊降溫,衣服帶夠了?】
寧蔚一瞬間紅了眼眶。
哽咽地回:【帶了。】
【你呢,你吃飯了沒?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這句消息發出去後便石沉大海,周時潋沒有回複。
因為周時潋沒有回消息,寧蔚吃飯都心不在焉的。
她感覺得出來,周時潋現在不想理她了,發消息也不會回,可她實在擔心得很,最後只能找到羅霄。
【晚點能麻煩你跟周時潋打個電話麽?要是他沒接的話,你能不能去他家裏一趟。】
羅霄也沒及時回複。
寧蔚只能暫時歇下心思,随後吃完飯,三人才正式上路。
車子開了約莫三個多小時,将近十點的時候才到了南垚事先定好的酒店。
剛到酒店才發現羅霄半個小時前才回了幾條消息:【?啥事,我剛在打游戲沒看見消息 ,阿潋咋了。】
【我剛給他打電話了,他真沒接。】
【我靠,他不會胃病發作死家裏了吧?】
寧蔚臉色一白,匆忙給周時潋打了個電話。
他沒接。
她只能不停地打。
打了将近十幾個都沒有接。
最後寧蔚打了羅霄電話。
羅霄那邊接通了,有驚無險地說:“沒事,阿潋在家呢,我剛敲他家門,他還罵我,看起來還活着。”
“你倆咋了?你怎麽沒在他家?”
寧蔚:“我晚上出差了。”
羅霄:“哦,就這啊,但是你為啥那麽緊張,好像阿潋發生了啥事一樣。”
寧蔚聲音很輕:“他沒事就行了,麻煩你了。”
最後道謝後挂斷電話。
挂完電話,羅霄那邊臉都青了 。
“演完了?是不是要給我頒發一個最佳男主獎?”
周時潋坐在地上,背脊靠着沙發,漫不經心地抽煙:“那你還不回去 ?”
羅霄氣得破口大罵,“你有病啊,不舒服就去醫院!”
“你給我起來,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周時潋一把推開他,“你有事?”
羅霄氣極反笑,“有事的是誰?你在家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不開門?是不是非要我敲一晚上你才肯開門?”
周時潋點了點煙灰,“你能別吵?嗓門大得我耳根子疼。”
羅霄暴躁地原地踱步,“寧蔚那麽擔心你,她一個那麽不喜歡麻煩人的人都特地找我,說你要是沒回消息就來你家看看,她就怕她不在的時候你出事了,你怎麽回事?電話鈴聲一直不停就是不接她的電話,誠心讓她難受啊?”
“難受?”周時潋笑,“她能體會到當初找不到她之後,我是什麽心情?”
羅霄臉色表情一僵,“你,你還沒走出來?”
“你當初不是跟我說,寧蔚對你來說只是個普通同學麽”
周時潋身子懶散,手腕搭在膝蓋上,任由煙灰掉落在他光裸的腳背,他像無知無覺,“我實在看不懂她,有時我會覺得她愛我至深,可只要我再朝她心裏走近一步,下一瞬間她就會豎起一扇門把我推得遠遠的。”
“那扇門我看得見,摸得着,卻推不開。”
明明只差一步,他也主動邁出去了,可他們之間還總是差了點什麽。
羅霄從沒看到過周時潋這麽意志低沉的樣子。
他嘆了嘆氣坐過來,“你到底在介意什麽?寧蔚有多喜歡你,我都不需要問她了,從她的眼神和行動中都感覺的出來,你還在擔心什麽?”
周時潋緊抿唇角,一言不發。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羅霄坐在一旁,是沒完沒了地嘆氣。
“所以你和寧蔚要分手了?”
周時潋眼睫輕顫,擡起來看了他一眼。
羅霄被他那眼神看的後背生寒,“幹、幹嘛……”
周時潋扯唇,“我什麽時候說過?”
羅霄:“……”
-
昨晚寧蔚睡得很不安穩,夜半醒來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都會看一下微信,她到酒店後又給周時潋發了幾條消息,周時潋仍舊沒有回複她。
次日天剛亮,還很早的時候,她就起身了。
事先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寧蔚才去宋淑瑤的房間叫醒她。
宋淑瑤還沒睡醒,揉着眼睛開門:“不是,這麽早啊?雞都沒起床啊。”
寧蔚坐下來,“你慢慢收拾,我等你。”
洗手間傳來宋淑瑤洗漱的聲音。
寧蔚耳邊嗡嗡地響,最後打開手機給周時潋發了條消息:【我去工作了,早上你記得吃早飯。】
消息再一次石沉大海。
等宋淑瑤洗漱好再和蘇煜會面,寧蔚等人就趕到了婚禮場地。
因婚禮是明天的,工作室的人要先做好準備,其餘的工作人員也陸續都到了,寧蔚和宋淑瑤忙了一上午,蘇煜過來勸他們休息。
“中午了先出去吃個飯?”
宋淑瑤:“好啊!寧蔚,我記得你是在南大讀書的,那想必對南垚很熟悉。不然你請我們随便轉轉呗?”
寧蔚淺笑,“行,不過我讀書那會也不太愛玩,很多好吃的地方我也不熟悉,我帶你們去大學城附近吧?那邊好吃的很多。”
就此商定,蘇煜負責開車。
三人一同到了南垚大學,正好是午休時間,大學城附近的美食街學生很多。
宋淑瑤挽着寧蔚的手,“寧寧,你有沒有認識的學弟?有機會給我介紹介紹?我最近比較好姐弟戀?”
寧蔚啊了聲,随後很一臉正經地說:“我認識的都畢業了,不是小鮮肉了都。”
宋淑瑤啧啧稱奇:“你大學就沒談戀愛?”
蘇煜瞥了寧蔚一眼。
寧蔚搖頭:“沒。”
她始終興致不太高,宋淑瑤也只好轉移話題了。
幾個人随便在大學城附近吃了點,正收拾收拾準備回酒店,就在這時有人從身後拍了拍蘇煜的肩膀。
“白書雲?”蘇煜問:“你怎麽在南大?”
白書雲挽着一個男人,笑着說:“還不是我老公忽然懷舊了,說什麽都要來他的大學裏看一看。”
“寧小姐,你也在呢?周時潋沒跟你一起來嗎?”
寧蔚淡笑着搖頭,“我是來出差的。”
白書雲笑:“那正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崔子明,曾經也是南大的學生,你們應該一屆的吧?不知道認不認識?”
寧蔚看了崔子明一眼,“只是有點眼熟,可能在校園裏碰過面?”
崔子明挑眉,“你覺得我眼熟,而我可是對你印象很深刻的。”
聽了這話,寧蔚沒半點高興,反而有點窘迫,恨不得立刻逃離。
她讀大學的時候實際上也是個透明人,每天就是忙着讀書和兼職,朋友都沒有交過幾個,要是南大的學生眼熟她,很有可能是和薛元拓扯上了關系。
薛元拓在南大的名聲很響亮,她和薛元拓走的近難免會被留下深刻印象。
她虛虛笑了下,“是嗎。”
本打算就這樣揭過話題。
崔子明卻繼續說了下去,他問白書雲:“你還記得你大學死活追不到的那個拽王周時潋不?”
白書雲尴尬地笑,“你不是說你不吃醋了?還提他幹嘛?”
崔子明冷哼:“一生之敵能忘?不過言歸正傳,我會記得寧蔚就是跟周時潋有關。”
寧蔚蹙了蹙眉。
白書雲問:“跟周時潋有關?什麽情況?”
這樣站在路邊談話也不像一回事,蘇煜就把一夥人拉到了一旁的咖啡店坐下來。
點了幾杯咖啡後,崔子明就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崔子明說:“沒想到周時潋還是跟你走到了一起。”
寧蔚摸着咖啡杯沿的熱氣,“話為什麽這麽說呢?”
她和周時潋之間難道不是重逢後才真正有了點牽扯嗎。
“其實說實話,當初我非常讨厭周時潋,除了白書雲對他死心塌地的原因,還有一點,我實在讨厭他那種總是看不上任何人的狂傲眼神。”
崔子明喝了口咖啡,才話鋒一轉,“不過,周時潋這人表面很讨厭,但的确是個不錯的家夥,他面對讨厭的人從不掩飾,對不喜歡的人也不會吊着,不管多少女生對他前仆後繼,他都能做到冷眼拒絕。”
白書雲僵硬地扯了扯唇,“我怎麽覺得你在內涵我?”
崔子明沒理她,“那會,我單方面把周時潋當做自己的情敵,所以對他格外關注,其實我私下有悄悄打探過,周時潋經常會買來南垚的車票,因為白書雲的家在南垚,那時候其實我很小心眼的覺得,他是不是看上白書雲了,來南垚追她的?”
寧蔚怔了會兒,“他那時候經常來南垚?”
“來。”崔子明回想道:“光是我在南大碰見他,就起碼有四次。”
寧蔚的呼吸放平,“那,你知道他來南大是做什麽嗎?”
崔子明盯着她,“他跟我說,來見一個故人。”
“我當時真的以為是來找白書雲的,後來一想也不對勁啊,白書雲不是他校友?”
白書雲翻了個白眼,“你吃醋能不能講點道理?”
崔子明輕咳一聲,“所以,我初次就死纏他不放,要周時潋別對白書雲下手。”
但那時候。
周時潋很涼薄地掃了崔子明一眼,“白書雲是誰?”
崔子明牙都要氣掉了,弄半天周時潋都不知道他是情敵!
“行,你來南垚不是找白書雲那你來幹嘛?你給我說清楚,否則我今天不會放你離開了!”
周時潋理都不理他,只是好像在學校有點迷路了,随口問了句:“你認識寧蔚不?”
“寧蔚?”崔子明搖頭,“不認識。”
然後周時潋讓他滾了。
崔子明從回憶裏抽回思緒,笑說:“然後第二次我就問他,你找到寧蔚了不?要不我幫你找找呗?”
那時候周時潋還是沒理他,只是問了句:“認識薛元拓不?”
薛元拓在南大很有名。
崔子明當然認得。
直到第三次。
崔子明也和周時潋混熟了,他問:“你的那個故人,還沒找到呢?”
周時潋從他口袋裏搶了煙盒,漫不經心抽着煙:“那位故人,她不想見我呗。”
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
崔子明記得那天南垚下了很大的雨,他冒着雨一路狂奔,遠遠看着周時潋撐着一把傘,漫不經心地出現在南大的校園裏。
他忍不住想罵人,“真把這當淮大了,想來就來。”
“喂!周時潋!”
周時潋駐足,皺着眉:“有事?”
崔子明很尴尬問:“你手上多的那把傘能給我不?”
周時潋哂笑,“你覺得呢?”
崔子明:“……”
他跟着周時潋走了一段路,沒一會周時潋忽然停住不走了。
順着周時潋的目光看過去,崔子明看到薛元拓和一個女生撐着一把傘進入了雨幕之中。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那不是薛元拓和他女朋友?”
“周時潋。”崔子明問他:“你找的寧蔚該不會就是她吧?”
最後周時潋什麽都沒說,他把多餘的那把傘塞到了崔子明懷裏,往反的方向離開了。
隔了幾年,崔子明還記得,當時周時潋那落寞悲涼的背影。
那天,驕傲的少年,他在雨幕中徹底迷失了方向。
-
聽完這幾次的故事。
寧蔚沉默了許久,明明只是經過另一個人的文字轉述,她卻像是清晰地看到了畫面。
漫不經心的周時潋。
驕傲卻耀眼的周時潋。
那像月光落在她心尖的周時潋。
以為從不屬于她的周時潋。
最後孤寂離開的周時潋。
白書雲似乎能體會到寧蔚此刻的心情,她問:“這些事,你是不是都不知道?”
寧蔚慢半拍地點頭。
“嗯,他沒跟我說過。”
她以為,高中畢業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面了。
原來只是她沒見過他,而周時潋卻早就見過她了……
崔子明:“那你們現在還走到一起了不是嗎?”
寧蔚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只能溫吞地點頭,“對。”
雖然已經吵架,冷戰了。
或許他又一次對她失望徹底,不想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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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寧蔚做了很多斷斷續續的夢,等她睜眼醒來時,天色仍是霧蒙蒙的。
看了眼手機,周時潋還是沒有回她消息。
她只能說服自己暫時放下這件事,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好。
十月份的天氣,淮安還不算太冷,但南垚這個季節已經開始穿毛衣了。
今日清早寒風吹拂,烏雲密布。
宋淑瑤看着手機說,“今天好像要下雨,還好婚禮是在酒店裏舉辦,不會有影響。”
寧蔚擡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下雨啊……”
好像自從和周時潋同居後,每一個雨夜都是他陪在她身邊,看來今天是個例外了。
忙活了半天,寧蔚只能閑空的時候看下手機,周時潋還是沒有回消息,意識到自己總是這樣分心,寧蔚只好把手機關機,才能徹底斷掉自己時不時看手機的心思。
等一場婚禮忙完已經到晚上九點了。
新娘是蘇芹美的好友,得知蘇芹美這次住院沒來,也打算好好招待彌霧的同事。
“現在時間很晚了,要不各位再多住一晚?”
蘇煜和宋淑瑤還沒說話,寧蔚看着手表說,“抱歉,我得趕回淮安。”
那新娘驚訝,“都九點了,這時候趕回去最起碼也要三個小時的車程啊。”
宋淑瑤也很為難,“寧寧,現在的确很晚了不太合适,要不還是留下住一晚好了,明天再回吧。”
寧蔚沒打算讓步,她說:“我是打算自己回去的,淑瑤你和蘇煜就先留下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就行。”
“啊?”宋淑瑤睜大眼睛,“不是,你一個人回去?你這麽着急幹嘛啊?”
寧蔚點頭,“你別擔心,我已經訂好飛機票了,飛回去比坐車回去快一些。”
她邊說邊收拾東西,“你們現在跟我一起上樓?還是我先回去收拾東西?”
見她一門思想要半夜趕回去,宋淑瑤即便不理解,也不好阻攔。
“我陪你一起上樓好了。”
蘇煜這時候從酒店外進來,他剛出去送東西了,回來的時候整個人淋了個落湯雞。
見寧蔚執意要走,他勸說:“寧蔚 ,你今晚別回去了,外面這時候下了很大的雨,你要是打車趕去機場都找不到車子。”
寧蔚皺着眉,小步跑出酒店。
此時天色暗沉,烏雲滾滾,瓢潑大雨傾瀉而下,路上行人撐的小雨傘也在風雨中頃刻間散架。
寧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雨了。
宋淑瑤跟過來,目瞪口呆:“不是,南垚這什麽鬼天氣啊?又是大暴雨又是刮風的。”
“寧蔚,為了你安全真的別回去了。”
寧蔚怔怔看着瓢潑的雨幕,臉上染着風雨的濕意,看了半晌,她低聲說了一句話。
“我想回去,我想見他。”
她的聲音被雨水淹沒,宋淑瑤沒聽見,拉着已經被雨水打濕衣裙的寧蔚進來躲雨。
因突如其來大暴雨,寧蔚只能暫時放下回淮安的計劃。
她回到房間後,洗了澡,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坐在沙發上盯着手機上和周時潋的聊天對話。
對話內容還是停止在她中午給周時潋發的那條消息。
寧蔚整個人放空。
這幾分鐘裏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十分鐘後,她跟個機械似的站起來在酒店房間走來走去,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轟隆隆的雷鳴聲,幾乎吵得她無法靜下心來。
恐懼的同時,又覺得像是什麽東西也在無形中在悄悄溜走。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
卻又因為實在太在意了,就連伸出手她都會擔心是不是姿勢不對,會傷害到對方。
随着雷鳴巨響。
寧蔚的心愈發的慌亂。
她往回走,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或許,或許晚點雨就停了?她也許還有時間能坐晚班飛機回去。
剛才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有幹,寧蔚在行李箱裏翻了半天,才在最裏面找到了幹淨的袋子。
摸到袋子的時候,她臉色微微一變。
在她印象裏,她好像并沒有這個袋子,又怎麽會出現在她的行李箱裏面?
寧蔚拿出袋子,這才發現裏面很沉,似乎裝了個東西。
她把袋子放在床上,打開。
裏面裝的是一個相框。
正面打開,相框裏的照片正是那天晚上她和周時潋在公園約會時,坐在長椅上留下的合照。
望着這張合照。
寧蔚的心口一滞,渾身的動作也像是被調了放慢鍵一般。
這張照片……
寧蔚捧着相框,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底下露出了一角,寧蔚把照片抽出來,發現照片背後寫了幾行字。
“是又丢下我出差了?也行,你在外地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想我的時候随時給我打電話,要是我沒有第一時間接聽,那你只能先看着這張照片睹物思人,畢竟你愛人還是挺秀色可餐的。”
最後底下一行小字。
——寧蔚,這種照片,以後我們會有更多。
她不知道周時潋是什麽時候把這個相框塞到她行李箱的。
原來在她不知情時,他早就已經準備好給她一個驚喜了。
豆大的淚水一顆顆順着眼角滑落,打濕了相框的玻璃,寧蔚低着頭小聲的抽泣,雙肩輕微顫抖。
電話鈴聲這時忽然響起。
寧蔚過了十幾秒才接。
“喂。”
蘇芹美聽她聲音嘶啞,唇角的笑容頓時僵住,“寧寧,你怎麽了?”
寧蔚擦掉下巴的淚水。
“沒事,蘇姐有什麽重要的事麽?”
蘇芹美暫時放下心中擔憂,“我聽說南垚下了大暴雨,現在是雷雨交加,我在想明天要是雨還沒停,你們晚點回來也行。”
寧蔚頓了會,“蘇姐,我明天早上回。”
“嗯?”蘇芹美挑眉,“怎麽了呢?”
“沒,我看天氣預報,明天應該是小雨。”
蘇芹美好半天沒說話,就在寧蔚以為她要挂斷的時候,她忽然問:“你剛才哭了?”
“……”
“為什麽哭?”
寧蔚喉嚨苦澀得厲害,“蘇姐,我好像真的不值得周時潋的喜歡。”
“為什麽這麽說自己?”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小聲說:“我一直以來,都覺得周時潋不是那麽喜歡我,跟我交往也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我非常清晰地認為這是事實,所以這段感情裏,我總是小心翼翼總是害怕會惹得他不高興,總是會擔心我哪裏做的不好,他會不會把對我那點淺薄的喜歡也收回去了。”
蘇芹美靜靜聽她說。
寧蔚語氣很輕,嗓音嘶啞:“所以薛元拓的事,我一直瞞着他。可他知道我和薛元拓私下見面很多次,他沒有直接質問我,而是一直在等我主動開口,我卻沒有。我最終等到這件事變成了刀劍,直接戳向了他的心口。”
蘇芹美問:“你認為他很在意你和薛元拓曾經那些理不清的關系?”
寧蔚點頭。
蘇芹美嘆了嘆氣,“寧寧啊,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在意的從不是薛元拓和你的事?”
“……”
“什麽?”
“他也許在意的是,他認為你并沒有那麽愛他。”
“你之前跟我說過,高中畢業後就和周時潋沒有聯系了,你覺得你的離開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但這都只是你自己認為的。”
蘇芹美很柔和地問:“那麽,你有問過他嗎?”
“你們重逢後,甚至交往後,你有主動跟他提過這件事麽?你,有沒有告訴他,你究竟多麽喜歡他,從高一就喜歡他這件事?”
寧蔚沉默了很久。
“我只是怕說出來了,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
周時潋不是個喜歡被拘束的人。
那些曾經帶給他傷害的家人,他都可以選擇不要了,她害怕,要是她的那些感情說出來後,周時潋不會覺得感動,只會覺得是一種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負擔。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用自己單方面的堅持,而把壓力給到周時潋。
并不是說她喜歡了他十年,周時潋就必須要回應她這十年的感情。
她不需要這樣強迫他回應。
蘇芹美輕輕笑了聲,發出了靈魂地一問:“你問過他了?”
“這只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蘇芹美:“寧蔚,想要維系一段感情,不是靠你努力喜歡他就夠了,你們需要徹底把話說清楚。”
“讓他知道你的真心。”
“你的愛,很拿得出手,并不是負擔。”
-
挂完了電話,寧蔚坐在窗邊發呆。
外面狂風暴雨,雷電交加,寧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恐怖的雷雨天了。
這樣的天氣讓她想起了父親割腕的那個晚上。
母親猝死後,父親因為接受不了這麽悲恸的打擊,也在一個晚上選擇丢下她離開了。
在父親離開的當晚,寧蔚記得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雷雨天。
她獨身一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不敢出房門。
只要閉上眼裏就是父親躺在血泊中的畫面,這個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卻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孤魂野鬼。
她沒人可以依靠,沒有地方可以去,就連房東也要趕她走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那天晚上她除了流淚還是流淚,哭着睡,睡醒哭。
陪伴她的是一聲比一聲還響的雷鳴。
那時候寧蔚甚至在想。
不是都說雷雨天被劈到後會死嗎。
那麽,老天會不會也把她帶走呢?她一個人留下來好像也沒有什麽意思啊。
可能是那天晚上她想了太多悲觀的事,也哭了太久。
導致讓她從此對雷雨天産生了懼怕的心理。
高中的時候好幾次她不想回薛家,下雨天就躲在學校最角落的屋檐下蹲着躲雨。
她記得有一回碰見蓋着校服淋着雨出來的周時潋。
他遠遠看見她躲在屋檐下,繞彎跑了過來,當他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甚至清晰地聞到了他校服上洗衣粉的青檸香味。
他站着問:“不回去在這幹嘛呢?”
寧蔚抱着膝蓋,仰頭望天:“等雨停。”
周時潋笑,他把校服分了一半過來蓋在寧蔚頭上,“喏,雨停了。”
寧蔚愣住,傻傻地看他:“外面還在下。”
周時潋笑得很耀眼,濡濕的眉眼間皆是恣意張揚:“有我在你身邊,就沒有雨水。”
最後她和周時潋共同用一件校服遮雨回家。
他把她送進了樓道裏,正在擰校服上的雨水,見她頭發還是打濕了,很不爽地說:“啧,只能說這校服質量太差,不防水。”
寧蔚摸了一把濕透的發尾,抿着唇道謝。
周時潋擺手,正要離開。
寧蔚看着他的背影說,“你等我,我回去拿把傘。”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後來,寧蔚自己都沒發現,從那以後她很期盼下雨天的到來。
望着酒店窗戶上斑駁的雨水,寧蔚的思緒已經飄得很遠了。
這時門鈴聲打斷了她傷感的回憶。
寧蔚慢吞吞地去打開房門。
門外。
周時潋一身黑色的沖鋒衣出現在她眼前,平日裏烏黑蓬松的頭發,此時正濕噠噠地貼在額前,高挺的鼻尖上滑落着雨水。
風塵仆仆,卻仍是遮擋不住的傲氣與矜貴。
從沒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竟然真的出現了。
這一刻,寧蔚覺得眼前的畫面,比她在夢中無次數見到的場景還要真實。
周時潋看着她,語氣卻漫不經心:“忽然想起來,你今晚會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