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舌戰衆群儒(三)
第二十七章舌戰衆群儒(三)
不再局限于一國、不再包含私心,秦岐玉的議題竟然是如何養這天下人!
何其狂妄的口氣。
褚時英一改懶散之姿,跪坐标準,雙目灼灼望向秦岐玉,心頭因他這一句話而滾燙起來。
原來他的議題是這個——養天下人。
天下人自然也包括庶民,因年少時被庶民養過,她天生親近庶民,此時聽聞他的議題,竟有一種,終于有人,肯低下高貴的頭顱,向下看一看,日子過得艱難的庶民的感覺。
竟有一絲熱淚盈眶。
好不容易,有人肯為庶民考慮了。
也有一絲慰藉,至少這一次,她确定,她沒選錯要嫁的人。
她的目光太過灼烈,即使距離隔得很遠,鄭季姜都能感受到,她仰着小臉,全身心蕩漾着的信賴與敬佩。
這天下,是四國國君的天下,如何養這天下人,也應當是國君應該考慮的問題,秦岐玉竟拿此點當論題。
他給身後士子使了個眼色,黃衣士子猛然站起,嗆聲道:“嘩衆取寵!區區庶人,焉敢論天下。”
“此言差矣,”秦岐玉回道,“掄材盛會天下人均可一論,我自然也可,今日我站在這裏,便有這個資格!”
又有黃衣士子站起,朝四周拱手道:“諸位同道,聽我一言,庶人無知,膽敢論天下,我鄭國國君英明,國內自是海晏河清,若今日論這議題,那這掄材盛會,我不參加也罷!”
說着,他起身便要走,信望君擺手,制止住身後奴仆要攔人的舉動,饒有興致地注視着秦岐玉,想看他如何處理。
秦岐玉正色高聲問:“諸位可是怕了?我這議題涉及的政事敏感,讓你們這些想要高官厚祿的士子們膽寒了?你們每日都将天下挂在嘴邊,怎麽養天下人卻不敢一論?”
要走的鄭國士子大喝:“荒謬。”
“荒謬?”秦岐玉面無表情地闡述事實,“你們自诩學富五車,有經邦治世之才,可掄材盛會上所提議題,自私自利,空言大道。
修建鄲陽學宮?就你等讀遍天下書,卻不知民生,不體恤百姓,不敢論養天下的士子,日後國君有錯,你等也萬不敢開口谏言。
原來,你等也不過是一群膽小如鼠的誤國誤民之徒也!”
“啪!”衆士子拍桌而起,紛紛怒目而視。
提過議題的紅衣陳國士子揚聲道:“那我便與你論!”
“加我一個,”白衣呂國士子,扇指秦岐玉,“非要将你論到痛哭流涕,懊悔不已來參加掄材盛會的地步!”
其餘衆士子齊喝:“加我等一個!”
而後齊齊同信望君與褚蔔道:“我們不如就論這議題!”
信望君從座中站起高聲道:“今年掄材盛會議題:如何養這天下人!高下文野,唯任衆士子一同公議也!”
鄭季姜心頭一跳,與秦岐玉對上視線,被那黝黑目光所懾,竟有些手腳發涼。
竹林藏匿的牛皮大鼓,“咚咚咚”被敲響,信望君同褚蔔共喝,“掄材之戰起——”
鄭季姜不敢遲疑,率先發難,“庶民粗鄙,揮霍無度,游俠、亂民常起于庶民,依我拙見,應頒布法令,遏制庶民行為,嚴懲亂生者,庶民減少,這天下人自然能活下去。”
好濃的上位者口氣。
秦岐玉目光所及,衆士子一臉贊同,他嗤笑一聲,便有鄭季姜身後的鄭國士子怒而站起,只聽他道:“此舉無異于殺雞取卵。”
他直言,“公子季姜可知鄭國國土幾何,可耕種面積幾何,每年糧産幾何?若庶民減少,地何人來耕種?”
“諸位!”他突地揚聲道,“這天下,理應也有庶民一席之地,是他們勞碌耕種,你等方才有黃米、麥子可吃!”
“是他們種出的糧食,方才有呂國美酒!若沒有他們耕種,沒有糧食,諸位可知會發生什麽?大家都會餓死。”
鄭季姜道:“好,就算把庶民算在天下內,養天下人,需得政令暢通法制清明,故我認為,法之一道最是重要。”
秦岐玉回:“亂世方才用重典,民生疾苦時重用法度,只會致使民不聊生。”
褚時英暗自點頭,說的沒錯。
呂國士子站起,“那便興商道,以商養人。”
秦岐玉予以肯定,“此法倒是可用。”
商道也有諸多不是,可偏生秦岐玉沒點出來,反而總是攻擊他的論點,鄭季姜被連番落了面子,喝道:“那你說,如何養天下人?”
秦岐玉輕甩寬袖,揚聲道:“昔日八國混戰,老秦王命将領坑殺二十萬俘虜,也經此一戰,秦國名聲徹底敗臭,無數士子退秦,那他為何如此行事?”
有激進的陳國士子道:“他老而昏聩,他們秦國就是蠻夷之地!”
“錯!”秦岐玉語速極快,“老秦王就如雄獅,哪怕如今,秦國實力衰退,只要老秦王在位一天,就沒有國君敢攻打秦國,這樣的枭雄,當年到底為何要坑殺俘虜?”
鄭季姜自己作為鄭國公子,處在權利中心以為看透一切,譏諷道:“因他覺得當年将領威脅到他的地位了,正好用坑殺俘虜之名,削将領之權。”
“也錯!”
衆士子不忿,“說養天下人,你扯什麽秦國?你一身黑莫不是秦國人?”
秦岐玉倏而看向說話之人,“我問的就是養天下人的關鍵!亂戰時,老秦王坑殺二十萬俘虜;鄭國封鎖邊境線,不讓庶民逃入鄭;你呂國命士兵,以擊殺敵軍名義,射殺逃難至呂的庶民;陳國則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庶民上戰場,死傷一片,我就問你們,這到底是為何?”
目光掃過衆士子,眼裏有淡淡失望,高聲道:“因為養不起!”
士子們嘩然一片,聲浪險些要掀翻竹林。
秦岐玉高聲喝道:“因為糧不夠!養不起突然增多的那麽多人,為了本國百姓,所以秦國只能坑殺俘虜,各國只能封鎖邊境線,甚至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選擇消耗庶民,讓他們上戰場求死!”
“海晏河清、安居樂業?只有各國都城方能看到此景,可各國國土面積甚大,在你們游學之時,你們沒見過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庶民嗎?”
“所以養天下人,糧排第一位!想要有糧,便要有土地,有耕種的人,想要耕種的人能安穩耕種,便要讓他們安居樂業!”
秦岐玉是站在王的角度看待問題,高出一層,這些連四時農事都不通的士子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有士子道:“你說這排第一,那第二呢?”
秦岐玉冷漠道:“以戰止戈。”
說糧的問題,士子們說不過他,可要說到戰事,他們可就有太多能說的了。
當下有士子站起反駁,“昔日八國混戰,僅存的四國疲憊不堪,方有合縱連橫,強制休戰,今日,你竟想挑起戰争?”
另一士子接話,“簡直,簡直,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奇談!”
“正是,”鄭季姜再次找到可以攻擊的點,高聲說,“我等士人不思變法強國,反倒要空談以戰止戈?滑稽也!”
秦岐玉卻道:“諸位也不過是在掩耳盜鈴罷了。”
“當年的合縱連橫不過是四國俱弱,都需喘息之機,如今各國國力恢複,你等真的認為,不會有人發動戰争嗎?”
沒人敢說會有國君不發動戰争,現在僅存的四國,各自都有憎惡到想滅了的對象。
比如陳國,上任國主被呂女刺殺,國人痛恨呂人已久。
比如鄭、秦兩國恩怨糾纏更深,現今有秦岐玉當質子兩國和緩,一但開戰,他首當其沖會被斬首。
他冷冷道:“戰争不止,天下百姓流離失所,庶民因饑荒而離亂,地會荒蕪,經濟會崩壞,天下生民依舊在水深火熱中苦若倒懸,敢問,戰争不息,如何養天下人?”
衆士子被他說的耳鳴不已,褚時英捂住胸口,心髒都要激烈的跳出來了,原來這就是他前世壯大秦國實力,欲要統一天下的原因嗎?
有士子低語,“就不能不打,息戰嗎?”
褚時英低語,與秦岐玉一同道:“各國争雄之心不滅,便息不了。”
戰争永遠不會停止,除非有人能一統四國。
他道:“‘老子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便是生民性命,唯有以戰止戈後,統一天下,令生民休養生息,于萬千家園中,開拓耕地、廣開商路、盤活經濟,方才能養活這天下人。”
秦岐玉他一人辨千人而不落下風。
有些清冷的月光透過竹林縫隙落在他身上,配上他如今冷若的面容,仿若月神降臨憐愛萬物。
褚時英眼中異彩紛呈,猛地拍手喝道:“彩!”
“彩——”整個掄材盛會的會場響起經久不衰的掌聲和喝彩聲,其中尤以鄭國士子叫的最為響亮。
他們以為會與鄭季姜打賭的秦岐玉,一定是他們鄭人,就算是奴仆,是庶民又如何,他可是褚公的學生,這多給他們鄭人長臉。
“我鄭國士子贊同蘇钰所言。”
“我呂國士子贊同!”
“我等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