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霁纭(十九)
霁纭(十九)
家庭影院裏播放的電影已經接近尾聲,浪漫的主題曲中兩位主角在夕陽下擁吻。言羽淩懶洋洋地躺在韓炡的臂彎裏,感受着慢慢平緩下來的心跳。他開始有點懷疑韓炡當初選這個房間當卧室是早有預謀的,每次兩個人摟在一起看電影最後都會走向不可描述,言羽淩最近看的電影全都只記得開頭和結尾,過程全部淹沒在韓炡帶來的一波比一波更強烈的歡愉當中。
韓炡還在意猶未盡地吻着他的肩膀和頸側,光影交織在他的身體上,讓言羽淩看得癡迷。和韓炡在一起的這段日子,颠覆了言羽淩對親密關系的認知,過往的經歷全都變得索然無味,那些沒有感情的身體交流就像游樂園裏五彩斑斓的棉花糖,一次次被它們浮誇的外表所迷惑,又一次次在嘗到那千篇一律的劣質香精時感到失望。而跟韓炡的親密則像一杯香醇的美酒,是無法自控的吸引,是流連忘返的沉醉,也是回味無窮的迷戀,他可以從早到晚跟這個人黏在一起,絲毫不會感到厭倦。也許是他的經歷又或是性格所致,他在以往的關系中都必須要做主導,害怕失去掌控感,更不願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示人,可唯有韓炡能讓他放下所有的防備,任其帶領自己進入那片欲望之海一同沉浮。
韓炡專注地親吻着言羽淩的每一寸肌膚,他好恨人類表達愛意的方式如此乏味單一,為什麽沒有更加鄭重而決絕的方式來表示自己多愛一個人,比如……比如人們如果認同愛一個人就要為他抽出一根肋骨的話,那他絕對毫不猶豫。
言羽淩緊緊貼着他,感受着他身體的變化,湊到他耳邊輕笑着問:“要再來一部電影嗎?”
韓炡立刻輕咬上他的唇,“一部恐怕不夠……”
正當兩人吻得難舍難分之際,韓炡放在床頭的手環突然響起,浮現在半空中的來電顯示是韓炡媽媽的頭像。
韓炡立刻慌了神,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罪惡感。他一直沒敢告訴家裏他跟言羽淩在一起的事,一方面因為母親還沉浸在外婆去世的悲傷裏,他這時候跟家裏說自己戀愛的事不合适,另一方面韓芸菲一直拿言羽淩當半個兒子看待,現在一向不着調的小兒子睡了素來優秀的大兒子,不知道她得知後會不會提刀沖來霁纭砍死他這個小兒子。
言羽淩鎮定地起身,迅速把睡袍套到韓炡身上,幫他整理好頭發。“接吧,韓姨這段時間心理比較脆弱,你不接電話她會胡思亂想的,快接。”說完他抓起自己的衣服,快速離開了房間。
韓炡看着言羽淩的背影,恍然間有種自己是個曠世渣男的錯覺,前一刻還忙着跟對方濃情蜜意,轉臉就在自己家人面前假裝無事發生。他好想對父母大聲宣布他愛哥哥,他這輩子都要和哥哥在一起,可當母親那張憔悴的臉出現在屏幕裏時,他又把話全部咽了回去。
這通電話的時間有一點長,韓芸菲平日裏不是個唠叨的人,對孩子也沒有控制欲,但至親的突然離世讓她猛然意識到握在手中的幸福是多麽脆弱易碎,以為來日方長的事情轉眼就可能煙消雲散,這使得她對遠在他鄉的兒子變得格外牽挂,三不五時的就打來噓寒問暖一番。
結束通話後韓炡來到客廳,言羽淩已經洗完了澡正窩在沙發裏看一本紙質的書。這年頭紙質書已經很少印制了,現存的多是有些年頭的舊書籍,讀紙質書就像在數碼時代用膠卷拍照一樣,變成了一種奢侈的愛好。
韓炡坐到他身邊,有些疲倦的把頭擱在他的肩膀,用鼻尖輕輕蹭着他的臉頰。
言羽淩合起書放到一邊,“怎麽樣,韓姨有比之前好一點嗎?”
“稍微好一點,我爸說她哭的比之前少了,不過我能看出來她在強打精神。”韓炡嘆了口氣,“哥,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他們我和你在一起的事,怕他們一時間消化不了。”
“沒事,慢慢來,過段時間我會讓周叔叔和姜叔叔去你爸媽那旁敲側擊一下,一點點滲透,不要突然給他們扔個驚雷。”
“什麽?你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你家裏了嗎?”
“嗯,剛在一起的時候就說了。”
“那……他們怎麽說?他們有沒有罵我?”
“他們罵你幹嘛,周叔叔說上次咱們倆一起回隽州,他就已經看出來我和你之間不對勁兒了,只是當時的情況他也不方便多問,所以我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一點都不驚訝。我第一時間把咱們在一起的事告知他們,一方面是出于對他們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要為接下來的事做鋪墊。”
“接下來?什麽事?”
言羽淩坐直身體,認真地面對着韓炡:“小炡,跟我結婚吧。”
韓炡目瞪口呆地望着言羽淩,他不是沒幻想過跟言羽淩雙雙許下誓言白首偕老,組建一個真正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家庭,可這個幻想實在太飄渺了,就像一個遙遠國度的童話。然而言羽淩此刻就像是一把将這個童話從天邊抓了過來,攤開掌心真真實實地展現在他眼前,那一句“跟我結婚吧”對韓炡的震撼程度不亞于親眼看見聖誕老人駕着馴鹿在面前飛過。
言羽淩見他像被點了穴一樣,知道他的CPU又燒了,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發現毫無反應,只好靠到沙發裏等着他自行重啓。
“啊……”半晌後韓炡才終于從喉嚨裏擠出破碎的聲音,“為……為什麽……”
這幾個字一出口,韓炡就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什麽為什麽?!問什麽為什麽!那可是言羽淩,是他從情窦初開就心心念念想要在一起的人!現在這個人在主動跟他求婚,他居然回了句為什麽!
“因為我想擔保你去上大學。再過幾個月你的權限就該恢複了,是時候為你接下來的路做打算了。我仔細想過了,這段時間雖然你一直在網上自學,但是現在這個時代沒有學歷根本就沒有人願意去了解你的能力,你甚至連面試的機會都得不到,學得再好也沒用。我看得出來你還是想要擁有一番事業的,那麽最好的辦法還是回去上學,只是以你的家庭背景和之前被開除的經歷,想要被像樣的學校接收太難了,可如果你跟我結婚就不一樣了,成為伴侶後你的家庭背景就是我,以我現在的身份和財力做擔保,你只需要通過入學考試,就可以讀比你之前那間要好得多的大學,而且這些好大學也不會輕易對一家企業唯命是從,不會再發生之前那種迫于壓力把你除名的事。小炡,跟我結婚吧,結了婚你就可以重新去上學了。”
韓炡眼睛裏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了下去,他沉默了一陣輕輕搖了搖頭:“不要。”
“我知道你年輕不想被束縛,可能也沒考慮過婚姻,但是這件事對你是有利的,而且也不是說結了婚就必須要一輩子,咱們先把學上了,以後再解除婚姻關系也可以的。”
韓炡難過得眼眶發紅,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拒絕言羽淩的求婚。為什麽言羽淩可以這麽理智,婚姻在他眼裏到底算什麽?!原來童話照進現實,也只剩下冷酷的權衡利弊。
“可是我如果結婚就是想要一輩子,我是因為愛才會想要結婚,不是為了上學,不是為了對誰有利!”
言羽淩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就是因為愛你啊,我不是把婚姻當兒戲的人,否則你剛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我就可以提出和你假結婚讓你去上學了,可我并沒有這樣做不是嗎?現在我提出跟你結婚,是因為我想把我能給的全都給你,因為我愛你。”
韓炡看着言羽淩的眼睛,忽然有種想要大哭的沖動,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擁有了自己不配擁有的是一種最深重的責罰。
“可我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你,跟我結婚你除了一個累贅什麽都得不到。”
“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會是累贅,你看看這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家,再看看這個每天都很快樂的我,這些都是因為有你。我希望我的生活裏可以一直有你,我想要的幸福只有你能給。”
韓炡眼神動容,可心頭依然猶豫。“哥,你說實話不許撒謊,如果不是為了讓我上學,你會想和我結婚嗎?”
言羽淩思忖了一陣說道:“我說實話,我之前沒想過跟任何人結婚,在我眼裏婚姻和愛情沒有必然聯系,婚姻自古就是利益的結合體,它既不是必須基于感情也不保護感情。我提出和你結婚的确是出于讓你上學的考慮,因為在我看來只是相愛的話并不需要用一紙法律文件來表達忠心。但是我也得告訴你,沒有第二個人值得我這樣做,我不會為了其他任何一個人的利益去簽這紙婚書,只有你。你是我唯一偏愛的,這樣足夠嗎?”
韓炡抿着嘴躊躇不決,言羽淩說的每一個字都有道理,可這一切跟他的設想又如此不同。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未來會有一番作為,雖然也許無法與言羽淩的成就比肩,但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一無是處,他會在有了足夠底氣的時候向言羽淩求婚,給他愛的人幸福。可言羽淩說的話又句句都是現實,在這個時代沒有學歷,他的那一番作為大概只能在夢裏實現,不去上學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向言羽淩求婚的資本。
言羽淩觀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心裏的糾結,于是故意說道:“我明白了,你一定要和你最愛的人結婚,但是對我還沒到那個程度,是我自作多情強人所難了。”
“不是!不是的!”韓炡慌忙搖着頭,“我想和你結婚!我十六歲就幻想能跟你結婚了!我…我只是……”
“那就結。”言羽淩打斷了他,目光不容置疑地看着他,“這事就這麽定了,等我把你的身份徹底恢複了咱們就去注冊。”
“可是注冊結婚會不會被人發現你幫我恢複身份的事?不會對你産生影響嗎?”
“放心,我有辦法隐藏這個信息,一般手段都無法查詢得到,只在擔保你入學的時候才定向開放,不會有任何問題的。現在,你願意跟我結婚了嗎?”
韓炡抿着嘴,傻笑着點了點頭。
…………
韓炡站在市政廳門口的臺階上,呆呆地看着手裏的結婚證明,微風拂過別在他胸前的白色玫瑰,身上的筆挺西裝在陽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光澤。
他結婚了?這就結婚了?一年前他站在言羽淩的門前發現哥哥也喜歡男人時的震驚還歷歷在目,以為哥哥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接受他的那種痛苦和遺憾還清晰如昨日,怎麽一轉眼他就跟這個他曾以為永遠都得不到的人結婚了?這一切也太玄幻了!
韓炡一直到前些天才終于戰戰兢兢地把兩個人在一起的事告訴了父母,他以為迎接自己的将會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責罵,卻不想韓芸菲表現得異常淡定。她告訴韓炡,她在韓炡七歲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他有多喜歡哥哥了,韓炡少年時對哥哥的愛不曾有一絲逃過母親的眼睛,他們兩個的相愛在韓芸菲看來不過是兜兜轉轉的一種注定。一切都如有神助,韓炡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拿錯了劇本,又或者過去的這些年他完全解讀錯了自己的劇本。不過他們還是沒敢告訴家裏要結婚的事,畢竟這太過匆忙,而他們此時結婚的理由又絕對不能向家裏透露。
“哥,你扇我一巴掌吧,或者給我一拳,使點勁兒。”韓炡緊緊捏着手裏的結婚證明,像是怕會被人奪走一樣。
言羽淩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麽特殊癖好?結婚第一天就讓我家暴你?”
“我就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言羽淩笑笑:“這好辦。”他一把拽住韓炡的領帶,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熱烈地吻了上去,正當韓炡全身心投入在這個吻中時突然被咬了一下。舌尖傳來的刺痛讓韓炡微微皺了下眉,心卻因為這無比真實的感覺而飛上雲端。胸前的玫瑰因兩人的擁吻而脫落,白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閃耀着聖潔的光芒。
“現在确定不是做夢了嗎?”
“嗯……”韓炡戀戀不舍的蹭着他的唇,“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就這樣結婚了,你真的願意跟我結婚,而且你連財産公證都不肯做,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啊?”
言羽淩無所謂地聳聳肩:“擔心什麽?你分我的家産嗎?我這輩子又沒打算要孩子,你本來就是我原定的財産繼承人,如果萬一咱們将來婚姻不順利,我也不過就是提早給你一半而已,沒差啦。”
韓炡撇撇嘴:“哥你怎麽一點兒都不浪漫,你就不能說是因為你打算跟我過一輩子,你知道一定能跟我過一輩子,所以根本不需要公證嘛?”不等言羽淩回答,他就趕忙繼續說道:“啊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現在這樣我真的已經超級超級開心了!”
言羽淩看着韓炡掩藏期待的眼神,忽然發覺自己一直未給過他足夠的安全感。從頭到尾他都讓這一場婚姻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讓韓炡回到學校,正是他的這份清醒理智讓韓炡不敢有過多奢望。可就在剛剛他們的結婚證明被蓋上鋼印的那一刻,言羽淩的心理不自覺就起了變化,手握着這一紙婚書,他突然生出一股沖動想要和名字與他寫在一起的這個人白頭到老。
“小炡,你想辦婚禮嗎?”
“啊?”韓炡錯愕地看着言羽淩,他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十六歲那年他曾躲在房間用樂高小人給自己和言羽淩辦過一場婚禮,他甚至仍記得他把代表言羽淩的那個小人捧在手心裏時心口刺痛的感覺。“真的可以有婚禮嗎?”
“當然,不過要等一段時間,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家裏人咱們結婚的事,婚禮如果不請他們就太大逆不道了,咱們可以趁着這段時間好好籌備一下,我這輩子可只打算結這一次婚,必須要好好準備。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言羽淩說着忽然牽起韓炡的手朝停車場走去。
“什麽事?”
“買婚戒,婚禮現在不能辦,戒指總可以戴吧,如果韓姨問起,你就跟她說是定情戒指戴着玩兒的。”
兩人坐進車裏,韓炡一直癡癡地呆望着言羽淩,一下子太多的驚喜讓他不知所措。
言羽淩在屏幕上設置好目的地,轉過頭:“小炡,後天是我公司的年末酒會,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我可以去嗎?”
“當然,我以前真的很不喜歡這種場合,每年都是硬着頭皮去參加,可是如果你陪着我就不一樣了,有你在我就不會無聊了,陪我去好不好?”
韓炡笑得格外明亮:“好啊,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