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編碼2054

第18章 霁纭(十八)

霁纭(十八)

“我穿這樣行嗎？”韓炡拘謹地看着言羽淩。

言羽淩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雖然只是最普通的黑色西裝，在韓炡身上依然被穿出了T臺效果。他擡手解下了韓炡的領帶，再替他整理好衣領。“領帶就不用了，咱們是原告，用不着給他們這麽大面子。小炡，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今天要面對的人可能會很傲慢，對于我們提出的訴求不一定會有積極的回應，這場官司注定是一場持久戰，你一定要調整好心态，不要被他們影響你的情緒，當場不要答應他們任何事情，有什麽想法都私下告訴我。”

韓炡乖乖點頭：“嗯，我知道了，哥，幸虧有你在，不然我們這些人真的不知道該指望誰。”

言羽淩輕撫着他的頭發：“我也是外婆帶大的，這件事我責無旁貸。”

韓炡外婆遭遇的那場車禍最終導致十二人喪生，九人重傷。事故的初步調查結果是無人駕駛系統故障導致的，而究竟是什麽具體原因引起的故障Jupiter公司卻一直沒有透露。出事巴士上的乘客屬于同一個老年社團，都是出身自普通家庭的老人，他們的家屬也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大部分人連律師都從未接觸過，更沒想過有一天要跟一家全球性的大公司打官司談賠償，可以說是毫無頭緒。而韓炡的父母雖在司法系統工作，但畢竟年齡大了，言羽淩不願讓他們親自去面對這場注定會耗盡心力的拉扯，于是他主動站出來承擔起這個責任，成為這樁官司原告方的聯絡人，一邊向受害者家屬收集訴求，一邊跟律師對接，希望可以将大家該争取的利益最大化。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尤其當那些罹難者家屬正身處悲痛中往往會被情緒左右，甚至在溝通時會無端的把他當成發洩的出口，他深刻地理解這些人的感受，不管他們再怎麽過分都從不會計較半分。而Jupiter公司那邊給予的反饋才着實令他惱火，由于這段時間交通事故頻發，而受害者當中不乏有錢有勢之人，身處公關危機的Jupiter在處理問題的時候很自然的就将優先權放到到了那些人身上，對于像韓炡外婆這樣的普通人則處于應付狀态，連派出的代理律師都是一副時間寶貴沒空跟他們廢話的高傲姿态，逼得言羽淩不得不亮出白熊公司高級工程師的身份，對方才終于有所收斂，将調解談判提上日程。一邊是殷殷期盼的父老鄉親，一邊是不可一世的萬惡資本，言羽淩夾在中間被壓得喘不過氣，可他從未在韓炡面前顯露出半分，不想給他增添心理負擔。

今天是雙方代表的第一次面對面正式談判，韓炡作為受害者家屬代表會同言羽淩一起出席。韓炡雖然在外摸爬滾打多年，卻還從未面對過這種嚴肅正式的場合，整個人都透着局促不安，看着言羽淩從容淡定的模樣，便忍不住把他當成主心骨。

雖然車禍是在隽州發生的，談判卻被定在霁纭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裏的小型會議廳舉行，只因Jupiter的亞洲分部設在霁纭，他們寧願花錢讓受害者家屬跑一趟，也不願屈尊到隽州去，其傲慢程度可見一斑。與會的除以言羽淩為首的家屬代表及律師共計十二人外，對方僅派了一名律師和一名公司代表出席。那位面相看似溫和的中年男人不愧是為大公司的公關部工作的，說的句句都是人話，幹的件件不是人事，一直在用最“善意”的言語對家屬們進行着最惡毒的道德綁架，全程都在故意引導着話題操控着與會者的心理。而那些老實巴交的受害者家屬哪裏見識過這種人，被搞得痛哭流涕不說，有一位老兄差點兒就被鼓動得要簽下“喪權辱國”的條約，幸虧被言羽淩和己方律師給攔下了。

言羽淩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次談判不會有任何實質性進展，這只是雙方的一次試探，面對對方的老奸巨猾和己方的懵懂無知，言羽淩有種孤軍奮戰的疲憊感，幸好韓炡在這次會面中表現得十分得體，不僅沒有被對方的言語所左右，還在家屬情緒激動之時盡力幫忙安撫，讓言羽淩可以稍稍松一口氣。

結束會面将其他幾位家屬代表全部安頓好後，言羽淩身心俱疲地準備和韓炡一起到位于酒店樓上的酒吧去喝一杯，他現在一肚子的火，再不喝一杯平複一下心情他怕自己會沖回去咬那個對方代表。

這間酒店歷史悠久，古老的電梯還保持着幾十年前的運行速度。等電梯的時候，言羽淩旁若無人地把頭靠到韓炡的肩膀上。“小炡，謝謝你，你今天表現得特別特別好，我剛才有那麽一陣子脾氣真的上來了，要不是看到你在旁邊冷靜地安慰那幾個家屬，我可能會忍不住爆發，那樣對方就會知道他們已經成功拿捏住了我們的情緒，這會讓後面的談判更加艱難。今天真的多虧了你，我承認我小看你了，我以前覺得你年輕容易激動，所以很怕你會被他們的話術牽着鼻子走，結果事實證明你不僅能在危難關頭面對歹徒臨危不亂，在這種談判場合面對對方的心理戰術也能保持冷靜。不過話說回來，我真的很難想象心理素質這麽過硬的你之前會幹出那麽沖動的事，現在的你和當初那個闖進浴室強吻我的你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韓炡一把摟住他的腰：“我只是面對你的時候才容易被情緒支配，看着你跟別人在一起叫我怎麽冷靜。至于今天的事，其實我不是不生氣，但是我很清楚他們就是想故意制造出一種我們在拿親人的命換錢的氛圍，讓我們産生負罪感，從而減少他們公司需要支付的賠償，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讓自己走進他們布置好的情緒陷阱。而且我知道你為了這個官司付出了多少心血，前段時間你為了照顧我的心情，一直都不讓我操心這件事，現在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我如果再給你添亂，不是等于在背刺你嗎，那我還有什麽值得你愛的。”

言羽淩笑着說道：“哪有這麽嚴重，你讓我愛的地方很多，今天只是加分項。”

韓炡朝他眨眨眼睛：“那有獎勵嗎？”

言羽淩捏住他的下巴快速在他唇上吻了下，“剩下的回家再說。”

韓炡不依不饒地追着又吻了上去，全然不顧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

古老的電梯發出叮的一聲，終于停在了他們這層，言羽淩趕忙推了推正吻得動情的韓炡。韓炡卻一把按住他的後腦，固執地完成這個吻，然後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他的唇，兩個人轉頭看向電梯，全都愣住了。

電梯裏的人正一臉錯愕地看着他們，眼神裏一瞬間閃過無數種情緒。兩邊人就這樣尴尬地呆立着，一直等到電梯門又再次徐徐關上，裏面的人才後知後覺地按下開門鍵走了出來。

看着那人走過來，韓炡的表情從驚訝轉為了厭惡，他不等對方開口，率先不耐煩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游江來到他們跟前，目光落在韓炡仍摟着言羽淩的手上。“我在這樓上見個客戶，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

韓炡眉頭緊鎖，明顯并不相信他說的話，這座超級城市擁有一億多人口，多少人生活在這裏一輩子都互相見不上一面，他才不相信有那麽多巧合跟偶遇。但他不想跟游江争辯，言多必失，對這個人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哦，那挺巧的，再見。”他攬着言羽淩準備繞過游江進入電梯，卻被游江一把抓住手腕。

“幹什麽？！”韓炡的眉頭擰到要出血，惡狠狠地瞪着游江。

“抱歉。”游江趕忙收回手，不死心地說道：“我們難得遇見，你就連随便跟我聊兩句也不願意嗎？”

“我對你無話可說。”韓炡拉起言羽淩的手朝電梯走，可就耽誤的這麽一會工夫，電梯門已經關上了。韓炡煩躁地連續按了幾次按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數字變到了別的樓層。

言羽淩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小炡，不要着急。”

韓炡微笑着對他點了點頭，吻了吻他的手指，來安撫自己的心情。

游江在一旁看得眼睛冒火，他所認識的韓炡即便在他們的熱戀期也不曾對他流露過如此溫柔的眼神。

“韓炡，你最近還好嗎？”游江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個小醜，可他就是不甘心就此離去，不是沒嘗試過別人，事實上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非韓炡不可曾與不知多少人翻雲覆雨，可有些人一旦擁有過，再失去後留下的空缺真的很難被填補。

韓炡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得很，不勞你費心。”

“你外婆的事我聽說了，我真的很遺憾，希望你……”

“你聽誰說的？”韓炡粗魯地打斷了他。

游江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我問你聽誰說的？！我外婆的事只有我在隽州的親朋好友才知道，你跟他們又沒有交集，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我看了新聞，那上面有遇難者名單……”游江支支吾吾地說道。

“哪個新聞能讓你知道其中一個遇難者是我的親屬？！游江，你給我适可而止，不要再在我背後搞這些小動作！”如果不是言羽淩在這裏，韓炡真的想給眼前這個人一點教訓。

“我只是想關心你，你不知道我聽說這件事之後有多擔心你！”

“我用不着！給我收起你那副貓哭耗子的嘴臉！”

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言羽淩終于看不下去了，把韓炡拉到身後，自己面對着游江。

“游先生，咱們又見面了，重新介紹一下，我是小炡的男朋友，言羽淩。你和小炡過去的事本來沒有我說話的份，但是作為他的現任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和他已經分手了，沒有任何立場再去關心他，尤其是私下打探甚至視奸對方就更不合适了，你說對嗎？”

游江面對言羽淩的指責有些惱羞成怒：“我和他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我們不是因為感情出問題才分手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我也不想跟你浪費口舌。”

“我知道，是你背叛了你們共同的信仰，你出賣了他，才導致的分手，小炡全都告訴我了。”

游江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是他小看了言羽淩在韓炡心裏的地位，他沒想到韓炡會把什麽都說給這個人聽。“哦？他都告訴你了？那他告訴你他在國外都幹了些什麽嗎？”

“游江！”韓炡沖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你他媽別找茬！”

游江看着那雙憤怒中透着驚恐的眸子，不由得笑了出來：“韓炡，你在害怕什麽？是有什麽不敢當着他的面說出來的嗎？”

言羽淩上前拉開兩個人，“他沒什麽可害怕的，他早就把在國外的經歷全都告訴我了，就算他有所保留，那也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與你無關。請你做個合格的前任，不要再跟蹤監視小炡，否則我會幫他收集證據對你提起控告。”他拉起韓炡的手，“小炡，我有點累了，咱們別去酒吧了，回家吧。”

“好。”韓炡警告地瞪了眼游江，轉身跟着言羽淩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游江看着兩個人的背影，滿含惡意地對言羽淩嚷道：“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贏了吧？你以為韓炡是真的喜歡你？”

言羽淩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他。

游江得意地踱到兩人面前：“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有個哥哥？他從小就暗戀他哥，把他哥當成‘白月光’，沒想到吧，他其實是一個喜歡自己親哥的變态，這可是他喝醉之後親口告訴我的，他一直都以為我不知情，呵呵……言先生，我看你的年紀，應該比我們大幾歲吧，你要不要問問他是不是拿你當成了他哥哥的替身？”

言羽淩看了眼韓炡，輕輕笑了下：“不用了，我就是他親哥，是他從小暗戀的人。他早該告訴我他喜歡我的，這樣他也就不用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不過還好，現在也不算晚。”說完他故意捏住韓炡的下巴宣示主權般在他唇上吻了下，然後帶着十足的炫耀朝游江挑了挑眉，拉着韓炡轉身離去，只留下游江一臉震驚地呆立在原地。

…………

言羽淩面色平靜地看着車窗外，熾熱的陽光反射在一棟棟摩天大樓的玻璃上發出刺眼的光芒。路上的車不多，這段時間由于人們對無人駕駛技術的信任度大打折扣，許多人都取消了非必要的出行計劃。

車內流淌着舒緩的音樂，言羽淩能感覺到身旁人偷瞄他的目光，可當他轉過頭去，那人卻又立刻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言羽淩微微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握住他的手，繼續看向窗外。

韓炡感受着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心中滿是愧疚：“哥，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游江的事，你本來不需要面對這種尴尬場面的，都是我不好。”

言羽淩攥了攥他的手：“沒事兒，趁這個機會做個了斷也好，我能看出他不甘心，換作是我也會不甘心，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我雖然不喜歡他的為人處事，但在你的無可替代這一點上，我跟他是有共識的。你放心，今天這事對我構不成任何困擾。”

韓炡面對他的安慰勉強笑了笑，心裏的掙紮愈發強烈，言羽淩能通過他不斷緊握的手指感覺到他的糾結，他用餘光看到韓炡幾次轉向他，最後卻都欲言又止。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面上，兩個人很安靜，可韓炡內心的戰場卻已遍地焦土。言羽淩在這片平靜中清晰地察覺到了那份焦灼，他轉過頭看着韓炡：“小炡，你贊成相愛的人必須互相坦誠，不能有任何秘密這種說法嗎？”

韓炡略顯緊張地看着他：“啊……我……我贊成。”

言羽淩笑了下：“可我不贊成。不管我們再怎麽愛對方，首先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每個人都有守護自己的過去、保護自己的傷疤不被揭起的權利，愛情并不是我們綁架對方讓對方把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暴露給自己的理由。你的過去只屬于你，我擁有的是你的現在，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欺騙就可以了，至于以前的事，你想說我就聽，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因此而少愛你一絲一毫。”

韓炡看着那副無比溫柔的笑容，不由得紅了眼眶：“哥，謝謝你……”

言羽淩揉着他的後腦勺：“不客氣，誰讓我是你的‘白月光’呢。”

韓炡抱歉地看着他：“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酒後曾經跟游江說起過你的事，都是我不好。可是你剛才為什麽要對他說你是我親哥？這麽一來他不是把你也當成變态了嗎？”

言羽淩聳聳肩：“因為好玩啊，誰讓他來挑釁我的，我就是要讓他誤會我們是親兄弟，看他那副見了活鬼一樣的表情我就想笑。而且這樣正好可以讓他徹底死心，這麽變态的關系一般人躲都來不及，更別說插足了，他但凡只要還有那麽一丁點兒正常，以後應該都不會再糾纏你了。”

“原來你是為了幫我擺脫他，可是萬一他到處亂說把這件事傳到了認識你的人耳中，他們該怎麽想你？”

“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哪個也沒位列仙班，我幹嘛要在乎他們那庸俗的小腦袋裏怎麽想我？再說了……”他湊到韓炡耳邊輕聲說道：“被人誤會□□想想好像還有那麽點兒刺激呢……”

韓炡意外地看着他：“哥？”

言羽淩笑着按下兩人座椅的按鈕，将椅背緩緩放倒。

韓炡興奮中帶着點緊張地看了看車窗外，這路上到處都是攝像頭，他可不想讓言羽淩變成網上某個片段的主角。“這…這樣…不太好吧……”

言羽淩不等他說完就伏在他身上吻了上去，同時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隐私鍵，車窗立刻全部切換到防偷窺模式。他一邊輕咬着韓炡的耳朵一邊說道：“我早就想和你試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