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荒唐
荒唐
父母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坐在我身旁,那一瞬,我有一絲驚奇、意外,好奇。
他們不是應該在陝西農村老家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千裏之外的青島?
風塵仆仆、穿着樸素、一看就知道是窮苦的小老百姓,父母小心翼翼坐在我身旁,那一刻我有一絲高興,欣慰,那種看見親人的溫暖湧上心頭。
不過此時我的腦子還是出于混亂,精神意識還陷于分裂,但這種混亂、分裂,并沒嚴重到讓我認不出親生父母,而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
那份殘存人的本能,讓我能感受到來自親人的溫暖,雖然他、她,我的父親、母親,看起來那樣可憐、卑微、辛苦、小心翼翼、謹小慎微。
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八九不離十也是窮苦的吧,有這樣的兒子,似乎也情有可原、很正常。
母親小心翼翼,主動握主我的手,我心裏苦澀的笑了一下。
笨拙的父親,在一旁驚恐的看着、打量着我,應該是上車前、也許是來之前,領導給他們交代了我的異常。
對于此刻母親的熱情、小心翼翼,以及看到我的歡喜;以及父親同樣的小心翼翼、擔心、害怕、驚恐,我心裏感到的是心酸、苦澀、無奈、甚至是麻木。
雖然此刻我精神、腦袋混亂分裂,已經不是本真、正常的我,但我的心卻無比透亮,是明如鏡,朗如月,清如秋水,絲毫無欺的,只是身體、言行舉止,不受本真我的控制。
看着,穿着泛舊、褶皺、樸素衣着的父母,其實不是看,只是父母登車,我瞅了一眼,父母全身上下,由內而外的一切,我幾乎明明白白,那熟悉的配方,嵌入骨髓的記憶,永不磨滅,就如在擁擠的火車站、紛雜混亂的勞務市場,你随意看任何一個人,你就明白他的狀态、命運般透徹明亮。
母親握住我手那一刻,感覺她手又瘦又冰又無力,像打了冰霜的幹枯樹枝,完全沒有印象裏,教訓收拾我的那股力量與狠勁,她甚至眼閃淚光、嘴唇發顫的和我說話,說着簡單、樸素、簡短的幾句話。
那一刻,我心裏有一絲暖意,但我更多的情感,其實是平和甚至是麻木,以至于是冰冷的冷眼旁觀、甚至是冷笑。
我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冷漠無情的注視,甚至評價着一切。
“哼,哈哈,現在知道可憐,心疼孩子了,早些年,更小的時候,更需要這種關心、照顧的時候,幹啥去了。”一種不受控制,自發本能、本意的聲音,在心裏嘲諷的說着:“活該。窮!活該窮,活該受苦,一輩子遭窮,受苦,都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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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是親生父母啊,我們是一家人啊!他們不遠千裏,風塵仆仆,遭罪受累,就是為了看你啊,除了他倆,還有誰能這樣不遠千萬裏來看你,替你操碎心,愛你,疼你呢。”另一種自發本能本意的聲音,下意識的反駁,安慰,寬慰我說到。
有兩個我,輪換的游說、勸說着我,第一個鼓動、訴說着冰冷,無情,苦澀的現實,激發我的冷酷,無情,狠心,憤怒。
而第二個理智的幫我捋順、梳理、理解、寬容,以此來安撫,安慰我保留人性的光輝。
他倆說的都有道理,而且都很真實,想讓作為第三方的我做出決定,我被夾在中間當裁判,選擇出他們其中一個,或許我也是個旁觀者,并不想參與。
而第三方的我茫然、無措,既不想支持第一個,也不想同意第二個,于是他們兩個彼此喋喋不休的在我心裏,在我的腦子裏,在我的世界裏鬥争......
“你看她竟然還流淚,哼,給誰裝可憐呢?虛僞,現在你知道哭了,知道心疼了,知道這是自己生的娃了?他都二十多歲,這麽大個人了,是個男人,卻不像個男人,在部隊害這麽多人為了他忙前忙後,真丢人。這就是你辛苦培育教養的兒子,嗬.....”一個我繼續冷眼冷語的在心中,輕松談笑的調侃着。
“哎,她可是你媽哎!你咋能這麽說話,你沒看見她真的流眼淚,要哭了嗎,你踏馬還是不是個人,是不是她親生兒子,她夠傷心、夠慘、夠後悔了,你還想咋樣,竟說這樣無情無義冰冷的話,你也配做個人。”另一個我,不滿抱怨的反問道。
“後悔?她也會後悔,哄鬼呢吧,也就你信,她罵人,發飙,啥話說不出口,祖宗八輩的問候,敲桌子捶板凳的撒氣,打我、克扣我,她也會後悔?後悔個腿腿。”那個我,戲谑的回擊另一個我的反問。
“她是你媽哎,你好好看看,她多憔悴,多可憐,都盡顯老态、卑微與心酸了,這麽真摯、心疼你的感情,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另一個我繼續分辯到:“難道你沒發現她老了麽,手幹瘦的像老鷹爪子,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心疼,在意你?她還會心疼你,可誰可憐、心疼她呢?”
“可憐?哼,憔悴?她自找的,難道我不可憐?我不憔悴?不是打就是罵,難道來到世上就是受人打,受人罵的,她是生孩子,還是生出氣筒啊,活該我走到哪裏都被人欺負,活該我到哪都委曲求全的活着呗,反正這麽多年我也習慣了窩屈的活着,啥都要忍,我都成忍者了。她生的,教育,養育的就是一個出氣筒,活該被別人拿來出氣,朝我撒尿,拉屎,我都是應得的,我活該就是屎盆尿盆出氣筒,下賤東西呗。”
那個我譏諷般,滿意的回應到:“我就應該舔別人呗,不管對方是啥,我都應該舔......”
“你,你,.....你枉讀了十幾年書,還大學生,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你自己自輕自賤,妄自菲薄的東西,自己看不起自己,還妄圖別人看起你?自己不努力,還怪父母。”
另一個我氣憤,聲嚴厲色的反擊到:“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有啥文化?有啥本事?辛辛苦苦供養你上了大學,你還不滿意,你想要啥,自己不努力,不争取,幸福是幹出來的。”
“我不努力?我哪裏不努力?我哪裏不争取?不努力我能來部隊當兵,為啥放着好好的大學不上,還不是想有個好出路,竟然說我不努力,不争取,你踏馬站着說話不腰疼,你給我努力個試試看。”那個我也激動,氣憤的反擊着。
他們倆似乎要打起來的架勢,我目光渙散的低着頭,握了握母親那幹瘦的枯手。
行駛的汽車內,我突然像受到刺激,猛然坐直身子,對着空氣正前方大喊:“幹尼瑪,幹尼瑪,幹尼瑪,我幹尼瑪。”
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把一旁的母親看的、吓得臉色慘白,與父親都驚恐,不可思議的看着我,滿臉既寫滿了羞愧,又寫滿了害怕,恐懼。
車內的領導、戰友,都保持着鎮靜,沉默,就像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一樣。
但這種克制,似乎在照顧這一對可憐的父母,照顧這一個可憐的家庭,顧及他們的體面,卻又似乎是在嘲諷意味般的說:“看,這就是你生養,教養出來的孩子。”
父親急忙湊過來,驚恐着急的問:“娃,你咋了,娃,你咋了。”
車裏的領導、戰友,估計對我反常暴躁的舉動,都早已見怪不怪,他們安穩、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當做啥也沒聽見,以此來避免父母的尴尬。
司機班司機的車速,在領導的示意下似乎更快了。
母親看我似乎精神恍惚,不在狀态,她應該也察覺到我的不正常,便把我摟在了懷裏,眼裏流下了淚水。
就這樣,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依偎在母親的懷裏,一點也不像成人模樣。
一個大小夥抱住母親,這使車內的氣氛有些尴尬。
父親驚恐、有些局促的坐在一旁,笨拙的嘴巴也不知該說什麽,父親的身體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一切顯露出他的驚慌無措。
車子在路上飛速行駛着,我并不知道要開往哪裏,但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父母這是來接我退伍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