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滿樓
風滿樓
那些竹簡上寫的東西不涉及宗門密辛,也沒什麽不能看的,周懷溪便沒多說什麽。但司愉青沒看竹簡,他視線全然是落在她身上,只是周懷溪不知道。
她動作神速,新一沓的竹簡很快就矮下去了大半。
誰料,習武之人手勁大,那筆是她從某個角落裏翻找出來的陳年之物,木身本就隐隐掉屑,她一用力,竟然直接就斷了。
那邊司愉青很自然地輕笑了聲。
周懷溪捏着斷掉一半的筆,嘆道:“我平常不怎麽寫字,就沒買支好點的筆。”
司愉青道:“但是師姐的字很好看。”
周懷溪彈了彈上面的灰,自己也欣賞了下,實話實說:“其實很一般。只不過我字工整,又寫的小,你看不清筆勢才會覺得好看。”
“……”
眼見自己也沒多餘的筆了,周懷溪索性把竹簡都撂到一邊,對司愉青道:“劍譜帶了嗎?”
司愉青點頭,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本冊子。
這是一本極為入門的劍法,周懷溪随意地翻了幾頁,又推回到了他的面前,問道:“何處不懂?”
司愉青指了指上面一句“翻雲上華生”,書上有圖案,但就如紙上談兵毫無用處,大多數劍法都需要先輩口口相授。
但是,周懷溪看向他道:“這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招式。十歲小兒拿根破樹枝都能比劃出來吧?”
“是嗎?”司愉青笑道:“好吧,但其實,我連哪個招式簡單、哪個招式厲害都看不出來。”
這也正常,劍道初學者都是如此。周懷溪從雪地裏翻出了一根桃花枝,一根樹枝上長着三色不同顏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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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被雪打濕也沒蔫,依舊開得豔麗。
司愉青輕輕笑了聲,道:“花王樹枝?”
周懷溪咳了聲,點頭。他又道:“……後山不是封鎖起來了嗎?這是哪裏來的?”
其實是她随手從日沉閣裏順來的。但順來的東西豈非名不正言不順,于是她說出口的是:“雲祈給的。”
“……”
不管他信沒信,周懷溪站起身來。遠山紫威力太大,非必要不出鞘。雖然周懷溪能控制靈力,但是這種招式實在沒什麽必要。
她便拿桃花枝給他演示了一遍,身姿輕盈,仿若游魚。她收回樹枝,然後轉頭道:“懂了嗎?”
其實司愉青很想說“沒懂”,但他覺得這樣說不太好,還顯得自己不太聰明。靜默須臾,他緩緩道:“應該懂了。”
周懷溪道:“懂就是懂,沒懂就是沒懂,什麽叫‘應該懂了’?你拿劍比劃了給我看看……你的劍呢?”
司愉青誠實地道:“我沒有劍。”
周懷溪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司愉青垂下眼,小聲重複:“我沒有劍……”
“……”周懷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搞笑嗎,那你平時是怎麽練的?”
司愉青道:“其實我也沒怎麽練,想着先看看書上所講。”
無言片刻,周懷溪想起宗門內确實不會給音修配劍,但學劍法沒劍也太不像話了。如果司愉青想要劍的話,庫房随便挑一柄也能成,就是好一些的早就被人挑走了。
于是周懷溪道:“那怎麽行,‘劍道上百無一用書生’這句話沒聽說過嗎?我們現在去集市上買。”
司愉青像是有些開心,難得尾音上揚:“真的嗎?只有我和師姐兩個人嗎?”
“嗯,順便去買點筆墨紙硯。”周懷溪擺擺手,已經回屋拿錢袋了,就算不買劍,她原本也是要去一趟集市的。
等她出來的時候,屋外卻不是只有司愉青一個人了。除他以外,還站着一個男子。
約莫十七八歲,一襲黑衣,手執通體烏色之劍,腰佩龍飛鳳舞紋羊脂玉。五官極為深邃,神态眉飛色舞,似笑非笑,給人一種風流蘊之感。
周懷溪看他手上拿了塊黑曜石,道:“有什麽事嗎?”
蕭璟把黑曜石遞了過來:“上面是十日後的歷練名單,需要你看一眼。說起來,你的隊已經很久沒加新人進去了吧,要不我去挑幾個弟子?”
周懷溪同意了,道:“可以。”
蕭璟:“隊裏劍修已經夠多了,要不選幾個音修符修?”
周懷溪:“都行吧,你看着辦。只一點,不要那種一驚一乍咋咋唬唬的。”
蕭璟知笑道:“行。”
他們一來一回地說話,仿佛極為熟稔,司愉青眼睫剛要垂下,就聽見周懷溪對他道:“我們走吧。”
司愉青這才神色稍緩,溫和一笑。
蕭璟道:“你們要出門嗎?去哪?”
周懷溪答道:“集市。”
蕭璟來了興致:“帶我一個吧,我也想去買點東西。”
聞言,司愉青忽然道:“可剛才師姐說了,只帶我一個人去。”
他這句話有些突兀,多一個人同去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可看他神色,卻像是極為不願。
蕭璟自問平日裏沒得罪過這位二長老的徒弟,而且平時也沒見他同周懷溪有什麽交集。
蕭璟看向周懷溪,臉上疑惑盡顯。
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如無意外,周懷溪便不會反悔,她微微點了點頭:“他說得對。”
“……”
臨走前,周懷溪看了司愉青一眼,忽而想到了什麽,最終還是道:“游歷名單……要不還是我自己擇定人選吧。”
“也行。”蕭璟道:“對了,你幫我帶盒驢打滾回來。”
這不是什麽難以做到的要求,周懷溪也經常麻煩他幫自己做事,便答應了。
風滿樓位于維揚城西,為圖清淨,周圍人煙稀少,離最近的一個市集将近百裏。
原本這個距離應當禦劍過去,但司愉青沒劍,周懷溪就只能向靈獸堂借了一只能夠載人的飛鳥當坐騎,潦草出發。那坐騎是被馴服過的,不需人來操控,體型龐大,身披金色羽毛,極為溫順。
周懷溪伸手摸了摸它,它也用頭回蹭。
行于雲端,巍峨的山也顯得渺小如塵埃,周懷溪目不斜視,靈力流轉于掌心,吸收天地精華。
“師姐好像沒有自己的坐騎?”
周懷溪淡淡“嗯”了一聲,道:“沒合适的。”
司愉青道:“師姐游歷多年,據說早就獵得九百九十九只妖獸了,連一只合适的都沒有嗎?”
腳底飛鳥晃了晃,似乎聽懂了他們說的話,在推薦自己。周懷溪失笑,并未給予它什麽回複,正色道:“其實我比較習慣把去向掌握在自己手裏,所以更喜歡自己禦劍而行。”
“原來如此,”司愉青與她并肩而立:“等我學會了劍法,也一定要試試禦劍。”
周懷溪往低處看,處處是美景,她道:“好。”
司愉青又道:“師姐方才對蕭師兄說,由你來定新入隊的人選,是不是就代表同意我進你的游歷隊了?”
頓了頓,周懷溪松口:“看情況。”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司愉青笑着點了點頭。
小半個時辰,他們到了市集。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叫賣聲與喧鬧聲混雜,路邊絲緞綢布,茶果糕點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去兵器鋪子的路上,司愉青道:“師姐,驢打滾是什麽?”
周懷溪記得他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有些奇怪:“你沒有吃過嗎?”
司愉青點頭,道:“我不怎麽出門。”
周懷溪道:“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老在風滿樓裏待着容易悶壞了。驢打滾就是黃豆粉和糯米做的糕點,回頭我也給你買一份。”
“謝謝師姐。”司愉青莞爾:“原本我還以為裏面有驢肉。”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名讓人感覺有趣,但細看明明依舊是十分穩重的。周懷溪收回神色道:“驢打滾裏沒有驢,就像鳳凰山上沒鳳凰,美人蕉裏沒美人一樣。不過一種叫法而已。”
司愉青很認真地道:“受教了。”
“……”周懷溪一噎,實在不懂為什麽他一臉像是學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知識一樣。
一盞茶後,到了兵器鋪。
掌櫃見他們來去如風,仙氣飄飄,就知絕對是修仙門派中人了。把普通的兵器說得天花亂墜,仿若每個都是上古神器一般。
劍其實還是宗門內自己鍛造的最好。周懷溪也懶得拆臺,任憑他三寸不爛蓮花舌,也依舊站立如松。
司愉青眼睛微微亮地看向她:“其實我不懂劍,要不師姐幫我選吧?”
周懷溪四下看了看,把他帶到了品級最高的一個兵器櫃前,婉言道:“還是你自己選比較好。并非我嫌麻煩,只是每個人趁手的劍不一樣,我選的未必就适合你。”
司愉青也沒再多說什麽,他懂這個道理。于是站在櫃子前,一一試了試那些劍的重量,但都感覺少了點意思,最終就随意挑了把輕一些的。
周懷溪道:“确定了?”
司愉青點頭。
周懷溪拿出錢袋,剛要付銀子,司愉青微微一笑,伸手攔住她:“這是我的劍,不必師姐付錢。”
“……”周懷溪茫然道:“你不必如此。用的也不是我的錢,事後我會去宗門核銷的。”
司愉青收回手,堅持自己付。周懷溪也就随他了,随後又悠悠開口道:“其實就算是我付的話也沒什麽,你真不用客氣,因為我的錢已經多的快花不完了。”
司愉青:“……”
這是實話。他們外出游歷,除魔降妖,妖丹獸皮都是能換取錢財或法寶的。周懷溪一向勤勉,又靈力高強,每每外出都收獲頗豐,故而早就家財萬貫。
半晌,司愉青默默道:“其實我也很有錢。”
周懷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