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滿樓
風滿樓
姜席玉“哈哈”大笑兩聲,道:“人都死了,疼有什麽大不了的?”
周懷溪連忙道:“但血靈畢竟是魂魄的一部分啊。既然大師兄已經仙逝,那就讓他安穩去吧!魂魄齊全日後還能投一個好胎。”
姜席玉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對白手套,吩咐人把梁若景的屍體擡上來,而後滿不在乎地道:“他能不能投胎關我毛事。”
施文柏:“……”
雖說如此,但風滿樓的規矩是最終拍板,要看神女堂的意思。雲祈語氣依舊冷冰冰:“驗血靈一事,我贊成。”
她聲音肅然冷漠,站在高處,在大堂內極為清晰。神女堂代表的是掌門,如此,再沒人敢有意見。
雲祈道:“神女堂已推算出梁若景離世的時辰,那個時候,我和周懷溪身在同處。”
這話沒有任何問題,周懷溪默默心道:她們一起動的手,可不就是身在同處嗎?
施文柏道:“你說了有什麽用,你和周師姐關系近密。”
然而眼觀四周,竟所有人都像是信了的樣子,沒人有二話。施文柏捏緊拳頭道:“為什麽我與大師兄交好我說的話不能信,但神女與周師姐親如姐妹,所有人都信她?”
雲祈冷冷一眼掃過去。姜席玉難得語氣謙和:“因為她是神女。”
因為她是神女,所以她說的話只能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然而,大堂內除了周懷溪外再沒人知道,“神女”之位,本就是個騙局。
沒過多久,梁若景的屍體被擡了上來,屍臭反胃惡心,衆人齊齊以袖掩鼻。
姜席玉施了術法,一道靈光連在了梁若景的眉心處,飄灑的細碎光芒紛紛墜下,落在了她左手的兩枚白玉瓷瓶裏。
不只是人,妖魔甚至花草皆有七魂八魄,所謂血靈,便是其中的一魂一魄組成。如骨髓一般可以抽取,但是,并非每個人都能抽取別人的血靈,若真如此,位高權重之人看誰不爽就派自宗探案堂去取旁人血靈,世間豈非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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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席玉能取,是因為每個入風滿樓的弟子,都會在入宗前,将魂魄映照在一個銅鏡中。那并非普通的銅鏡,它是歷代掌門所傳承,只有掌門佛手上仙和探案堂才能打開,且要等那名弟子死後。
就相當于給的一個允許宗門決定自己魂魄歸屬的權限。
血靈并不能查驗出此人生前被誰所殺,但能查出究竟是被人還是被妖殺。可這個,事實上是可以篡改的。
周懷溪早就預料到姜席玉會抽血靈,但姜席玉并不知道有什麽術法能夠替換別人的魂魄,所以無比相信血靈給出的答案。
周懷溪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提前在梁若景的血靈上做了手腳。
沒過多久,有人道:“師姐。”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她昨夜剛見過。
周懷溪轉頭,不知何時司愉青竟然站到了她身邊,大堂內眼睛這麽多雙,可都是看着這邊的。愣了愣,道:“怎麽了?”
司愉青道:“我有個劍法不懂,想向師姐請教。”
聞言,周懷溪才放松下來。但又猶疑道:“你不是音修嗎?”
司愉青嘆了口氣道:“可是我聽聞,要想加入師姐的游歷隊伍,不論是音修還是符修都必須至少要會一套基礎劍法,就想練練了。”
“你要加我的隊做什麽,這樣換隊難道你師父會同意?”但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周懷溪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還想繼續問下去。
但眼見姜席玉那邊快要成了,她不動聲色地低聲道:“等事情辦完,你帶着劍譜來梨園找我吧。”
司愉青笑着點了點頭。
然而,姜席玉抽完一瓶血靈後,卻是表情大變。
這反倒讓周懷溪怔住了。
她确實是提前以妖靈感染過梁若景,但姜席玉的表情最多也應該是驚訝。而此刻,從來都是胸有成竹的三長老臉上,除了不可置信,還有深深的擔憂和驚懼。
這是怎麽回事?!!
姜席玉又拿了一個白瓷瓶出來——這是要去抽第三瓶血靈的意思了。周懷溪心下微動。
一瓶道心俱毀,兩瓶魂魄損半。
三瓶,這是要讓梁若景魂飛魄散啊!
縱然周懷溪十分喜聞樂見,但風滿樓從來沒有讓別人魂飛魄散的先例,要是以後掌門問起來就難辦了。于是周懷溪婉言提醒道:“三長老?”
半晌,姜席玉臉上的神色才重新恢複正常,她攤開掌心,将白瓶打開示衆。
等看清上面飄着的光色,不止姜席玉,這大堂內的所有人都齊齊靜默,面露愕然!
人的血靈為黑,近期被妖所傷之人為暗紅,而那個光團,藍如寶石,妖冶透亮。
與他們同門數年的梁若景,竟然本體為妖?!
周懷溪原先也有些驚愕,但是轉而想想,可能是雲祈動的手,于是那份驚愕就逐漸變成僞裝出來的了。
姜席玉道:“此事我先去禀告掌門,都不許對外聲張,一切日後再議。近期宗門要事,原先梁若景負責的部分都交給周懷溪,她現在是你們的大師姐。”
這個無可異議,周懷溪道:“是。”
姜席玉深深看她一眼,便揚長而去了。
衆弟子三三兩兩離開日沉閣,司愉青一直站在周懷溪身邊沒動,他輕聲道:“晚點我去找你,師姐。”
周懷溪點了點頭,眼見雲祈正朝着自己走過來,顯然是聽到了這句,腳步一頓,又仿若未聞繼續走。
周懷溪道:“你怎麽做到的?”
雲祈道:“什麽?”
周懷溪指了指臺階,随手拿了根桃花枝放進袖子裏,擡頭道:“把梁若景僞裝成妖啊。但是不至于弄的那麽複雜吧,其實換成暗紅色就已經很無虞了。你這樣一來,不會造成宗門內人心惶惶嗎?”
“……”雲祈道:“你到底在說什麽?那不是你做的嗎?”
周懷溪一臉錯愕,“我只是用妖靈感染他,但沒把他變成妖啊。”
“……”
雲祈面色忽然沉重。周懷溪反應了過來:“難不成梁若景真是妖?但是風滿樓怎麽可能會放妖進來?”
“又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你是最不應該驚訝的吧?”雲祈很快平靜下來,意有所指。
周懷溪擡頭望天,道:“好吧。”
雲祈又問:“司愉青剛才說要找你幹什麽?”
周懷溪随口道:“他說劍法有一處不懂,想問我。”
雲祈道:“……他一個音修來問你劍法?”
想了想,周懷溪道:“不止是他,也經常有修別的術法的人來問我的。我有時候看到什麽符咒催眠術,好奇的地方也會去問問別人。”
她沒說司愉青說要加入她的游歷隊伍一事,畢竟不是板上釘釘。
雲祈便不再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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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若景是妖一事,周懷溪就如看見落花流水很快就忘了。她向來都是只專注自己,對于一切事情,都是聽聽就過,從不放在心上。
反正人死了,是不是妖都無所謂。周懷溪大仇已報,此刻俨然是一身輕松。
風滿樓為每個內門弟子都開辟了獨自的住處,周懷溪的屋舍,名作梨園。
園如其名,種着滿地的梨花樹。
然而梨花不比梅花,在寒冬早已落敗,只殘留着枯枝落葉荒落整片。住處是她自己選的,但“梨園”一名卻并非她所取,而是延續了先前的名字。
周懷溪隐隐記得,司愉青所住的紅梅居,原先似乎不叫這個名字。但具體是叫什麽她也不記得了,總之是個極有詩意的名字。不知為何,卻被他改成了紅梅居這種和梨園一類的名字。有什麽花就取什麽名,雖不難聽,但太過普通。
司愉青拿着本劍譜來的時候,周懷溪正為宗門瑣事焦頭爛額。
她在雪裏鋪了張桌子和椅子,都是檀木所制。心道:“也沒人告訴我首席弟子要做這麽多事啊,怪不得梁若景成日裏找他的小弟幫忙。”
梨樹上沒花,但昨夜下的大雪還未完全消融,挂在枝頭上,恰好映襯了那句“千樹萬樹梨花開”。樹下人膚光若雪,發髻用一根極為簡單的玉簪绾起,幹脆利落。
端正自若,全然忘我。
司愉青指尖微動,靠在一棵樹旁,沒打擾她。
周懷溪也沒發現來了人。
直到她寫完一沓竹簡,正要換下一沓時,擡起頭,才發現那兒站了個少年。
定了定神,周懷溪還是難以脫離事務,擡頭道:“你來了?先坐吧。”
話音剛落,她才發現方才只搬了一張椅子出來,實在沒空現在去搬第二張,就又道:“可能需要你自己去屋子裏搬一下了。”
司愉青嘴角彎了彎,猶豫了下道:“那是師姐閨房,我不太方便進去吧?”
“……”無言片刻,周懷溪頭也不擡地道:“內室才叫閨房,我又沒讓你去內室。你去外堂搬不就好了?
于是,片刻後,司愉青默默折身,穿過排排只餘枯枝的梨樹,他看慣了冬日紅梅,總是感覺沒有花草盛放的地方莫名凄涼。然而樹有輪回,人卻沒有。絲絲涼意傳來,他加快步伐走進了屋中。
甫一踏入,司愉青便停下了腳步,察覺到了不對不對之處。
屋內沒有香爐,但卻有一味很淡的香氣,他五感有超脫常人的敏銳,心知那絕非江南所産的香料。
他心下微動,抿了抿唇,并未再多加思索。
随後從外堂搬了張和周懷溪一樣的椅子出來,坐在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