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滿樓
風滿樓
周懷溪微微發愣,眼底驚訝盡顯:“怎麽可能,長老是從哪兒聽說的虛妄之言?”
姜席玉挑了挑眉,道:“這不是事實嗎?”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們這兒,周懷溪面不改色,從容道:“和長老說這話的人有些荒謬了吧。随便一想就知,我并不欠大師兄什麽,又怎會幫他掃地?”
姜席玉把玩着剛從手腕上褪下的玉镯,放到眼前晃了晃,道:“正是因為你不會,所以才更需要來解釋一下你的反常行為。”
歷代探案堂的人,都有一技叫作“引誘”。若能仔細看,就會發現姜席玉的瞳孔顏色逐漸變淺。
她這個動作,引得周懷溪險些下意識要去摸自己手上的遠山紫,被她生生克制住了,面上依舊一頭霧水:“可我剛才不是說了我沒有掃嗎,為什麽還要解釋?”
随後姜席玉又問了幾句。
但無論她怎麽說,就算描述得再天花亂墜仿若親眼所見,周懷溪都當成是試探,一口咬死沒有。
半晌,姜席玉又揚眉道:“你怎麽證明沒有,可有人證物證?”
周懷溪道:“難道不是應該誰主張誰舉證?覺得我會莫名其妙幫大師兄掃院子的人是長老,可不是我自己。”
“那好,我有人證。”
姜席玉眼神往右側不遠處看過去,衆人順着她的視線也看過去。
周懷溪借着這個空隙摸到了遠山紫,這才心下稍安。
雲祈面無表情地負手而立,俨然是一切都與她無關之态。司愉青站在人群中,周圍皆是音修,那個位置并不算起眼。
很好。周懷溪想,她的同謀都沒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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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有個身量十分瘦弱看上去風一吹就要倒的弟子往前一步站了出來。
原本他尚有些猶豫,但思忖片刻,堅定地道:“大師兄親口告訴過我,周師姐那日極為反常答應了他的要求去清掃。而且,那日大師兄去了竹林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這個弟子名叫施文柏,家境貧寒,武功孱弱。風滿樓不養閑人,原本這樣的人是不能長久留在宗門裏的,也不會有人認得一個庸碌之輩。
但他,上到仙尊長老,下到外門弟子,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因為,此人是梁若景最忠實的狗腿子。
周懷溪盯着他看了許久,直盯得施文柏心裏發毛。她漫不經心地撇開頭,對姜席玉道:“三長老,你這個人證好像并不是很有說服力?”
話裏意思不言而喻。
鷹犬爪牙說的話會有包庇之嫌,怎麽能當真?這是個人人皆知的道理。
聞言,施文柏臉色紅一塊白一塊,仰起脖子道:“你們覺得我的話不可信,無非是因為我同大師兄交好,但這不就更能說明了我說的是實話嗎?”
周懷溪沒說話,緊接着,一道不參雜任何情緒的聲音透過人群傳了過來,是司愉青。他語氣溫和地道:“那可有物證?”
過往宗門裏的案子,司愉青常會發表一些見解,少年人愛湊熱鬧,衆人見怪不怪,沒人會覺得有什麽不對。但這話落在周懷溪眼裏,就感覺好像是刻意在幫她之言了。
施文柏拿不出物證,于是他扭頭硬生生道:“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
司愉青:“?”
“……”周懷溪心道:“小孩子?呵呵。”
平日裏梁若景仗着自己是掌門弟子,又是大師兄,動不動就讓一些無家世背景的弟子替他做事,是以如今梁若景死了,本就幸災樂禍的為多。
施文柏也常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衆人對此早就怨聲載道。
而司愉青待人親和,溫潤如玉,長得也俊俏,俨然是一副謙和小師弟的模樣。
此言一出,就有人嗤笑道:“我看他這是瘋了,司愉青可是二長老唯一的親傳弟子,尊卑有別,他一個外門弟子怎麽敢這麽說話?
另一人應和道:“就是。況且他也沒比司師弟大兩歲吧!”
施文柏自知失言,頓了頓,他又面向周懷溪,擲地有聲:“再說了,周師姐,我同你素來無仇,怎會無故冤枉你?”
周懷溪攤了攤手,随意地道:“我怎麽知道?”
“你!”施文柏面色一僵,憤懑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懷溪虛心請教:“那你是什麽意思呢?”
周懷溪的人緣相較于司愉青來說只多不減,畢竟修仙之人中劍修最多,她的劍術在風滿樓排第一,不少弟子練功遇到疑難之處都會向她請教。
施文柏憋了半天,迫于周圍的壓力不敢直言了當地說,一直在那“就是,就是……”
原本衆人聽到施文柏那句“同大師兄交好”,就已經有不少人在底下偷偷笑了,心道:“臉皮真厚。”
但又覺得他那句“不會無故冤枉你”也實在是有道理。
只是周懷溪剛才果斷用幾句打岔給撇開了,很快就無人在意。
施文柏半天默不作聲,接着,竟流了兩行淚出來。
這就有點誇張了。見如此,周懷溪立刻颠倒黑白:“抱歉,我說話難聽。你就算哭也不能代表你說的是實話吧?”
施文柏一噎,一開口就是,“可憐了大師兄,屍骨未寒……”
話音未落,一直在靜觀其變的姜席玉眉梢一擰,翻了個白眼:“行了,都閉嘴。”
施文柏只好住口。
姜席玉重新站回臺階上,衣擺長長地拖在地上,盛氣淩人,最終道:“梁若景一死,周懷溪就是風滿樓首席弟子了,你既然身為最大得益者,我很難不懷疑你。但你們各執一詞,那就只能……周懷溪,你哭什麽?”
衆人齊齊轉過去,發現周懷溪真的是淚流滿面,但臉上并無傷心之色。當然也不會有人覺得她會為梁若景傷心,所以一時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周懷溪擡起袖子抹掉那串串眼淚,神色平淡:“沒什麽,就是想告訴施文柏師弟,眼淚是可以擠出來的。”
“……”施文柏脫口而出:“周師姐,你胡說些什麽?”
殊不知,他這一句脫口而出,反應過大,倒是有種謊言被拆穿的意思在裏面了。
有人忍不住心想,周懷溪的眼淚是假的,施文柏的眼淚難道就一定是真的嗎?
他能跟在梁若景身邊,是因為他這個狗腿子當的十分稱職聽話,可再往前,梁若景也是欺負過他的。
人們是很會編造杜撰的,很快大堂內又被如潮水般的唏噓聲蓋過。周懷溪唯恐不亂,又悠悠道:“我聽說大師兄……”
此時,雲祈往旁邊走了兩步,找到了個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神色肅然冷淡,用口型警告道:“過分了吧?”
別人不知道,但雲祈和周懷溪都心知肚明施文柏說的是實話。
不論他是否別有用心,争辯都應該适可而止。
“……”
周懷溪不動聲色地話鋒一轉,改口道:“我聽說大師兄仙逝,是去了後山被鎮壓在花王樹下的五彩鳳所傷,是真的嗎?”
姜席玉看向她,似在甄別是否說謊。然而周懷溪努力裝出的一臉坦蕩還有幾分可信度,并無異常。
少頃,施文柏忍不住道:“鎮山神獸怎會無故傷人?”
周懷溪剛要開口,就聽見有人搶先一步道:“怎麽不會?上月它不是還殺死了幾個人?”
立刻有人反駁道:“可那是因為大師兄偷了它的鳥蛋,連累了那些人啊!”
“什麽鳥蛋,那是鳳凰蛋!”
五彩鳳是上古神獸,最通人性。要是它記仇,殺死梁若景豈非輕而易舉?
施文柏又道:“荒唐!出了那件事後山就被佛手上仙封起來了,大師兄那麽懂規矩,怎麽可能還會去後山?”
聽到那句“懂規矩”,大堂內又是一陣沉默,來表達衆人的不敢茍同。
周懷溪極為自然地插了一句嘴:“說不定是去祈福呢,今日不是元日嗎?”
誰料,這一句話說出口,卻莫名引得姜席玉注目過來,眼神似乎饒有意味。
“……”
周懷溪頓了頓,藏在袖下的手心隐隐冒汗,沒敢再說話。
身為探案堂堂主,姜席玉自有從細微之處尋找到蛛絲馬跡的本事,要是她再問,周懷溪不能保證自己能夠滴水不漏地回答好。
更何況剛才那個眼神絕非尋常。
她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懷疑。姜席玉不會輕信一個外門弟子,她應該是早就察覺到了她有嫌疑,抛出施文柏也只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畢竟宗門內能殺梁若景的人不多。
姜席玉卻沒再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镯子,妩媚一笑:“死了是真,但到底是不是五彩鳳就不一定了。我看不如就驗血靈喽。”
周懷溪面不改色,證據早就被她處理幹淨了,保證那地方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昨夜她急匆匆從司愉青屋子裏出來,就是想到了那日竹林莫名的陰森。那種陰森不是常人說的“感覺”“好像”,而是實實在在的景象。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地方被梁若景生前下了什麽符咒。可周懷溪去的時候,卻發現那符咒竟然被人破了。
她不動聲色地摸索着指關節。
大堂內安靜異常,燭火閃爍着昏暗的光,周懷溪發覺平日插着翠竹的青瓷花瓶裏,今日卻換成了幾株三色桃花枝。
只有一種桃花能在冬天盛放,就是後山的花王樹。
雲祈微微側身,看向周懷溪。
周懷溪用餘光掃向雲祈,心中了然,佯裝擔憂道:“這不好吧,抽血靈很疼的。”
施文柏立刻道:“你別是心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