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32)
來才壓得住人。因此早早便盤算着要趁熱竈一氣炮制,将來好能自豎旗幟。她原預備洞房之夜先借着柔情拿下寶玉,卻不料賈家根本沒有安排洞房。拜完天地揭完蓋頭,就看見一個面目姣好卻滿臉癡相的沒毛小子,兩眼發直,一張臉幾乎貼到她臉上直盯盯的瞅,夏金桂那樣大膽子的人都給唬了一跳。寶玉一手持燈,臉貼着夏金桂的臉,笑得既瘋又傻,夏金桂一見便已火冒三丈,可惜不等她發作,寶玉就看夠了,嘟嘟囔囔又是嚷着“沒有林妹妹雅淡似荷粉露垂”、又是叫着“沒有寶姐姐嬌豔似牡丹怒放”吧啦吧啦說了一氣,手舞足蹈到了床邊,往上一橫就睡去了。襲人等丫鬟素來只以寶玉為尊,一群人竟就這麽着生生晾着新奶奶夏金桂,娴熟的解衣脫鞋,伺候寶玉去了。
夏金桂會有多惱火,不用講也能想出來,林妃抽着嘴角打斷春缇活靈活現的場景重現:“這一節就不要細說了,你只告訴我們晴雯被攆是怎麽回事?她出去了以後又怎麽樣了?”
春缇從善如流,相當簡潔的禀報道:“說是第二日丫鬟們給新奶奶磕頭的時候,襲人‘一個不小心’說漏了還有一個丫鬟在病着,求寶二奶奶寬寬手,容她病好了再來磕頭。又說這丫鬟多麽多麽得寶二爺喜愛,器重無比,若不是病了,那是身前身後斷斷少不得的一等貼心人兒。那夏金桂聽了這話哪還有不惱的?當即就命她家裏帶來的人把晴雯打炕上拉下來,立刻攆出去。只可憐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就那麽蓬頭垢面、衣衫淩亂的被架起來拖出去了。聽說連衣裳鋪蓋都沒有給,除了貼身小衣,連手腕上四個銀镯子都給撸下去了。”
林妃和惜春都是搖頭嘆息不語,好半晌,雪雁才猶豫着問道:“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春缇面帶憂傷:“還能怎麽樣?她也算自幼嬌生慣養的,何嘗受過一日委屈?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蘭花送到豬圈裏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裏頭一肚子悶氣。她又沒有親爹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鳅姑舅哥哥,這一去,唉,只一晚就沒了。”一席話,直說的衆丫鬟都哀傷不已。
林妃只好勸道:“寶玉去看了她,也算全了心願了。”
春缇驚訝道:“誰說他去看她了?他哪裏出得了門子?那位新二奶奶,着實厲害呢!他原聽見晴雯被攆就要鬧的,又哭又叫,還掙紮着往出跑,說要接晴雯回來。你們再想不到的,那位新二奶奶,劈頭就給了一記大耳光,聽說當場就給打得耳鳴目眩,動彈不得了。他們家二老爺知道了,要叫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去管教她的,但是大太太不管,二奶奶礙着表姐弟的情分去了一回,結果給吵得沸反盈天、雞犬不寧,如今二姑娘已經棄了家裏去住陳老翰林家了,聽說立誓二房一日不搬走,她就一日不回家去的。”
惜春一向跟迎春要好,聞言急道:“我去接二姐姐到外祖母家裏去。”
林妃安撫她:“二姐姐在她外祖母家裏也是一樣的好。”
惜春撅着小嘴嘟囔:“別當我不知道陳老夫人原不是血親的。”
林妃見她憂心忡忡,一張小嫩臉兒垮了一半,只好道:“那我去問問皇兄皇嫂,若是我不在大觀園,可不可以請別人進駐?”
惜春喜笑顏開:“好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林妃捏捏她挺翹的小鼻尖:“對,一起去,還能耍賴着問問,最好把二姐姐也接進宮來,到時候更多人陪你玩兒了。”
惜春更加高興,挽着林妃就往外拉:“這個主意好,大表姐最疼我,一定會答應的。”說完,見林妃仍是不緊不慢的款款而行,耐不住性子,索性松開手自己先飛跑過去了。林妃和嬷嬷宮女丫鬟們在後面一個勁兒的叫,她就是不停,反倒越跑越快了。
超速的後果是嚴重的,撞車的結果是必然的,雖然宮中沒有車,但是人卻很多,惜春只顧埋頭飛跑,宮女不帶一個不說,連路況都不看清楚,不撞人才叫奇怪呢。當林妃坐着小敞轎匆匆趕到的時候,惜春已經整個人趴在一套杏黃色皇子常服上了。袍子的主人估計年紀不大,因為他整個人被五體投他的惜春遮的只能看到一雙穿着粉底青緞小朝靴的不斷抽搐的腳。
望着眼前特別現代言情的一幕,林妃的嘴角,也抽了。
☆、105天上掉的不止餡餅
太上皇是一個執着于模仿的人。
他從繼位開始就一門心思的效仿前代明君,一心想流芳千古。在諸多的被模仿者中,他最熱衷的莫過于他威武的父皇——太太上皇。
太太上皇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在他無法計數的優秀事跡之中,有一點令太上皇無比豔羨——他居然在知天命之年還能鼓搗出貌美如花的小公主來!
這讓三十歲以後後宮就無所出了的太上皇如何承受得了?!
對着一堆小蘿蔔頭惆悵不已的太上皇憤而立志:他一定要再生一個孩子出來!當然,這個誓言是不可能實現的,生理因素決定了太上皇下輩子也生不出個蛋。不過沒有人敢挑他的語病,後宮上下唯有抓破腦袋的想各種偏方去捯饬自己的肚皮。
終于,在太上皇年過不惑高齡之後,一個連姓名都不清楚的更衣典侍驕傲的挺着壓根就沒顯懷的肚子穿起了才人的宮裝。
可惜她的驕傲也只能持續半年,一生無所出的皇後、生了皇長子卻不被重視的惠妃、生了皇二子也同樣不被重視的麗嫔以及林林總總不知所謂的後宮們各顯神通,成功的把某才人的大喜改寫成大悲。好不容易掙命生下來的小皇子連爹的面都沒過一過便叫嫉妒紅眼的皇後以生而克母的名義打發到護國寺修行去了。
先頭兩年太上皇還想過,自己的崽兒,哪有扔在外頭自生自滅的道理?怎麽着也得想法子接回來。只是當時跟四王八公們拉鋸戰拉的太激烈,一直騰不出空兒來。宮裏皇後又不省心,太上皇心想,萬一接回來再給人偷偷弄死了,還不如一直在護國寺吃素呢,于是就沒再提接回來的話茬。
一晃十年過去了,依次長大成人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間的明争暗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他的事情全體靠後,忙于維護秩序的太上皇頭昏腦漲,稀裏糊塗的就把兒子的個數給忘了。等到內亂平息,三皇子繼位,成了太上皇的他終日飽食、無所事事,腦筋越發退化,要不是這一回太妃去世要辦大喪,禮部和內務府聯名上書稱除皇帝外諸太上皇之子女都應該服小功以彰孝道,估摸着小皇子同學真的要在護國寺住到繼任主持了。
時隔多年,被林妃吐槽為老年癡呆前兆的太上皇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真護國寺主持高徒的兒子,興奮加內疚的雙重情緒沖擊下,促使他大張旗鼓的排遣除了皇帝三兒子、死鬼大兒子之外的所有兒子一起光臨護國寺把他們素未謀面的小弟接回來,并在第一時間護送至長生宮供他鑒賞。可憐小皇子,十幾年才得見親爹一面,結果還沒等看到,就先被人砸個了眼冒金星,別說面聖了,連喝碗藥都覺眼前金光燦爛得緊。
太上皇盤踞在長生宮裏沖着惜春噴唾沫:“你說你,多大的丫頭了,連個路都不會好好走嗎?連跑帶跳,像個什麽樣子?你娘沒教過你婦容婦言婦功之類的嗎?”
惜春扁着小嘴委屈道:“我哪裏見過我娘?我一出生,她就去了。先頭大嫂子養過我一年,偏她也沒福運,早早的也去了,老太太就把我抱過去了,讓珠大嫂子養着。再後頭娶進門來個尤氏,我看不上她,也就沒再回去。”
太上皇不知道誰是“珠大嫂子”,但是他很樂意找賈母的碴兒,盡管她也已經去了,但太上皇埋汰的熱情依舊不減分毫:“哼,原來是賈史氏教養出來的,難怪呢,好端端的把寡人十年未見的兒子撞得滿頭小星星。皇後,你有時間就重新教教她規矩,哼,不然賈史氏養出來的丫頭,哪個能嫁的出去?”
林妃嘴角一抽:“我娘嫁出去了。”頓了一頓又接上一句:“而且嫁的還不錯。”
太上皇順口吐槽:“一人笑一人哭,你娘開開心心出了門子,你爹就窩窩囊囊死在家裏。”
林妃咬牙:“我爹的死是誰害的?要不是您老人家無情無義不許他離了那等險境,他會死嗎?”
太上皇理屈,但詞不窮:“為寡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他的福氣,再說,寡人不是厚賞了你家嗎?不然你大哥的爵位、你的郡主都是哪裏來的?”
林妃切齒:“若是能使爹爹複生,我們情願不要這些虛名,一家人團團圓圓,哪怕貧寒度日也未嘗不好。”
太上皇把握時機奮力轉移危險話題,敏捷的轉向惜春接着噴唾沫:“要不是你亂跑,寡人原本也能和兒子團圓的。”
惜春小嘴一撇,道:“我摔到了砸到了是我的不是,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過個兩天三日,橫豎是會好的。可是你害死了林姐姐的爹爹,卻是沒法賠的,這又怎麽說?”
太上皇暴跳:“寡人只跟你說今兒的事兒,你少東拉西扯到旁處去。”
林妃和惜春一起用白眼翻他,翻完,傲嬌一揚頭,轉身就走。
太上皇氣得差點兒撲過去,被皇上搶上前奮力架住了,死命抱着他老腰往後拖:“皇父息怒,息怒,兩個小丫頭,年幼不懂事,犯不着動氣,犯不着啊!”
太上皇高聲咆哮:“你到底站那邊的?”
皇上氣喘籲籲一邊拖一邊說:“站在正義的一邊。”
太上皇被如此無恥的厚顏震驚了。
出了長生宮,皇後對惜春道:“惜兒,搶白歸搶白的,但你的規矩也該上上心了,一年大二年小的,再怎麽傻玩癡鬧下去可不是好的。你且先跟着妃兒宮裏的榮嬷嬷學些,她是宮裏的老嬷嬷了,規矩禮數都是數一數二的,你好生的學,不可懶惰。”
惜春抿着小嘴,答非所問:“學了規矩他就沒事了嗎?”
“啊?”皇後沒聽懂,林妃倒是懂了:“學了規矩,下一個人就會沒事了。”
惜春這才發現自己一不留神把心裏話問出來了,登時羞的滿臉通紅:“什麽下一個人上一個人的,表姐叫我學規矩,我學就是了。林姐姐,我們回去吧,今兒就叫嬷嬷給我上課。”
有人主動領受被榮嬷嬷□的痛苦,已經被折磨了一年的林妃當然不會聖母的做出提醒,于是,痛苦的人變成了兩個——榮嬷嬷太嚴苛了!
在惜春痛苦的聯系走路聯系到兩腳打絆的時候,眼前金星數量日益減少的小皇子也在練習走路——如何在一大群遮擋視線的人的包圍中提前發現危險的行走方式。小皇子咬牙發誓:在十年不見的父皇寝宮外頭被小丫頭砸到昏迷不醒這種糗事,有再一沒再二。繼承了其父語法不通弱點的小皇子同學完全不知道,有再一的意思其實是——再砸一次。
于是,他華麗麗的應了誓。屋內練習結束轉戰至屋外的小皇子剛進禦花園就被一外柔軟內硬軟滑絲織品迎頭敲在臉上。
鮮花叢中,練習淑女小碎快步不幸拌在牽牛藤上的惜春正光着一只只套着彈墨卷雲紋雪緞薄襪的小腳丫咧嘴哭泣呢。
林妃曾無比扼腕,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偷懶沒有去禦花園練習,以至錯過了目睹JQ的最初産生。她只能從春缇蒼白的語言中勾畫當時的場景——第二次被砸到裏子面子全丢殆盡的小皇子憤怒的握着繡鞋沖進禦花園試圖揪出肇事者報仇雪恨,第N次沒能順利完成嬷嬷要求的小惜春煩躁的颠着小腳惱羞成怒想抓個倒黴蛋來撒撒氣,沒穿皇子服孤身一人甩開随從一馬當先的真皇子和臨時濕了裙子借穿林妃小號郡主服的假宗室女一相逢,便省略漢字無數…………
由于當事人雙方的守口如瓶,除了恰好在那時候為見心上人而抄近路途徑禦花園的皇帝之外,連太上皇都沒有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就稀裏糊塗的被難得王霸之氣側漏一次的皇上把着手印下了寶鑒,把才回宮不到半月的被遺忘兒子發配給了同進宮不到一月的皇後表妹。
盡管事後太上皇和林妃兩人曾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分別從小皇子和小惜春口中套出真相,但均被火氣十足的拒之門外。後來林妃動用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挑起緋玉的好奇心,由他出力設計既不知情也不關心的殷玉從皇上那裏下手才得到答案。不過相當遺憾的是,書呆大哥武斷的認為該真相有損于妹妹天真無邪的形象,故而拒絕轉述。林妃氣煞。
皇子們給作為庶母的太妃戴孝只需九個月,而惜春作為堂侄孫女兒給賈母服喪也只要九個月,因此出孝的很快。而一出孝期,內務府就在皇上雷厲風行的指揮下忙得四腳朝天。彼時,惜春早已被木家老夫人領回去備嫁,小皇子也被太上皇提溜到身邊耳提面命教導他禦妻守則。依舊被困在宮中供太上皇消遣的林妃抓心撓肝的請求回大觀園看戲,然數次被拒。自己看不成好戲的太上皇堅定認為獨不爽不如衆不爽,雖然這個衆只有可憐的兩個人組成。
就這樣,年紀最小、身量未足的惜春成了三春中第一個出嫁的小新娘。小皇子也借着大婚領了封號,以矮了哥哥們一級的代價換到了一塊足以遠離丢臉丢到沒法見人的京城的寧靜封地,頂着寧郡王的全套沉重朝服吭哧吭哧的把同樣穿的一身累贅的小媳婦背上花轎,敲鑼打鼓的開始了他們打打鬧鬧的七百裏長征。
拎着裙角坐在長生宮屋頂琉璃瓦上的林妃和叼着因為被林妃奪走火石而沒法點火的玳瑁煙鬥的太上皇目送完十裏紅妝的送嫁大隊消失在地平線上,同時嘆了一口氣:“到底是怎麽成的好事啊?”
話音未落,兩人同時扭頭怒視對方:“都是你沒用。”
太上皇揮舞煙鬥,幾次差點兒打到林妃的頭:“你不是說你哥哥最寵你嗎?那怎麽還問不出來?”
林妃憤怒的拍開煙鬥:“你還說過你一言九鼎令出法随呢,怎麽還沒法逼供成功?”
太上皇厚顏強辯:“寡人愛護皇兒,不忍相逼。”
林妃嗤之以鼻:“連逼供都不會的皇帝,難怪要提前退休。”
太上皇大怒:“你再敢頂撞寡人一回,寡人就把你和親到茜香國去,叫你一輩子不得回歸中土。”
林妃撇嘴不屑:“你要是敢把我和親到茜香國,我大哥就能把你兒子改嫁到護國寺。”
“呃……”太上皇萎了,他那不成器的笨兒子,現在是徹底給林家老大吃的死死的了,對內不進後宮,對外不嫖美男,整個兒一賢良淑德的良家婦男典範,嬌羞默默獨守空殿,掰着手指頭計算每十日一輪的侍寝。如果林家老大從此拒絕侍寝,他兒子就真成戒律院首座了。
氣勢全消的太上皇投降:“寡人開玩笑的,呵呵呵,事實上,是茜香國被咱們打垮了,女王哭哭啼啼的請求送兒子議和呢。過兩天等他到了,你跟着寡人上垂簾後去瞧瞧,要相中了,留下做個後宮也不錯,哈哈哈哈哈哈。”
“白癡!”林妃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的下了屋頂。
☆、106見賈琏金桂起淫心
同樣是備嫁新娘,惜春可以幸福的窩在木公府吃吃喝喝,迎春可以安靜的躲在翰林府縫縫繡繡,林妃可以慵懶的縮在栖鸾殿鳳儀萬千,盡管她的郡馬人選還在熱議當中,但是,這種幸福是需要運氣的,另外三個待嫁女就明顯沒有這樣的福氣。
探春焦頭爛額的時時處理鳳姐兒甩手不管的二房內戰,寶釵頭痛欲裂的天天接待闖到她家來躲夏金桂的賈寶玉,湘雲委委屈屈的提心吊膽不知道叔叔嬸嬸們會給她塞到哪一處水深火熱的複雜家族。
探春捂着抽痛的額角,嘆出了今天的第八十二口氣,纖纖素手用力摁住太陽穴,用一種十分忍耐的口吻确認道:“她真回家去了?并且說今晚不打算回來了?”侍書兩眼發青,面目呆滞,她作為探春的貼身大丫鬟,探春熬了幾宿,她只有加倍熬的更多,現在還能站在地上而不是趴在地上,只能用意志力強大來解釋:“是的,姑娘,确定她已經走了,她的丫鬟寶蟾直接堵在二門上喊着今晚不回來了。”探春小心的掩飾掉一個輕松的哈欠,走了好,走了她就能睡個好覺了。究竟探春是熬了幾宿以至于困成這樣的呢?這大概可以從夏金桂進門的第二天算起。
夏金桂在洞房之夜被晾了一宿,第二天又見了一大群才貌雙全的俏麗丫鬟,更有晴雯那麽一個病西施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當時便升起一股“宋太祖滅南唐”之意。
她先是硬說晴雯有“痨病”,拿帕子捂着鼻子便叫人給拖了出去,而且還苛刻的吩咐:“把她貼身的衣服撂出去,餘者留下,給好的丫頭們穿。”她口中好的丫頭可不時一般意義上的好丫頭,而是她能容得下的丫頭,具體特征不好形容,但肯定有一個共同點——過目即忘。眼看着晴雯半死不活的出去了,夏金桂脖子一揚,蠻橫的命令道:“把這裏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從襲人起以至于極小的粗活小丫頭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哆哆嗦嗦挨個上前請夏金桂親自看了一遍。
夏金桂的家庭教育十分特別,幼時被其母肆意縱容的奇葩方式導致她成年之後,獨斷專行、驕橫無禮、兇狠殘忍,養成一副既潑辣又兇悍的性子,婦德、婦工、婦言沒有一項達标,唯有一個婦容因為臉蛋還算嬌嫩的緣故勉強及格,但是當後來她開始又哭、又罵、又打,撒潑鬧事,聚衆鬥牌作樂,啃着骨頭喝酒的時候,即使她長得再美,也一點不能看了。種種劣跡相加,致使她年近十八才胡亂抓到一個繡花枕頭。這種家庭教育原本就已經很夠嗆了,偏偏她娘的婚前教育更加要命,臨出門前,她娘居然告訴她說:“一嫁進去就‘趁熱竈一氣’把丈夫‘炮制熟爛’,以便‘自豎旗幟’。如果不能,或是他家裏有人難纏,就‘鬧得他家家破人亡,那時将東西卷包兒一走,再配一個好姑爺。’”真不知道好姑爺們上輩子是哪炷高香沒少對,才會被夏金桂母女倆惦記上。
夏金桂此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原應聽從任何有利于她的話,因此昨晚沒能趁熱炮制賈寶玉,今兒一早便要趁怒炮制他的丫頭們。晴雯只是一個開頭,後面的還多着呢,尤其是她在第一眼就看出低眉順眼的襲人本質上是一個比她的寶蟾差不多的風騷貨,再聽到她不動聲色的把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往死路上推以後,夏金桂陰測測一笑,心中有了主意。
手一揚,朝着襲人方向一點:“看樣子這裏你最大,那就從你開始,其他人都給我滾出去等。”
襲人帶着謙卑的笑容沖着夏金桂默默讨好,同時憂慮的看着陸陸續續推出去的擋箭牌們,又飛快掃一眼夏金桂,拿不準她待會兒會問些什麽。應該說,夏金桂的外表還是具有一定欺騙性的,不說話的時候,單看舉止形容也不怪厲,一般是鮮花嫩柳,與賈家衆姊妹不差上下,又逢新婚,穿着一身一件大紅洋绉的小襖兒,桃紅百花刻絲銀鼠坎肩兒,一條寶藍盤錦廂花線裙,肩上半披一件佛青銀鼠褂子,襯托的挺喜氣洋洋的,把語鋒中的淩厲狠辣也掩住了三分。
屋門重重關了起來,小半個時辰之後才重開,外頭一幹人等早站到腿肚子抽筋了,她們平素裏何嘗受過這種罪,一個個嘴上不說心裏也憤憤,只是重新進屋,重新看到新上任的寶二奶奶時,這些憤憤,立馬煙消雲散了。
只見此時的夏金桂全然不似早起的語帶三分笑了,一張臉黑的跟鐘馗也不差許多,兩只眼睛陰險的眯縫着,射出瘆人的金光。衆人還沒站穩,便聽她一聲厲喝:“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
沒有人回答。夏金桂冷哼一聲,擡腳踹向站在她左前方的襲人腿彎,踹的她踉跄了兩步撲跌到屋中中央,寶蟾趁勢一絆,襲人“哎呦”一聲摔跪在地,兩只膝蓋痛得跟撞碎了似的,眼淚瞬間滑落。
寶蟾叉着腰上前,指着她的鼻子罵道:“剛才□嘴叭叭的,跟姑娘講這個不好說那個下賤的,怎麽現在不敢吱聲了?難不成你說的都是假的?剛才是在騙姑娘不成?”
滿屋子有志一同的憤怒目光利箭般射向襲人,小刀子似的,一層層刮掉她和善、友愛、寬待小丫頭們的溫柔大姐的僞裝。跪在地上的襲人,有一瞬間真是後悔得恨不能重新生出來一次。背地裏捅黑刀的事她幹的多了,小時候在賈母那裏,就是靠着這一手擠掉了翡翠成為史大姑娘的貼身丫鬟;後來接着她的光兒,和賈府第一鳳凰蛋寶二爺混了個臉熟兒,一步登天;再後來,她靠打小報告得了王夫人的青睐,奠定了自己第一姨娘的位置……她在太多人面前出賣過別人了,每一次都會收獲意料之中的回報,唯有這一回,被這白癡二奶奶揭穿了真相。如果可以的話,襲人真的很想狠狠一腳踹在她心窩子裏,見過蠢得,可是沒見過這麽蠢的,揭穿了她,以後還會有誰給她情報?!
殊不知,夏金桂最瞧不起的就是襲人這種背後下手的小人,她今兒能賣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下一回就能賣了她這個新上任的主子,夏金桂此舉,真是想一舉除掉寶玉屋中所有讓她看不上眼的賤人。
夏金桂見襲人低着頭不說話,便瞪着寶蟾道:“這小蹄子如此不把我放在眼裏,你還傻站着不知道該幹點兒什麽嗎?”
寶蟾一聽,上前一步踢在襲人臉上,襲人尖叫一聲,兩手亂舞着想擋開,可是寶蟾就跟練過似的,腿在半空生生變了方向,避開襲人的手臂,繞個小彎兒踢在她眼角。一聲慘叫過後,襲人捂着左眼倒在了地上,指縫間,殷紅的血絲漸漸加寬着緩緩流出。
賈家下人少有挨打的,便是打了,也多是不見紅的,寶蟾如此暴力的手段生生吓破了所有人的膽子,寶玉的奶娘李嬷嬷第一個抖着腿沖出來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做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
夏金桂聞言,劈手把她揪到身前,細看了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也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夏金桂冷笑道:“這也是個沒廉恥的貨!她背地裏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量我才進門,什麽都不知道呢。”随着這話,五指成爪,由上而下,狠狠往四兒臉上抓了一把,生生挖出四道由骨眉及下颌的血痕,觸目驚心。也不等四兒哭冤,招呼自己帶來的一個婆子道:“把她家人叫來,讓他們立刻拿出錢來把她贖走。如果拿不出,就賣到窯子裏去,那裏有的是跟你同日生的想做夫妻呢。”四兒吓得大哭,抱着夏金桂小腿求饒不疊,然而沒用,繼晴雯之後,她也被生拉硬拽出去了。其實夏金桂最想賣的是晴雯,只是她當時病得實在不像樣子,料想賣不上價錢,這才作罷的。
彼時寶玉正在探春李纨出耍癡賣嬌,追問姐妹們的下落,被不耐煩的探春出言喝走,失魂落魄的進了二門,迎頭看見四兒哭得軟癱着被架走,因忙攔住問道:“那裏去?”四兒淚眼朦胧的擡頭看見寶玉,急忙哭喊道:“二爺救我,二奶奶要賣了我,二爺救我啊二爺。”寶玉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問道:“鳳姐姐為什麽要賣你,誰都知道你是我屋裏的,縱有不好,還有襲人教導呢,怎麽就要賣了去?你等着,我去找鳳姐姐問問清楚,你們快松開她,別這麽拉着,當心弄疼了她。”這些人都是夏家帶來的,誰肯把寶玉放在眼裏,一個粗壯的婆子上前一巴掌就拍在寶玉膀子上,生生将他打到一邊看,她也不說話,回身扯着四兒就還往前拉,順手還堵上了她的嘴。四兒沒機會告知寶玉賣她的二奶奶并非鳳姐兒就被拖遠,再沒有求救的機會了。而寶玉呢,一心以為是鳳姐兒所為,并不認為會有什麽大事,也沒太放在心上,還有時間挑無關緊要的茬兒。他平生沒見過敢對他動手的婦人,又懼又氣,也不敢說話,恐她們聽見了會回頭打他,恨的只瞪着她們。看走遠了,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麽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氣沖沖的罵完在場唯一的一個男人,甩袖沖進了自己屋裏,想着要找襲人晴雯兩個述述委屈,等發洩完了再去找鳳姐兒說四兒的事。
一路飛奔回去,進了屋子,就見夏金桂板着臉坐在正中,那模樣和剛才打他之人恁地相似,當下有千言萬語也全吓回了肚子裏,就連襲人跪在地上哭得哀哀欲絕都沒敢問個究竟。
夏金桂昨夜就知寶玉是個傻子,心下怒火熾盛,見了他便不理,也不收斂行徑擺個溫柔的樣子,兀自在那裏樹威風。繼晴雯四兒之後,曾經打發寶玉洗澡洗了好幾個時辰洗到滿地滿炕都是水的碧痕和曾經跟傍晚以後和寶玉兩人單獨在樹蔭下執手談笑的春燕也先後被攆了出去。春燕被她娘罵罵咧咧的贖了回去,碧痕則無人認領,最後到底去了何處也無人敢問。襲人倒是被留下了,只是被揭穿了僞善的假面,又被貶成最低的灑掃仆婦,且被踢壞了眼睛破了半邊相之後,她的日子會有多難過,不想也知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震住了寶玉一幹人等之後,夏金桂的野心迅速膨脹至賈府中饋上頭,而且她不僅惦記二房,連大房都視為囊中之物了。夏金桂見丈夫軟弱,又無婆婆,當即持戈試馬。先時不過在寶玉房中耀武揚威,後來倚嬌作媚,将及李纨;後将至探春,探春機敏,久察其不軌之心,每每随機應變,暗以言語彈壓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尋隙,苦得無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她見欺壓李纨時,趙姨娘曾旁觀取樂,便欲與她聯手拿下探春,卻不料,拍在了馬蹄子上,趙姨娘如何肯讓外人欺壓自己女兒?當即唾了她個滿臉開花,她早就想這麽着撒撒威風了,卻不料,夏金桂可不是王熙鳳,再怎麽潑辣嬌蠻也知道在大面上敬奉茶湯服侍婆婆,別說趙姨娘不是正經婆婆,出身又不正,便是王夫人如今仍在,夏金桂也不會容她擺款兒的。于是,倆潑婦開戰,賈府頓時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千夫所指的襲人瞬間被忘到了腦後,現在全家人,包括大房在內,每天關注的就是怎麽躲開她倆的十八般撒潑打滾。
如此日複一日,終于鬧得全家男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離家出走了。賈琏去了隔壁賈蓉家,賈政撇了老婆孩子自顧自卷包袱回到小花枝巷,賈寶玉則往返游逛于林妃大觀園、林家侯爵府和薛家在京三進院之間,但是大觀園自林妃入宮以後就關門閉戶了,侯爵府只赫玉心軟接待了他半個時辰,接着就被下班回家的緋玉踢了出去,薛家倒是有個善于心軟的薛姨媽在,可惜同時還有已經恨透了寶玉的薛蟠和理智清醒的寶釵在,他進得了一回門卻進不了第二回了。
回過頭來再說夏金桂,自趕走了寶玉之後,她沒了發作的對象,家中的女人裏,卻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邢夫人在家做姑娘時能把合家産業弄成自己的嫁妝一兜帶走,手段心計半點兒不比人差,只是因為進了高門,妯娌媳婦都是大家千金,她底氣不足才被迫收斂起來,現在遇到夏金桂,堪稱有史以來遇到的第一個站在同一平臺甚至還要低她一等的對手,憋了幾十年的邢夫人興致大盛,天天鬥得不亦樂乎;
王熙鳳是賈府上上下下中頭一號潑辣張狂,口齒伶俐之輩,而且她又極盡權術機變,殘忍陰毒之能事,收拾起夏金桂這等死有餘辜之輩,連掩飾都不必,幸而夏金桂還不算傻透腔兒,碰了兩回頭破血流以後主動退避三舍了。
探春號稱“刺玫瑰兒”,光聽名兒就紮手的很,何況她前面還橫着趙姨娘這堵厚城牆,基本上不怎麽用得着出手,躲在後頭看戲就成,只要她能忍受住一日三鬧的煩躁,生活就可以維持下去。
不過維持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賈琏就是一個例子,他離家出走的太急,腰包裏錢沒揣夠,沒出半個月就過不下去了,賈蓉賈薔倒是大方,樂意支助他,但是他也不好意思讓侄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