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31)
就成了正經親戚,而且趙國基因為一直跟着賈環,從林家六爺那裏得了不少美差,名下挂着兩三家鋪子,正替賈環經營着,現如今,趙家分明的跟王家倒了個個,真正成了十年風水輪流轉了。可是偏偏她們現在踩的是大房的地盤,分管辦事的又都是大房的人居多,她若有半點不妥,非給那群厲害媳婦婆子們滿嘴裏嚼碎了不可。
想一想,探春便問李纨:“大嫂子,這裏以你居長,你可知舊例或是別的什麽規矩?”
李纨因日後趙姨娘将成她婆婆,探春會成為嫡小姐,賈環會變成嫡公子,日後分家可能會占了賈蘭的份額,正巴不得想個路子讨好讨好以便謀劃,聽見探春的話急忙笑道:“過去聽說襲人死了媽那陣子,太太曾賞銀四十兩,我想着,她一個外頭買的且又沒過明路的暗妾都得這些,趙姨娘正經家生子又是上了家譜的姨奶奶,自然該得八十兩了。”
探春聽完,也不說同不同意,只去問迎春:“如今是在二姐姐家裏,自然該二姐姐做主才是。”
迎春撚着手絹的繡邊兒,半晌才低頭說了一句:“我并不懂這些,大嫂子說了便是。”
吳新登的媳婦聽了,忙答應了個“是”,接了對牌就走。
探春眼尖,一下瞧見她嘴角詭笑眼中帶鄙,立刻提着嗓子叫住:“你且回來。”吳新登家的只得回來。
探春道:“你先別支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屋裏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裏的,也有外頭的,有兩個分別。家裏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一問,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賠笑回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争不成?”探春冷下臉不答,繼續問道:“你再給我們說說,過去大老爺房裏的小姨娘家裏死了人,是賞多少?家生子的多少?外頭買的又是多少?”吳新登家的更傻了臉,王夫人當權的時候誰操心過大房裏的事?王夫人勢敗的時候她們一股腦的被攆出去,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只好賠着笑道:“既這麽說,我查舊賬去,此時卻不記得。”探春輕“哼“了一聲,又問道:“大老爺家裏的你不記得也罷,我只問你,咱們二房裏的周姨娘那會是怎麽辦理的?你是辦事辦老了的,過去在這裏時是二奶奶跟前的能耐人,出去了也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難道你素日裏回她們的話也都是現查去?”說着,聲音越發淩厲起來。
吳新登家的登時漲得滿面通紅,汗流浃背,喏喏不敢應承。探春雙目圓睜,虎虎生威,只盯得滿廳裏人人自危才緩緩開了恩道:“還不快找了來與我們瞧!”吳新登家的如蒙大赦,軟着腿踉踉跄跄的盡快跑了出去。
下剩人等見了探春的威嚴,再不敢耍滑,回起別的事來一個比一個老實懇切。每回一件事,不等探春多問便早早獻殷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探春揀擇施行。
又一時,吳新登家的取了舊賬來,探春翻開,先請迎春去看,次又給李纨,李纨不敢獨看,邊看邊給探春念,說是按規矩,家裏的只給二十兩。探春聽了便道:“既這麽着,就給二十兩。”李纨迎春聽了都驚訝非常,卻聽得探春一個轉折又道:“這是按照家裏的舊規矩來辦的。不過眼下既已分了家,二房裏的事還要看大嫂子做主,大嫂子方才說應該給八十兩,那便從二房賬上再劃八十兩出來,連同公帳上的二十兩一并送過去。”李纨聽了,哭笑不得,這分明是她添了恩做好人,又給趙家撐了門面,卻拿她去頂缸。只是她沒法抱怨,不但不能抱怨,還得樂呵呵的、恭恭敬敬的哄趙姨娘高興了才算完事。
趙姨娘得了一百兩果然十分高興,因為前天老太太生前的第一得意人鴛鴦死了也是一百兩,現如今她兄弟倒是跟鴛鴦并了肩,她如何不樂。她倒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扶了正,趙國基該比鴛鴦尊貴多少?不過以她的腦子,八成也想不到這些,探春正是掐着這個脈,既修補了過去和趙姨娘生疏的感情,又幫着自己給趙家擡了臉,以備日後尊貴,同時還賣了好給賈環身後的彤玉,讓他看着自己對胞弟還是很好的,如此一箭三雕,好處全是她的,若外頭有微詞,頂名的卻是李纨,堪稱百利而無一害。
她這一番施展很快便給嘴碎的下人傳了出去。這些人原為形容她霸道要強抓尖兒,卻反而讓外頭人知道了賈家三姑娘精明能幹,有心機,能決斷,可作為。正巧有一位頭年間陪同兒子進京殿試的寡婦聽見了這話,仗着兒子好命考上了兩榜進士授了官,便起了尋個有能力有氣魄的媳婦幫扶性格內向略顯懦弱的兒子的念頭。她打量着探春雖出身榮國府高門,然而父親被貶嫡母罪死胞兄渾噩,地位比他們家農耕出身更低一些。但是從另一面來看,她親娘被扶了正,胞弟考進國子監讀書,本人又跟寵貫京師的當紅郡主很有交情,堪稱最是個利弊相合的好人選。這婦人也頗有心計,她拿定主意後卻不去找賈政趙氏提親,反繞了個彎子去讨好兒子的上司方翰林夫人。那方翰林的二兒媳婦正是寶釵,她托寶釵在林妃跟前做試探,打的是讓探春從郡主這邊沾高光的主意。林妃聽見笑了半日,只說敏探春要有了個更敏銳的婆婆了。笑夠了,打發鬼嬷嬷跟寶釵去見了婦人。
後來探春出了孝,果然進了這一家。那時候已是幾年過去,她丈夫早已從七品青頭翰林院升到了從五品鹽課提舉司提舉,借着探春托了當時已就任戶部上郎中的緋玉的關系,轉回南疆原籍去上任。探春一過門就跟着丈夫遠走他鄉,那地方往來京師需要水陸兼程,六七百裏打不住,經年才得回家一趟。如此一來,探春雖沒有千裏東風一夢遙,卻也是諸姐妹中嫁的最遠的一個了。不過南疆山高水長,民風不似京中那般壓迫女子,探春在那裏,能找到自己一番天地施展也未可知,心心念念惦記着走出家門立一番事業的探春也許在丈夫的支持下真的有了發揮也說不定呢。只是她回來的次數太少,每一次停留的時間也太短,姐妹們即使相會也沒時間細細分說這些,只能從她一年比一年出挑的品貌上來推斷她應是過得相當不錯罷了。
☆、103賈寶玉誤娶河東獅
賈家又出新聞了。
百無聊賴困在宮中陪太上皇解悶的林妃霍地亮了雙眼,抓着雪雁搖晃道:“又有什麽新鮮事兒?快說快說!”
雪雁一路跑得急,這會兒氣都沒喘勻呢,只好搖着手求道:“好姑娘,好郡主,先賞奴婢喝口茶吧。”林妃只得放開她,命小宮女倒了茶來,看着一氣灌下去半杯才道:“這下可以說了麽?”雪雁笑着點頭:“可以了可以了,就說就說。”林妃急得催她:“你倒是直接說啊。”雪雁聽罷,果然很直接的說了:“賈寶玉弄出塊‘假’寶玉來啦!”
太簡潔了!林妃完全有聽沒有懂,只好從頭開始問:“算了,直接的太過了,從頭細細說來。”
雪雁抿嘴一笑,在林妃腳邊小杌子上坐下,依言細細說起來——
事情起源于給賈母送殡。前一夜,合家大小無人敢安眠。一到五更,聽見外面諸人齊至,便于辰初發引,賈政居長,衰麻哭泣,極盡孝子之禮。靈柩出了門,此時本該有各家的路祭,好送賈母一路風光,只是現如今還有一場更大的已随着宮中太妃出了城,剩下的不過小貓兩三只,荒涼的讓旁觀者都心酸。賈政一見,心情頓時低落的好似再喪一回考妣似的,蔫頭蔫腦走了半日,來至鐵檻寺安靈,當夜所有孝男等俱在廟伴宿,至天明落土放回。
這些都很平常,也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是賈寶玉在伴靈的時候犯困,襲人為了讨好,便掩護着他躲到後邊去小睡了個把時辰。當時寶玉本來穿着一裹圓的皮襖跪在四面透風的靈堂裏瑟瑟發抖,聽見可以上後面去小睡,迷迷糊糊一路走一路扒袍子,随手扔了一地,及至挨到床邊,連寝衣都沒換,直接拉過被倒頭就睡。等到辰時叫起送殡的時候,匆匆換了一件狐腋箭袖,外面罩上粗麻布白孝服,連滾帶爬着跑到外面站隊,匆忙之間,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塊命根子似的“通靈寶玉”到底帶沒帶上,甚至她們都拿不準前一晚到底有沒有拿下來。
後面就很理所當然了,襲人殷勤伺候更衣,發現寶玉脖子上沒有挂着,便問:“那塊玉呢?”寶玉嘎巴着眼睛,一會兒說“放炕桌上了”,一會兒又說“送殡的時候再鐵檻寺換過衣服”,過了一會兒又恍然來了一句“好像并沒有帶出去”……于是,大家開始了找找樂。
襲人先頭還沒當回事,聽見說在炕桌上,便去拿,還沒到跟前又聽見有可能是放在鐵檻寺了,這才着急起來,剛要叫小厮們去确認,又聽見寶玉指天保證沒帶出去,立馬回頭各處找尋,蹤影全無,吓得滿身冷汗。
反倒是寶玉沒當回事,只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裏的。問她們就知道了。”
襲人急于撇清關系,便找麝月等人亂賴:“小蹄子們,玩呢,到底有個玩法。把這件東西藏在那裏了?快拿出來。”
晴雯第一個不幹了:“這是那裏的話?玩是玩,笑是笑,這個事非同兒戲,你可別混說。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罷,想想擱在那裏了?這會子又混賴人了!”
襲人見他這般光景不像是玩話,沖着寶玉着急道:“皇天菩薩!小祖宗!你到底撂在那裏了?”寶玉翹着二郎腿混不放在心上:“我說放在炕桌上了,你又不信,那你就去找啊。”
晴雯等人到這時候才明白真出了事了,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只悄悄兒的各處搜尋。鬧了大半天,一無所獲,甚至翻箱倒籠,實在沒處去找,連茅廁裏都找到了。誰知那塊玉竟像繡花針兒一般,就此沒了蹤影。大家害怕起來,也顧不得保密,分頭各處追問。結果卻是人人不曉,個個驚疑。襲人晴雯等人回轉互相交換情報,俱是目瞪口呆,面面相窺。寶玉也吓怔了,襲人急的只是幹哭。找是沒處找,回又不敢回,一大屋子人吓的全成木雕泥塑了。
大家正在發呆,只見各處知道的都來了。探春一來就成了主心骨,她也沒推辭,先叫個老婆子帶着兩個丫頭,再往各處去尋去;一面又叫告訴衆人:“若誰找出來,重賞。”然而這一次,重賞之下也沒有勇夫了,任憑她們怎麽上天入地的去尋,也還是個找不到。
一連鬧了幾天,玉的影兒沒找到,寶玉的魂兒卻丢了,整個人一日呆似一日,也不發燒,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說話都無頭緒,有人問話也不知道正經回答,只是一味傻笑,把探春等人全吓得半死。李纨尤甚,第一個先嚷出來讓請大夫,探春又拖了一日,發現不請不行了,只得傳話到前面讓借大房的名帖請太醫。如此一來,紙包不住火,終于吵到外院去了。
賈政知道了,急匆匆跑進來一看,發現比說的更加嚴重,登時懵了。寶玉這塊玉是吉兆,是祥瑞,一直以來他雖然打罵不斷,可是心裏卻也是相信寶玉必能給他帶來榮耀的,如今榮耀沒來,祥瑞倒丢了,這個打擊簡直比賈母去世還大。連番打擊之下,賈政什麽體統都沒了,直接在寶玉屋裏跳腳:“這塊玉是寶玉的命根子,全城都知道的,如何能丢?既然眼下确定了家裏沒有,那就快去叫人寫出賞格,懸在前日經過的地方,就說:‘有人撿得送來者,情願送銀一萬兩;如有知人撿得,送信找得者,送銀五千兩。’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銀子。這麽一找,少不得就找出來了。若是靠着咱們家幾個人找,就找一輩子也不能得!”
衆人一語不發,賈政見沒人聽他的,怒了,指着探春鼻子就罵:“好個賠錢貨,父親說的話你也不聽了?”探春含淚道:“女兒不敢,只是家中哪裏有一萬兩銀子去做賞頭呢?”賈政原本被沒打算拿自己的銀子去懸賞,好不容易賈赦出了遠門,這家當還要老老實實看着不成?惡狠狠瞪了“不懂事”的探春一眼,賈政沖着迎春就道:“迎兒,寶玉可是你親弟弟,你不能不管啊。便是你爹娘哥哥知道了,也是一定會管的。”
迎春沒說話,她嬷嬷上前堵回去:“正經姑娘的弟弟是琮四爺,寶二爺充其量是堂弟罷了。既然說大老爺大太太和琏二爺知道了一定會管,何不給他們去信問問?若他們果真願意出萬兩銀子,豈不拿着更便宜了?”賈政一聽,當即把兇神惡煞似的目光全送給她了,只是嬷嬷大義凜然,無所畏懼。
賈政的計劃落空,他當然是不敢真的寫信去跟賈赦和邢夫人問的,就連賈琏,估計也不可能同意自掏腰包一萬兩給寶玉找玉,而他自己,現在就算有也不舍得花的。于是,氣哼哼的賈政被迫放棄了這個計劃,又琢磨了好一陣子,說要出去叫人給寶玉算算命。
算命費是小錢,這一回不用商量,迎春就同意了。她點了頭,探春去拿錢,給了林之孝家的,讓她送出去給她家男人,上外頭找高人算命。林之孝出去逛了一天,算了六七家子的卦攤,至晚間才回來吭吭哧哧的挨個彙報。大多數都是廢話,什麽“找是一時找不到,但是肯定也丢不了”之類的,只有一個先生算說:“要娶個金命的人幫扶他,必要沖沖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
聽了這話,賈政猛然想起當初薛家初進京的時候,王夫人一天到晚的在他耳邊叨咕“金玉良緣”,此時想來,竟是十分應景,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金玉良緣。薛家姑娘。”
探春無語,且不說一個當爹的在未出嫁女兒面前講給兒子娶媳婦合不合理,光是他挑那人選就夠讓人想劈開他腦袋看看裏面究竟絮了幾斤黑心棉了。探春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出擠:“父親,寶姐姐乃是宮中放出的女官,身份尊貴。”探春是真受夠這一父一母的癡心妄想了,原先還覺得趙姨娘十分夠嗆,現在看來,比賈政王夫人這一對好上豈止十倍啊?只是她從來沒妄想過給環兒娶個世家嫡女,哪怕當時榮國府還如日中天。
此時的賈政十分扼腕,一悔當初聽了王夫人的讒言沒讓賈母及早訂下林妃,二悔又被賈母挾制沒讓王夫人敲定寶釵,這兩個姑娘若有一個到手,寶玉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賈政不甘心,仗着現在家裏他最大,可勁兒的折騰,只是兩條路明顯全行不通,誰會去配合他?最後被鬧得頭疼的惜春站出來,毫不客氣的奚落了他一頓,接着,全副披挂入宮去找她皇後表姐,硬是給王熙鳳從太妃葬禮上請了個假,回家收拾殘局。當然,惜春本人沒有再回那個亂七八糟的家裏去受荼毒,她攆回去了鳳姐兒以後就到長生宮裏去找她妃妃姐姐作伴了。
後面的事情,惜春是跟着林妃一起從包打聽春缇口中聽來的——
王熙鳳回家以後雷厲風行,三天之內找齊所有敢于頂風作案的官媒私媒,指示她們去找所謂的“金命人”。不過由于要求比較苛刻,所以一時三刻找不見這樣的。賈政那些出身門第嫁妝之類的要求當然沒人理會,不過由于國孝家孝兩重功服在身,媒婆們必須要找到樂意在這時候将就着把姑娘送進來沖喜的。鳳姐兒打的主意是:只要“金玉”相合,也不用合婚,只挑個好日子按着家分兒過了禮。再趕緊挑個娶親日子,先一步把新嫁娘接到梨香院裏住着,免得從本家過來張揚太甚。到了吉時,一概鼓樂不用,按宮裏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悄悄擡來,照南邊規矩拜了堂,一樣坐床撒帳,就算娶了親了,等将來滿服出孝以後再擺席請人圓房。媒婆們趁機獅子大開口,只說沒誰家願意這麽不明不白就給了女兒的道理,要多多的給聘禮才行。至于這聘禮裏的貓膩兒,白癡也知道肯定是媒婆們拿大頭的,畢竟按照這種條件,能找的人家不是低到地就是窮掉底。
可是不曾想,竟有一個官媒給出了一個在所有賈家人看來猶如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選項——
媒婆矜持的吃着茶,傲慢的道:“這可是打着燈籠沒處找的好人家,她家在戶部挂名行商,可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合京城裏,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她家是‘桂花夏家’。”
王熙鳳好奇道:“如何又稱為‘桂花夏家’?”
媒婆炫耀的好像她本人姓夏似的:“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餘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地種着桂花,凡這京都城裏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連宮裏一應陳設盆景,亦是她家供奉,因此才有這個混號。如今太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着一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并沒有哥兒弟兄,啧啧,可惜她竟一門盡絕了後。”說着又是一頓嘆息,聽着跟她要絕後似的感同身受。
賈政對夏家絕不絕後毫不關心,而且還覺得絕了更好,絕了後,夏家的銀子就都是他的了,聽上去,這可是大大的皇商,那銀子不得比林家還多?想到這兒,越過王熙鳳催促道:“咱們不管她絕後不絕後,只是這姑娘可好?”王熙鳳見他這副醜态,心下鄙夷,索性坐在一旁不摻和了。
那媒婆心中有鬼,因此極力誇獎道:“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在家裏也讀書寫字,禮貌上又好,說話兒又簡絕,做活計兒手兒又巧,會寫會算,尊長上頭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極和平的。”
原本打定主意不說話的王熙鳳到底沒忍住:“既是這麽好,怎麽肯這樣減薄的出嫁?”
媒婆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慌着解釋道:“就是因為太好了,故而做娘的寶貝到不行,有多少人家來求親,總是不肯應,心裏只要和貴府這樣人家作親才肯。”王熙鳳眉頭一皺,心知賈政非但沒有透露寶玉額頭別致的花紋不說,便是自家的名號都沒亮出來,反而是舀着他們大房的名頭來做親的。
媒婆和賈政兩人心中都藏奸納垢,都要在對方發覺之前趕快脫手,因此不顧王熙鳳鐵青的臉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敲定。賈政心裏怕的是寶玉罪跡在身外加自家落魄會暴露,那媒婆怕的卻是一旦拖久了賈家會知道夏家女兒的本性,黃了這樁已經在她手上拖了三四年的糟心買賣。卻原來,那夏小姐因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兄弟,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兒一舉一動,母親皆百依百順,因此釀成個盜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薩,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裏和丫鬟們使性賭氣、輕罵重打的,不知道打死打殘了多少。凡夏家親友之輩往來之屬,沒一家不知道她本性的,因此不管夏寡婦許諾多少嫁妝也沒人肯娶,就連媒婆們,稍微有點兒良心的也不肯接手。這媒婆是見錢眼開到一定程度了才昧着良心應承下來,結果也是拖了幾年發賣不出去。
年已十七歲卻還沒有嫁得出去的女孩,又沒有守孝一類的借口做掩飾,正常人家只消聽聽便能猜到這小姐本人必有不妥,只是賈政愚鈍外加財迷心竅才會上當罷了。他既定了主意,王熙鳳也懶得再說什麽,直接叫人去夏家下聘,順便相相人。林之孝家的便去了,回來說生得極好,也認得字。賈政一聽和媒婆所說相符,更加迫不及待,便是寶玉,聞得有位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即使傻着呢,也拍手大贊,巴不得能過去一看。
既然人家兩廂情願,王熙鳳自然不會做惡人,只是她也不肯做這個保人,媒婆怕事情敗露會被兩家追打,謝媒禮一到就跑的不見蹤影了。賈政和夏寡婦都擔心婚事可能告吹,于是,他們有志一同的無所不用其極。夏寡婦從自家商鋪裏找了一個掌櫃充當媒人,賈政則更加省事,直接讓即将成為寶玉後媽的趙姨娘上陣,雙方一拍即合,庚帖當天齊備,次日即辦婚禮。
消息傳進二門,大家全無反應,唯有兩個人十分擔心。一個是襲人,她怕夏姑娘不如說的那樣好,等進了門會給她虧吃,讓她做不成姨娘;另一個是趙姨娘,只是她怕的是夏姑娘真像說的那麽好,那樣寶玉就會平白得了個攜帶巨額嫁妝的大家閨秀,這對于視王夫人如眼中釘直到她死翹翹了也不能熄滅憤恨的趙姨娘來說難忍程度僅略次于王夫人沒死透。不過不管她們怎麽想,這場簡單到簡陋的婚禮都會如期舉行,而這個消息,也會如期傳到這個世界唯一的先知耳中,預知震驚程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以後賈寶玉出家的念頭應該會更加堅定了,其實原本就應該是這樣,一個河東獅,這才是他出家的主要原因,那個什麽因為思念林妹妹而沒法和寶姐姐一起生活下去的借口簡直不堪入耳,孩子都懷上了才說過不到一起去,典型種馬渣男欠揍口吻,聽了就特別有一腳踹過去的沖動。
☆、104鬧閨阃俏丫鬟炮灰
“噗!”林妃一口茶全噴在了惜春裙子上。
“哎呦,林姐姐你怎麽啦?”惜春尖叫着跳離椅子,慌慌張張拉着嬷嬷叫給她換宮裝。
“咳咳咳咳!”林妃咳的驚天動地還沒忘确認:“你确定?你确定新媳婦叫夏金桂?是金桂不是銀桂?不是銅桂?”
雪鸾無語的拍着林妃的後背替她緩氣,語調相當無奈:“郡主就是不相信奴婢,也該相信夏公公派出去的手下吧!他們搜集信息速度質量都是一流,說是金桂就是金桂,絕對不會是銀桂,銅桂。”
嘴快的春缇接道:“聽說是因為她家多桂花,她又一向自以為金貴無比,因此小名才叫做‘金桂’的。奴婢打聽到她家攆出來的一個下人,聽說啊,”春缇神神秘秘的靠過來,聲音低的像細作接頭:“聽說那位新進門的寶二奶奶在家時,是不許人口中帶出“金”“桂”二字來的,凡有不留心誤道一字者,定要苦打重罰才罷。後來因想到‘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須得另換一名,想到桂花曾有廣寒嫦娥之說,便将桂花改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
入畫聽得咋舌不已:“這嫦娥仙子也不知是倒的什麽黴,沒的叫人這樣挂在嘴邊上講究。”
惜春嫌她打斷了精彩,不滿的瞪了她一眼:“你別插嘴,讓春缇接着說。”
入畫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春缇笑着沖她扮了個鬼臉兒,飛快躲到雪鸾身後接着道:“還有更厲害的吶,這位新奶奶,進門才不過幾天,就把寶二爺屋裏頭一號副小姐——晴雯給攆出去啦!”
林妃和惜春一起驚訝道:“什麽?”
春缇見自己的大爆料得到重視,越發添油加醋的細細講了一大篇子:“起頭是因着那夜娶親——
賈寶玉和夏金桂的“良緣”結在夜裏,因國孝的緣故,不能宴客,連那些曬嫁妝之類的流程也不能走,頭一天就從夏家把人接到梨香院,第二天夜裏悄悄擡過來拜堂就算完事。因為事情緊急,安排又要隐秘,故而賈府內外工作量都很大,寶玉幾個貼身丫鬟尤甚,那新房基本上全是她們動手布置的。
因為要趕時間,丫鬟們連夜上工。襲人自己管屋內的安排,卻叫晴雯帶人出去裝飾外頭,什麽挂紅燈、貼紅紙、剪喜字兒之類的,都讓晴雯去做。晴雯在寶玉屋中一向被嬌慣的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都來的嫩,臨近深秋的夜風又寒的侵肌透骨,因此未到天明便覺有些鼻塞聲重,懶怠動彈。她原想跟人換換工作來做,偏還沒張口,襲人便明裏暗裏的贊了她半天,又抓着她手鄭重拜托,晴雯素來要強,聽見這話,頓時把那叫苦的抱怨收了回去,三言兩語之間便被襲人忽悠的又任勞任怨了大半宿。
晴雯自從跟了寶玉就開始嬌養,從來沒端過比茶盤重的東西,像這樣心急火燎,又勞苦了一夜更是前所未有的。她那嬌小姐體質倒是幹脆,受了點兒委屈立刻發作,次日就發起燒來,幾乎連湯水都吃不下去。
襲人心中暗喜,她原本就計劃着怎麽支走晴雯,好讓她不能在第一時間給新奶奶磕頭釘牢姨娘的名分,這正是個好機會,要是操作的好,她連回都沒法再回來了。因此熱心的要去回禀鳳姐兒好請大夫,誰料,糊塗了大半個月的寶玉竟突然明白了似的,拉着晴雯的手不肯走,還積極出謀劃策:“快別聲張。鳳姐姐知道了,一定會叫她搬回家去養着。家裏縱好,到底冷些,不如在這裏。讓她就在裏間屋裏躺着,我叫人請了大夫,悄悄的從後門進來瞧瞧就是了。”
襲人十二分的不願意,勸寶玉道:“到底要告訴二奶奶一聲兒才好。不然一時大夫來了,人問起來怎麽說呢?”
寶玉使着性子不肯答應:“不能叫鳳姐姐知道,自從太太沒了,她是一天比一天的不近人情了,原先我看她還好,誰知現在竟變成這副德行,凡事一板一眼的,就知道聽憑大太太擺弄,連我們素日的情分也全不顧了,不許叫她知道,我不要見她。你只悄悄去告訴三妹妹一聲就完了,橫豎她也管事。”
襲人無語,誰不知道鳳姐兒一回來探春和李纨就非常識趣兒的立刻上繳了所有家務,現在家裏是邢夫人指手畫腳,王熙鳳帶着迎春一邊教學一邊操持,哪裏還有探春插手的份兒?
不過,襲人是絕對不會提醒他這一點的,事實上,寶玉一說完,她立刻就表示絕對聽話,特別痛快的去了。探春一聽寶玉打算擅自招個外人跑到內宅裏,頓時大怒,指着襲人罵道:“他不長腦子,你也不勸着?真弄個江湖郎中跑到二門裏,大家都是個死。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告訴你,趁早的給我收了,立刻滾去二奶奶那裏,該怎麽說,你應該清楚。”
襲人原想在寶玉面前做好人的,不成望卻被探春逼着當了出頭的椽子,一鼻子灰的去跟鳳姐兒回話,又挨了一頓好罵。罵完,鳳姐兒叫平兒道:“立刻到先頭老太太屋子裏去,把晴雯送走,再告訴寶玉,倘若他再這麽随心所欲,大太太那裏可就要攆他走了,到時候我是不會幫他說話的。”
平兒過去了不到一刻鐘,便給寶玉的大哭大鬧吵的回來求援:“二奶奶,我是拿他沒辦法了,他再不好也是爺,我一個丫頭,沒法說沒法管,您要是不去啊,就讓晴雯呆着算了,橫豎礙不着別人。”
鳳姐兒沒好氣道:“怎麽礙不着?夏姑娘就要過門了,她一個病人拌在裏頭不觸黴頭嗎?再有了,如今的時氣不好,沾染了別人怎麽辦?她橫在老太太房裏,一屋子人出來進去的跟咱們離得又不遠,大太太和我就不說了,二爺不常着家也先不管,三姑娘大奶奶也可以不用多理,那二姑娘要不要緊?她身子也不算強健,素日也常有個頭疼腦熱的,先頭忙活老太太的事兒又累着些,這幾天眼見着犯咳嗽,還這麽着弄個病人在家裏戳着,早晚要給他們二房的人坑了不可。去告訴他,不讓晴雯走也行,只要他們一房的人只許進不許出即可,再一個,現在家裏忙亂,沒時間給他請大夫,家裏有的丸藥,現成的給她兩丸去吃。”
話傳回去的時候,晴雯正睡在暖閣裏咳嗽,聽了這話,氣的嚷道:“我那裏就害瘟病了?生怕招了人。我離了這裏,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說着,便真要起來。只是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才起來一半便一頭栽回枕上。
鳳姐兒說到做到,在夏金桂進門之前,原賈母榮禧堂中現寶玉所住二十來所偏房中,果然沒一個人可以出來,丸藥倒是送進去了,可是一來沒大夫診治,究竟對不對症也不能确定;二來晴雯素昔就愛生氣,如今見鳳姐兒這樣無情無義,肝火自然又盛了。因此到夏金桂過門第二日,襲人等去磕頭的時候,晴雯已是連說話也不能了,手也不能搖動,肝火上炎,兩顴紅赤,眼幹鼻塞,遍體通紅,昏昏沉沉中,只覺身如燔灼。
那夏家小姐呢,原本就覺得既然出了閣,就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兒時腼腆溫柔,須要拿出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