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26)
連寡人的親女兒和同胞姐妹也沒有這等榮幸,能在府中迎接寡人小住呢!”
林妃心中小人狂豎中指:好你個太上皇,舍不得折騰自家閨女姐妹,就舍得她是不是?真是別人家的小孩死不完!缺德都缺出花兒來了。
盡可能不暴露猙獰的內心,林妃笑得一抽一抽的:“好叫父皇知道,臣女已然遵照聖谕,請了隔壁府上賈氏表姐妹來家,另外還有先翰林院掌院學士楊翰林之外孫女兒史大姑娘也在我府上,外院裏是賈家琏表哥帶着環表弟、琮表弟恭候着。”
太上皇撚着胡子:“楊翰林的外孫女兒也在啊!你說她是哪家的?”
林妃同情的給了他一個不明顯的白眼:“史候家的。”內心默默加了一句不好出口的吐槽:就是您老情敵史老侯爺他大孫女兒。被太上皇折磨的毫無愧疚的林妃表示她将用幸災樂禍的心情期盼太上皇見到湘雲時的糾結表情,誰叫他當年看上人家外公的時候還是個臉皮不厚的小王爺,等他修煉到沒皮沒臉的時候,湘雲的外公早跟她祖父成了一對兒了,說起來,那可是太上皇純純的初戀呢,可惜小小的愛情之花連個緬懷的機會都沒給他留就直接凋謝了。
太上皇的臉色無比奇妙,賈琏三人行禮的時候連大氣都沒敢喘,心中驚疑不定,林表妹(表姐)請的這個“姑蘇來的老親戚”到底是幹嘛的?怎麽這樣大的氣場?
由于太上皇做作的要求維持神秘感,故而除了林妃一人之外,連寶釵都不清楚這個到大觀園小住的老人究竟是個什麽來頭。林妃對外只宣稱是姑蘇林家的遠親,讓大家都稱呼為龍老太爺便是。其他人或是心有城府不去追問的,或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或是百分百信任不知道細問的,總之,太上皇的身份就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直到最後氣沖沖回宮都沒人知曉。
包括跟他做了十多年實?“情敵”和更多年虛?“情敵”的賈母。
賈母是林妃請來的。
就在太上皇僅僅小住了三天之後,林妃就再也受不了他的挑三揀四和沒事找事了。這人簡直是精分的!林妃憤憤的下了結論。上一秒還對含情脈脈的對着她們的臉找基友相似處呢,下一秒就翻臉嫌她們這長的不對、那生的不好,林妃尤甚。太上皇偏好豐腴肉感型,對寶釵和探春兩個圓潤的姑娘比較滿意,挑刺兒也挑的少一些,最多是吐槽一下寶釵一舉一動像比着标尺度量出來的,一天一個表情笑到尾,瞅着像他家小兒子堂屋裏挂的盜版美人圖。順便說一句,那張正版在他屋裏挂着,小王爺要不來,只能自己臨摹。對探春,他是天天嫌人家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看着就不像個安分的樣子,斷定她是女兒身男兒心,投錯了性別,還口無遮攔的說人家以後嫁不出去。迎春不神采飛揚,他又嫌木頭木腦,打賭說她針戳上去都不知道哼一聲,還撺掇林妃動手去試,被林妃的白眼翻了回來,便惱羞成怒嫌她臉盤太小眼睛太大目光雪亮,半夜裏撞見能當燭臺使。林妃受了氣不能直接撒火,便故意天天拉着湘雲在太上皇眼前晃,當太上皇想回憶湘雲外祖的時候林妃就打岔,拉着湘雲問她爺爺的威風十八事,把太上皇氣得血壓和飯量一起蹭蹭上漲。
這麽鬥了幾天,林妃火氣積累旺盛,很想找個方法重重打壓一下太上皇的嚣張氣焰。正好這時候,賈母撞上來,一天十二次的遞拜帖,說是要給林妃介紹一個積古的老人家給她借借壽數,壓壓災星,免得成日病歪歪的不見好。理由端的是無比冠冕堂皇,用惜春的話來說就是“慈愛的不忍淬睹”。
林妃看完,扔了帖子挑眉一笑:“好啊,來的好。我正愁沒法把家裏那位掃地出門呢,外祖母堪稱及時雨啊!三丫頭,你回家去,告訴老太太,明日午飯後,我請她帶着那位老老來大觀園裏賞桂花、吃螃蟹。”
探春大驚:“郡主姐姐,這是何意?怎麽能請,請……”她說不下去了,賈母再不是東西,也是她親祖母,她說不得。
林妃才剛被太上皇埋汰的一肚子氣,是半刻鐘也不想多等:“你且放心,我自有主意。哼,他不叫我舒服,我也必不叫他清閑。三丫頭,你別那麽看我,我沒瘋,再說了,老太太什麽脾氣你不知道?咱們不找她就真能老老實實呆着不來?她要沒打小算盤,能見天兒的派人來找環兒,她什麽時候待見過環兒?便是寶玉出了京,她也沒想着要見他一回吧。偏我叫環兒來見過龍老太爺之後她就突然惦記起環兒來了,哼,沒鬼就怪了。這會子又找了個什麽老老,說要給我添福,我只求她不折我的壽就好了。她既然不死心的還想折騰,索性就叫她随意發揮個痛快,順利的話,我正好能把兩個一起掃出去。”探春似懂非懂,帶着一肚子疑問迷迷糊糊回去傳達了。
探春才出了大觀園,迎面就撞上隔壁派來請她的人,見了她直如見了錢袋,一路腳不沾地的就給拉進榮慶堂去了。
探春進了屋,也不廢話,直接就道:“郡主娘娘聽說有積古的老人家,十分高興,說正想着聽見多識廣的人說說因果,明日就請過去見見。又說內務府才派人送了上好的大螃蟹來,明日正好擺酒。叫那位老老不必拘束,去了只管吃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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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滿口答應,送走探春回身就去跟劉老老炫耀她的郡主外孫女兒。劉老老聽說郡主娘娘傳她去講故事,誠惶誠恐,擡腿跳下炕,急忙叫道:“瞧我生的這副粗手粗腳,怎麽好見人呢?老太太,你就說我家去了吧!”賈母趕緊攔她:“你別慌張,不相幹的。我那外孫女兒最是溫柔和順、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劉老老仍然不敢,還是想走,賈母心急火燎,她要走了自己上哪兒掰一個長壽的老人家去?便拼命安撫,而後又拿郡主威嚴壓她,連哄帶吓,總算蒙住了劉老老。兩人各懷忐忑,腦海中演算着關于明日赴宴的截然不同的場景。
大觀園裏,剛剛氣憤了一回賈家三兄弟琏、環、琮沒一個長得像代善的太上皇“阿嚏”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寒顫,一股幾十年不曾感受過的厭惡義憤之情飄飄搖搖,貌似自隔壁而來。太上皇搓搓手,縮了縮脖子,快步走回屋裏,心裏還在盤算着:明天去挑哪個丫頭的毛病呢?話說看着這些小姑娘們被損的滿臉斑斓、七竅生煙,真心——爽啊!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明白太上皇猥|瑣的內心了吧!丫就是氣憤他的親親基友們最後總會被“小姑娘們”遷回洞房裏去,于是越老越變本加厲的仗着身份到處去欺負小姑娘。
☆、91兩太君狹路逢觀園(中)
太上皇正仰躺在床上考慮明天去挑哪個小丫頭的刺兒會比較愉快,忽聽外頭那個林妃配給他的小宮女敲門叫道:“老爺子睡了嗎?郡主娘娘有話給老爺子。”
郡主娘娘!老爺子!聽着兩種尊敬度截然不同的稱呼,太上皇憤憤的在心中懊惱了一下自己為了刁難林小丫頭而甩開的大批随從,他甚至連戴權都沒帶,就連榮嬷嬷,他都讓皇後找了個理由支出去老遠,以至于現在可以使喚的全是一群以林妃為天的有眼不識金鑲玉的笨蛋太監傻瓜宮女。
太上皇甩手砸了一個茶碗:“就是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小宮女全無懼色,笑嘻嘻推門跑進來,一邊低頭去撿茶碗,一邊叽叽喳喳轉達林妃的指示:“郡主娘娘吩咐奴婢告訴老爺子,明日她請了客人來家開螃蟹宴,老爺子若是不想出席,可以在房間裏等,會撿最大最好的團臍螃蟹給您送來的。”
太上皇聽到林妃請客人卻不請他十分不滿:“什麽客人?不知道寡……咳,不知道我想清靜清靜嗎?沒事找一群人來鬧騰什麽?”
小宮女瞪着水汪汪的圓眼睛,一手提着裝滿碎瓷片的手絹包,一手叉腰,毫不客氣的吐槽道:“哎呦老爺子,您這小脾氣也太驕橫了點兒吧!郡主娘娘要請什麽人還得跟您通報一聲不成?您要那麽愛清靜,跑京城裏來幹什麽?誰不知道京城是天底下最熱鬧的地方,您老想清靜,姑蘇多好呢,何必舟車勞頓來這兒找淨土?”說完,小腰一扭,甩噠着手絹包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太上皇給氣了個倒仰,再次痛恨自己當初堅持不帶随侍的莫名其妙。
很明顯,小宮女把太上皇當成在姑蘇混不下去來京城打秋風的林家遠支怪老頭兒了,這一點跟賈母恰好不謀而合。而太上皇呢,因為一次又一次的被無視、被輕視、被漠視,老年叛逆心理越來越強烈,用憤怒的目光送走了毫無所覺的小宮女之後,太上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決定把它們暫時寄存,留着明天發洩到林妃的螃蟹宴上去。哼,不請他參加的宴會,沒有存在的價值!
打定了主意的太上皇做了一宿林妃和林妃的客人交替哭哭啼啼的美夢,睡得十分惬意。這份美好感一直持續到吃完早飯,迫不及待的賈母領上作為借口的劉老老、作為威懾迎春之用的邢夫人和預期用來緩和關系的王熙鳳等蜂擁而至,正正好好跟神清氣爽預備去破壞宴會的太上皇打了個完完整整的照面。
賈母不認得太上皇,當年賈代善跟剛剛登基為帝可以肆無忌憚的找基友的太上皇相好的時候,她都已經嫁給賈代善快十年了,連賈赦都揣在肚皮裏了。作為第一次撲倒基友的帝王年下攻,當時還很純潔的幻想基友一生一起走的太上皇對賈母的怨念深重到賈代善都不敢跟才出生的寶貝兒子賈小赦親近,以免他家強攻打翻醋壇把姓史的全滅了。結果卻被賈母誤會是賈代善不喜歡賈赦,因為賈赦長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硬要說的話,賈赦的模樣倒有八分像那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的前賈老太君,賈母滿心惶恐自己地位不保,為此不惜親手熬了一鍋“十全大補湯”軟磨硬泡着給賈代善灌了下去,十個月後,灌出來一個腦子進水的賈政。
抱着賈政心驚膽戰等了四個月的賈代善等到了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心虛的皇帝攻,并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他當然沒有門路知道,因為賈母再次有孕而醋勁兒大到在京城呆不下去的太上皇跑出去玩微服私訪,一個不小心就在金陵啃掉了一個口感不錯的“外室”。在那個時間段裏仍然沒有修煉到日後風流無下限境界的皇小攻覺得自己和基友同時出軌可以打平了,于是沒有對賈政的出生發表任何異議。這給了賈代善一個誤導,讓他錯誤的認為太上皇是由于某種原因不喜歡賈赦,而賈政則沒有這種問題,這直接導致了他在日後在太上皇面前絕口不提賈赦卻頻繁提到賈政,連遺折上都特意寫了半篇。
浮想聯翩的後果是太上皇直截了當的穿過由王熙鳳輕輕扶着、劉老老緊緊拉着的賈母三人組,非常“不小心”的、重重的一腳踏在了賈母精心準備的鐵鏽紅緞鑲珍珠雲絲繡鞋上,還順帶擰着勁兒的踩拖了她那騷包的淺金閃緞拖地馬面裙側邊,踩得賈母差點兒一個踉跄從竹板橋上跌到水裏去,末了還極其惡人先告狀的來了一句:“好狗不擋道!”說罷,伸手推開做一副仗義執言預備狀的王熙鳳,特別嚣張的揚長而去。
林妃在橋對面看了,笑得前仰後合,激将太上皇出面什麽的,太英明了有木有?!惡人就需惡人磨,就讓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去狗咬狗吧,誰把誰的毛咬掉她都只會高興。
想畢,林妃開開心心的站起來,提高聲調招呼道:“外祖母、大舅母、鳳姐姐,你們來的好早,虧得我這裏提前布置好了,要不還沒東西招待你們呢。哦,對了,這一位也是我的貴客,姑蘇來的老親,你們稱呼做龍老太爺就是了。”
賈母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個龍老太爺是個什麽來頭,就連賈母都還忍着那口先被踩再被撞最後還被明目張膽惡罵的氣,想着等到徹底搞清以後再說。接二連三的打擊好歹讓賈母受到了一咪咪不值一提的教訓,她現在總算知道要先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再耍威風了。
她不上前低眉順眼的請安,太上皇自然更不可能主動說話,林妃樂得晾着他們兩個在一邊大眼瞪小眼,一門心思去跟劉老老熱絡,對那兩個理都不理。
作為老人,劉老老無疑要比太上皇和賈母可愛得多;因此作為客人,她也是倍受歡迎的座上賓,林妃熱情的叫丫鬟們攙起戰戰兢兢的劉老老,笑着讓座:“老老這邊坐。來了我這裏,只管放輕松,一切就和在家時一樣的。說起來,我近日正想着找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說話,沾沾福氣兒,可巧兒您老就來了,這可是緣分不是?來來,快請坐。春绮,倒茶。”
春纖和春缇抿着嘴笑,一左一右的拉着局促不安的劉老老,硬是按到了林妃腳邊的錦墩上坐着,春绮笑着端了一杯茶上前,雙手捧給劉老老:“老老請用茶。”劉老老跟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不敢勞動姑娘。”林妃直笑:“老老坐吧,別拘束了。春绮,老老既然不要你服侍,那你退下吧。”春绮抿嘴一笑,福了一福:“是。”
看着春绮退回到林妃身後,劉老老方才安心坐下,兩手捧着茶杯小口的抿着,一邊傻乎乎的東張西望,她只知道中間端坐的那個渾身绫羅綢緞的美人是郡主娘娘,她身後站得估計都是她的丫鬟,只是有一個姑娘明顯穿戴的比其他人好上一大截,就不知道是個什麽身份了。再有四周還坐了好些插金戴銀的漂亮姑娘,身後也都站着丫鬟的,讓她更加摸不着頭腦。還有就是那個坐的比郡主娘娘還舒服的老爺子,又是個什麽來歷?
太上皇整個人橫在林妃身後不遠處的一張長榻上,氣呼呼的梗着脖子瞪視賈母。他自己一個人占了老大一片地方,還指使四五個小宮女小丫鬟給他捶腿揉肩,另外還有兩個小太監跪在前頭捧茶盤和糕點,酒壺小菜之類的,供他随時享用。迎春等人早看習慣了他的嚣張跋扈,可是賈母等人卻暗自心驚,不知道究竟是多高貴的老親戚才能在郡主府裏這般大模大樣。
賈母忍着腳趾上一抽一跳的疼痛,在王熙鳳的攙扶下盡量平穩的走到林妃跟前,親切的笑道:“妃兒,這位龍老太爺是?以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林妃拼命吸氣把興奮縮回去,胡謅八扯道:“是我爹爹的外祖母的舅舅家的侄女婿的孫媳婦的二叔。”賈母下意識和邢夫人、王熙鳳一起掰手指頭跟着數,劉老老聽得眼冒金星,不由自主感嘆道:“哎呦,這可扯出多遠去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了,朝廷也有三門子窮親戚,老人家,你也不容易,大老遠的過來。多虧了郡主娘娘心好,念舊,還肯看承您老,只要她發點好心,拔根汗毛可是比咱們的腰還粗呢。只是您老也客氣着點兒,別這麽拉着硬氣,好歹軟和些,大家有益處。”林妃撐不下去了,她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太上皇必然五彩缤紛的表情,哆嗦着站起來,用力捂着肚子:“薛贊善,你先幫我招待着,我去後頭換身衣服就來。等下咱們在藕香榭開席,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裏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極敞亮,看看水,眼也清亮。二姐姐,也煩勞你去招呼大舅母和鳳姐姐。”寶釵和迎春自然不會拒絕,而且她們不知道太上皇的身份,自然也不覺得劉老老好心的勸導有什麽可笑之處,不比林妃,再不走,她非得當場笑噴出來不可。
林妃帶着大批人撤退,去後面找地方狂笑。剩下三春姐妹和湘雲帶着六七個丫鬟陪着賈母等人,其中寶釵和迎春年紀最大,又有林妃的吩咐在前,便當仁不讓的引着衆人往藕香榭而去。太上皇虎着一張臉,指揮小太監們擡起長榻跟上。劉老老一見這位老人家連路都不能走,需得人擡着,頓時悟了,原來是個殘疾老人,哎呦呦,真可憐,她先前就不該那麽說他,這人比她苦的多呢,好歹她能走能跑,身體健朗,可是這位老人家,看着錦衣玉食的,卻有這等缺憾,可見這天底下總是人無完人,上天給了人一樣好的,總要再給一樣壞的才公平。這麽想着,劉老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就添了滿滿的同情,硬生生把才剛因為無知無畏而挑起的太上皇的火氣都給看沒了。
賈母可沒她的好心腸,她終于在王熙鳳的提示下數明白了龍老太爺的身份,不屑之情油然而生,只是看他頗受林妃優待的樣子,不好奚落,便假裝看不見,只管挺起腰杆,邁着大步搶在他前頭進了藕香榭,好懸沒把擡榻的小太監甲給別到撞樹,直把太上皇氣得想不顧暴露身份把她踢進天牢裏去跟她兒媳婦作伴。
一時進了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着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着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着茶筅茶具并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在煽風爐燙酒。賈母連忙贊美道:“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東西都幹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安排的。”她一慣大大咧咧,有時候跟小丫頭們都姐妹相稱,因此對寶釵總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着,林妃也不管她,迎春不多話,探春不多事,只有惜春,有時候會挑剔兩句,可是她自己在無意中得知做了贊善的寶釵已經不會再成為大表姐的後宮對手之後都沒有過去那麽大敵意了。賈母對寶釵當初不救寶玉甚是怨念,便假裝沒有聽見,指着柱子上挂的墨漆嵌蚌的對子問湘雲道:“那寫的什麽?”湘雲看了一眼道:“是副對子。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
賈母聽了,又擡頭看匾,一面回頭向劉老老道:“我先小時,家裏也有這麽一個亭子,叫做什麽枕霞閣。我那時也只像這些小孫女兒們一般大年紀,同着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鬓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時碰破的。衆人都怕經了水,冒了風,說了不得了,誰知竟好了。”說完,笑着等王熙鳳溜縫說些吉祥話活躍氣氛,誰料,王熙鳳還沒來得及張口,斜刺裏便響起一聲冷哼:“原來你的腦袋是淹過水的,難怪這麽奇葩呢!”
賈母大怒,回頭叫道:“哪個碎嘴的老貨?在那裏嚼的什麽舌根子?”
太上皇“噌”的一下半坐起來,怪叫道:“呵呦?土埋了半截的老東西倒嫌起別人老了,真新鮮!看來你這腦袋還不止淹過水呢,八成還灌了風,風裏還帶着土,這下半截全是水,上半截全是土,兩下裏一拍,成漿糊了吧!難怪代善當年能看上你呢,這等千古奇景,要不領回家去可真是輕易見不到。”說到最後,一股子醞釀了幾十年的老酸氣沖天而起,太上皇到底是把這句怨念給念出來了——情敵的水平跟自己不匹配什麽的,才是太上皇最大的怨念呢!這種絲毫沒有成就感的勝利,還不如……在楊翰林身上遭遇的完美失敗!
☆、92兩太君狹路逢觀園(下)
林妃的匆匆歸來不經意的打斷了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老家夥幼稚的争吵,一行人進了亭子,各自安坐。上面一席,太上皇當仁不讓坐了首座,林妃挑眉,故意安排賈母坐在對面,兩人都是滿心不高興。太上皇嫌賈母礙眼,賈母則又驚又怒不知道林妃怎麽會讓一個打秋風的老家夥騎到她的頭上。林妃懶得搭理他們倆,自顧自帶着三春姐妹和湘雲在東邊開了一席,又命西邊開一席給邢夫人、鳳姐兒和劉老老坐,寶釵得了恩典,可以一并坐過去。劉老老到這時候方知她眼中珠翠環繞恍若神妃仙子的姑娘竟然是伺候郡主娘娘的高級宮女,頓時傻了眼,心裏直咋舌皇家的排場好生的大,險些連筷子都握不住了。
因為都剛用過早膳沒多久,林妃便吩咐不用備盛宴,只命拿了蒸熟的大螃蟹來大家嘗鮮,菜肴不過十幾種,皆是時令小菜,有的幹脆就是家常冷盤,擺成一圈,圍着中間的西洋自斟壺,那裏面盛的是滾燙的合歡花浸的燒酒,桌旁設一小幾,放着裝滿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的大銀盆,預備着吃完了洗手。
劉老老看得眼花缭亂,直感嘆道:“到底是皇家,才有這等的氣派,怪道外頭人都說‘禮出大家’呢,要不是托福來這裏走一趟,我老婆子這輩子也沒個機會見見。”話未說完,便見螃蟹上了桌,當即把眼睛瞪得溜溜圓,再顧不上去看什麽氣派不氣派,禮不禮的,一門心思去驚訝那螃蟹的個頭去了:“哎呦我的老天爺,這麽大的螃蟹,一斤只好秤兩個三個,這些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銀子,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
賈母聽她說的粗俗市儈,生怕林妃不高興,急忙打斷道:“這可不是市面上賣的螃蟹,我那外孫女兒現是郡主的身份,這都是江南各地挑頂尖的進上給皇家,再由內務府分發下來的,你那二十兩銀子,連個零頭都買不到。”劉老老一聽,頓時連筷子都不敢伸了。
太上皇跟她作對:“下邊那些王八羔子們,一個個陽奉陰違得還少了?最好的東西,說不定都進了他們的狗肚囊,哪裏還會進上京中?”他這話倒也真是有的放矢的,往年就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大茶商們因為不滿內務府給的回扣少,便故意拿次一等甚至次兩三等的茶葉往宮裏供,皇上喝着茶像嚼樹葉子,他們倒在家優哉游哉的拿一兩銀子一兩的雀舌給鹦鹉洗澡,洗的鳥毛嘩嘩掉。
賈母聽他這樣信口雌黃大罵官員,心中高興,盼着林妃趕緊發怒。她知道林妃最重她那些兄弟,而林家從老大到老三都在朝當官,他這樣罵官員,非得惹惱林妃不可。豈料,林妃根本沒當一回事,他罵的是各地進貢的皇商和內務府等處,同她哥哥什麽關系?賈母等了半天也沒聽見林妃的反駁,心下悶悶,直拿眼睛去剜太上皇。
太上皇當她是空氣,自顧自指揮昨晚吵他睡覺的那個小宮女剝螃蟹,太上皇追求高端生活,吃個螃蟹也挑剔得緊,非團臍滿黃的不吃,而且剝出來形狀不好看也不吃。小宮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浪費了足足十個大螃蟹才剝出一只能讓太上皇點頭表示差強人意的,趕緊倒上姜醋一把塞進太上皇的嘴裏,叫他沒空再去唧唧歪歪。可惜一只蟹黃堵不住太上皇的嘴,他又要吃蟹鉗裏的肉,旁的不要。那蟹鉗最是難剝,因為殼硬角多,比之細長的蟹腿還費事呢,小宮女差點兒哭出來。只是林妃不發話,她就得一直伺候着,撥到最後只感覺自己的手指頭都快變成蟹鉗子似的只剩兩部分了。
賈母在一旁看出一肚子氣,因起初王熙鳳不敢落座,要站在她身旁伺候着剝螃蟹,她随口慈愛了一句“喜歡自己剝”,林妃便叫王熙鳳自去坐着好生吃。賈母等人此來,因為怕林妃會不高興,便都沒敢帶丫頭,王熙鳳一坐下,賈母就真得親力親為了。偏偏身邊還坐着一個最大牌擺譜的太上皇,她這一頓螃蟹光吃出酸味來了。
林妃等人對螃蟹沒有太上皇執着,每人不過撿愛吃的,也有黃子、也有腿子、也有夾子肉,命丫鬟們剝了些來吃,一人頂多吃兩三個便住了筷去洗手。寶釵一邊吃一邊留心看林妃,見她下了桌,也立刻洗了手趕過去,林妃沖她示意不必急,她也沒理論,仍舊站過去充數。林妃見她一直任勞任怨把本職工作做的很好,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耍滑搗鬼,心中也願意多給她些體面,便叫莺兒搬來椅子讓她坐,和別的姐妹們一起看花弄水釣魚玩。邢夫人和王熙鳳見寶釵離開,也都紛紛表示吃飽了,一起洗了手下桌到林妃身邊套近乎。
到最後,三張桌子上就剩三個年級最大的仍舊坐着享用。只不過太上皇享受的是賈母的妒忌和仇視,賈母享受的是坐在郡主府主桌的風光,只有劉老老一個人才是認認真真的享受着難得的螃蟹的美味。她不但把自己那一桌的兩大盤子螃蟹一掃而光,而且還把林妃那一桌剩的也眼巴巴讨去吃了,吃完了又用眼睛去瞄被太上皇奢侈的吃法浪費掉的滿滿一海碗各零部件的大雜燴。
林妃看她的樣子看得有些心酸,這個老人是全書中難得的一個集心靈之“真、善、美”于一身的好人,她熱愛生活,努力拼搏,窮的時候不自傲,放下自尊去打秋風,可是她更自重,秋風只打一次,用王熙鳳随手的打賞兢兢業業建設自己的小家,然後,牢記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沒能力做大事的時候,她用最頂尖的野菜瓜果去表心意,有能力報恩的時候,她砸鍋賣鐵去救巧姐兒。她是整部紅樓中唯一一個讓人挑不出缺點的完人,卻是僅有的一個沒有享受過一天閑适富足生活的窮人。林妃不想當救世主,跑出去懲惡揚善,但是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她願意給這個可愛的老人最大的滿足。
“劉老老可是還沒有吃飽?”林妃和氣的問道,她刻意把語氣放的很緩很柔,生怕吓得劉老老不敢直言。
但是劉老老仍舊對尊貴的郡主有點兒害怕,只是想起剛才心中一閃而過的念想,到底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道:“也,也,也不是沒有吃飽。只是想起了我那小孫孫,他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呢。”
林妃這才想起來:“你那小孫孫不是一同來的嗎?怎麽沒見?”
賈母急忙道:“還在我家裏呢,怕郡主不喜,就沒帶過來。”
林妃聞言,轉頭對雪雁道:“去盛足數的熱螃蟹出來,送到隔壁去,給大舅舅和琏表哥也嘗嘗,再給環兒、琮兒拿一些,并攢幾盒糕餅瓜果,讓他們帶着老老的小孫孫去吃。”
林妃說一句,劉老老就緊着念一聲“阿彌陀佛”,待聽到給板兒也拿螃蟹的時候急忙道:“不要那麽好的,不要那麽好的,就那位老爺子吃剩的給他嘗嘗就好。農家的孩子,賤的很,不用吃那麽好的。”
太上皇被她語氣中的謙卑激起了難得的愧疚之心,看着自己浪費的一桌子美酒佳肴,讪讪的道:“既是給你的就拿着,何必客氣。喏,你要非堅持,那一碗也給你好了,拿回家煮個湯也不錯。”說完,揉揉鼻子,看看小宮女才剛剝出來的蟹鉗道:“不吃了,賞你吧!”小宮女悲憤莫名,你不吃早說啊,還她累的半死。一把将剝好的蟹肉和另外一只沒剝的鉗子一起丢到嘴裏,“咔咔咔”幾聲把蟹殼咬碎,靈巧的舌頭一卷一舔,鮮美的蟹肉頓時和蟹殼的殘渣泾渭分明,小宮女轉過頭去把碎渣往素绫帕子裏一吐,施施然對着看呆了的太上皇道:“螃蟹完全可以這樣吃。”太上皇頓時感覺今年初就有點兒活動了的後槽牙很痛。
鑒于本次螃蟹宴有兩個棘手的人物,故而,雖然大觀園裏仍舊建有詩社,但是這一回也沒有再舉辦詩會,林妃更加沒有費力的去安排他們暢游大觀園,事實上,本次宴會的主題就是看賈母怎麽把太上皇氣吐血或者是太上皇怎麽把賈母虐吐血,其他的都是多餘。哦,款待劉老老吃一頓螃蟹還是有意義的。
枯坐無趣,賈母開始絞盡腦汁的想話題去重複她那一廂情願的妄想——跟林妃修複她們之間那子虛烏有的祖孫情深。
“我瞧着郡主的氣色是越發的好了,可見這園子水秀景明,着實養人。”這是賈母的恭維。
“哼,氣色好不好跟景色有什麽關系?難不成是因為她臉色慘白、唇色闕青反襯的景色怡人?”這是太上皇的拆臺。
林妃氣得瞪大美眸,兩個老家夥争風吃醋,憑什麽讓她躺槍啊?
寶釵眼見着林妃越氣越鼓,生怕她突然爆發,連忙轉移話題道:“方才吃了螃蟹,又飲了酒,當心存在心裏,不妨出去散散再坐吧。”林妃急忙看她一眼,寶釵一愣,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便卡住了。
太上皇順勢諷刺道:“有些人的确該去散散了,想那供到禦前的東西是何等的福氣,別吃下去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