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24)
友們來湊趣兒。等了半日,才見金榮等好幾個素日在他身上拐去不少錢的小子們嬉笑着過來,見了他也不打招呼,自顧自拉開椅子坐下吃菜,全不像往日那般卑躬屈膝。
薛蟠滿心不爽,擡腳踢翻金榮的凳子,金榮不防,狠狠摔到地上,劇痛不說還丢了面子,當即惱羞成怒,指着薛蟠大罵道:“好個下三等的奴才秧子,也敢跟你金爺爺耍橫?”
薛蟠大怒,一把薅起金榮的領子,劈頭就打:“姓金的,你是個什麽東西?跟在你薛大爺身後撿飯吃的狗攮,也敢跟你薛大爺叫板?”衆人見薛蟠兇猛,早一哄而上,也有幫着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過一邊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亂笑、喝着聲兒叫打的,好好的雅間登時鼎沸起來。那金榮見自己一方人多,又因着今早聽了些傳聞,已經不懼薛蟠了,因此立意要顯顯威風,左顧右看了一下,随手抓了一根條凳在手,當成大板來揮。這裏地狹人多,哪裏經得舞動長板?不獨薛蟠捱了打,就連金榮的朋友也吃了他好幾記黑手。
薛蟠吃了虧,更加暴怒,揚聲朝外招呼自己的小厮:“不長眼睛的東西,你們還不來幫爺爺動手?”幾個小厮原本不願意進來,怕被誤傷,因此一直裝聾作啞,可是這會兒被薛蟠叫出來,自然不敢再拒,只得硬着頭皮沖進來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說着,一人操起一根門闩,另外幾個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酒樓掌櫃在下面聽見,哭爹喊娘的上來,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求爺爺告奶奶的央他們住手,只是誰肯聽他的話?混亂中,頭也不知撞在誰的板子上,生生給打去了一層油皮,又驚又痛,竟是一頭栽到地上昏了。衆人打鬧争鬥之間,不知被踩了多少腳去,沒折筋斷骨真可謂是燒了高香。
這家酒樓在京中也算一流的,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自然會有好事之人上告官府,衙差們平常收的各家商戶的孝敬不少,因此來的倒都不慢,提槍使棒闖将進來就要鎖了一幹人等問罪。金榮等慌忙求情,有的拿出家裏的親戚相商,例如金榮就着力強調他姑媽璜大奶奶跟賈府裏二奶奶王熙鳳交好,而事實上,他姑媽只是慣會打旋磨兒,給琏二奶奶跪着借當頭罷了。唯有薛蟠凜然無懼,他在金陵見多了官差跟他賠小心,現在自己妹妹又在宮中,哪裏會把這等人放在眼中?面對來拿他的官差,威風凜凜大喝一聲:“我是皇商薛家的大爺,我妹妹是宮中的貴人,你們要作死的就來。”
“宮中貴人”四個字着實有點兒分量,衙役們相對遲疑,拿不準是真是假。金榮大叫道:“聽他放屁!他妹妹不過是宮中的奴才罷了,而且早早就被攆到外頭伺候,壓根兒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過,什麽貴人?狗屁!”
薛蟠大怒,沖過去就要揍他,只是被攔着夠不到,那金榮躲在衙役後邊叫嚣不停:“不過有一個下三等的奴才妹妹就妄想當國舅爺,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也不看看自家是個什麽德行,也敢做貴主兒的夢,到處招搖撞騙,你才是作死呢!”
衆衙差一聽,頓時就抖了起來,揮着水火棍就要上前拿人,薛蟠慌得大叫:“騙人的是狗娘養的,我妹子今早得了恩典才回到家中,不信去問問。”
一個衙差噴笑道:“宮中娘娘豈是說出宮就出宮的?去年幾宮娘娘省親的盛況誰沒聽過?你妹妹既然人不知鬼不覺便回了家,可見還真是下三等的奴才罷了。”
薛蟠又驚又怒,張口就想罵人,可是腦海中忽然想起了去年宮妃省親那幾個月是怎樣的聲勢浩大,而今寶釵回家卻是這般……他越想越覺不對,舅舅王子騰信誓旦旦跟他保證,只消送上足夠的銀票見到掌宮內相戴權,再報上金陵薛公之後的名帖,寶釵就能入宮得寵,怎麽現在卻跟他的說法大相徑庭?自己因沒有門路見不到戴權,還特特給他送去了十萬兩銀票,托他謀劃,敢情,他這個當舅舅的是騙了他家的錢卻不給寶釵出力不成?這卻是冤枉王子騰了,那錢他是沒全用在寶釵身上,可是該托的門路、該走的人情,他是半點沒差事兒的。而且因為不便自己出面操作,他還搭上人情債去找了別人。薛蟠送來的銀票,他是真真切切的撒了大半出去,雖也從中拿了些辛苦費,然而統共不到一萬,比之王夫人獅子大開口,打着幫寶釵托情元春的名義一次性從薛家騙走二十萬兩建大觀園來說,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頭腦簡單的呆霸王自以為再次上了惡當,怒不可言。當日元春勢敗他就怒了一回,只是元春身在宮中,沒處去講理,可這樣他也着實鬧了賈政和王夫人好幾場,而今王子騰卻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他焉有不追究的道理?至于說畏懼舅舅什麽的,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早忘到娘胎裏去了。
伴随着金榮的火上澆油:“嘿,好個薛大傻子,還真以為會有人給你出力不成?哼,也不看看你家是個什麽阿物?有王子騰做舅舅又如何?人家瞧得上你嗎?人家放在心上的外甥是賈府裏的金鳳凰。你算個什麽東西?告訴你,他今早就領着賈寶玉赴任去了,人家是封疆大吏,到了地頭,凡事都以他為首了,賈寶玉跟着過去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有什麽?同樣是外甥,你就得不了這個好兒。活該!下流沒種的囚攮,你算個屁?”薛蟠像吃了炸藥似的,幾乎是蹦着到了街上。
“啊啊啊!”薛蟠暴跳沖了出去,去攔他的衙役被撞得東倒西歪,一個間錯,就被他闖到了門外,跳上馬朝城門方向急沖過去,一路叫罵着賈寶玉等人的名字,馬不停蹄的朝“欺騙”了他們家的王子騰追去。他要給可憐的、受騙上當的、懷揣着飛上枝頭的憧憬卻被迫成了低三下四的奴才的妹妹讨一個公道,當然,一并要讨的還有他的無辜的銀票!
真正可憐的、先是受騙上當帶走了黥面罪人、又被此人的嬌弱拖累的大半天沒走出去十裏地的王子騰,正無比憤慨的矗立在賈寶玉的馬車前,旁邊是義憤填膺的王仁,正作為王子騰的發言人對寶玉訓話:“你到底還走不走?不想走就回家去,別在這裏耽誤大家的時間。伯父是去赴任,不是陪你出城燒香踏青,沒有三刻走四刻歇的道理,哼,少把自己當盤菜,明告訴你,現在離開馬上繼續前進,要不然我們就走,把你自己撂在這裏。”
車廂裏的賈寶玉臉趴在枕頭上不肯起來,委屈的滿臉是淚,他完全不明白老太太和太太怎麽會狠心把他丢給鐵石心腸的大舅,更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窩在簡陋的馬車裏往荒涼的邊城颠簸。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要回家!!
襲人在車廂中聽見,心中着急,生怕王子騰說一不二真把她們給扔在這裏,本欲出去分說,可是又不敢自己出去跟連王夫人都罵了的王大老爺打照面兒,便暗暗計較,要推另三人出去當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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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精明,別人也不傻。金钏兒自小跟着王夫人,對王家人性情比她了解更透,決計不會出面。而彩雲呢,打小心中就只一個賈環,對寶玉連敷衍都懶,他被人罵不被人罵與她何幹?襲人試了兩回,心中有了決定。晴雯性格暴躁,有勇無謀,偏愛掐架要強,這樣的人原本不該讨喜,可她偏偏生的出色,勾得素愛貪花的寶玉神魂颠倒,襲人早視她如仇,巴不得的尋個機會打發她離了寶玉才能安心。眼下正是個機會,撺掇她出面去惹惱王大老爺,不愁攆她不走。于是,便對晴雯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又不是王大人的親兒子,不過是個侄兒,說起來跟咱們二爺是一樣的,怎麽就敢這樣擠兌人?”
晴雯老早就心疼寶玉受氣,再被襲人一挑撥,頓時炸了。柳眉倒豎,一掀簾子沖出去指着王仁鼻子罵道:“你還有沒有人性?我們二爺重傷未愈就跟着上路,有多痛苦你知道嗎?還只是一味的催逼,催出病來你擔待得起?”
王仁被漂亮的晴雯晃瞎了一雙钛合金狗眼,瞬間就把讨好伯父神馬的全抛到九霄雲外去了,一雙招子直愣愣盯在晴雯嬌嫩的臉蛋和窈窕的身段上,再加點兒口水,就是一個完美的癡呆兒。
晴雯被看出火兒來了,爆碳性子一起,伸手從頭上拔了一支一丈青就去戳王仁傻不愣登往她胸前伸的鹹豬手,嘴裏還罵道:“好沒臉的貨,姑奶奶也是你冒犯得了的?要這爪子幹什麽?眼珠子又瞎,手爪子又輕,沒皮沒臉的,不如戳爛了。”
王子騰原先看着王仁不像個樣子,心裏也氣,可是也不成想,晴雯一個丫頭敢當面對主子爺們破口大罵,還敢動手,頓時就惱了,伸手一撥立時把晴雯從車上推了下去,晴雯冷不丁一歪,直接坐到地上,一下子疼出了眼淚。
王仁的娘王二太太原本呆在自己的馬車裏看自己兒子欺負賈寶玉看得挺開心的,姑嫂天敵在每個家庭都是一樣的,王家自然也不例外。她和王大太太王子騰夫人一樣,她對王夫人和薛姨媽這兩個小姑子也全無好感,也不喜歡她們的孩子,在她的觀念裏,欺負不着小姑子們,欺負她們的孩子也不錯。卻不料,寶玉竟敢指使丫頭出來打罵她兒子,王二太太立刻就火了,直接沖出馬車,對着晴雯便踹了過去,她身邊的嬷嬷丫頭們也一窩蜂擁上前,圍着晴雯又打又罵,還對着賈寶玉的馬車指桑罵槐,襲人等在裏頭又驚又懼,晴雯在外不服不忿的哭叫罵人,賈寶玉只吓得把頭全鑽在枕頭下面,鼻涕眼淚糊了滿臉,連聲兒都不敢出了。
王子騰一見鬧騰的混不像話,丫頭不像丫頭,主子不像主子的,成個什麽體統,馬鞭子一揚,繞開不講體面的弟媳婦,就朝奴才堆裏抽下去。
手剛擡起,王子騰餘光便瞥見一道黑影兜頭罩下,心中大駭,頭一偏,腰一擰,腳下連閃,硬生生在間不容發的空隙了躲了開去,還不忘順勢揚鞭朝攻擊者的方向抽去。
王子騰乃是武将出身,多年裏習武不辍,是以,雖然年紀早已不輕,可身手仍然不可小觑,至少對付薛蟠這樣的酒囊飯袋,那是一抽一個準兒的。薛蟠身在馬上,不過憑着馬力的沖撞和一腔盛怒胡亂打砸,哪裏是王子騰的對手,“啊呀”一聲大叫,折着個兒的從馬背上跌了下來。落地還滾了好幾大圈,直撞到一旁的老樹樁上才停了下來。這時,王子騰已經看清了他的模樣,又驚又怒的喝道:“蟠兒,你這畜生來做什麽?”
薛蟠哼哼唧唧從地上爬起來,腰也扭了,腿也抻了,袖子蹭攔了一大塊,想也知道裏頭抱着的胳膊不會是個完整樣兒了,屁股最慘,先就在馬上給颠了一路,又高空墜落砸在沙土地上,最後還撞到有他兩個粗的大樹墩子上,現在痛的連摸都不敢摸。偏那個坑他妹子的王大舅還敢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質問他,原本就沒多少腦容量的薛蟠直接爆發了——
“你還敢罵我?你還有臉罵我?你是大官了不起啊?你是大舅了不起啊?你黑心爛腸,連我們孤兒寡母的錢也要坑,我們一家人誠誠懇懇上京投靠,你不管不顧,不理不睬,成日裏就知道鼓搗王仁一個,我和我妹子就不是你外甥了嗎?你連賈寶玉一個狗娘養的雜碎小白臉都精心巴意的看顧,卻把我妹子推到火坑裏給人做奴才!你摸摸自個兒的良心,你還配不配給人家當舅舅?”
王子騰活了幾十年還沒人指着鼻子罵過呢,連他爹和皇上都沒這麽跟他說過話,今兒卻叫一個薛蟠開了先例,這股子火兒該有多旺,那是連車轅上拴着的小獵狗都能想象得出來的——
“放肆!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這樣跟我說話?混賬篇子,我今兒就替你死去的爹打死你,省得活在這世上犯渾!”
薛蟠一頓叫罵還沒嚷完,便驚恐的發現王子騰一腳飛起,直朝他肚子踹來,那陣劇痛,好似鐵錘砸來一般,薛蟠被踹的騰空半尺,只覺得腦中嗡嗡,眼前一陣黑,繼而金星亂迸,身不由己,就倒在地下了。
王子騰受了這般腌臜氣,哪裏是一兩腳就能罷休的,趕上兩步,提起硬拳就朝薛蟠臉上揍去,他惱恨薛蟠無禮,出手便十分之重,因此,“呯”的只一拳,當先就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整張臉上便似開了油彩鋪,青的、紅的、紫的、靛的,一發顯了出來。
薛蟠哇哇大叫着,還要紮掙起身,只是又被王子騰狠狠踢了幾腳,便起不了身,但口中仍然一面亂叫一面亂罵的,不論是遣詞還是造句都讓王子騰的臉色愈發精彩。王子騰原還想着親外甥,橫豎不能打死,給他些厲害再叫他磕頭賠罪了結了算,只從此以後遠着他就完了。卻不想薛蟠不思悔改,反而罵的更兇,頓時抛了最後一絲情面,提起馬鞭來,劈頭蓋腦一陣狠抽,他的鞭子下得又狠又急,像雨點一樣落在薛蟠的頭上和身上,薛蟠嗷嗷叫着左右翻滾,卻抵不過王子騰的迅捷,甚至在他躲避的時候,因為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而連臉上都挨了好幾鞭子,身上的衣衫一條條的爆開,深的地方甚至都露出了開綻的皮肉。由于痛,也由于憤怒,薛蟠連哭帶嚎的邊滾邊拼命的叫罵着,連自己在罵些什麽都不知道。
王子騰是封疆大吏,此次舉家上任,是有兵丁跟随護衛的,這些人會一直跟着他們到任上,充當九省巡按的住家侍衛等職務,先前王仁欺負賈寶玉那會兒,他們因為是王子騰的家事,都紛紛避嫌跑得老遠去假裝乘涼,因此薛蟠沖過來的時候沒能及時發揮作用。可是這當口吭哧吭哧的提着槍跑過來,卻恰好聽到了薛蟠聲淚俱下的指控,一群人頓時囧在了那裏,老天,這等陰私都聽了個完整,他們不會被滅口吧!
他們傻在原地不知道該進該退,滿心懊惱,渾身難受,豈不知,王子騰比他們更難受十倍。他就是因為一早知道薛蟠腦子落到娘胎裏沒出來,因此才一直不大愛管薛家的事兒,就是怕有朝一日薛蟠犯渾會拖累到他。可是偏偏寶釵人才出衆,讓他難舍良機,才冒險當了一回推手,只是,王子騰一邊恨抽薛蟠,一邊在心裏流下悲怆的眼淚:他怎麽會想到,竟真是應了他最壞的預料呢!
☆、87趁病害命自絕後路
薛蟠像條死狗似的被小厮們拖回家裏,直接把薛姨媽和寶釵全吓得半死,薛姨媽尤甚,都沒看看清楚薛蟠還在喘氣兒,直接就撲過去嚎起“苦命的兒,你死了讓媽怎麽辦”去了。
比起薛姨媽,寶釵就要冷靜得多了,雖然也是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至少還能指揮管家去請大夫,叫丫鬟們擡來藤床把腫成兩倍大的哥哥搬到屋裏去,順便抽出空來拍着哭昏過去三次的薛姨媽的背安撫她失控的情緒。
薛管家跑了大半個京城,請了三四位據說擅長跌打損傷的大夫回來。薛姨媽一聽不是太醫就急了:“怎麽不去請太醫?這些山野郎中頂得什麽用?”這話太傷自尊了,當即就有三個大夫扭頭走人。寶釵一開始也不滿意管家請的大夫,後來才反應過來,自家并沒有資格延請太醫,她們過去一直是蹭賈府的光兒才能得太醫診治,現在搬到自己家中,自然是沒有福利了的。
沒有辦法,只好先叫唯一僅剩的那個氣哼哼的大夫去給薛蟠診治。大夫進去半天,出來回道:“全是皮肉傷,內傷不多,沒有大礙,敷藥調養即可。”說着從藥箱子裏掏出一個大包。這個大夫是專門給走南闖北的镖師們開藥的,說起治這種棒瘡鞭打那就最有經驗的,跌打藥粉随身攜帶,連現配都免了。
不過問題也出在這裏,那些镖師們都是皮糙肉厚,神經強韌的,各個過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既舔過別人的,也沒少舔自己的,因此對皮肉傷不大在意,也不怕疼。可是薛蟠不行,那藥粉才灑上去,他就叫的跟待宰的公豬似的,別說上藥的丫鬟吓得半死,連外間的薛姨媽和寶釵都揪心,那大夫拿着薛蟠當這個嬌生慣養不輸寶玉的闊少爺當扛大包的治,能被分文不給的趕出去都是萬幸。就這還是寶釵勸說的結果呢,要不依着薛姨媽的意思,非得把他也打成薛蟠現在的形容不可。
一連又請了兩個口碑不錯的民間大夫,看病開藥都沒問題,可是一上藥,薛蟠就叫,薛姨媽就攆人。其實大夫們真的沒錯,開的藥也都是對症的,好好塗上去,好的不比千金方慢。只是他們平常慣給升鬥小民們治病,常用的藥裏,必然沒有那些金貴的成分,止疼的效果比起給貴人們用的當然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會搞成這種局面,實在是因為薛蟠不能吃苦所致。
如此三番兩次,大夫都不肯來了。寶釵眼睜睜看着薛蟠滿身血痕不得醫治,又漸漸發起高燒,心急如焚,哭得眼圈都紅了幾層,薛姨媽更是呼天搶地,滿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們也全跟着哭,搞得跟薛蟠已經一命嗚呼了似的。
寶釵蹙起眉,思量了片刻,一跺腳:“媽媽且照看哥哥,我去去就來。莺兒,莺兒,幫我換衣裳,備車。”
薛姨媽慌忙問道:“你去哪兒?”
寶釵咬着嘴唇:“我去求能請到太醫的人。”說完,快步出了房門。
薛姨媽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她是要回大觀園去找林妃,這當口她也顧不上對林妃的不喜了,只想着以她郡主的身份肯定能幫薛蟠請到太醫,于是,非但不攔着寶釵,還不住催促她快去。寶釵胡亂點頭把薛姨媽應付過去,匆匆回房換了衣裳,帶着莺兒蹬車飛馳而去。
大觀樓正廳。
寶釵不自覺的把袖中的雙手捏得死緊,滿心忐忑的看着上頭端着茶盞漠然不語的林妃:“郡主娘娘,求您行行好,我哥哥的傷真的不能再拖了,求您派個太醫去救救他吧。郡主娘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是不看奴婢的薄面,也是給您自己積德了啊!”
林妃搖搖頭:“薛贊善,一直以來本郡主待你如何你應該知道,和咱們過去做姐妹時不差仿佛吧!”
寶釵點頭:“是,郡主慈悲,對奴婢和賈家姐妹、史家妹妹一般看待,因此奴婢才敢大膽央求。”
林妃皺着柳眉:“你怎麽還沒有聽懂?我從不曾把你視為奴婢,更無意為難于你,若是能幫忙的,不消你懇求我自然會幫。可是這件事,不行!我不可能拿着郡主府的名帖去給你哥哥請太醫,我跟他沒關系。今天你的話,本來已經造次了,你自己想一想,若是被榮嬷嬷她們聽見你求我去給一個沒有關系的外男延醫請藥,你會是個什麽下場?”
寶釵一個激靈,出了一身冷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着伏地求饒:“郡主恕罪,奴婢絕非有意冒犯。”
林妃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不早叫嬷嬷們把你攆出去了。說起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這不是你犯這種低級錯誤的理由。
寶釵哭着道:“奴婢知罪,任憑郡主發落,絕無怨言,只是我哥哥,我哥哥他……”
林妃同情的看着她:“這我真的幫不上忙,若是你母親還好說,大不了借你的名頭也還使得,可是你哥哥,絕對不行。”
寶釵癱在地上,啜泣不語。
林妃幫她出主意:“你有沒有去找過賈家?”
寶釵抹着眼淚道:“我姨娘一家早被貶成庶人了,更請不到太醫。至于賈大老爺那裏,我家和他并沒有聯系,而且姨娘一家又把他們得罪狠了,不嘲笑我們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幫忙?我那表姐,現在是大氣都不敢出了,也不會背着夫家來幫我們吧!”
林妃咋舌,還真是這個道理。薛家和賈家的維系是在二房身上,而二房和大房勢如水火,現在二房和二房親戚倒黴,他們能做到光看熱鬧不叫好都算十足厚道了。
只是,如果賈家不行,那就更沒有行的了。林妃為難的絞着腰上的絲縧:“要不,你進去跟二姐姐說說?讓她回家去找大老爺?”
寶釵心灰意冷的搖搖頭:“不中用的。何況現在已經知道讓姐妹們去求家裏救我的哥哥不妥,怎麽還能去煩擾二姑娘?”
林妃同情的看着她:“你去找雪鸾,就說我說的,讓她從庫裏找些好藥材包上,敗毒的、清火的、散瘀的都拿上些,你帶回去,多少能管些用處。我這裏還有前陣子宮中賞的美容膏,聽說祛疤也極好的,你也帶兩瓶回去。”
寶釵盡量抹幹眼淚,端莊的道謝:“謝郡主。只是,說句不恭敬的話,這些現成的丸藥,奴婢家中也有不少,只是到底沒個好大夫診治,也不敢亂用。”
林妃咬着櫻唇,只替她範疇,心中快速把能幫得上忙的人都數了一遍,可是賈史王三大家子,能出得上力的基本都不在眼前了。王子騰就不說了,早出城八百丈遠不說,還是他親手抽的,他要是樂意請太醫,當初就不會揍那麽狠了;史家老三一脈跟賈家、薛家都不睦,肯定也是袖手旁觀的多;老二一家子貪財不說,心腸也硬,有光兒沾的時候跑的比誰都快,沒好處的事兒決計不跟搭手;賈家就更不用說了,完完全全集以上三家的缺德于一身,雪中送炭不會,落井下石專長。倒是東府裏,賈蓉、賈薔兩個雖有點兒小壞,卻無大惡,特別是離了賈珍那個歪榜樣之後,聽說行事倒是收斂了不少,連人品都有長進,哎,對了,賈蓉——
“你去找過蓉哥兒薔哥兒沒有?他們過去不是和你哥哥關系不錯嗎?蓉哥兒是五品龍禁尉,賈薔身上背着從前賈珍名下那個監生的名額,都夠資格請太醫,你去找找他們,說不定有用。”
寶釵眼前一亮,喜上心頭,胡亂行了一禮,提起裙子便是一陣飛跑,莺兒險些沒有跟住。林妃笑着輕搖螓首,揚聲朝外喊道:“誰在外面呢?去告訴夏姑姑一聲,薛贊善的假再放長一點兒,不必急着召她回來了。”
外頭一把嬌腔脆生生的應了個喏,踢踢踏踏的跑走了。
就在寶釵趕往東府的途中,在家裏心疼兒子心疼的坐不住了的薛姨媽也終于等不及,親自出門去找救援了。她可沒有寶釵的腦子靈活,雖然也遲鈍的想到了現在的王夫人一家已經沒有能力請到太醫,卻還是那麽習慣成性的過去找她,指望着她能幫忙回去跟邢夫人低頭賠笑,求個人情。
王夫人必然不會同意啊!叫她去跟邢夫人低頭,估計賈寶玉都沒有這等能量,薛蟠就更不用說了。他死不死活不活,王夫人才不會關心呢,而且他死了更好,死了薛家就無後了,家産就都該是寶釵的了,到時候叫寶玉娶了寶釵,那些錢豈不就都是她的了嘛!這人實在極品到了一個不容超越的境界了,這時節還敢肖想宮中女官等級的閨秀呢,那些暫時還沒有被她惦記上的,諸如倒黴的湘雲、林妃等姑娘,實在應該多去燒燒香、拜拜佛,祈禱九天神靈能早日披着戰甲沖進王夫人的大腦皮層,把關于她們的記憶狠狠擦擦擦擦擦,徹頭徹尾擦個幹淨,到那時,她們才真能逃出生天呢。
她在這邊惡毒的浮想聯翩,薛姨媽在對面哭得肝腸寸斷,卻遲遲得不到回音,急得神經質般撸着自己胳膊,撸着撸着,猛然看到手上三只赤金镯子,登時福至心靈,滿懷抓出一把子銀票,也沒細數,一股腦塞進王夫人手心:“妹妹知道,求人辦事千難萬難,沒錢最難。姐姐替蟠兒出力,自不能叫你虧了,這些錢先拿着,那邊若嫌不夠,千萬給妹妹說一聲,要多少銀子都行,我只求他們能請來太醫,只好蟠兒,我就這麽一個指望了,萬萬不能看他出事啊!”說着,又是一場傾盆熱淚。
王夫人系統自帶見錢眼開程序迅速啓動,飛快掃一眼數目,心中大致加了一下,約有四五千兩,心思頓時活泛開了,擠出滿臉假笑,一邊往懷裏塞銀票,一邊假惺惺跟薛姨媽道:“這叫什麽事兒啊?你可是外道了,蟠兒是我親外甥,他有事我能不管?你還拿的什麽錢,這可是罵我了。”
薛姨媽慌慌張張又拽了幾根鳳釵下來,也推到王夫人身前:“我們家別的沒有,就是不缺錢,現在時間又緊,姐姐就別和我推脫這些個身外之物了,快些去請貴府老太太或是大太太出面請個太醫才是要緊。”
王夫人利落的把銀票收好,拿帕子抹抹嘴:“我這就去。”說完,扔下薛姨媽出門轉圈去了。臨走前,微微從眼角瞟了一臉傻相對她感恩戴德的妹妹,王夫人冷冷的翹起了嘴角:現在開始計算薛家財産的總數,應該不算早吧!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永遠陰險毒辣的王夫人、永遠計算踩着別人的命花別人錢的王夫人正式走上了衆叛親離的不歸路,炮灰倒計時計數器由此開啓,請撒花慶祝~~~
☆、88報兄仇寶釵索欠銀
薛姨媽坐在王夫人房裏,左等不見回,右等不見回,哭了一場又一場,都快脫水了,偏就沒個人進來倒杯茶喝。她并不知道,王夫人因為走的時候沒有弄到額外的銀子,便耍無賴似的從賈府帶了一半多的奴才,再将他們按照男女老少、能幹不能幹、漂亮不漂亮之類的分了等賣掉,着實得了不少銀子。她既嘗到了甜頭,便越發的打着節省開支,裁了許多丫鬟,除了她和賈政兩人仍然維持着原先的排場,外頭二三等的丫鬟們一個人都要幹過去四五個人的活兒,李纨院裏更是只剩小貓兩三只,除了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幾個,連賈蘭的奶媽都給裁了,大小丫鬟更是一個不剩,現在賈蘭的所需一應衣裳鞋襪,全要靠李纨帶着素雲、碧月兩個親自動手,不然連穿的都沒有了。家廟裏的趙姨娘就更不用說了,上個月就被府裏斷了炊,好在她原也不靠王夫人吃飯,賈環、探春那裏,自有大把的補貼給她。那兩個現在都跟着林家小爺、姑娘們領月錢,吃穿度用又都從府上走公庫,月例銀子基本沒處花用,便都勻給趙姨娘擺闊去了。是以,薛姨媽枯坐半日,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又渴又餓的薛姨媽只好在同喜的攙扶下,捂着幹到冒煙的嗓子回自個兒家裏去等消息。
這一等就等到日暮,期間除了等到兩輪王夫人派來追加銀票的丫鬟玉钏兒、彩霞之外別無所獲,銀子倒是撒出去整兩萬,薛蟠卻還是撂在那裏哼哼着發低燒呢。
宵禁前,寶釵終于帶着一個才下了值的新進小太醫在賈蓉的護送下趕了回來,結果賈蓉去回不去了,只好和診完脈開完藥的太醫一同在薛家客房裏湊合了一宿,天亮開了城門才回去。
娘兩個忙活完了薛蟠,一直看着他呼吸沉重的陷入酣夢才松了一口氣,相扶着回到薛姨媽的房裏交換一天的行動報告。
寶釵聽完薛姨媽送了兩萬兩給王夫人求她帶請太醫,當即又驚又怒的叫道:“什麽?她竟然還敢,還敢……還敢來欺負我們家,她,她好惡毒的心腸!”
薛姨媽不滿女兒對姐姐不敬,十分不悅的指責寶釵:“你的教養到哪兒去了?她再落魄了也是你的親姨娘,輪不到你去刻薄。”
寶釵頓足:“哎呦,我的傻媽媽啊,你還是這麽着,一直上她的當罷了。媽媽不信就看着,她決計不會為了哥哥去求大太太,但是卻會不斷來朝你要錢。媽媽也別忙着指責我,明兒蓉哥兒家去,只管請他帶信兒去問琏二爺,看看我那‘好’姨娘,昨兒可曾去過?”
薛姨媽自然不會信,她決定按照女兒說的做,目的卻是要證明王夫人還是那個熱心腸的、在她們入京之初、竭力照顧她們一家人的“好”姐姐。于是,第二天答謝賈蓉的時候,薛姨媽就相當不高明的引入了話題:“蓉哥兒,這一回多承你的情了,等你大哥哥好了,我叫他親自去給你道謝。”薛蟠原本應該跟賈蓉的爹賈珍一輩,只是他們一向胡玩胡鬧,對這些沒什麽忌諱,高興起來跟誰都是稱兄道弟的,薛姨媽特意這麽說就是本着拉關系套近乎的目的。
賈蓉也是個伶俐人,自從把賈珍攆走以後,他也着實花了一番氣力,想和賈薔兩個重整家業,以後好好相扶着把日子過下去,只是卻不大順利。他和賈薔都是文不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