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20)
沒捱住賈母的懇求而點頭放這個瘋子入園。榮嬷嬷威嚴的掃視了一周,總算找到一絲可以略微平靜的理由了——眼下在場的都是熟知賈寶玉德行的人,同時也是郡主一邊的人,她們既不會誤會,也不會曲解,更不會傳閑話。
作為在場中唯一一個可能不那麽“忠實”于郡主的存在,薛寶釵無疑受到了嬷嬷們強烈不加掩飾的懷疑,特別是在賈母的添亂之下——
“寶姑娘,薛贊善,你說說話啊,你和寶玉那麽要好,你救救他啊!”
薛寶釵頂着鬼嬷嬷不加掩飾的厭惡幾乎哭出聲來,她真心覺得,當日答應母親一同入住賈府實乃她平生所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那簡直就是夢魇的開始。
林妃同情的附送同病相憐目光一枚給她可憐的伴讀,随後,默默的,默默的,把自己縮小至四大姑姑中唯一一個無條件力挺她冬姑姑身後,可惜,東姑姑略單薄了些,盡管她十分大義凜然的挺直自己扁平的胸脯試圖抵擋鬼嬷嬷的無敵沖擊波,但是林妃仍然覺得自己的臉皮被小刀子似的目光一層層刮掉。
賈母還在努力試圖拖人下水去救已經被侍衛們堵好嘴拍在凳上,兩人按牢,兩人高高揚起板子,就待郡主或者郡主代表一聲令下,好來個亂棍齊發,他們十分有信心的保證,一通拍完連毀屍滅跡都可以省略,直接灰飛煙滅,頂多是花點兒時間打水沖洗地面罷了。
賈母愈發的焦急,寶玉是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存在,其重要程度大約可以和自己的榮華富貴和崇高地位相媲美,賈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眼看着他真的被打死。事實上,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願意看到寶玉受到任何懲罰,即使他犯了錯。賈母為了祈求林妃的原諒,終究還是不情不願的承認了這個她壓根兒就不認為成立的錯誤——
所謂做戲做全套,為了一擊必中,賈母狠狠心,竟然“噗通”一聲跪在了林妃面前,哭了個聲淚俱下:“慧玉郡主,你行行好,看在老身只有這一個孽障養老送終的份兒上,饒恕他的無心之過吧!”
林妃被氣樂了:“賈太夫人,你這是在逼迫本郡主嗎?本郡主如今雖然身份尊貴,地位不凡,但是身生的親娘卻是不會不認的,你是我娘的母親,對我行此大禮,是想以此來脅迫本郡主?還是說,想再抹黑本郡主一次?”
榮嬷嬷很滿意林妃的态度,終于收回了她滿腦子的清規戒律,也稍微減少了一部分對林妃犯下低級錯誤的懲戒措施,狠狠掐一把紅着眼圈想哭不能的薛寶釵:“薛贊善,雖然說你是太上皇老聖人特賜的,沒接收過正規訓練,有些事做的不到位尚且有情可原,但是保護主子這種事,應該不需要專門訓練吧!”
寶釵胳膊上一陣鑽心的扭痛,要不是反應夠快,幾乎叫出聲來,好容易榮嬷嬷松了手,寶釵趕忙小跑着撲到賈母跟前,用力抻着胳膊往起扶她,林妃是外孫女兒,就算是郡主,可是非正式場合下,能不讓賈母跪還是最好別跪的,不讓傳出去,被人說三道四的一定是她。現在的寶釵可是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林妃壞了好名聲的,因為那樣的話,作為她的伴讀,她的名聲一定更壞,她這輩子就都別想能嫁個好人家了。一想起進園前母親哭着喊着捶胸頓足的懊悔沒有早早讓她跟寶玉定親,寶釵就禁不住渾身寒顫,原先還不覺得,可是現在越看寶玉越不着調,聽聽他那些混話吧——一桌吃飯,一床睡覺,這是大家公子能說得出來的話嗎?別說沒發生過,就算真有,但凡長個腦子的男人,能在外這般大放厥詞,侮辱據說是“自己心愛”的女孩兒嗎?寶釵不敢想象,萬一真嫁給寶玉,她的下半輩子該有多麽凄慘!
她現在滿心就指望着林妃能顧念一絲絲過去還算相處融洽的姐妹之情,等将來自己大婚前可以把她放出去,指個不錯的人家,或者讓她回家自行聘嫁也可以,她覺得自己還是有辦法說服母親放棄對寶玉的執念,給她相個不錯的讀書人的。寶釵現在已經不敢惦記林三爺了,她萬分後悔當初眼光太高,以至于錯過了應屆貧家考生,能一路從院試、府試、鄉試、會試、殿試脫穎而出的新科進士,就算真是家裏窮到揭不開鍋的又能如何啊?年輕有為,上進心強,窮些怕什麽,反正她自有大筆嫁妝随行,咬牙過幾年苦日子,她還能博個慧眼識英的好娘子名兒呢。與其攀附那些權貴世家,自己苦哈哈的讨好左一層右一層的公公婆婆,牽三扯四的大小姑子叔子,鼻孔裏看人的各路豪門貴親,讓丈夫及其家人感激她、崇拜她不是更舒坦嗎?
寶釵深深的為自己的不成熟眼光扼腕,卻也沒忘了死死端住賈母的胳膊,不讓她再跪。
賈母氣喘籲籲的跟寶釵僵持了半天,兩人都累出了一頭的汗,最後賈母沒再跪得下去,寶釵也沒攔住她鞠躬哈腰的扮可憐。
鬼嬷嬷靜靜的瞧了半天,對薛贊善的不夠靈活搖頭不已,随後,她身體力行的向“沒有接受過專業培訓”的薛贊善師範了一遍什麽才是真正簡便易行又恰到好處的解救主子于水火之中:“門外侍衛聽令,行刑!”
☆、77口無遮攔大承笞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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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賈寶玉一聲即使被塞住嘴也能聽得見的低嚎,屋內的賈母也同時開腔演繹悲情女高音二重奏:“我的可憐的玉兒啊!怎麽你妹妹偏就這樣狠心,這是生生要你的命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活了!慧玉郡主,您厭煩了我們這等窮酸親戚,我們也無話可說,只求您行行好,先打死我,再打死他,黃泉路上,也讓我們娘兒倆做個伴!”
林妃拒絕搭理她,主要是她并不覺得嬷嬷們真的要打死寶玉,在她想來,也就是狠狠教訓一回,叫他長點兒記性就好了。心太寬的穿越民郡主還沒有完全體會到封建統治階級對人命的過分藐視,如果她能透視到嬷嬷們的內心深處,看到那血淋淋的一攤賈寶玉的話,她早就跳起來阻止了。
土著薛寶釵倒是很清楚的看出嬷嬷們眼中不加掩飾的殺意,但是她不準備去幫忙。且不說她的話完全沒有作用,光是以寶玉今天的瘋狂言論,她就十二分的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關系,哪怕是一表三千裏的表姐弟也不想。她還想維護自己清清白白的名聲好嫁人呢!雖然有些對不起姨媽,但是考慮到王夫人過去給她挖下的無數陷阱,寶釵最後一點內疚也煙消雲散了。更何況,有賈母在這裏,她并不認為她會眼睜睜看着寄予厚望的孫子真被打死。
只是,賈母會做些什麽來挽回呢?
寶釵十分猶豫,她認為她和林妃都應該及時退場,把這裏交給嬷嬷們去料理為上。遂小心翼翼的請示道:“郡主,今日的湯藥想是好了,不如讓奴婢伺候郡主喝藥吧。”
林妃感激一笑:“薛贊善的提議極好,嬷嬷,這裏就交給你們了,教訓教訓讓他長長記性也好,只是本郡主有些乏了,所以……”
鬼嬷嬷當然贊同:“郡主玉體要緊,既是這麽着,薛贊善,你好生伺候着。”
寶釵恭順回道:“是。”說完,便走上前去輕扶林妃的左臂,林妃順勢搭在她腕上便欲離開,卻被心急如焚的賈母一把撲住:“郡主,老身如此懇求,您難道真就是鐵石心腸嗎?”
林妹妹小身板單薄,寶姐姐雖結實一點兒也就比弱柳扶風高一級,倆人加一塊也扛不住常年養尊處優的賈母厚重的積累,要不是春姑姑眼疾手快,這會兒早趴地上去了。
林妃徹底惱了,扶着寶釵勉強站直,回眸直視鬼嬷嬷道:“嬷嬷,外面聲音不夠大,本郡主聽不清。”
鬼嬷嬷一張木板臉頓時樂開了花,笑容可掬走到窗邊,雪鸾機靈的把窗棱拉開一道細縫,鬼嬷嬷朝外喊道:“再打重些!”
外頭一侍衛中氣十足喊回來:“是!”話音未落,一道猶如耗子被踩到尾巴的尖嚎應聲而響,屋內的賈母也頓時哭叫起來。
正鬧的天翻地覆,沒個開交,只聞得隐隐的木魚聲響,念了一句:“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傾,或逢兇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賈母一聽見這個哪裏還能忍住,顧不得越俎代庖,就急着叫人去請。現在寶玉正是逢兇險中,而且在賈母看來,他先前那番惹禍的話,說不定就是中邪未愈,正好,有神僧高道能逢兇化吉還免了這一番磨難。
郡主府的人當然不會去聽賈母的吩咐,就是林妃,一時半會兒也沒反應過來是那一對攪屎棍似的癞頭和尚、跛足道士出來打醬油,當然也不會去叫他們。然而,配角們似乎意識不到自己的不受歡迎,這裏還沒消停,便聽外面一陣呼喝叱咤,間或夾雜着刀槍棍棒的擊打格鬥之聲,不等衆人琢磨出格章程,屋內的大紅錦簾一掀,兩個一身土灰,周身彌漫不大宜人氣味的浪人就闖了進來。
一群嬷嬷、姑姑、宮女、丫鬟們尖叫連連,以榮嬷嬷為首,一股腦的撲上去隔離兩個膽大包天擅闖郡主府的渾人,林妃和寶釵,外帶賈母,連同三四個正圍着的丫鬟一起被擠到了最後,林妃伸長了脖子,費了半天力氣才看清此二人的形容——
只見那和尚生的: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蓄寶光,破衲芒鞋無住跡,腌臜更有滿頭瘡。
再看那道士模樣: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
外頭侍衛原本正酣暢淋漓的爆錘沖撞郡主的賈家小子,冷不防卻被兩個連影兒都沒看清的家夥給沖散了,更叫這夥來歷不明的強人闖進了郡主的內室,頓時全麻爪了,顧不上半死不活的賈寶玉,一起掄刀使棒呼喝着沖了進來,一邊圍着去打,一邊高聲大叫:“請郡主暫避入碧紗櫥內,待奴才們收拾了強人再來請罪。”
寶釵按照林妃被擠得差點兒喘不過氣來的艱難提示照本宣科高聲叫道:“郡主娘娘暫且無礙,衆位侍衛大哥是因事出突然才冒昧,算不得過錯,只是請快些将外人逐出去。”
侍衛們一聽郡主不怪罪,心下均松了口氣,畢竟他們才剛揍過別人,絕對不想這麽快就報應到自己身上。只是,面前這一僧一道武藝不俗,在他們的包圍圈裏東躲西閃,好半天也打不着。
不過有他們在前頭努力拼搏,林妃終于在一衆嬷嬷丫鬟們的保護下躲進了較為寬松的碧紗櫥,用力喘了兩口氣,林妃對榮嬷嬷交待道:“嬷嬷,他們是為賈寶玉來的,把他放了吧。”
榮嬷嬷當然不答應:“不可能!他冒犯了郡主的尊嚴,非死不可。”
林妃勸她:“不放賈寶玉,那一僧一道就不會走啊!再怎麽說,本郡主的府裏給這種人闖進來都要比賈寶玉的瘋瘋癫癫更嚴重吧!”
榮嬷嬷不改初衷:“一并打死就好了!”
林妃無力:“那要打不死怎麽辦?”
榮嬷嬷一愣,在她的認知裏,大內侍衛不說天下無敵,至少也是罕逢敵手,兩個落魄僧道,怎麽可能打不死呢?
然而,還真是打不死的。事實上,一衆侍衛努力了一刻多鐘,連兩人的頭發絲都沒碰到,特別是其中還有一位沒毛兒的。
只是,那耀武揚威的二位也并不輕松就是了。雖然說他們在天上是神仙,可是下到地上也得化個肉身凡胎才能立足。那揮舞得虎虎生風的棍棒,即使沒有砸到他們身上,可是刮起的厲風就夠脆弱的人類皮肉受的了。越躲越堅信的兩人終于忍不住叫停預備談判了:“南無阿彌陀佛,绛珠仙子,貧道乃是前來點化與你的。你受神瑛侍者澆灌之恩下凡報恩,怎麽卻恩将仇報要置他于死地?”
癞頭和尚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饒是林妃都快退到後間抱廈裏去了也聽了個清清楚楚。這就聽明白了,這兩人八成是算到寶玉有難,前來救場的。林妃本來也無意真弄死他,只不過是想好好板板他那張口無遮攔的破嘴而已,想來打了這半日,也該長記性了。于是捅捅寶釵,低聲吩咐她:“你聽明白那和尚的話了嗎?”
寶釵誠實的搖搖頭:“不大明白。”
林妃贊揚道:“很好,就要你不明白。你出去,告訴那兩個瘋子,就說今兒可以饒過賈寶玉一命,從此就兩不相欠了。對了,他要問你是誰,你就說,你是绛珠仙子好了。”
寶釵一點就透:“難道那和尚口中的什麽‘神瑛侍者’就是寶玉不成?”邊說邊懷疑的看看林妃,如果寶玉是需要報恩的侍者,那麽來報恩的绛珠仙子,莫非是郡主不成?
林妃覺得這件事着實沒法解釋,之所以選擇讓寶釵出面,就是為着寶姑娘的“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美好品德,要是跟別人說了,少不得要被潑黑狗血祛邪。于是就擺出郡主的威嚴:“這個誰知道?只是想轟走他們罷了,本郡主的府邸,可不是給這起子渾人鬧騰的。你也不用管這許多,只管依言打發他們走了就是。”
寶釵抿抿唇,伸手理一理鬓角被擠亂的頭發,撥開前面圍得左三層右三層的林妃婢女,一邊往出擠一邊道:“姐妹們讓一讓,讓我出去,郡主娘娘有事吩咐我去辦呢。”
雪雁一聽,左右拉開春缇和春紡:“都麻利着點兒,快給薛贊善讓路。”
夏姑姑出聲提示:“贊善也算郡主身邊的要緊人兒,若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還是吩咐小丫鬟們去辦吧。外頭過于混亂一些,能不出去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林妃急忙改條件:“不用出去,只要站在碧紗櫥前面,說的話能讓外邊聽見就好。”
寶釵聞言就轉到三層珠簾前面,揚聲對外轉達了林妃那一番不清不楚的意思,好在癞頭和尚還真聽明白了,當即和跛足道士一起停止了轉圈,在虎視眈眈的侍衛的圍繞下站定在當地,朗聲朝簾後道:“仙子這話錯了。想當日,仙子猶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蓋因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複得雨露滋養,遂能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可惜終因時日過短,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然而因為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着一段纏綿不盡之意,這才随着神瑛侍者下凡投做人胎,好償灌溉之恩。如今,仙子卻以恩将仇報的寬恕來抵這甘露之惠,真是豈有此理?”
滿屋子男女老少被他這一通亂七八糟的故事攪得頭暈腦脹,便是林妃早知這段往事也聽得腦仁子嗡嗡作響,捂着抽搐的額角,林妃咬牙,持筆在雪雁和雪鸾捧着的宣紙想奮筆疾書,寫完搓成一團,隔空擲到寶釵跟前。
寶釵打開看看,照着讀到:“愛好說書就去茶樓,少在這裏妖言惑衆。”
侃侃而談的癞頭和尚被噎了個跟頭,他雖然一早就算到绛珠仙子處有些變化,然而卻料不到竟變的這般直白,一句“說書”的評論簡單粗暴的把他那滿腹感天動地的故事給打成了二流志怪小說,原先準備好的一腔勸說,登時全無用武之地了。
跛足道士見搭檔卡殼,急忙接上:“仙子此言差矣。這段風流往事,乃是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號,只需仙子芳魂回歸,自然是會得知實情的。”
林妃繼續寫,寶釵繼續讀:“連仙子都敢詛咒,可見是一對妖僧鬼道,着實應該立刻打出去。另外那得妖人相救的賈寶玉,恐怕也不是個省事的來歷,一并扔出去,從此不許他上門。”
鬼嬷嬷對這個命令最為滿意,立刻高聲指揮:“郡主有令,把這一對混賬僧道連同賈府人等一并打出去,從此不許登門,否則格殺勿論!”
林妃一梗,最後一句不是她說的,這是污蔑,紅果果就是對绛珠仙子善良溫柔美名的污蔑。可惜她沒有立場抱怨,賈家人對她名聲污蔑的更多,就這麽斷了往來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于是,她弱弱的默許了:“先格殺妖言惑衆的。”
鬼嬷嬷聽了,便在命令上加了但書:“郡主有令,一旦違反,先殺賈寶玉。”
林妃默,寶釵想想,也默了。
衆侍衛比冷落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個施展的機會,哪裏還等得?幾條紅木大板揮得虎虎生風,吓得賈母尖叫連連。其實有那癞頭和尚和跛足道士保護着,她和賈寶玉離板子都挺遠呢。只是苦了幾個跟他們祖孫同來的賈府丫鬟,以鴛鴦為首,幾乎人人都挨了不止一下,而大半都是去維護寶玉的時候被他劄手舞腳揮上去的。人家郡主府的侍衛沒得命令,根本就沒對小丫頭子們動一下手。
那和尚扛着打得稀爛的寶玉,道士扯着賈母,頂着侍衛群的板子狼狽後退,還不死心的想勸說绛珠仙子要以德報恩。林妃翻了個白眼,不屑的小聲嘟囔道:“反正我也不是真绛珠,報個鬼的恩,叫他等下輩子還能看見真绛珠的時候再算賬吧。”
正亂着,外頭又有一批人馬叫門不休,為首的一個乃是近來一直被當跑腿用的二號內相——夏炳忠。苦逼的夏公公捧着聖旨上賈府找人未果,只得颠颠兒的折到大觀園來敲門,邊敲邊叫:“郡主,郡主,您高擡貴手,棒下留人!宮裏傳榮國公之孫入宮陛見呢,您千萬別給打
☆、78木皇後的錦囊妙計
被自家強大又任性的老爹玩到心力憔悴的皇上終于怒了,他沖到皇後的寝宮高舉紫金阆雲燭臺,做自由女神狀高呼:“朕一定要想出一個方法,一個讓皇父再也沒有心思折騰朕可憐的小殷玉的辦法。”
皇後娘娘淡定的充當自家公公的辯護人:“皇父他老人家并沒怎麽折騰過林學士吧,他近來幹的最大的一件事不就是念及先頭薛公的好處,提挈了一下薛秀女嘛!”
皇上火冒三丈:“提挈秀女也不忘順便鼓搗林家,林家小丫頭日子不好過,殷玉能不挂心嗎?說實在的,皇父還不如直接挑他的刺兒去,他還能舒服一點。誰不知道,他是最慣着他那個妹妹的。”皇上越說越冒酸氣,瞧瞧他都淪落到什麽地步去了?跟個黃毛丫頭争寵、争關注就夠氣人的了,更過分的是,他還争輸了!!
每每想起殷玉憂心妹妹在大觀園裏生活而對他敷衍為主、神游為輔的場面,皇上心頭就一陣陣熱氣的往上冒,那是真熱,喝涼茶都不下去。
皇後娘娘這陣子對于相公因為公公的随心所欲而頻繁的打擾自己睡美容覺的時間感到由衷的不滿,為了發洩這種不滿,她壞心的提供了一個不那麽符合太上皇對外光輝形象的建議:“皇上,您覺得給皇父找一個可心的伴兒怎麽樣?”
皇上的腦筋還沒有從怨念中轉過彎兒來,聞言下意識接道:“你是說選秀?”
皇後娘娘用詞很婉轉:“是一種不那麽正式的選秀。”
皇上呆呆的還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但總算能領會部分精神了:“意思是,不僅僅從秀女中選?那把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都繪了容貌來給皇父挑?倒不是不行,可是這樣對皇父的名聲來說不是太好吧!各家各戶的雲雲非議想來不會少,而且也太費時間呢。就算立刻下旨操辦,選派花鳥使秘密察訪年齡适宜的良家女子,還要畫像,最少也得一兩年功夫才能夠呢。”
皇後娘娘咬咬牙,進一步暗示:“也許不用那麽久,畢竟攏共也只有十二家而已,雖說嫡系旁系、正支庶支加起來人數不少,但是想必從年齡上可以削掉一大部分不符的,更有男女之別又能減去許多,相信查找起來也不是太費事吧。”
十二是一個敏感的數字,特別是對于一直把消滅四王八公牢記在心的皇上來說,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領悟了愛妻的暗示,随即,欣喜若狂。
皇上一躍而起,抓着皇後娘娘的肩膀搖啊搖啊搖啊搖:“皇後皇後,你真是脂粉堆的諸葛亮。”
皇後被搖的頭暈眼花,深悔自己出了這麽個主意,不禁沒好氣的回道:“有這麽比喻的嗎?昭烈皇帝(劉備)聽了這話非得‘連夜點齊十萬兵馬來為軍師讨個公道’不可。”
皇上揮揮手:“朕擁百萬雄兵,何懼之有?”
皇後捂着額頭數小星星:“皇上威武。”
威武的皇上樂颠颠的跑了,暈頭轉向的皇後娘娘“噗通”一聲栽進滿床的錦被裏,暈着暈着就睡着了。
她錯過了好戲。
皇上連夜把四王八公家近五十年的折子全翻了出來。由于這些人家的某些特性——以前是能幹出色,後來是野心勃勃,最後是糟心礙眼——故而,歷來的折子上,即使不附上完整肖像,至少也會點明外貌特征,以供随時辨認。
皇上翻了一宿,終于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一封也許有用的折子,那是四年前關于賈家的最後一封折子——工部員外郎賈政幼子寶玉,相貌酷似已逝榮國公賈諱代善。
皇上的目光,呈現出漸次明亮的藍光。守門的夏公公狠狠打了一個寒顫,哆嗦着扒了旁邊一個小太監的袍子給自己披上。
皇上為人比較雷厲風行,第二天早朝沒散,他就頂着黑眼圈想好了招寶玉入宮見駕的理由,順便很長遠的想到了一旦皇父覺得此人頗為順眼,要用什麽借口把他留在宮中。為此,他特地跑去荼毒了一圈他幼小的兒子們,最後圈定了洪才人生的二皇子,他比皇後的嫡長子只小了一個月不到,跟林妃同歲,皇上原本打算過要不要把林妃定為皇長子的嫡妻,以此來打動殷玉。可是後來實地考察過林妃的品格性情以後自己就放棄了——太天真了!光看這個丫頭,完全不像是封建侯爵後裔教養出來的,她竟然連給未來丈夫納小的自覺都沒有!!皇上深深覺得,這丫頭恁地奇葩,絕對不是國母的好人選。但是同年的二皇子又明顯分量不夠,剩下的都小,也不合适。于是,他把林妃弄成了郡主,不出意外的話,将來的郡馬爺絕對沒有膽子私納小妾。
搞定了借口以後,皇上就華麗麗的下旨了。夏公公為了逃避今日的不良直覺,強烈要求接下該項任務,皇上考慮了一下,覺得頗具可行性,因為讓夏炳忠去傳旨可以體現重視程度。當然,他這麽做不是為了給寶玉長臉,他是為了讓皇父覺得舒坦,以便達到誘哄的目的。
夏炳忠帶着聖旨去了榮寧街,問候了卧床中也不忘左右各擺一美貌小妾伺候的賈赦,接受了庶民賈政的拜見,等着人去宣賈寶玉的空隙裏還收到了廢妃賈元春之母千方百計派人塞進來求他照拂元春的銀票。夏炳忠差一點兒就要受了,結果将拿未拿的當口聽見那個打扮的花紅柳綠,搽的滿身甜膩膩脂粉,眼珠子還亂轉,一看就不安分的名叫金钏兒的丫頭試探性的轉述王夫人拜托他幫助賈氏重回皇上實現的提議,當場手腕一轉把銀票摔到那丫頭臉上,聲色俱厲痛斥一番就給攆了出去。
金钏兒剛哭哭啼啼跑出去,那跟着賈政去家學裏接賈寶玉的小太監就回來了,撇着嘴告訴他:“回公公,那賈寶玉今日沒去上學,不知道野到哪裏去了。賈政去找了,可是只怕一時半會兒找不見,咱們怎生是好啊?”
夏炳忠摳着手指頭:“賈寶玉沒去上學?那賈政也不知道!還領着你去裝模作樣?他是怎麽當的爹?去告訴他,限時把人領來接旨,倘若誤了時辰,全算在他的頭上。”
小太監脆生生應了,跑着去跟賈政轉達了一遍,賈政直接哭給他看了:“老內相好歹容個情,犬子頑劣,成日不着家,待下官慢慢去尋,終歸是有的。”
小太監當頭唾了一口:“我呸!你是誰家的‘下官’?區區小民,也敢稱官?雜家看,你是皮癢了。”
賈政急忙改口:“是,是,公公說的是,小……小民……”賈政萬分心酸的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幾乎耗盡了後半輩子的氣力了:“小民,知錯了!”
小太監對他認不認錯無感,他關心的是什麽時候能找到賈寶玉來接旨。這麽想着,随便罵了兩句就力逼着賈政趕快去尋來。那賈政原就不是個會得人心的主兒,而今又落敗到這步田地,便是沒有賈赦的賣力打壓,以賈府上下那捧高踩低的本事也不會再有人去搭理他了。
偏他又是個無才幹的,除了指使人就什麽都不會了,只曉得頓足嘆氣。盯梢的小太監一走,他就開始在廳上幹轉,屋漏偏逢連夜雨,平日裏人來人往,跑腿的、買辦的、傳話的、送信的……片刻不覺,單單今日卻沒有一個人,連他唯一還能指使的寶玉奶娘之子李貴也不知在那裏,更別提他平素圈養的那群請客相公了,什麽單聘仁、詹光,老早就踹了他跑去奉承賈赦了。只可惜,賈赦跟賈政的作風大不相同,極惡念書的賈赦平生最恨的就是在他面前掉書袋的酸人,他們馬屁沒拍成,反敲在了馬蹄子上,叫賈赦一頓馬鞭子全給轟了出去。
賈政急的跺腳,正沒抓尋處,可巧裏頭出來了一個慢吞吞的老婆子,賈政雙眼放光,如獲至寶,三兩步趕上前抓着她催道:“你快進去告訴老太太,宮裏來了人,正找寶玉呢,叫他趕緊穿戴了出來接旨。要緊,要緊,要緊!”賈政口才原就不好,更逢現下惶急,說話加倍的不明白,二則那老婆子偏生又聾,竟不曾聽見是什麽話,把“要緊”二字只聽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讓他跳去,二老爺怕什麽?”
賈政使勁兒捶着手掌心,腳下神經質似的踢蹬臺階:“不是跳井,是要緊。唉,算了,你只管進去說找寶玉,讓老太太趕緊打發他出來便是。寶玉,是寶玉,你清楚了!”賈政對着老婆子的耳朵大喊,一邊還用手比劃了通靈寶玉的大小,企圖讓老婆子加深印象。
老婆子果然懂了,二老爺比劃的是寶二爺的玉,可是二老爺要寶二爺的玉幹什麽呢?他要來也沒用啊!那便不是玉了,可不是玉是什麽呢?哦,對了,是戴玉的那個人,那不是寶二爺嘛!老婆子想明白了覺得倍兒驕傲,正想邀功一番,卻猛然想起先前二老爺還說了一句話,二老爺說“跳井”,然後才說了寶二爺,前後聯系起來就是——寶二爺跳井了!!!
“來人吶!救命啊!寶二爺跳井啦!來人吶!救命啊!寶二爺跳井啦!”剎那間,破鑼般的嚎叫響徹賈府上空。
等到涕淚交加的王夫人、氣喘籲籲的賈赦、一頭霧水的邢夫人、剛從平兒身上趴下來的賈琏、醋勁兒還沒消退但是已經不敢像過去那樣劈頭就打成爛頭羊的王熙鳳相繼趕到的時候,前邊喝茶的夏炳忠已經被嗆得上不來氣了。
“該死的!你給雜家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雜家可是奉皇命而來的,你們卻全然不當一回事。你兒子不出來接旨,你不去找人,還在這裏造謠生事,更可恨的,你老婆還敢來沖雜家叫嚣?賈政,你行,你有本事,你給雜家等着,雜家這就回宮去禀告皇上,你藐視皇命,不遵聖谕,毆打欽差……咳咳咳,你還……咳咳咳……诶?”
賈琏強忍肉痛,把剛從王熙鳳那裏領到的月例拼命往夏炳忠的袖管裏塞,英俊的臉色滿是低俗的谄媚:“老內相莫生氣,當心貴體。我那個叔父原本就是個倒三不着兩的尴尬人,他做的事兒,一概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們全家可都是忠心侍上的。就連老內相您,如有有的找下官們的地方,那也是萬死不辭的。”
夏炳忠被賈琏的連環馬屁拍的極為舒坦,慢條斯理的把銀票往袖子深處塞一塞,親切的笑道:“不愧是年輕有為的賈同知,你這番忠心,雜家一定會代為上達天聽。”
賈赦和賈琏同時松了一口氣,微提袖子沾了沾汗濕的額角,賈赦扭頭暴吼:“老二,去叫你兒子滾出來!”
王熙鳳終于插了一句話:“寶玉今兒一早就跟老太太去拜見郡主了。”她沒說是哪個郡主,不過在場的人也都能心領神會,畢竟現在,除了沒法撕撸清楚的倒黴催的慧玉郡主,還有哪位郡主肯撥冗去瞟一眼賈家人呢?
就這樣,折騰了一個時辰的夏公公,帶着一副被茶水連燙帶嗆到破音的嗓子,呼哧呼哧的趕到大觀園門前,精準的在賈寶玉魂歸赤瑕宮前一刻,喊出了那句關鍵的、經典的、具有重要裏程碑意義的、從來都是地位相當于路人甲的無曝光率無出鏡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