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15)
兩把幹幹的眼角。
偏陳老夫人現在看她怎麽看怎麽順眼,竟然吃了她這一套,還動情的寬慰道:“你也太多心了。琏兒都多大的人了,便是親娘也再沒個事事操心的理兒。快別哭了,你姐姐再不為這個怪你。”
邢夫人變臉神速,立馬收了哭腔,百般奉承:“看老夫人的慈愛便能知道陳氏姐姐的品格,只恨我沒福,不得見罷了。”随即不着痕跡的過渡話題:“偏我福緣淺薄至此,便是聶姐姐也沒得見上一回,幸而迎丫頭養在跟前,天天看着,也算是給聶姐姐托個影兒吧。”
邢夫人在賈赦面前被甩臉子羞辱慣了,是以養成了一副做小伏低、自輕自賤的脾氣。想書中,她替賈赦去讨鴛鴦做妾,能在一個家生子奴才面前苦苦哀求,甚至許下“與我并肩”的承諾,就可知她這些年被磋磨的早就不會拿自己當回事兒了。因此,她極為自然的把二房聶馨兒也稱作姐姐,無形中擡高了她的地位,順帶提升了迎春的出身。
陳老夫人滿意的無以複加,一把拉住邢夫人的手,真摯的表達自己的感動:“我替迎丫頭謝謝你。有你這句話,以後迎丫頭做親就更體面了。”
邢夫人大喜,猛地擡起腦袋,雙眼閃閃發亮:“那她現在能配上林家老二了麽?”
☆、65終論婚迎春定終身
陳老夫人一愣:“你們已經選定了?林家的孩子,是緋玉?倒是個出息孩子,只不過他如今尚在孝期吧,你們去談了?他家裏現在誰主事?”
邢夫人賠笑道:“孝期裏怎麽能談這個,不過是我和老爺的一點想頭罷了。緋玉人品出衆,才華又好,家世清貴,人口簡單,又是親戚,迎丫頭若能嫁過去,那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親。只是,就有一條,迎丫頭她……”
陳老夫人了然:“确實,在身份上是差了一截。尤其他兄弟都預備定下高門嫡女,迎丫頭的身份确有些不配。”
邢夫人愕然:“都定了?不是就鄭家姑娘嗎?還有一個是誰?”
陳老夫人趕緊一個手勢截斷她的話:“你輕聲些,在這裏說說也就罷了。那鄭老夫人是當今的外祖,托個大說這話也就罷了,你我是什麽身份,怎麽敢在人家的孝期裏談婚論嫁?這也尚在讨論呢,只是約莫不錯罷了。另外告訴你,皇後娘娘有意許嫁同族嫡妹于林學士,只是也因着孝期不好開口罷了,只是聽說已經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到時候只怕會是賜婚的。”
邢夫人咋舌:“林家走了什麽運道?竟然一下子娶進兩位娘娘的妹妹,這一下可不成了皇親國戚麽?”
陳老夫人“嗤”的一聲笑了:“這叫什麽皇親國戚?正經娘娘的家人才算外戚呢。他們就算能娶到娘娘的妹妹,也不過是外戚的外戚罷了。只是,這樣的榮寵也極難得了,也就是今上沒有适齡的女兒,太上皇的公主也早出了嫁,不然吶,說不定就是尚主了。”
邢夫人的嘴巴張的能一下放進一塊足有半個巴掌大的芝麻酥糕,兩眼發直,滿腦子想着要是迎春能和娘娘的妹妹做妯娌該有多少風光,同時又煩惱着,萬一林家看不上迎春了想悔婚怎麽辦,心裏一萬個責怪賈赦沒能趁林如海活着的時候敲定婚約,更恨賈母偏心,私下裏截留了林家的求親信,害他們錯過了推銷迎春的最佳時機。
陳老夫人對她的腹诽全然不知,還在熱心的幫着想辦法,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在她看來,迎春溫柔恬淡、大方聰慧、胸有丘壑,雖然為人有些腼腆柔弱,但只要不做長子媳卻也無礙。除了出身有些瑕疵,從別的方面來講都是個極好的姑娘,可是,對于得皇上青眼的林氏侯門來說,出身的障礙就有些大了。
Advertisement
好在緋玉是次子,本人雖有功名在身,但到底還沒有授官,總算還有些可以活動的餘地。只是要好生想個辦法,在出孝前就訂下來才好,哪怕是口頭的也行。要不然,還不等林家出孝,緋玉和绛玉兩個人就要散館了,之後很有可能立刻授官,甚至可能會出京,若拖到那個時候便不美了。抿抿嘴唇,陳老夫人下了決心:“邢夫人,你今日先回去,待我和老爺商量看看,若有法子,再請你們夫婦來家商議。不過,我把話先放在這兒,這樁婚事,說起來對迎春是極有利的,可是對林緋玉來說卻毫無幫助,成事也就在五五了,你們不如再多看看其他人家?上次科舉着實有不少未婚的青年才俊,我們老爺掌管翰林院,最是知道他們的情況,你們夫婦若只是愛緋玉之才,其他的庶吉士也都不差。”
邢夫人無聲的嘟囔了一句:“光有才有什麽用?還得有財才行。”
陳老夫人沒聽清,追問道:“你說什麽?”
邢夫人急忙打哈哈:“我是說,當初趕一點兒,趁着林姑爺在的時候訂下這一樁就好了。”
陳老夫人十分驚訝:“什麽?你是說,這一樁婚事你們早同林如海商議過?那他是個什麽主意?”
邢夫人皺着一張臉:“實不相瞞,這一樁婚事原本就是林姑爺自己提出的,那年幾個孩子剛剛上京的時候林姑爺就給我家老爺寫了信,要給緋玉求娶我們家迎春。只是,老太太不大願意,于是就擱置了。”
陳老夫人一皺眉頭:“她不願意?她還想挑什麽樣兒的?”
邢夫人一撇嘴:“老太太不願意是因為不想嫁迎春,而是想改成二房的探春。也不看看,那探春的年紀差了多少,一門心思的周全二房,生生拖累了我們家迎春。”
陳老夫人十分氣憤:“怎麽,探春是親孫女兒,迎春便是撿的不成?年紀差不差的倒也罷了,只是哪家子也沒有越過姐姐先嫁妹妹的道理。真真是荒唐,難怪能縱着次子作踐長子呢!”這話就十分嚴重了,尤其是從陳老夫人這樣清貴的翰林老诰命口中說出,幾乎就是給賈母的名譽判了死刑了,雖然說,她原本也快沒有名譽這種東西了。
邢夫人格外的同仇敵忾,一聽陳老夫人的話,立刻添油加醋把她知道的那些虛虛實實的消息全倒了出來:“您老也知道,我們老太太最疼寶玉,可是偏偏爵位在我家老爺身上,将來傳來琏兒,跟二房一點關系都沒有。老太太不樂意,早些年便百般的想把爵位過到二房身上,是一定要給了寶玉才稱心的。好容易近些年不大想這個,卻又生出了別的主意,她啊,想把林姑娘嫁給寶玉呢!”
陳老夫人“嗤”的一聲嘲諷道:“林姑娘也是她能想的?也不看看自家的寶貝蛋是個什麽人物兒?一無功名,二無爵位,老子無能,兄長早逝,出息點兒的就一個姐姐,還被拖累沒了前程,又沒有個體面的母親,連祖母的名聲也糟了,什麽人家瘋了才會和他結親呢。”
邢夫人用力點頭表示贊同:“我也是這麽說,林姑娘侯門閨秀,怎麽能嫁給無爵無官之人呢?看鄭老夫人對林姑娘的寵愛,将來說不定會讓皇上給指個皇子呢。偏老太太就是不聽勸,至今還在盤算怎麽讓林姑娘下嫁。”
陳老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咱們不去管她,雖她折騰去吧。左右鬧煩了,或林家、或鄭家,一定會有辦法拿出來。依你家老太太和二房的行事,咱們還是早些籌劃着把迎兒許個人家的好,不然說不定哪下子就要被拖累了去。”
邢夫人深以為然,宮中的元春鬥因為她們幾次折騰降了位、失了寵,迎春還沒她的高位呢,更加禁不起了。他們大房統共就剩一兒一女還拿得出手些了,賈琏自從娶了二房的內侄女兒那就是徹底的玩完了,賈琮又小,渾看不出能耐,雖攀上了林家,大約也就是個小玩伴,于是也就剩個迎春了,溫柔貌美又腼腆乖巧,差不多的男人都會喜歡這種類型。早一日把她嫁個高門,就早一日攀上個貴戚,他們也能早一日撈些好處來添補這些年被二房搗騰空了的家私。那可都是他們大房的財産,生生讓二太太全搬到自己腰包裏去了。邢夫人每一想起這些就恨得牙根兒癢癢,恨不得讓王夫人再犯點兒錯,好叫聖上大怒,把元春立刻被降成宮女,到時候他們就再也不用顧忌一星半點兒,直接把二房踢出去都沒人敢攔了。
懷着深深的怨恨,邢夫人回到家借着陳老夫人的批評,自己又多添了許多把賈母和二房狠狠抱怨了一通:“老爺,不是我說,可你看看,都是老太太偏着二房鬧出來的,咱們家迎春好好的姻緣就這麽給他們攪和的不成樣子。人家陳老夫人可是說了,這樁親事在林家授爵前分明是十拿九穩的,可是放在當下就只剩五五之數了。”
賈赦摔杯子,賈赦踹凳子,賈赦扯簾子,賈赦罵丫鬟,賈赦暴跳如雷:“我去找他們算賬去,”
邢夫人假惺惺的道:“老爺莫要同老太太置氣,當心給人參了去。”
賈赦越勸越火大:“要不是老太太,哪裏有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故?都是她偏心所致,我不問她去要說法,還能找誰?”
邢夫人于是改口歡送:“正是呢,老爺說的再不會有錯。”
賈赦氣勢洶洶的去了,很快,灰頭土臉的回來了。他從來就沒法在賈母處讨到任何便宜,從
小到大都是。
憋了一肚子氣的賈赦只能拿邢夫人來出氣,逼着邢夫人一天一次的往陳府跑。陳閣老夫婦都覺着,賈赦此人雖有諸多缺點,但是在女兒的事情上卻着實上心,可見一個人再怎麽千不好萬不好,也總有一樣是好的。
鑒于“好父親”賈赦的迫切催促,陳老大人非常麻利的在下一個休沐日把林學士及其弟弟等三人邀至家中,借品茶之名行“騙婚”之實。
正直的陳老大人對于協同前女婿“逼婚”有着天然的愧疚,遲遲不願開口,賈赦坐在旁邊眼巴巴的瞅着,滿臉的讨好之色與三公主的哈巴狗無比相似。緋玉聰明絕頂,打從今兒進門便見着早就公開不再來往的賈赦出現在陳府就覺出事有蹊跷,再聯系不久前昏昏沉沉中答應大哥的婚事,心下頓時有了計較。
自從明了了自己對绛玉的“不軌之心”,緋玉對于娶妻這碼事就興致缺缺了。但是他也知道,處在他這個地位上,是無論如何也要有一個妻子的,便是绛玉,哪怕他再不情願,也得讓他有個妻子。按照緋玉的心意,他十分願意找兩個出身都不太高的,這樣以後不會礙事。可是自從認幹親的筵席上,绛玉被鄭老夫人當衆誇的跟朵花兒似的,緋玉就只能把妄想限定于自身了。這個時候,他反而覺得當年父親林如海給他擇的賈府二姑娘乃是個大大的先見之明。二姑娘多好啊,人既老實,出身又低,家族還亂,倘若他因父命娶了二姑娘,而大哥和绛玉卻都娶到公府嫡女,這是多麽鮮明的對比啊!一邊是風光華彩的兄弟,一邊是黯然受累的他,善良的绛玉該對自己報有多大的歉意啊!這麽好的俘獲“芳心”的良機,他要是錯過了他就不叫林緋玉。
于是,看似黯然傷神實則迫不及待的緋玉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陳閣老今日怕不是單請我們來喝茶吧!若真如此,賈将軍也就不必在這裏了。不是我說,賈将軍,貴府千金是多麽尊貴的人物,這般上趕着男方成何體統?尤其我們尚在孝期,難道貴府是不想等了?還是怕我會悔婚?若非如此,這般心急做什麽?将來給人說出去,聽刺兒的不還是我麽。”
賈赦先是聽到“不成體統”,頓時心急如焚,以為這事兒黃定了。後又聽到“孝期”,頓喜還要轉圜的餘地,及至最後聽見緋玉竟似已經認了這門親事,還在言語中對迎春多有維護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樂傻了。
陳老大人一邊欣喜與緋玉願尊父命迎娶迎春,一邊在心裏內疚迎春出身不高、後臺不硬,還容易麻煩多多,總覺得有些對不起緋玉,因此十分矛盾。
殷玉聽得面無表情,這些事早在家裏就商量好了,何況又是林如海之遺命,便是緋玉嫌棄想悔婚,他自己頂上也不能落了空去。
倒是绛玉,前陣子在妹妹認幹親的時候才得了豪門閨秀的青睐,略有些沾沾自喜,忽而聽見二哥這般人品才華卻仍要遵父命結上賈府這門爛親,頓時散了滿腔的喜悅,愁眉深鎖,直替二哥委屈。與此同時,聽着耳邊賈赦喜氣洋洋的追問小定日期,緋玉漫不經心但堅定的回答,從心底升起一股子酸酸的感覺,連眼眶都發澀,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離開了似的,又好像很想對着什麽人大吼大叫、摔摔打打一番才好受。可是,家裏面能讓他随意摔打的只有二哥一個人,而他要娶妻了,一出孝就定親,到那時候,這個特權,就要歸給他的妻子了。他就再也不能、不能……
绛玉“嚯”的一下長身而起:“茶喝多了,我去散散熱氣。”說罷,頭也不回掀簾而出。緋玉下意識想追上去,卻被賈赦一把扯住手腕,一口一個“賢婿”聽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着绛玉堪堪被門簾掩住的修長身影,又不提防被賈赦谄媚的老臉吓了一跳,早已認下這門親事的緋玉突然有了種弱弱的,想要反悔的沖動。倒不是因為二姑娘,而是,有這麽一個看他的眼神跟看國庫似的、褶子中都挂滿銅錢的老丈人……他上輩子真的沒有挖過賈家的祖墳嗎?!!
☆、66祖孫樂嬉游大觀園
林妃還來不及為緋玉口頭訂婚于迎春而感到驚訝、好奇和喜悅,賈府急驚風似的看戲帖子又塞了滿滿一抽屜了。
彤玉忍耐着把第四十八封因為下人大呼小叫而受驚寫壞了的字撕掉,随口就給賈環加了一倍的抄寫作業。賈環欲哭無淚,欲辭不敢,誰讓那些驚着尊貴六爺的奴才全是賈家派來的呢。
彤玉皺着小眉頭,一副鬼見愁的樣子殺到了林妃閨房外面,還沒進門,就聽見一個極其得瑟的聲音幾乎是在威逼林妃了:“林姑娘,這帖子可是大太太下的,看在過去姑娘住在府上的時候我們太太那般悉心照料,你也不該折了她的面子才是啊。更何況,我們房的大姑娘可是和……”
“雪鸾,給王媽媽倒杯茶潤潤喉嚨。”林妃不得不打斷王善保家的那些越來越不成體統的瘋話,看着自得意滿坐在錦緞上等着她房裏大丫鬟親自倒茶的閑事婆子,林妃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回了,每一次跑來林府強請她的都是王善保家的,拿的都是大房名刺,請人的都是邢夫人,偶爾還有兩次用的是迎春的名兒,結果請的卻是戲酒,簡直荒唐至極。
林妃深吸一口氣,第三十七遍用了同一個借口:“我昨日夜裏受了涼,恐怕過了病氣給外祖母和大舅母并衆姐妹,還是等大好了再去請安吧。”
王善保家的十分不滿,認為林妃不給她面子,于是語氣變得難聽起來:“姑娘這病怎麽老是這樣三日好兩日壞的,也該請個好太醫細細瞧瞧了。在一個,姑娘在我們府上住着的時候多麽清閑,每日跟姐妹們嬉笑玩鬧就好,偏在這裏要主持中饋,天天從早忙到晚,也不得個閑兒,哪裏有時間好生養病?要我說,還是回府上去住着,有老太太看顧,太太照料,總比在這裏強些。”
“還有什麽地方能讓姐姐比在家裏強些?王大娘也說給我聽聽。”彤玉一臉寒霜從門口走了進來,劍眉倒豎。王善保家的不妨被彤玉聽了去,唬了一大跳,匆忙跳起來,顧不得半杯茶灑在身上,慌着笑道:“小六爺也在?一向可好?”她敢在林妃面前指手畫腳,卻萬萬沒有膽量給彤玉耍橫。凡在賈府裏有點兒體面能近身伺候的,誰人不知林家六爺面冷心硬,口中不饒人,連鳳凰蛋寶二爺撞在他手裏也是連連叫二老爺打一次罵一次,一傷一個月,她們這些奴才簿上的哪裏還敢去招惹?
彤玉擰着眉毛,毫不客氣的在林妃右手邊落座:“王大娘少來說道兩次爺自然安好。”王善保家的賠笑賠的快成苦笑了,內心咒罵不休:要知道這個難纏的小子今日在家,她才不來這一趟呢。
林妃也氣王善保家的随口出言抹黑林家,今日若彤玉不出現,她也必定會給她吃一記教訓,但是既然彤玉已經扮過黑臉了,她自然也該收拾收拾扮個白臉才對。因此笑道:“知道你的脾氣,最不喜歡嬷嬷們在跟前晃悠,以後王大娘再來,定不叫你見着便是。”王善保家的連苦笑都僵了,嬷嬷都是年過半百的老女人了,她的年紀卻比大太太還小兩歲呢,林姑娘這話是說她已經人老珠黃了麽?
但凡女人,沒有不怕被人說老說醜的,便是真正又老又醜的也不願意人說,是以,林妃這一番“善良的開脫”,實則比彤玉幾近毫不留情的斥責更能讓王善保家的印象深刻。
彤玉顯然是沒聽出來女人間的彎彎繞,只當是姐姐又心善了,撇一撇嘴,卻沒反駁,只順着林妃的意思往下說:“既然以後不會再礙爺的眼,那這回就看在姐姐的面上算了。說說吧,大太太跟前的紅人兒巴巴的跑來我們府上有何貴幹?”
王善保家的竭力小心措辭:“回林六爺的話,府上的園子竣工了,老太太興致好,要帶了衆位小姐去園子裏逛逛,大太太特地下了帖子來請林姑娘。”
“什麽?園子竣工了?可是那個省、省,那個的園子?”林妃驚訝極了,元春早都降成寶林,若無意外,怕是一輩子也沒機會省親了,怎麽園子不但沒有拆去,反倒完全修好了呢?
彤玉也大為不解,一打發走了王善保家的,回身就去書房裏揪賈環:“你家的園子還沒拆麽?又沒人去省親了,還虛耗那麽些熱鬧幹嘛?”
賈環皺着小臉揉搓酸疼的手腕:“我哪裏會知道?家裏就算有什麽動靜,也不是我和我姨娘能聽見的。三姐姐或許知道一些,可她讨好太太還來不及,哪裏有時間去跟我們傳個話兒?”賈環撅起小嘴,“呸”的往長絨地毯上啐了一口。被彤玉縱久了,賈小環很有點兒“小人得志”的雛形了,動辄就要使喚幾個人,時不時還糟踐些金貴東西,看似狂放,其實卻是他小心試探彤玉底線的小把戲。從賈環出生以後,彤玉可以說是對他最好的人了,便是趙姨娘也會分心去讨好老爺、奉承太太,唯有彤玉,只要賈環在跟前就不去管別人的事兒,只一門心思的盯着他,讓賈小環又是高興又是擔心,生怕是做了一場夢,哪一天夢醒了,他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彤玉聽完賈環半真半假的抱怨,也不置可否,只是很順手的又給他加了一成抄寫,把賈小環的叫苦連天扔在身後,起身往前院去找最聰明狡詐的二哥探讨去了,阖府裏,就他們倆最擅長琢磨賈家的壞心眼兒,剩下的兄弟,要麽耿直太過,要麽天真有餘,對上賈府往往只有頭疼的份兒。
緋玉帶着彤玉研究了一晚上,中間還多添了來給兩人送宵夜的绛玉,結果直到天明仍是無果,最後,緋玉捧着發漲的腦袋艱難的擠出指示:“妃兒院子裏的丫鬟,有一個是一個,全帶上,嬷嬷奶媽也都跟着,去一天,玩夠了,不管多晚都回府來,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在園子裏挖陷阱給妃兒跳。”
绛玉對緋玉那在在深宅大院中歷練出來的機敏頭腦報以輕信的态度,便依言給林妃帶了話去,林妃本來也想不出逛個園子能有什麽啰唣,又聽了二哥的分析,更加放心大膽,第二天便收拾了東西啓程。她原就對那個富麗堂皇的大觀園向往許久了,過去連北京的那座影城都溜達了十幾遍,現在能親眼見到真景自然更加興致盎然。
這一回,賈母看上去倒并沒有什麽算計,林妃的轎子直接擡到了園子門前,賈母的竹竿敞轎和衆位小姐的軟轎并李纨、鳳姐兒的青綢車外帶一個賈寶玉都已經等在那裏了。幾個力壯的婦人上前拉開五間紅木鑲鍍金鉚釘的大門,林妃舉目看去,只見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門欄窗檻,皆是細雕新鮮花樣,并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臺矶,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随勢砌去,別致新穎,不落富麗俗套。林妃心中一陣悸動,随着緩緩拉開的正門,大觀園自落成以來,第一次向衆人展示了她的華麗秀美。
一進到園中,除賈母外,馀者皆下轎下車,分在賈母竹轎兩側步行,年幼如惜春,一早就撒着歡兒的跑到前面去了。林妃也興奮不已,拉着迎春追了幾步,寶玉一見林妹妹跑到前面去了,立刻拔腿跟上。鳳姐兒深恐寶玉磕着碰着,也急忙追了上去,李纨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默默低頭走在最後。如此便只剩探春和寶釵兩人,一副沉着穩重的樣子伴在賈母身側,一同緩步慢行。
林妃等幾人當先邁步繞過迎面一帶翠嶂,逶迤進入山口。擡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正是迎面留題處,林妃一看便叫道:“曲徑通幽。”寶玉猛的合攏折扇在掌心一擊:“妹妹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嘗聞古人有雲:‘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并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與其編那些陳腐酸詞,還是妹妹直書‘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更好,既大方又氣派。”
林妃不過一時口快,直接搬了寶玉的原詞來用,心下正懊惱,偏他又在一旁解釋了一大篇,聽着着實沒趣,因此打定主意再不開口,只拉着王熙鳳道:“鳳姐姐,這園子是琏二哥監造的,你可曾提早來過?”
王熙鳳一甩帕子,笑道:“哎呦,多早晚你琏二哥能想着帶老婆來看看,我才要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呢。”一句話,逗得衆人都笑了起來,後邊賈母等人趕上來,也只亂問笑些什麽,鳳姐兒重複一遍,大家嬉笑連連,一時融洽無比。
一時說笑畢,衆人依次進入石洞。只見佳木茏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衆人啧啧稱奇,順流步行至一帶粉垣,裏面數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着曲折的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擡頭看去,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裏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裏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處處精致,花足了成本力氣。林妃心知,這一處便是後來成為林黛玉芳魂仙去之地——lwxs館的“有鳳來儀”了,心裏莫名一悸,十分不喜,便欲換個名字以圖吉利。卻不料,即使沒有貴妃省親,寶玉也仍将這裏命名為“有鳳來儀”,偏今次領她們入園的又是賈母,那賈母寵極了寶玉,憑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立刻就要叫人按他所說去題匾,林妃撇撇嘴,想着反正自己又不會住這裏,便随她們去折騰,自己只四處去看,一飽眼福。
在場衆人,不說林妃和寶釵,便是探春的文采也強于寶玉,只是大家看着賈母高興,也都不去潑那個冷水,再者,寶玉雖于書卷無能,但作詩題詞還頗有些才華,所拟的匾額也都不差,王熙鳳不懂這些,只是見林妃寶釵二人都附和說好,便一力的在賈母跟前湊趣兒,直把寶玉吹得比文曲星下凡也不差多少。寶玉洋洋得意,一個勁兒的用眼睛去掃林妃,想聽聽林妹妹的贊揚。
林妃也不理論,只拉着小姐妹們一起走走停停的看,衆人順次又游了稻香村、蘅蕪苑,又從正殿穿出至怡紅院,一路上,寶玉滔滔不絕,這裏題一處匾額,那裏添一副對聯,還每一樣都要講出出處和他的思考來,說一句,必要看林妃一眼,偶爾也去瞧寶釵,只是兩人都不大理他,唯有探春一直鼓勵他不休,鳳姐兒雖一直湊趣兒,奈何卻不懂這些文绉绉的話,不能十分附和,李纨雖懂,卻只願藏拙。寶玉便有些失落,越走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賈母看得心疼,便逗着林妃來陪他說話,這樣一來,林妃也不高興起來。将将走了五六停地方,氣氛和初始已是大不相同了,雖不至于僵住,卻也一掃歡快。
賈母暗嘆一口氣,她已看出,林妃并不喜歡寶玉,甚至不如湘雲喜歡和他玩笑,分明是竭力的遠着寶玉,她的那些想頭,怕是要成空了。又嘆了一口氣,賈母也失了興致,揮揮手示意住轎,今兒走的也夠多了,這麽大的園子,一天是逛不完的,就是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了。
衆人圍着一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亭子做了,個人的丫鬟快速拾掇出香茶細點擺了一桌,賈母率先撿了一塊,衆人見賈母吃了一半才動手,選自己喜愛的吃了一兩樣,略略墊墊肚子。林妃正在雪雁的服侍下拈松子吃,忽聽賈母問道:“妃兒,你可喜歡這園子。”
林妃沒防備,下意識答了實話:“喜歡。”說完便覺不對,可是卻不及改口,賈母笑得格外燦爛,明晃晃的挖了今日的第一個大坑:“那讓妃兒天天住在這裏好不好?”
“不好!”林妃“嚯”的一聲撞開竹椅站了起來,斬釘截鐵的拒絕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話音落地,賈母的臉“嘎”的一下,卡在了笑到一半的抽搐上。
☆、67欺年幼終自食苦果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為凝重,然而林妃顧不得了,她心中一團怒火正燒得旺呢。她全然想不到,在她已經不住在賈家的今天,在她已有了身份高貴的诰命幹親來教導的今天,有了位高權也不輕的哥哥來撫養的今天,在她的一舉一動已經不僅僅代表自己而是關系着林、鄭兩家侯門公府的名譽的時候,賈母竟還打着讓她和快成年了的寶玉同住一個園子,給他制造天天直入閨房去觀賞她睡姿的機會!!她怎麽敢?!!
氣急了的林妃完全不想再顧賈母的面子了,就是因為這一份份的面子,她有多少次被逼進尴尬之中?她受夠了,林家受夠了!
林妃勉強壓下怒火,使她可以确保不會被賈母抓到明确的失禮,繼而,冷冷的福身行了一禮,果斷告辭:“今日出來一天了,也是時候回去,就先告辭了。家中哥哥弟弟還等着我回去呢。”
賈母心驚于林妃的态度,從來沒見過林妃對她這樣冰冷,以往這副态度多是對着王夫人去的,可是對她,林妃始終維持着一個可愛的外孫女兒應有的溫柔小意和柔順乖巧,對她不說言聽計從,至少也是勉勵應從,是以,賈母才敢誘導她說出喜歡這個園子,進而達到讓她住進來的目的。雖然現在林妃能嫁給寶玉的幾率已經太小太小了,但賈母仍然想讓他們試試培養感情,就算最後不能真的結親,只要林妃對寶玉始終有一份牢固的兄妹之情也是好的,這樣以後有個什麽萬一,她也能出手拉寶玉一把。
不得不說,賈母對寶玉真是毫無保留的溺愛,為他安排好了幾乎一生的日程,甚至盤算到了自己死後寶玉應該怎樣過日子,只是,她卻絲毫不考慮被她安排來為寶玉出力的人是否願意。他們是否有自己想過的生活,他們是否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夢想……賈母完全不理,只要寶玉過得好,其他人的死活有什麽要緊?
寶釵幾乎也在同時領悟了賈母的用意,眉心微蹙,看向紮着手有些無措的王熙鳳,今日請林妃游園諸般事務都是她這個表姐做的,可是這個請人入園的主意卻又極大的可能是她那位“好”姨母也同意了的,如果老太太被駁了“美意”,鳳丫頭這個老太太面前的紅人兒指不定便要被王夫人遷怒了去。寶釵微微嘆了一口氣,鳳丫頭一個千伶百俐的人兒,怎麽就偏偏夾在老太太和王夫人中間不肯出來呢?賈府這灘渾水中的權利有那麽誘人麽?
李纨見機,早早招手示意三春離開,探春為避嫌,第一個響應號召,不料走了三步才發現,迎春惜春竟然都坐在原地沒動,就連寶釵也是一副欲要起身猶未起身的樣子,探春頓時愣在原地,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一邊,賈母剛剛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一股被剝奪了優越感的憤怒油然而生,一個沒控制住,竟然對着林妃聲色俱厲:“妃兒站住。誰許你說走就走了,我是你的外祖母,你竟然跟我這樣說話,你的教養呢?”她是真急了,林妃才離開她幾天啊,不過跟着鄭氏那個老太太處了不足一月,居然就敢當衆下她的面子了,這還得了!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