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13)
學可上啊!”
緋玉很想吐槽:賈府家學名滿全京,連販夫走卒都聽說過那裏頭堪比戲臺子的種種奇聞異事,你家的人怎麽就沒學可上呢?但是這話咕哝了一回,到底沒說出來,他原先在賈府裏住着的時候跟賈環、賈琮都算熟悉,對兩個小玩意兒也頗有幾分喜愛,一想到讓兩個小兔子模樣的胖娃娃進到那個比勾欄幹淨不了多少的地方,他還真有幾分于心不忍。
賈母總算接着賈赦的提示掐住了林家想和他們徹底撕撸幹淨的脈了,彤玉、霓玉一聽說要離開相處了許久的小夥伴,均是面露不舍,尤其彤玉,賈環對于他來說可還兼着半個弟子、忠心小狗腿、自己罩着的人、很想天天招來眼前捏捏摸摸,欺負到要哭了就順順毛喂喂食的多功能呢。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了一年多的小玩具要這麽随手丢在賈府的大泥潭了,彤玉罕見的沉默了。
緋玉自從吃了绛玉之後,JQ雷達升級迅猛,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反應出了兩個弟弟、至少是彤玉,跟賈府裏的兩個小家夥之一産生了竹馬配竹馬的萌芽,将心比心想一想,嗯,還是不掐斷了的好,将來自己追求绛玉受阻的時候還能有幾個同盟,便主動開口道:“既是這麽着,若老太太舍得,便把環兒、琮兒送到我家去,一同學習,也算有個伴兒了。”緋玉加快語速,搶在賈母又出馊主意之前拍板:“但若是老太太不舍,那麽就請貴府另尋名師吧!宮中娘娘的弟弟嘛,不愁請不到名師指點,大不了,貴府去請娘娘發句話,不怕沒人捧場。”
這簡直是紅果果的諷刺了,厚道的绛玉都不忍心看賈母的表情了,一手拉了霓玉,告辭道:“老太太也和大老爺、二老爺商量看看,如果還需先生指點,便把環兒、琮兒送到我們府上來,一應用度,我們自然會安排,絕不收貴府一兩銀子。”說到最後,绛玉也忍不住暗諷了一回賈家的貪得無厭,他們兄弟姐妹住在這裏的時候,每個月都要給賈府不下千兩,另外還自己拿錢出來抛費,饒是如此,他們還嫌不足,明搶暗盜,防不勝防。
賈母略不滿意,送過去兩個庶子對于拉攏林家并無大益處,再說,她也不想讓那兩個跟着先生學的出類拔萃,尤其是賈環,他和他娘都不是安分的,若是将來有點子出息,反欺負寶玉可怎生是好?賈母雖然比誰都渴望自家能出一個想過去的林如海、如今的林殷玉那樣驚才絕世的讀書人,好好抖一抖他們百年世家的威風,但是卻不希望這個榮光是着落在庶子身上的,說的更直白一點,賈家的榮耀一定要是寶玉帶來的才行。
可是賈母又舍不得逼着寶玉去念書,更不許賈政去管他,這也是賈母一心想攀着林家的原因,賈家所有的外戚中間,為林家無後,娶了林家女兒就等于得到了林家的全部人脈、助力、地位,等于是一腳踏上了通往高官厚祿的紅地毯。可是這樣美好的未來,全毀在林如海的神來之筆上了,賈母懊惱的幾乎後悔當年把寶貝女兒嫁到林家了。
帶着這種糾結又費解的感情,賈母最終還是把賈環和賈琮送到了皇城西面不遠的忠烈侯府。寶玉鬧着要去,結果連門都沒進就讓彤玉給噎出來了,彤玉指揮着丹玉,手捧一卷《孟子》站在門口,說上句讓寶玉接下句,十次之內接不上來就關門放狗。寶二爺打從出生以來還沒見過半人高的狗呢,當場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逃回了車中,催促車夫飛馳而去,甚至沒顧上提出見林妹妹一面的非分之想,那自告奮勇請纓而去的請帖,更是忘到腦後三百公裏之外了。
卻原來,自林妃回家之後,一直安心等待鄭老夫人算出的吉日好拜幹親,并以此為由,拒絕了幾回賈府裏諸如賞花、喝茶、看戲之類的邀請。眼看着拜幹親的日子快要到了,賈母心急如焚,只怕再請不來林妃,會讓林家在認了鄭家幹親之後徹底撇開他們,于是咬緊牙關,搬出所有理由,逐一嘗試,非要請來林妃,好相大家證明,林家和賈家仍舊親密如斯不可。
緋玉不耐煩賈家的死纏爛打,數次企圖用遣送賈環、賈琮為要挾,然而卻被天真的小包子拆了後臺,有一次被纏的煩了,緋玉林之一把拎出賈琮就命令林之孝把他領回去,結果霓玉在後堂裏哭的震天價響,绛玉、林妃一起哄都哄不住。這一下徹底暴露了,林之孝回頭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給賈母學了一遍,精明的老太太當即就決定了兩個沒甚要緊的庶出孫子的未來——壓在林家當吉祥物,陪少爺讀書,讨好林家為寶玉所用。她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賈環、賈琮是不是願意。
林妃剛在家裏過了一個輕松而美滿的新年,開開心心的去鄭府、陳府、木府、戚府等地方領回了一大堆紅包,又在便宜奶奶跟前過了元宵,那一日正好陳府裏迎娘娘,淑妃陳氏,和皇上是三代以外五代之內的表兄妹,純粹是太上皇亂點的鴛鴦譜,好在淑妃是個淡泊如水的女子,篤信佛法,于一切身外之物都看的極輕,皇上也樂得有個自己人,時不時可以放松放松,淑妃和皇後是後宮裏唯二兩個知道皇上對林狀元懷有不軌之心的。這次歸家省親,淑妃特別點名要見見林妃和兩個小娃,一心指望從他們的容貌中拼湊出那位迷得她表兄神魂颠倒的絕色狀元郎的長相。
陳府省親排場隆重但花費卻不高,只是把淑妃在家時住過的幾處院子重新粉飾一回,添了些符合身份的園景并擺設,又接來了不少旁系庶支的适齡女孩兒,跟淑妃聊了一回子在家時的舊事,一家人分地位高低、身份遠近各自安坐,吃了碗元宵,便算省親完事了。完全沒有林妃自書中看來的元春省親的奢華和繁瑣,她本人作為鄭老夫人下個月上任的幹孫女兒,得到了和戚夫人鄭氏、鄭家嫡長女鄭雲心以及淑妃那位旁支親妹妹鄭雲秀一樣的待遇——随着鄭老夫人第一批觐見了淑妃娘娘,還得了賜座。
淑妃十分随和,叫彤玉和霓玉兩個隔着珠簾行完禮就下去開席聽戲了,只霓玉因為年紀格外小些,得了個露面的機會,被淑妃兩眼發光的上上下下掃視一回,看的小心肝“噗通噗通”時速直奔京廣高速标準。末了給賈琮和賈環講述觀看省親的時候,着重強調了一番他們不用“遭這個罪”的幸運,說的兩個滿心不高興錯過熱鬧的小家夥大呼慶幸。
賈母原是穩坐如鐘等待林妃國府拜元宵的,結果一聽說林妃去了鄭府迎接娘娘省親,心絞痛當場犯了,吃了半瓶保心丹都沒緩過來。王夫人也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暴躁,元宵省親的榮耀原是皇上下過旨給貴妃的,結果兩個貴妃,一個把自己折騰禁閉了,另一個更出彩,省親園子沒蓋完就滾下山頭當寶林了,品級比過去當女史的時候還低,于是,四妃中排在第一位的淑妃就順次遞補了這份榮耀。
賈母躺在床上,捂着心窩子哼哼,王熙鳳知機,貼心的提供了一個主意:“二十一是薛大妹妹的生日,往常她們小姑娘都相處的不錯,不如趁這個機會把林表妹接來,大家熱鬧一天,豈不很好?再一個,還能順便接回四妹妹,呃,應該可以吧!”王熙鳳說的很沒有底氣,這一年的元宵,皇後娘娘因為位居中宮不能省親,皇上特別給了恩典,許她宣幾個家中親長姐妹入宮相聚。皇後便毫不客氣的叫了祖母木老夫人帶着三叔家的堂妹木靈芫和自己的庶妹木靈菁,外帶唯一的表妹惜春一起進宮領宴。沒想到惜春跟靈菁相處融洽,出了宮門就直接跟到木府裏去了,要知道那會兒雖過了元宵卻還沒出正月呢,賈家的姑娘就出現在木府,不啻于給了賈府一記響亮的耳光。
賈母鐵青着一張老臉,咬牙切齒的對王熙鳳道:“好鳳丫頭,還是你想的周全,薛大姑娘住在咱們府上,我很愛她的穩重平和,今年是她及笄之年,咱們府上好生替她操辦一番,廣發帖子,相熟的人家都要請來。至于林丫頭和四丫頭那裏,你親自去說,死活拉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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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垂首恭應:“是。”
梨香院裏,薛姨媽叫來寶釵,一把摟進懷裏,興奮的道:“我兒,你的好日子要到了。老太太看重你,親自替你做生日,請了許多名家仕宦的太太、奶奶和姑娘,聽說連皇後的娘家都有帖子呢。鳳丫頭方才來,特特給你送了幾匹宮鍛,咱們再讓你哥哥設法弄一些進上的釵環替你裝扮。若是入了你能入了承恩公夫人的眼,何愁好事不成?”
寶釵十分冷靜:“媽媽快別想這個了,承恩公夫人是皇後親娘,如何會擡舉別的秀女?”
薛姨媽發熱的大腦稍微冷靜了一點,開始杞人憂天了:“那她看到我兒的嬌美容貌,會不會跟皇後遞話打壓你?”
寶釵嘆了口氣,這一年多來,元春的境遇給了她不少啓示,從一步登天到跌落深谷,從欣喜若狂到樂極生悲,讓寶釵對于宮廷中沉重的一面有了最直觀的認識,說句實話,她現在已經不大敢奢求這份随時可能變臉的天恩了。憂愁自己的前途,偏母親單純哥哥憨直,寶釵只有扔開少女的嬌羞替自己打算,遂沒精打采的回薛姨媽道:“媽媽也不用擔心這些,看元春娘娘的還不明白嗎?那宮裏,哪是好呆的地方?堂堂公府小姐,還不是說倒就倒了,咱們家一沒門第二沒門路,照女 兒說,還是不要再想這條路罷。”
薛姨媽一聽頓時帶出了哭腔:“那可怎生是好?咱們家變賣了金陵的一切,就為送你上京待選,若是你成,那可怎麽辦呢?金陵中人人都知道你要進宮做娘娘的,若是就這麽回去,怕是要被人恥笑了。”
寶釵安慰薛姨媽道:“未必非要回去,在京中常住也是好的,媽媽不必心急,左右選秀還要一年多呢,成與不成,只憑天意就是。便是不成,也不是就沒有退路的。”說到這兒,寶釵俏臉微紅,閨中女兒是不可以想自己的親事的,她說了這些已經是逾矩了,再多的話實在是連想都不應該想的。然而看着薛姨媽焦急不知所措的樣子,寶釵內心天人交戰:該不該跟母親說,其實她覺得,嫁一個無爵但上進的讀書人也是極好的,例如——林家三爺。
☆、61三姑娘無奈受母命
木府。
木老夫人拈着賈府送來的燙金請帖對着靈芫笑道:“真真有趣,賈府給個借住的姑娘過生日竟然請到我頭上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靈芫手拿一對兒美人錘,輕輕給祖母敲着腿,笑着說道:“只怕人家并非誠心請你老人家呢,不過是為着把惜春妹妹接回去罷了。”
木老夫人撇撇嘴:“請我我也不去。”過了一會兒又道:“把小惜兒叫來吧,問問她想不想去參加這個什麽……”瞄了一眼請帖,續道:“什麽紫薇舍人之後、戶部挂名行走皇商薛大姑娘的及笄生辰。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熱鬧?那家人的行事,非同常人,看完了能笑好幾天呢!”
靈芫擡起手反擋住櫻口,笑的直喘:“您老人家怕笑疼了腸子,卻不心疼心疼孫女兒嗎?”
木老夫人笑着摸她的頭:“祖母正是因為心疼你,這才想讓你多長長見識,你啊,日後少不得要跟那家人打交道呢!”
靈芫羞得俏臉通紅,一頭滾在祖母懷裏,不依不饒的撒嬌道:“沒得說這些倚老賣老的話,也不怕給人聽了去。”
木老夫人十分坦然:“怕什麽,你早晚要出門子,這些事,早說晚說還不是一樣。你今年也十五了,有些事,便是不同你講,難道心裏就沒個數嗎?”
靈芫含羞帶怯的跑開了,把木老夫人的調笑撇在身後,一口氣沖回到繡樓裏,捧着一只繡了一半的荷包看了半晌,吃吃的低笑起來。
身為木家在京的唯一未嫁嫡女,更有皇後堂妹的身份在背,靈芫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婚姻一定會成為多方勢力角逐的戰利品,雖然說雄厚的家族勢力讓她可以無懼任何人家的欺壓,但如果能有可以自己當家做主的輕松環境,她何必到那深宅大院裏去受幾層婆婆的氣呢!
林殷玉無疑是一個絕好的選擇,雖然只是嗣子,但林家爵位已是他囊中之物,本人更有狀元之才,勤學上進,年紀輕輕就進了內閣,假以時日,又是一位林閣老了。他上無高堂,只這一點便極舒坦,雖然弟弟妹妹多一些,但早晚是要分出去的,她辛苦個幾年,好名聲好地位都有了,何樂而不為呢!更兼他那個妹妹十分有福氣,皇親國戚們包括皇上本人都對她青眼有加,這樣的小姑子,說出去臉上都有光。自從皇後堂姐跟她透了話,她也着實花了點兒力氣,拐彎抹角的從小表妹惜春那裏問了不少林家弟妹的性情品格,都不是挑剔愛嫌的人,以誠待誠,必然好相處。因此心下再無顧慮,饒是堂姐隐晦的囑咐她林殷玉被她堂姐夫垂涎三尺也只覺好笑,并無一絲委屈憤慨。生在貼近皇室的大家庭裏,她一早就知道本朝諸位皇帝們男女通吃的遺傳,對此不過一曬,并不放在心上。
殷玉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但有了JQ對象,還有了內定媳婦兒,真可謂人生贏家也。
林·贏家懷着滿腔的怨念把寶貝妹妹送到了“魔窟”門口,再三再四的囑咐雪鸾:“姑娘但凡受半點委屈,立刻叫人回家報信,我即刻來接。”
林妃哭笑不得:“大哥,你就放心吧,過個生日罷了,最多三天時間,我能被怎麽着?”
殷玉認真的表達他對賈府的不放心:“這一家,平均每三個時辰就能飛出一只幺蛾子,妹妹千萬小心。時時跟彤兒、霓兒保持聯絡,除了安寝,其他時間能不分開就一定別分開。”
林妃嘴角抽抽:“大哥,彤兒過七歲了,不能再進內宅,就連霓兒也不大合适了呢。”
殷玉不以為然:“他們家寶玉都十多歲了,還不是天天往姐妹堆兒裏鑽。事急從權,他們都不在意的事兒,咱們也可以便宜行事嘛!”
林妃徹底無奈了,賈府能把最重規矩的大哥逼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沒白折騰一會。便點點頭,第五十八次保證道:“只要受一點委屈,我立刻就找齊彤兒、霓兒回家去。”
殷玉略感滿意,一步三回頭的打馬離開。
林妃照常從側門入府,先看着彤玉領霓玉去往賈赦房裏請安,方才輕搭着奶娘王嬷嬷的手,款款朝賈母房中而去。
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聽聲音極是年輕,帶着一股子糯糯的稚氣,語速飛快,別人說一句話的功夫她能□去三句半,偏還有些咬舌,越快越含糊不清,聽着極有意思。林妃一笑,莫不是那位“沉酣石涼”的史湘雲來了吧。
兩次入京,林妃住在賈府的時間不算短,陸陸續續加起來也有一年多,可卻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見過這位整部巨著中唯一一個擁有中性美風采的金釵,她可是一直對這個敢在大雪天裏穿着男子衣袍滾在雪地裏的“巾帼”好奇的很呢。
加快了腳步,林妃搖搖擺擺進了門,賈母一眼瞄見,顫顫巍巍就要起身去接。林妃見狀,心中不禁一軟,雖然一直算計林家、圖謀林家家産、和哥哥們較勁兒不休,但是說起對她的态度,還真是一等一的好,尤其在一些諸如衣食住行、請安問禮的細節上,連寶玉都倒退了一箭地不止。看得出來,賈母對她這個唯一的外孫女兒确實疼到了骨子裏,只是她的出發點十分的有問題,既真心疼愛外孫女兒,卻為何不善待林家兄弟呢?賈母已經一把年紀了,必然要走在林妃的前面,她以後的人生,靠的更多的是林家兄弟,如此這般處心積慮的拆散他們,就不怕她日後凄涼嗎?不過林妃轉念又一想,賈母最疼寶玉,卻把他養成了纨袴膏粱,除了在女孩兒堆裏調脂弄粉,別的一概不會,一概不學,一概不理,燒四書、鬧學堂、公開在家中諷刺朝廷命官……這一樁樁一件件,賈母不管不問,還幫着掩飾,林妃一想到這些就不疑惑了。賈母,她就是一個教育行業的失敗者,她越是寵愛的孩子,結局就越凄慘。這應該不是她有意的,但是後果說明一切,珍愛生命,她還是遠離賈母吧!
走到近前,一禮沒行完,一左一右就被人攙住了。林妃一愣,左邊的自然是賈母,那右邊是誰?扭頭去看,見是一個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的女孩兒,皮膚甚是白皙,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滿是稚氣的好奇。林妃微笑道:“這位想必是外祖母娘家的雲妹妹吧?早聽說過你的大名,只是不得見。”
湘雲見林妃從未見過她,卻能準确叫出她的名字,十分高興,嚷嚷道:“一定是愛哥哥同你說起過我,對不對?他都是怎麽說我的?”一面說,一面回頭去朝寶玉笑,卻發現寶玉并沒有看她,一雙眼睛木呆呆的只是盯着林妃看,登時撅起了小嘴,賭氣也不看寶玉。
林妃從進門就感受到了寶玉火熱悶騷的視線,被看得全身上下都不得勁兒,偏了偏身子,盡可能的躲到雪雁身後,保持着得體微笑同湘雲道:“愛哥哥是誰?我并不知道這個人,我知道你多半是二姐姐跟我講的,還是三妹妹和四妹妹,也說過許多,說你聰敏開朗、樂觀豁達、心直口快、善良豪爽、詩詞女紅針線樣樣精通,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湘雲聽得極是開心,大大的圓眼睛眯成彎月,沖着迎探惜三姝逐一拱嘴笑着致謝,三姝也各自回以微笑,對林妃更加貼近一份,林妃調皮的眨眨眼睛,往賈母身後躲了躲,加了句破壞氣氛的但書:“就是啊,說你十分愛淘氣,像個‘假小子’。”
“呀!”湘雲一下子跳了起來,叉着腰叫道:“誰說的?誰說的?林姐姐你告訴我,瞧我撕了她的嘴去。”說着,瞪起大眼睛朝探春望去。
探春叫屈:“怎麽就盯着我?”
湘雲想也不想回道:“因為二姐姐和四妹妹都是厚道人。”
探春氣得直叫:“哎呀呀,我怎麽就成了不厚道的人了?你給我說說,叫我也‘認識認識自己的錯誤’。”
湘雲不過随便一說,哪裏找得到理由,大眼睛轉了一輪,看見迎春、惜春都在笑,也不幫她解圍,探春一副虎視眈眈讨說法的樣子,旁邊的寶玉木呆呆的,直眉瞪眼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麽,一副丢了魂的樣子,湘雲忽地抿嘴一笑,找了推脫了。當即指着寶玉笑道:“愛哥哥就喜歡打趣我,一好了就什麽都說好,一惱了,便說我口沒遮攔、胡說八道、野小子氣,你既是他的妹妹,當然是一樣喽!”說完,一頭紮到賈母身後,笑嘻嘻的瞅着探春。
探春頓足不已:“哎呦,我成了現成的墊背了。二哥哥,你同雲姐姐鬧,倒帶累了我去。”
寶玉呆呆愣愣的:“誰怎麽着誰了?”雖是對着探春問話,可一雙眼睛始終不離林妃臉龐。林妃一陣氣悶,卻不好發作,便順勢拉着湘雲,又去拉探春,對她們說道:“都證實了,全是二表哥使性子的錯,咱們不要理他。走,去梨香院看壽星去。”迎春、惜春都嘻嘻笑着,圍上來拉湘雲和探春,連連推着走。幾個小姑娘說說笑笑,當真一起撇下寶玉去了梨香院。
一時來至梨香院中,衆人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便齊齊上前請安。薛姨媽驚訝的笑道:“今兒什麽日子,怎麽來的這樣齊全?”
迎春最年長,便替衆位妹妹道:“寶姐姐的生辰要到了,姐妹們一起來瞧瞧壽星呢。”
薛姨媽十分高興,拉着迎春的手不放,一邊又去摟湘雲,笑容滿面:“這麽冷的天,我的兒,難為你們想着來,快上炕來坐着。同喜、同貴,給姑娘們倒熱熱的茶來。”一面匆匆示意丫鬟們收走針線,絮絮叨叨的讓她們進屋去瞧寶釵:“你們姐姐在裏間,你們去那,裏間比這裏暖和,那裏坐着,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們說話兒。”
湘雲一聽,急忙第一個下了炕,拉着林妃就去掀簾子。林妃微詫,沒想到就順口說了幾句親密的調笑話,就讓湘雲這麽親近她了,想來倒是好事,至少後個兒聽戲的時候,她應該不會順着王熙鳳的撥火兒沒頭沒腦的說那小戲子像自己了。
惜春今年元宵入宮,也不知道皇後跟她說過些什麽,雖仍然不大喜歡寶釵,但是敵意卻淡了很多,禮貌的同薛姨媽道了聲謝,跟在迎春後面也朝裏間走去。探春故意落在最後,微微松了一口氣,想起嫡母王夫人的交待,探春為難的蹙眉,卻不想被薛姨媽瞧了個正着,拉着探春問道:“我兒,怎麽這般形容?可是有什麽不舒服?”
探春急忙搖手道:“并沒有不舒服。”寶釵的生辰在即,她就是真不舒服也得挺着,嫡母王夫人有多看重寶釵她比誰都清楚,萬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急忙岔了開去:“太太那裏備了許多衣裳釵環,還說要請寶姐姐去挑呢。姨媽若是不忙,晚間往太太那走一回,也跟着參詳參詳豈不更好?”
薛姨媽就愛聽有人重視寶釵,攬着探春連連摩挲:“好孩子,怨不得你太太疼你,果然比別人可疼一些。你先進屋,你們小姐妹一起說說笑笑去,待我整治酒席,今晚都在我這兒吃飯。好了,快進去啊!”探春微微福身,侍書打起門簾伺候姑娘進屋,就在進門的一霎那,侍書分明的看見,三姑娘攏在滾風毛邊寬袖中的雙拳緊緊的握了一下,随後,受驚似的,又轉瞬松開了。侍書心中一凜:難道說,姑娘要按照二太太的吩咐行事了嗎?
☆、62為私欲寶釵遭牽連
探春在寶釵閨房門口最後頓足片刻,咬咬牙,掀開簾子,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探春邁步進門,見薛寶釵正坐在炕上和迎春等人說話。雖是臨近芳辰,寶釵的裝束仍和平常沒什麽兩樣。頭上挽一個漆黑油光的髻兒,只斜插一支小金鳳釵,鳳口銜着一串米粒珍珠,下墜一顆菱形紅水晶壓在鬓角。身穿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绫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倒是頸上帶着一個幾乎等肩寬的金項圈,上面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鎖垂在胸前,十分奪目。
探春心頭一緊,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她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很想就這麽打道回房,等過了寶釵的及笄再出來。可是她不能,不耐煩跟寶釵寒暄的惜春第一時間發現了她:“三姐姐,站在門口做什麽?進來呀!”
探春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在林妃看來十分牽強并飽含歉意的笑容,疾步走進來,不顧湘雲正挨着寶釵坐在炕沿上,直接擠到了兩人中間。
湘雲不妨,“哎呦”一聲差點兒摔到地上去,多虧了坐在旁邊的迎春伸手扶了她一把。饒是如此,湘雲的左膝也磕在了炕沿上,痛的直吸氣,一邊不滿的大叫道:“三姐姐,你幹什麽嘛?”
探春歉意一笑,伸手拍拍湘雲,湘雲扭了扭身子,但并沒有十分想躲開,只是追問不斷:“你急個什麽勁兒啊?沒看到我坐在這裏嗎?”
探春扭頭指着寶釵胸前的金鎖,笑道:“寶姐姐成日家說她不喜歡‘花兒、粉兒’的,還總是勸我們在穿戴上要守本分,說那些閑裝富麗的金玉首飾都是大富大貴人家小姐的穿戴,咱們‘比不得她們’。可是你瞧,她今兒卻戴了這麽亮閃閃的一把金鎖,我可不好奇嗎?”
湘雲見寶釵的次數很少,尚未聽過這些勸道,十分疑惑的問道:“寶姐姐為什麽不喜歡裝扮吶?我在家時,嬸娘還常常說‘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打扮的太素’。我原道我們家中的境況就已經不大如人意了,如今入不敷出,嬸娘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我們娘兒們動手,就為了節省。可即便是這樣,你瞧我這頭上簪的、手上戴的、腰裏系的,也都是差不離的好東西。怎麽寶姐姐偌大的皇商家庭卻沒個閑裝富麗來戴戴呢?”
一席話,直說的寶釵的臉上發熱,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層次分明的紅了。林妃見狀,差點兒笑出聲來。她現在完全相信湘雲把黛玉比做戲子是無心的口快了,看她的言語間,分明是無差別是攻擊嘛!想到就說,逮誰算誰,而且多半不過大腦。
探春再料不到,她按照王夫人的意思宣揚寶釵勤儉持家、品格端方、安分守拙、是個恪守封建婦德的典範,卻不想,被湘雲噼裏啪啦一通追問弄成了對薛家家境的質疑。飄着大雪的正月裏,探春急出了一身冷汗。
迎春自認了外祖母之後,性格很是改變了不少,她原就是胸有丘壑之人,不然不可能下得一手好棋。只是過去她處境尴尬,有些事,看得越透越煩惱,就索性萬事不想萬事不問萬事不慮,任憑人家背地裏罵她是‘二木頭’也無動于衷。為了自保,她寧可天天裝聾作啞,只為了可以安靜的生活下去。
然而,沒有人是天生願意受氣的,當迎春找到了牢固的靠山以後,過去那種窩窩囊囊的生活,她再也不想領受了。雖不至于主動去欺負別人,卻是再也不會平白無故的受氣了。膽子大了,說話也利落了,木頭一樣的性格一去不複返,現在,再有人見到賈家二姑娘,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套用木讷、寡言這類詞語來形容了。
天性善良的迎春很早就察覺到她那看着風光的三妹妹,其實內裏的生活比她好不到哪兒去。後來她和四妹妹相繼認了外祖,受刺激最大的就是探春了。也就是從那時起,二太太對她的重視也越來越少,眼下看到探春明顯不是出自本意的言不由衷,更因此而陷入窘迫恐懼,迎春脫口而出替她解圍道:“這與家境什麽相幹?不過是個人趣味不同罷了。許是寶姐姐就喜歡素淨的妝容不好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寶姐姐天生麗質,很不必那些俗物來修飾。你當人人都同你和寶玉一樣嗎?喜歡大紅大金,也不怕被人臊了去。”
湘雲一聽,果然把對薛家的質疑全抛開了,揉身就蹭到迎春懷裏不住的纏磨:“寶姐姐天生麗質,我就是那不堪入目的了?”
惜春笑嘻嘻的拿手指在臉上劃着羞她:“你不羞,纏着別人贊你容貌,好大臉面,好厚臉皮。”
湘雲倒不惱,只是趁勢拽着探春,讓她表揚自己。探春趕緊順杆下,直把湘雲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連被惜春稱為“厚臉皮”的湘雲都紅了臉,拿手去堵探春的口,不叫她再說下去了。
總算揭過了這一篇,探春算是松了口氣,寶釵也把臉色調整回正常,大家仍舊說笑吃茶。只是寶釵特別注意着林妃的神色,見她似乎對薛家的經濟狀況不甚關心,不禁又是放松又是揪心。林妃倒是發現寶釵的目光有些奇特,但只以為是圍繞着寶玉歸屬問題的敵對感,并未在意。畢竟,就算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現在的寶姐姐可是把她視為未來小姑而非情敵的。
寶釵的貼身丫鬟統共就兩個,偏偏文杏還很小,一團孩氣,莺兒只好一個人進進出出不停的倒茶拿點心,那說着馬上進來的薛姨媽,卻是到這會兒還沒露面。又一次,莺兒出去了半天也沒回來,寶釵眼見着林妃身前的果碟子空了,便急着對文杏道:“去催催你莺兒姐姐。”
文杏答應着出去了,轉一圈,回來說:“莺兒姐姐被太太叫去了。”
寶釵奇道:“媽媽叫她做什麽?”
文杏搖頭:“我不知道。”站在林妃身後的雪枭眉頭一皺,對文杏的自稱十分不豫。
寶釵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飛快的想了三秒鐘,頓時了然,她想起林家丫鬟在主子面前都是自稱“婢子”或“小婢”的,顯得十分有教養和規矩,頓時對文杏惱火不已。又瞄了一眼林妃,發現她仍然沒有反應,也不知道是沒注意到呢,還是壓根不想關注她家的事兒,心裏又添了一重煩惱。
好半天,莺兒才捧着一壺快涼了的茶進屋,寶釵有些不悅的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去給林妃和迎春添茶。然而一向伶俐的莺兒卻沒領會過來,反而很沒規矩的湊近湘雲,拉着她腰帶上的金麒麟啧啧不已:“雲姑娘,你這個麒麟真好看,上面有錾什麽吉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