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12)
皇上專用驅蚊器。此乃皇家私密,只有老上皇和今上兩人心知。
不被厭惡的元春得到了皇後的召見,皇後早從春禧殿中的關姓小才人處得知了元春預備對她行賄,頗有興致想見識下賈府的珍藏,看看她到底能搬出多少寶貝來,如果真有好的,撿一兩件去給皇上湊聘禮也不錯嘛!皇後摸着精致的碎葉耳墜想:自己真是個賢惠的皇後,連皇上私納“男妃”都主動幫忙、積極善後,天底下還有比她更稱職的皇後了嗎?
積極主動的皇後完全想象不到,她替皇上以各種名目給林家送去的一車又一車奇珍異寶不能叫聘禮,那是徹頭徹尾的嫁妝。當然,連皇上本人也沒預料到這個結局就是了。主管財務的林二爺收禮收到手發麻,心火旺,一氣之下撺掇大哥把東西全借給賈家,迂回“送”還皇宮,他非常渴望能親眼目睹當皇上看見自己送出去的聘禮換了個主人回去的樣子。殷玉原本就對皇上的厚愛手足無措,小書呆完全不明白這是皇上的禦弟作祟所引發的金錢攻勢,單純的相信了緋玉胡謅的——皇上想借他們林府之手給賈禧嫔以體面。為此,他還小小的內疚了一番——當初告禦狀的時候應該先跟皇上講好,可以不罪及宮中貴妃的。皇上得知後,吐血三杯,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沖動,庶常館散館之日他絕對要在第一時間把林緋玉發配邊疆,省得他天天在殷玉面前誤導是非。
出于對元春十分無所謂的态度,皇後大度的賞賜了她一回面聖的良機——當皇上賴在她宮裏哭哭唧唧述說殷玉的不解風情時,皇後打了個哈欠,告訴女史:“宣賈禧嫔進殿。”
皇上一臉不能見人的喪氣像瞬間收了,皇後一個哈欠打完,坐在面前的又是那個端莊威嚴的青年帝王了。皇後低下頭,把帕子捂住嘴角,狠狠的抽了兩個來回——真想知道當那位據說無比嚴謹的林學士看到皇上這副無賴樣時會把眼睛瞪得多大啊!
她先看到了皇上瞪的差點凸出來的大眼睛。
時隔數月,元春再次得見天顏,感動的無以複加,連聲音都顫抖了,眼含熱淚,櫻唇嬌顫,無比柔弱的福身行禮,動作優雅緩慢,露出的白嫩脖頸很能吸引異性的火熱目光。皇上對此略表滿意,這個女人總算學聰明了,知道低頭彎腰而不是天天昂着腦袋驕傲得像只剛下完蛋的母雞了。
于是,破天荒的給了元春一個好臉:“禧嫔來皇後這裏有什麽事嗎?”
元春咬着下唇,柔聲答道:“臣妾是來給後娘娘請安的。”
皇後撇着茶沫子,淡淡道:“今兒不是大朝見,很不必大動幹戈,想給本宮請安,等到十五再來就行了。”木皇後的作風比較懶散,非初一十五兩次嫔朝見之外,很少要求後宮嫔妃正裝來她宮裏請安。不像先皇後,一個月三十天要求衆妃給她請安,少一天都不行。元春久在先皇後身邊,還以為所有皇後都是這樣呢,今上初登基之時,木皇後在後宮發布了請安排期表,被她私底下鄙視了許久,直嫌她不是侯門公府出身,規矩禮數松散不及她們四王八公家出身的女人。
元春衡量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在皇上面前行賄皇後的好,雖然可惜了這次跟皇上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還是決定請了安就回去,給皇上留個好印象,日後自然會再有機會。她本來是可以順利離開的,如果不是三公主的愛寵在這個時候突然沖進來的話,她的輝煌絕對不會這麽快變成泡影。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元春省親時的奇怪設定——昭容和彩嫔,怎麽查都顯示昭容是妃子的一種,而彩嫔完全不知道是嘛物,于是,幹脆扔了歷史上各朝各代的後妃設定,重新排序——皇後、貴妃兩人、妃四人、嫔六人、貴人十二、美人二十四、才人四十八、寶林七十二、采女無數。以上為皇妃,女史、昭容、彩嫔、贊善則為有名字的女官,這些都是曹大大寫的,不算我胡編哦。雖然聽上去才人也挺像女官的,曹大大說是陪公主郡主念書的,但是,還是算成皇妃吧,不然人數就太少了,三千粉黛沒有至少也得湊夠三百個才像回事嘛!
☆、58自作孽省親成泡影(下)
三公主是皇上還在潛邸時一位頗有寵愛和地位的側妃生的,自幼身子不好,可是就想為皇上生一個孩子,當時還是親王的皇上和還是親王妃的皇後都勸過她,只是不肯聽,最後到底掙命生下一個弱的跟小貓似的閨女後香消玉殒了。今上對她還頗有感情,便讓正妃養了這個女孩,放在身前,權充嫡女教養。後來今上登基,小郡主跟着成了小公主,仍舊在皇後身邊住着。因着帝後兩人的寵愛,很有些驕縱之氣,再加上年紀小,于宮規也不大遵守,在宮裏橫沖直撞的跑來跑去實屬平常,連帶她的寵物狗富貴兒都在宮裏橫着走。
小公主原本在禦花園裏遛狗,聽見父皇去了母後宮中,連跑帶跳的沖回來,小狗富貴兒也跟着跑,絆在她腳邊忽左忽右,很有些礙事。站在元春身後幾步捧着觀音像的抱琴很倒黴的成了靶子,被跑的歪歪斜斜的小公主和小富貴兒一起撞了上去。
抱琴尖叫一聲,抱着盒子搖搖欲墜,她身旁站着的是元春宮中的另一個彩嫔,一向跟她關系不睦,看她要摔倒,當下不着痕跡的挪了兩步,抱琴任嘛靠不着,只能無比悲催的倒在了地上,懷中裝着翡翠觀音的盒子“嘩啦”一聲摔在了地上,堅硬但脆弱的翡翠瞬間裂成了數塊,飛濺滿地,甚至有不少,飛躍過半個宮殿,砸在皇上和皇後跟前。
Advertisement
千不該萬不該,那塊皇上親手刻了自護國寺請回來的祈福箴言的底座不該甩到他的面前。皇上牢牢記得那尊賞賜給殷玉的觀音長得什麽模樣,因着有一次輪值的時候,殷玉說起過自己的生辰八字,皇上留了心,偷偷記下來,拿回去找護國寺的住持算了,住持給祈了福,建議說把箴言刻在觀音像的底座最具效力。皇上一聽,巴巴的回宮找了尊極品翡翠觀音出來,親手刻了字,借着一次大朝會上殷玉提出——對打了多年才肯投降的附屬國不應重金獎賞來表彰其歸降,而應該殺一儆百,以此告誡其他邊陲小國不可犯我天朝——這種完全不符合儒家“寬以待人”卻最為利國利民的良策時,力排衆議,用這尊翡翠觀音堵住了一杆子天天宣揚所謂大國風采,實際上卻是損己利人的老酸儒。
觀音像碎,皇上暴怒。
連皇後都沒搞懂是為了什麽,皇上已經三步并作兩步沖下了龍椅,一把掐住抱琴的脖子,高高舉起,五指猛地收緊,低吼道:“這尊觀音怎麽會在你手上?你怎麽膽敢打碎她?”
抱琴喘不了氣,頭臉充血,紅的吓人,用力去掰皇上的手,卻無力掰開,元春早已吓呆了,支支吾吾的叫道:“皇上饒命,皇上您饒了抱琴啊!這觀音是娘家母親給臣妾送進宮來的,三公主撞上了抱琴,站不穩才會摔壞,您息怒啊!皇上若喜歡這觀音,臣妾跟母親說一聲,請她再送一尊進來孝敬便是。”
皇上甩手扔開抱琴,一步跨到元春面前,劈手薅起她肩膀,用力捏着,冷笑道:“你家送來的?好啊,好,你家還能再送一尊進來?真是富貴齊天啊,‘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果然了不起!怎麽,現在連白玉的房子黃金的馬都滿足不了你家的胃口了嗎?連大內的翡翠觀音都動上手腳了是嗎?”皇上的怒吼一句高過一句,表情吓人的連皇後都不敢說話,只示意嬷嬷匆匆抱走被吓哭了的小公主,自己屏聲斂氣坐在鳳椅上,假裝是空氣。
元春在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狂吼中準确的抓住了重點,然後,癱了。第二次了,她的母親,她寄予厚望的支持者給了她最沉重的打擊。她知道王夫人絕對沒有本事直接弄到大內的翡翠觀音,這尊觀音,一定是從宮中流傳出去的,說不定還是皇上賞賜給重卿的,卻不知道怎麽被王夫人弄到了手,送進宮來給她。
元春癱坐在地,她不想辯解了,遠比王夫人聰明的元春已經意識到,這尊完全不是母親能得到的翡翠觀音出現在她家裏、她宮裏,絕對是被設計好的,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熟知她母親的性情,知道她的貪婪和短視,因此設下陷阱,露出觀音像引她上鈎,而她那可悲的母親,竟真的如別人所料的那樣,貪污掉觀音像送進宮來。這一個或幾個人是誰?元春幾乎不用猜測了,她流着淚自嘲:“林家。母親啊,明知惹不起為何偏要去向他們較勁?”
如同那尊摔得粉粹的翡翠觀音一樣,元春的前途也被打擊到屍骨無存,私盜大內財務的罪名足以讓王夫人死無葬身之地,更會禍及賈王兩府全族,元春咬咬牙,扛下了這個罪名。皇上本拟要将她處死,然而皇後難得動了恻隐之心,可憐元春有個如此沒頭腦不着調的母親,天天跟着吃挂落,便派人把這件事捅給了太上皇。太上皇聽說是賈代善的孫女,立刻出面幹涉,以侍奉過先皇後為由,不許皇上賜死元春。
皇上因為那尊粉碎的觀音上有護國寺住持替殷玉祈福的箴言,深覺晦氣,生怕真應了這個災,一定要嚴懲。太上皇本就極愛這個兒子,先前兩次因為賈家的事兒跟他争執心裏也不大好受,但是面對好基友的孫女,他又不忍不管,便同皇上交易道:“你留下賈嫔的命,随便降成什麽品級,或是打入冷宮寡人也不過問,只要不死就行。作為交換,寡人就不管你和那個小學士的事兒啦!”
皇上大驚:“啥?”
太上皇挑挑眉:“你當寡人不知道?哼,小瞧寡人了是不是?告訴你,這個位置是寡人讓給你的,有些事,寡人想掌控還是綽綽有餘的。寡人冷眼看了這一年,你對那小學士倒是認真,你這樣的付出,寡人原是絕不能容忍的,但是那林家小子卻無甚野心,更有些木呆呆的,書讀多了吧?人都傻了。好歹是個老實本分的,無礙于家國天下,更有幾分歪才,這陣子在朝上提的政見都不同凡響,也算個能臣了。你若能吃定了他,一個忠心無二的能臣更有利。也罷,寡人就睜一眼閉一眼了,你就大點兒動作,快些把他弄到手吧!拖拖拉拉的,寡人看了都替你急得慌。”
皇上驀地得了這個大赦,欣喜若狂:“皇父大恩,朕沒齒難忘。既然賈嫔是皇父愛卿的孫女兒,朕看在皇父的面子上也不能再追究了,不如随便找個別的借口,降成才人吧,去了封號,搬到春禧殿側殿去住就是了。”
太上皇還挺替他着想的:“你要實在有氣,再低一點兒也可以。”
皇上立刻順杆爬:“謹遵皇父教導,那就幹脆一撸到底,當個采女算了。”
太上皇笑罵:“少把這罵名往寡人身上扣,偏不如你意,讓她做寶林。你當寡人不知道?你跟那個刁鑽的林緋玉解釋不能冊封林家小丫頭的時候就讓朕背過黑鍋。”
皇上叫屈:“本來就是皇父不允嘛!林如海也算為國盡忠的,朕擡舉他的女兒算是皇家的報答了。”
太上皇白他一眼:“你已經報答到他兒子身上了。要不你撤了林殷玉的爵,寡人替你下旨封林家小丫頭一個最風光的郡主如何?”
皇上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算了,朕還是等幾年吧!不過皇父,既然您老都能認同殷玉,為什麽還非要揪着個小丫頭不放呢?您不是一向寵公主的嗎?”
太上皇撅着嘴思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好意思在兒子面前講對林如海的偏見由來,就随意扯了個理由:“太瘦,看着不喜慶。”
皇上無語,他突然想到太上皇給他推薦過的倆嫔妃——吳貴妃和賈元春,都是臉若銀盆的團子樣,遂靜默。
太上皇也覺得自己的理由不太好聽,費力想了想,最終還是維持原判:“她身上有重孝,大福大喪的,別再沖了,等孝期過了,你愛封就封吧!你說你也真是個沒囊氣的,你想要林殷玉,直截了當又如何?你是君,他是臣,你要他,那是他的福氣,還敢拒絕不成?偏要低三下四的俯就,又晉封又賞賜的,連他弟弟妹妹也讨好不休,寡人要不是老了擡不動腿,真想踹你三腳。”
皇上因為戀情過了終極BOSS的眼,十二分的春風得意,一個勁兒的笑:“不敢勞動皇父,一會兒朕自己找地方拍三下就是了。”
太上皇斜乜他:“行了行了,快打住,少擱這兒丢人現眼的,要不是維護你的皇威,寡人就給你傳板子了。”
皇上涎着臉蹭過去,略低太上皇半個頭,小小聲招呼太上皇靠近:“皇父,說真的,您老跟那賈代善也不大規矩吧?”
太上皇一巴掌呼過去:“滾滾滾滾滾。”
皇上大笑,像過去做皇子時那樣一溜煙兒跑了。太上皇一個人坐在長生宮大殿裏,一張老臉紅了白白了青青完黑,各種顏色轉了一圈之後,氣呼呼的午睡去了。
心情愉悅的皇上跑去跟皇後宣布口谕:“你找個差不多的理由,別太重了,但也不要輕,重要的是一定要讓賈府那群人能明白真相。然後,下個碟紙,把賈氏撤掉封號,打成寶林,還在春禧殿裏呆着,別到處搬動了。”
皇後點點頭:“這是臣妾的分內之事。除此之外呢,皇上還要給賈氏其他懲戒嗎?”
皇上很不情願的抽離了痛扁賈府的幻想,算了,皇父的面子還是要顧的,便懶洋洋的吩咐道:“扣她幾年俸祿,脂粉綢緞減半,份例的飯菜……诶,算了,讓她吃飽吧,省得皇父看了不舒服。”
皇後默默記下,又請示道:“按宮規,才人以下品級,其家中女眷不得入宮請安,更沒資格省親。賈氏原先是嫔,給了省親的名額,聽說家中的園子也蓋起來了,那現在……”
皇上不耐煩的擺擺手:“一切按宮規辦理,她還不配享受特例。”
皇後一面示意女史去宣鳳谕,并監督元春移宮,把那些不合品級的東西點清了送繳內務府,一面請示皇上:“那麽這道駁回省親的旨意,還要勞煩皇上禦筆了。”
皇上很不願意為此操勞,召來夏炳忠,告訴他:“讓撰文中書草拟一封,給今兒輪值的內閣校閱,若無誤便抄好,給朕送來,朕用印就完了。”
夏炳忠弓腰退下,自去傳谕。一刻鐘後,林殷玉手捧一片明黃,呆呆的跑到翰林院後身的庶常館裏,找正領了當月廪饩銀和器用什物忙着清點的緋玉問道:“你不是說,賈家娘娘要省親,所以皇上才給了咱們家許多奇珍讓替她争臉面麽?那她要是不省親了,我們是不是趕快把東西拿回來去還給皇上好啊?”
緋玉忙着找绛玉最喜歡用的一盒子漆煙龍香墨,頭也不擡的随口回道:“那是自然。”
殷玉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握拳道:“那我今天散值後,就去取吧!”
“哈?”緋玉一驚:“今天去取?他們家不省親了嗎?”
殷玉有點兒不高興:“我剛才同你講的話你都沒有聽嗎?禧嫔賈氏,因為私用超品器皿、損壞禦賜之物兩條大罪,已經被降成了寶林了。宮中才人以上才有資格省親,她當然就不能了。可惜了賈府為了接她蓋的大園子了,啧啧,真是浪費。”
緋玉的笑意慢慢爬上嘴角:“還沒省親就這麽熱鬧啦!大哥,今日散值後記得叫上我,咱們一起去——搬,東,西。”
☆、59大觀園落成空置閑
殷玉、緋玉、绛玉聯袂來訪時,賈府裏正哭聲震天。
賈母被王熙鳳和邢夫人一左一右攙着,哭得捶胸頓足,指着跪在地上哭到肝腸寸斷的王夫人怒罵:“無知蠢婦,你是要害死阖府,害死娘娘啊!你這個撇家敗業的娘們兒,怎麽就就進了我家的門啊!”
王夫人伏地嚎啕:“元春啊,我的元春啊,娘害了你啊!老太太,老太太,你想想辦法啊,想想辦法啊!媳婦已經知錯了,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同娘娘并無半點關聯,老太太,你想想辦法怎生救救娘娘才好啊!”
賈母掄着沉香木拐杖“哐哐”的砸着地磚:“你早長點腦子,怎麽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那林家小子哪個是好相與的?你明知難纏,怎麽還敢拿着他家的東西給娘娘送?”
王夫人大哭:“實在是家裏為造園子精窮了,不得已才暫借了一會子,何況媳婦是給老太太過過目的,您老當日不也答應了嗎?”
殷玉等人從進了門就沒人招待了,自己順路摸到了榮慶堂前院,剛好聽見這麽一句,绛玉一下子就火了:“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借東西不需要跟原主說一聲,單貴府老太太過了目就算數的!”
賈政垂首站在賈母下方,一雙冒火的眼睛死盯着王夫人,咬牙切齒只想立刻寫休書,然而心裏最為盛怒的卻是送來這些惹禍物件的林家,此時忽聽绛玉之聲,驚駭氣惱下立刻擡頭,雙眼通紅幾欲滴血都還沒收回去就直接瞪過來了,這一下,緋玉的火兒也給勾起來了。
緋玉側身上前一步擋在绛玉跟前,冷笑一聲,帶着滿滿的寒氣質問道:“怎麽,賈大人又什麽說法不成?在下有的是時間,願意洗耳恭聽。”
賈政一噎,他心裏也知道自己那些怨氣來的莫名其妙,家裏婆娘太蠢,着實怪不到林家頭上,他只恨王夫人怎麽就那麽短視淺見上了林家的當,當下氣沖頭頂,顧不得假正經的體面,指着王夫人鼻子大罵:“蠢婦,我要休了你。”
王夫人滾倒在地大哭大鬧:“我嫁進門幾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生了娘娘和寶玉兩個,俱都是有大福氣大造化的,你憑什麽就要休我……”
“夠了!”賈母一墩拐杖,重重擊在石階上,兇狠的喝道:“都給我閉嘴,我老太太還在這兒呢,輪不到你們去吵鬧。殷玉,你們三個來所為何事?若沒什麽要緊的,就先請回吧!我家裏現在有些家事要處理,恐怕分不出心神招待。”
緋玉翹起唇角,譏諷的一笑:“看出來的,這些家事着實忙得很,外人不便置喙,既這麽着,我們接了弟弟妹妹家去,免得誤了你們的‘家事’,可好?”
賈母當然不會同意,歸根結底,這一回的事兒起源在林家身上,想了結,還得着落在他們家上頭才成。這當口讓他們接走了妃兒,她還上哪兒去找人說情?于是一口回絕:“還不至于忙到親外孫女兒也照管不了的地步,何況你們也并不清閑,又要應卯又要值班,還要去朝上‘高談闊論’,才是真正照管不了幾個孩子呢。”
緋玉點點頭,也不多糾纏:“既然老太太這麽說,我們小輩也不好再争,那麽便說說別的吧!貴府的娘娘似乎不再省親了,那就把出借的東西還回來吧,我們也是拉下臉去借人家的,早日還了大家便宜。”
王夫人一聽那些惹是非的東西還要還,登時大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以超越自身極限的速度沖到緋玉跟前,尖利的長指甲差點兒戳上他的鼻子,沖口而出喝罵不休:“你,你這黑心爛肺的小子,我賈府怎麽對不住你了?要使這樣的鬼蜮伎倆來害娘娘?你個黑了心肝的,遲早一道雷下來……”
“劈死你這死不要臉的老妖婆子!”王夫人的話沒說完便被氣炸了肺的绛玉喝斷了:“虧你還是大家出身的诰命夫人,一點規矩道德都不講嗎?說我們害你家的娘娘,我們怎麽害她了?你倒是說啊!”
王夫人氣得渾身哆嗦:“你們送來的都是什麽阿物?存的什麽心?”
緋玉悠悠然拍着绛玉的被順氣,一邊閑閑的說道:“我們送來的俱都是舉世罕見的珍品,怎麽,還嫌不夠誠心麽?宮裏的珍藏,還覺不足,想要更好的怕是只有去挖墳盜墓找前朝的陪葬品去了。”
王夫人指着緋玉鼻子,橫眉立目:“你從哪裏來的宮中珍藏,我們是客客氣氣的問你借東西,你為什麽不拿自家的來?卻要去盜用宮廷收藏,毒害娘娘?”
賈母覺出不妙,立刻就想制止王夫人的口不擇言,然而緋玉卻不想給她機會,厲聲道:“客客氣氣的借?那為什麽翡翠觀音像會進宮?借來的東西,難道不要還麽?你把它送進了宮,打算那什麽來還?”
王夫人張口結舌,她壓根就沒打算過要還,林家的東西,從林如海死的那一刻起就被她視為囊中之物了,她拿“自己腰包”裏的東西,為什麽要還?
可是這話,她再怎麽厚臉厚皮,甚至不要臉皮也說不出來,倒不是她突然長出了羞恥心,而是這話一說,就成了貪墨的鐵證了,原本還可以用不知翡翠觀音來歷、更不知是貢品來搪塞,這當口要是給林家小子抓到證據說她們原本就打着借的旗號強占,娘娘就徹底沒指望了。“愛女深切”的王夫人,到這地步還以為能給元春脫罪呢,依然幻想着打倒林家、抹平一切,讓“倍受林家計算”的元春“沉冤得雪”,再度回到貴妃的高臺盤上去。
殷玉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幻想:“除了翡翠觀音,其餘的東西先還回來,我們還要送進宮去請皇上清點呢,至于打壞了的,你們自己商量着賠吧!”
賈母大驚:“什麽?東西是皇上的?你們怎麽可能拿到皇上私庫之物?”
殷玉一板一眼的複述了緋玉的誤導:“原是有一日我在內閣值班的時候,皇上跟我聊天,說賈家禧嫔娘娘連降兩級,心情一直悲傷難耐,幾欲成疾,皇上便想着,讓她省親的時候盛大一些、華麗一些、熱鬧一些來給她長長面子。但是還有顧慮吳貴妃和其他幾位妃嫔,還有貴人,所以不能直接賞賜,便同我講,将東西暫放在我們侯府,以林家的名義借給貴府省親之用,之後再換回去。皇上還說,如果貴府好好保管這些禦賜,等娘娘省親完,賜下一兩件作為獎賞也未可知。但是誰想得到你們竟然如此貪婪不堪?明着說借,暗裏卻偷,貴府娘娘的一貶再貶,分明是你們無德之過,竟然還有臉賴在我們頭上?難道說,這就是你們自诩的有德之家嗎?”
賈母根本沒去聽殷玉的指責,她光聽到那些東西原本有可能成為元春的恩典卻生生被王夫人毀了一切的時候就頭暈目眩了,王夫人更是呆坐在地,完全失了所有精神,賈政等俱都木然、懊悔不疊,然而卻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思來想去,恐怕還是要讓林家去疏通才好,畢竟皇上是那麽信任他們,把禦賜的聖物放在他們府裏保管。
倒是賈赦,因為多少有些事不關己,旁聽出了一些問題——按照他未來女婿家大哥的說法,這皇上是相當寵愛元春才會迂回的幫她掙臉啊!可是連這般貴重之物都舍得出來替她鋪排,還有意下賜,怎麽就至于摔了尊觀音就基本打入冷宮了呢?賈赦萬分不解,他就是個小氣又吝啬的了,但賞給那個小妾的東西,任憑她摔了砸了,也是不會過問的,頂多就是下回不給她就完了。那皇上富貴齊天,全天下都是他的,怎麽就“小氣”至此了呢?
賈珍則想得更遠更美好,他認為皇上既然如此在意元春,那麽恐怕這一回的脾氣大抵是因為王夫人私傳不合宮規之物入宮,外加元春摔壞的皇上的心意,因此一時氣怒,以致發了大脾氣,等過陣子氣消了,自然會重拾對元春的寵愛,因此他們完全不必擔憂什麽,該咋過咋過,用不着操那些不必要的閑心。
緋玉冷眼掃了一圈,發現全賈府沒一個人在反省、在認錯,全體都是一副喝高了酒想入非非的德行,不由厭惡欲嘔。
殷玉的腸胃倒是強健,還在滔滔不絕的表達對賈府品行的置疑,并漸漸升華到如此失德之家着實不适合撫養她那幼年失母的妹妹,總結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他林大侯爺要把妹妹接回家去。
賈母好不容易神游回來就聽到這麽一個大噩耗,差點心肌梗塞,喘勻了氣就開始反撲,車轱辘一樣反複強調自己教養林妃的必要性,最後實在沒的說了,索性放了狠話:“自來做親,都有個‘三不休、五不娶’的原則,妃兒幼年喪母,原就是‘五不娶’中的第一位——喪婦長女,日後婚嫁多有不便,後又失父,更加不利,一定要有一個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來教養才可以。不如以後許親時難免被人說三道四,質疑了她的品行教養。”
緋玉噴笑:“貴府之中,似乎并無一人配稱德高望重啊!至少我是沒見過德高望重的人家會計算孤兒弱女的家産,先是強搶不得,又私盜在後,自己做吓了孽,卻反怪好心借你們物件撐場面的人,您老年高壽長,見多識廣,也跟我說說,這是德高望重的那種表現?”
賈母滿臉的褶子都紅的快滴出血來了,她終于悲催的發現,這兩三年間的所作所為着實是自己扇在自己臉上的一記響亮耳光。她們家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和為所欲為,親手掐斷了扣留林妃做童養媳的最佳理由,現在唯一僅剩的,怕是只有外家這份斬不斷的血緣而已了。可是,若僅以血緣為紐帶相迫,陳家和木家會馬上原樣照搬,把迎春和惜春接走撫養,而且絕不會送還。如果能用兩個丫頭換來陳、木兩家的聯系,她當然高興,可是依着那兩家的恨絕,女孩兒等于是白送出去的,姓賈的姑娘養在別姓府裏,他們賈家從此再不用做人了。
賈母算計了一輩子,終于掉進了別人的算計,她到現在才真正明白林家的用意——元春的倒臺,根本就不在人家的眼裏,充其量算是順手,從頭到尾,林家就只有有個目的——接走林妃!
賈母無力的半合雙眼,做最後的掙紮:“就算我不配,你們就找的到更配的麽?”
緋玉揚起頭,給了賈母一個絕對諷刺的微笑:“禦史臺戚大人之妻鄭夫人,聖母皇太後侄女,當今皇上親表妹,老太太覺得配不配得上做我們妃兒的幹姐姐?承蒙其祖母鄭老夫人厚愛,瞧得起我們妃兒,欲收為幹孫女兒。哦,對了,這位鄭老夫人就是生育并撫養了今上生母,原鄭皇貴妃,後追封端敬仁懿皇後的那一位老國丈夫人哦!連皇上都要敬稱一聲外祖母呢!”
賈母的眼睛徹底閉上了,喉間“咕哝”一聲,栽進了身後鴛鴦的懷裏,驚起尖叫一片。
☆、60慶芳辰群釵重聚首
饒是賈母再如何不甘願,也不敢去同皇上的外祖母争先,何況家中還有一尊翡翠觀音的債務要還,便是求着林家說情寬限些時日也是難得的,這個當口,自然更加不敢不從,只得不情不願的叫來林妃,讓她跟着哥哥們先回家,再入鄭府小住,待鄭老夫人鋪排完了認幹親的全套儀式以後,怕就要在鄭府裏常住至出嫁了。
林妃到了賈母院中,聽見哥哥們終于可以接她回家,十分歡喜,但礙于賈母,只不敢表現出十分。忽而又想起了一個問題,急忙道:“我既走了,彤兒、霓兒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绛玉笑道:“這是自然,你都不在這府裏了,他們怎還好住下去。”
賈母聞言,忙道:“你們一家團聚是好的,只別忘了功課才好,先前請的那位先生還在後街住着,時時回來念書切勿忘了。”
彤玉“嗤”的一聲笑了,毫不客氣的道:“老太太,那先生是用林府的帖子請來的,便是住在貴府後街,不過圖個便宜罷了。現如今我們要回去,自然請了師父一家回府供奉,不勞費心。”
賈母一梗,噎在當場。
賈赦卻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出人意料的急智:“別啊,緋玉,你賈琮弟弟、賈環弟弟也跟着先生念書呢,你們把先生請走了,你兩個弟弟怎麽辦?”自從這先生教出了三個進士以後,賈赦對于賈琮上學的目的就由單純的挂靠林家變成了督促他中狀元了,在賈赦想來,要是自己房裏的庶子披紅挂彩,而二房裏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罕見的寶玉卻連個秀才都考不上,那才真叫舒爽呢!因此一力催着賈琮刻苦攻讀,天天把小東西考校的哭喪着臉抻不平,尤其是賈赦本人的學問十分不堪的情況下,問出來的問題千奇百怪,連先生聽了都頭疼,賈琮一個才發蒙了一年多的小包子哪裏回答得出來,只好哭哭啼啼的捧着打腫了的手板去罰抄寫。
賈母恍然,趕緊順杆爬:“就是這樣,你們兩個弟弟的前程可全系在先生身上了,你們不能讓他們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