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11)
亂了的,殷玉要上朝要值班,天天起大早,連帶全家都要早起幫他準備;緋玉、绛玉平素雖住在庶常館裏,然每十日一次休沐,是要回家來換洗的,庶常館裏沒丫鬟伺候,帶的兩個小厮,雖說也算能幹,不過偶爾洗壞的袍子堆積起來也挺有礙觀瞻的;赫玉正在全力攻書,他現有重孝在身,今科不能參考,但仍每日讀書不辍,一心想在三年後金榜題名,給林家再掙一個狀元;丹玉頭腦平平,拼命念書也趕不上赫玉的一半,又急又愁又自卑,三天倒兩頭病的,赫玉還得分些心神來顧他。偌大一個侯府,被一大家子男人住的亂七八糟,只沒個女主人能打理一二。林妃如今不能回家分憂,只得竭力穩住賈府,不叫他們再去攪合。
看着賈母舀了兩口燕窩,似有些不喜,将碗推開了,林妃急忙道:“外祖母因何不用了?可是因為涼了而不喜?都是妃兒的不是,早起二舅母送來的時候熱氣騰騰的呢,偏妃兒為了等點心出鍋耽誤了時候,放涼了粥。”
賈母眉頭一皺:“是燕窩不是你院裏小廚房熬的?”
林妃眨着水眸點頭道:“嗯,不是。是早起二舅母派人送來的,妃兒見這燕窩雪白濃稠,着實不是凡品,不敢獨享,特送來與外祖母嘗,權當是替二舅母盡份孝心了。”說罷,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我好乖,求表揚”的萌态。
賈母勉強一笑,遮掩道:“你舅母給你的,你就吃,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外祖母這裏還有不少,你愛吃這個,待會兒我便派人給你送些個去。只是今天這碗确實涼了,不大可口,就不要了。”說着叫過琥珀:“金钏兒丫頭起大早送燕窩,着實辛苦,賞了她吧!”琥珀低頭應諾,自拿食盒盛了,往王夫人院中而去。林妃翹起唇角,微微一笑,伸手至桌上拈了一塊酥餅,細細咬了,慢慢咀嚼,滿口餘香,心情大暢。
王夫人一見自己的“心計燕窩”原樣回爐,臉一下就沉了,再一聽是老太太命人賞給金钏兒的,“唰”的一下又白了,臉色變幻之快猶勝戲臺花臉兒三分。她這燕窩,只是樣子貨,看着好,吃着卻不香甜,要說害處未必有,但好處肯定也沒有。她拿這東西給林妃,本意是想讓她吃了不高興,自己正好就借機說些家道艱難的話,透漏出為修園子花費巨大,以致如今連燕窩都吃不起好的了,趁機擠兌林家出錢。卻不料,林妃一眼看穿,竟直接端到賈母面前去了。賈母是多麽老而成精的人物,這一下,豈有不知王夫人算計的道理?
這塊石頭沒搬好,倒砸了自己的腳,王夫人滿腔苦水只得自己咽了,賞過琥珀,打發她回去,轉頭就把一包子下品燕窩給燒了,只一碗差的,還能說一時走眼,若留着這一包,給賈母知道了她絕落不了好去。
賈母果然為這事找茬兒說了她一回,王夫人連連叫屈,只說自己也是被買辦的騙了。賈母本也知道如今為修園子弄得囊中羞澀,更知王夫人有意從薛林兩家弄錢,她甚至連薛姨媽已經掏了五萬銀子都知道,便随意呵斥了兩句,事實上卻是默許了王夫人搬弄林家財産的念頭。反正在她想來,林妃是一定要嫁給寶玉的,那麽這些銀子只算是提前用了林妃的嫁妝,并無大礙。賈母不但堅定的漠視了“女子嫁妝為合法私産,夫家不可擅自挪用”的律法,更全然無視了林家擇婿的選擇權,至于王夫人一力擡舉薛寶釵的行為,她老人家更是沒放在眼裏,就當沒這人一樣的過。
王夫人得了賈母默許,膽氣更壯。當初元春封妃的時候,考慮到她生母無品無封面子上不好看,遂以生育皇妃為由賞了她一套末流孺人的诰命吉服。王夫人好了傷疤忘了疼,一門心思想借着女兒回來省親把丢掉的五品诰命再拿回來,如果能更進一步當然最好。為達到這個目的,她堅持要把省親的規模搞得比別人家都大,好博皇上的矚目,想起她這個尊貴的貴妃之母還沒有一個相匹配的品級來。結果才折騰了一半不到,元春就“吧唧”一聲摔下去了,花了大筆銀子也沒再爬回去,王夫人氣沖百會之餘更加想用省親規模的無與倫比來挽回這個面子了。
規模越大,消耗就越多,現在別院才蓋了一半,預算的銀子就花個精光,雖然才從薛家弄來五萬,也不過将将能蓋完硬件,将來布置屋宇還需諸多擺件,傾賈府之力也只能拿出三成,下剩的要麽買要麽借要麽打着借的名義強占,王夫人給林家設計的乃是集第一選項和第三選項為一體的綜合項,她至今還惦記着林家初上京時的四口老紅木箱子呢,上面璀璨奪目的東珠時不時就擱她夢裏潇灑走一回,想忘都難。
燕窩計劃失敗後,王夫人聯合薛姨媽,飛快推出了第二集——仙丹計劃。靈感來自于寶釵所服的冷香丸,其間,薛蟠不露面的客串了一回冤大頭傻大呆。
有一日賈母又招了全家老少在她屋裏吃飯,飯菜略重口,林妃吃了覺得甚鹹,才剛吃完就咳了幾聲。王夫人聽了,關切的問道:“大姑娘,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可見吃那鮑太醫的藥不好,換個太醫瞧瞧吧!”
林妃邊咳邊回道:“老太太也這麽說,如今還叫我吃王太醫的藥。”
寶玉等了十幾天才得到這麽一個跟林妹妹同桌進餐的機會,一心想表現出衆讓林妹妹注意到自己,聽見談論林妃的身體,便急急插話賣弄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
王夫人暗喜寶貝兒子母子同心,一句話就把內容引到她的主題上,十分歡喜,笑道:“前兒有個極好的大夫,也是這麽說的,他還說了個丸藥的名字,只是我給忘了。”說着轉向薛姨媽,等她接茬。
薛姨媽十分配合,娴熟的接上:“可是蟠兒說的那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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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兒在裏間屋裏看着人收拾桌子,聽見兩位姑媽進了戲,便走來笑道:“是上日薛大哥親自和我來尋珍珠要配的那副藥吧!真真瑣碎死個人了,開口便要三百九十九顆珍珠,還定要頭上帶過的,我拆了兩支珠花兒都沒夠呢!也不知他現在得全了沒?”
薛姨媽笑的一臉和善,拉家常似的跟鳳姐兒一唱一和:“這我卻不知道,你大哥哥是個沒籠頭的馬,家裏呆不住,三日回兩日走的,尤其是為折騰這方子,更是有天沒日的在外跑。這個方子十分奇特,只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諸如此類的藥都不算為奇,只在群藥裏算。更有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他如今都尋了二三年,花了上千的銀子還不算完呢!”
王夫人十分關心藥效:“真有這麽靈驗?”
薛姨媽信誓旦旦:“那大夫極有經驗的,醫道也精,平生活人無數,他說做的準就一定錯不了。三千六百兩銀子配一料,十料之內保管好了。”林妃差點兒嗤笑出聲,這不是寶玉的杜撰嗎?三百六十兩一料病除的藥到了她們姐妹口中翻了十倍還需十包,三萬多銀子買來的藥,都能堆山填海了,便是天天拿着當飯吃也夠吃一輩子的,可不是保管好的?人都老死了,哪裏還會得病呢?
這當口,寶釵已聽出了姨娘和母親的言外之意,心下大急,卻苦于無法阻攔,眼睜睜看着王夫人按照原定計劃向林妃笑道:“既是這麽着,大姑娘,不如叫你薛大哥哥替你配了這藥來吧!都是自家親戚,就手幫個忙也不用謝禮,你只拿了藥錢并那四千顆珍珠就算,其餘一切人力手工都不要你費心。”
寶釵哀嘆一聲,急忙出言打斷,她真怕林妃冷嘲熱諷,到時候她母親裏子面子都得丢,那麽大歲數的人了,還要吃這份羞辱,就算是自找,寶釵也十分不忍。“媽媽也太心急了,哥哥自己的藥配沒配成還兩說呢,怎麽好現在就替林妹妹配藥?好歹等他忙完了手頭的那一份,靜下心來再好生替林妹妹操辦,配藥這事兒不比其他,一絲馬虎都要不得,哥哥原就有些粗心大意,叫他同時做兩件事,說不得便要吃力,屆時丢了這個落了那個的,豈不糟糕?”
王夫人和薛姨媽同時愣住了,她們設想過一切林妃不想出錢甚至諷刺她們頭大挨宰的話,也想好了對策,就是沒想過壞了好事的會是寶釵,一時間張口結舌,面面相觑。
林妃驚訝的看了寶釵一眼,想知道她為什麽會拆她姨娘和母親的臺。卻見寶釵微蹙眉心,一臉擔憂薛姨媽受傷的樣子,瞬間就悟了。她也是為人女兒的,自然能明白寶釵擔心母親面子受損下不了臺會尴尬,将心比心的一想,也就軟了口氣:“寶姐姐想的周到,既如此,還是不麻煩薛家哥哥了,改明個我派個人回家同哥哥們說了,請他們去和寶姐姐的哥哥商議,看能不能借了藥方子來。”
寶釵聞言,心中感激林妃沒有當面落母親的面子,急忙附和:“這個不難,等哥哥回家了,我跟他說,抄一張方子送去就是了。”說完,站起來拉拉薛姨媽的袖子:“媽媽,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沒人呢,你抹骨牌去吧。”
薛姨媽渾渾噩噩滿腦子漿糊,答應了一聲就往上房裏去了,寶釵自然陪着。王熙鳳一看戲演砸了,指件事也溜了,還順口請走了林妃,說是“煩她去給寫幾個字”。探春知機,早聽出不妥,拉着迎春、惜春一早“出去遛彎消食”了,徒留下一個豎眉瞪眼的王夫人在那兒咬牙切齒,嘴裏喃喃不休,也不知道是罵人呢,還是排練續集呢。真是個撞了南牆都不知道回頭的“鐵金剛”!倒也不負她多年來求神拜佛的修行了。
☆、56七兄弟同心鬥賈王
王夫人誘騙林妃財物的事兒,終究是輾轉傳回了林府,正念書念到頭大的緋玉立刻就跳起來摔了筆:“賊心不死的老娘們兒,走,去會會。”說完,擡腳就往外沖去。
绛玉一把抻住他腰帶,冷冷發布指示:“少找借口不作文,把這一題破了,作好,不然明天休沐在家繼續寫,賈府那裏有我們,可以不必勞你大駕。”
緋玉自從倉惶吃了绛玉,一直心懷愧疚外加不軌,暗裏地就把自己定位在契兄的位置上,因此對绛玉多有讨好和愛護,绛玉不明所以,還當是這一位終于有了做哥哥的自覺,樂得享受一二。
绛玉發布指令,那可是比聖旨還管用的,緋玉二話不說,一頭紮進書海開始苦思冥想,寧可一晚不睡,也一定要把這篇文做出來,而且要做得好,讓绛玉看了高興才可以。另外,他也是不想放棄去賈府撒氣的機會,天知道他這口氣憋了多久了,好不容易有個正大光明的機會去把人往死裏整,不讓他去他會嘔死的。
頂着狠狠熬了一夜的黑眼圈,雙眼通紅一看就像去砸場子的緋玉氣勢洶洶帶頭殺到賈府。賈母十分意外兼不安,這群人每來必生事,她算知道的準準的了,再結合幾日前王夫人拿江湖方子詐騙未果,賈母的心裏就更加忐忑了。
殷玉做事很有原則,講究先禮後兵。一上來先恭喜賈府蓋園子迎娘娘是大喜,骈四俪六贊美了一大篇,賈母王夫人均沒有聽懂,不過好賴話還分得清,都笑得其樂融融。卻雷的緋玉嘴角直抽,他這個傻大哥,似乎被皇上收買人心的不入流小手段給籠絡了啊!洋洋灑灑千言一篇,全是贊美皇恩浩蕩,降不世出之隆恩的,從頭誇到尾,直說的緋玉仿佛看到了秦皇漢武再生、唐宗宋祖重現。
同樣被雷到的還有彤玉,他屬于沒聽懂的那夥,被大哥的廢話連篇拐歪了中心思想,誤以為是在稱頌賈家福厚緣深,聽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一口打斷,随便找了個問題道:“不知貴府幾時能迎接禧嫔娘娘呢?若有了确切日期,好歹告訴我們一聲,就家去避讓了,沒得讓重孝沖了貴人的理。”
王夫人是最愛聽這話的,她巴不得林丫頭走的越遠越好,當然一定要留下家財再走。于是興沖沖附和道:“究竟是讀書人,明事理,好孩子,倘若娘娘轉年臨幸,就委屈你們回避一陣子了。”
邢夫人最聽不得王夫人見天兒把還沒影兒的娘娘挂在嘴邊,下意識就去掃興:“園子還沒蓋好呢,哪裏就談到接娘娘了呢?”
賈母聽這話晦氣,狠狠瞪了邢夫人一眼,只她不覺得,瞪也是白瞪。
緋玉沒心情聽老女人拌嘴,直截了當進入重點:“既然娘娘不日即将莅臨,那我們就把弟弟妹妹先接回去了,等什麽時候娘娘幸過了才回來。”至于到那時候回不回來就待定了。
賈母王夫人一起阻攔:“不妥!”說完,互看一眼,似乎十分驚訝對方和自己的有志一同。但事實上賈母阻攔是為分化林妃和林家兒子的感情,王夫人卻是徹頭徹尾為了錢還沒到手。
心一急就容易智商低,何況此時還沒有敏銳的寶釵來解圍,王夫人張口就來:“娘娘省親的日子還沒訂下來呢,不必急着走,更何況,園子還沒建好,有些事,說不得還需麻煩大姑娘些個。”
林妃輕聲一笑,拒絕道:“我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敢在娘娘省親的園子裏指手畫腳。貴府請的俱是京中名匠,更有山子野老先生總領大局,必是美輪美奂無疑了。”
王夫人很不滿林妃這種一推四五六的打混,不悅的道:“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眼下園子裏的陳設之物少了幾成,家裏倒是有些俗物,只是不襯娘娘的身份,我看大姑娘房裏很有些非同凡品之物,想借來略擺擺,待娘娘省親完就還回去。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啊?”語氣還算客套,可神情卻全然不是借的意思。
彤玉開口就想諷刺,卻叫身旁的绛玉一把給掐了回去,彤玉不解,用目光詢問緣由,绛玉笑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讓緋玉說話。
緋玉一見賈府果然貪圖林家財物至此,當下毫不客氣把他們在家裏挖好的陷阱搬了出來:“二太太為娘娘榮耀,乃人之常情,只是這個提議卻不大妥當。”
王夫人怒目圓睜,沒想到搬出娘娘來林家還敢拒絕的如此幹脆,真真可恨。當下口氣更惡三分:“哪裏不妥?不過放在偏院後廊上略擺一回,你是怕有毛手毛腳的奴才磕碰壞了不成?”賈母坐在上方,只摟着林妃在懷裏摩挲,一副完全沒注意到下方風雲暗湧的神态。
緋玉悠悠然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垂眸專注于手上的釉裏紅花卉紋茶盞品評一番,覺得不如自家所藏,遂在王夫人看不見的角度撇了撇嘴,不屑道:“妹妹現如今正逢重孝,屋內的擺設素得很,更沒什麽喜氣,不适合擺在娘娘游幸的地方,還是換些喜慶的名貴物件兒來的好。”
王夫人立刻接口:“上回大姑娘帶的那些東西就很好,排場鋪面也喜慶,就用那些也可以。”
赫玉真是聽不下去了,就算來時哥哥們給他講了許多賈府二太太的貪婪狠毒雁過拔毛,可他也想不到竟到這個地步,這跟明搶有什麽區別啊?至此,赫玉完全放下了對二哥設計賈府的最後一點愧疚,自己找死的人,真是毫無同情的價值。
不值得同情的王夫人咄咄相逼,以咬定青山不放松之資,幾乎要迫使緋玉當場交出東西來。林妃從賈母懷中擡頭看了兩眼,見賈母仍舊笑得和藹又慈祥,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講些寶玉的出色事跡,對下邊劍拔弩張的氣氛裝聾作啞。倒是邢夫人有心想阻攔王夫人,倒不是因為她高尚,純粹是不想讓她太過嚣張得意,倘若易地而處,她說不定比王夫人還張狂呢。
殷玉沒耐心再聽王夫人的威逼利誘,直截了當的把他們商量好的主意扔了出來:“那些東西多是妹妹的私人物品,不方便擺在大庭廣衆之下,既然二太太您如此有誠意相借,那麽我們也有誠意的借你些更好的東西吧。只一條,按時歸還,且不得損壞。”
王夫人很不喜歡歸還的主意,但仍舊一口答應了,反正東西到了手,還不還還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再說,若真有好的,還要送進宮去給元春長臉面呢,他們想要,就自己長本事進宮去要。王夫人低下頭,慢慢撥動袖中的念珠,心裏估算着林家大概會拿出多值錢的東西,又想着,該怎麽樣壓低這批物件的價值,好榨得他們拿出更多來。
彤玉因為一直住在賈府,所以并不清楚哥哥們商量好的主意,在他聽來,這就是王夫人死不要臉胡攪蠻纏,而耿直不懂貓膩兒的大哥被煩的受不了,因此答應出借名貴對象來換個耳根清淨。這還得了!脫口而出便道:“大哥打算借些什麽呢?我曾見過一兩次還在建造的大觀園,知道裏面是什麽風格,不如我同大哥回家去一起挑選吧,既然是迎接娘娘,總要恰當才好。”
賈母原本聽見王夫人借東西到了手,有心一直裝聾作啞,這樣萬一将來王夫人不還,她還可以居中調和一下,不至于鬧到不體面,她對于林家兒子的不講情面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很不想再碰一次釘子。可是現在,那個最是刁鑽古怪的彤玉提出要參與,卻是十分要不得的,依着他的意思選出來的東西保準是不值錢的樣子貨,比王夫人的燕窩好不到哪兒去。因此,不得不出口打斷:“一點點子挑東西的小事兒,你就莫要跑來跑去了,在外祖母這瑞安心住着,等着看娘娘省親的熱鬧豈不好?”
緋玉扯起唇角一笑,這話說的很中聽,等着“看娘娘省親的熱鬧”,他們可不就是想看熱鬧麽,只是可惜,看不到現場版的。遂難得愉快的支持賈母的意見:“很是,老六你就甭折騰了,家裏現在亂的很,沒你住的地方,你就在這兒好好看顧霓兒。”自從把自己擺在绛玉老公的位置上以後,緋玉對霓玉的溫柔度直線上升,語氣暖的燙人,常常害霓玉背地裏抱怨說聽完直起雞皮疙瘩。
彤玉聽見緋玉幫腔賈母,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笑容甜甜的,直看得賈母心律不齊,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彤玉保持着他甜甜的笑容,用含糖量起碼三個加號的聲音對緋玉道:“既然二哥這麽說,小弟當然從命,一切就勞煩哥哥了,我和霓兒、姐姐就等着參觀娘娘省親的‘熱鬧’了。”他在熱鬧兩個字上咬的格外重音,緋玉知道他雖不明所以卻肯定猜出了大概,遂也會心一笑,向椅背上一靠,不着痕跡的舒展了一下筋骨,輕輕松松站起來,對賈母一拱手示意告辭,還特地囑咐林妃道:“妹妹不用送了,好生歇着吧,人要休息好了,什麽精神頭兒都有了,比吃千八百銀子的藥還管用呢!”這話自然是諷刺王夫人先前企圖賣假藥騙錢了,王夫人聽了頗為惱火,但好在眼見林家財物要到手了,也就暫時不接茬,免生變故。她打算等林家來要東西時一起嘲笑回去,那時才真正出氣呢。
緋玉動作很快,回家後第三天就派人送來了整整十個大箱子,全是王夫人眼饞的老紅木嵌東珠,而且這一批東珠更大、更華貴,看得王夫人恨不能摳下來。二管家林泉親自帶着人往出搬,第一個大箱子裏就裝了一件,金琺琅九桃拼福壽康寧紫銅鎏金大鼎,唐代的古物,不算年代的加成,單是做工便已精致無匹,王夫人當場直了眼,就連賈母都暗暗心驚,這林家到底有多富貴?
第二口箱子裏是一對浮雕粉彩孔雀牡丹天球瓷瓶,胎薄近乎透明,再不識貨的人都能看出這是有價無市的珍品,誰家裏即便有也是嚴嚴密密的收着做鎮宅之寶的,可是緋玉竟然擡出來借人擺設,而且還是借給王夫人。賈母的不安感開始擴大,一定有一個人瘋了,不是緋玉就是她,不然怎麽會看見這個?
第三個箱子沒那麽驚悚,可是雲母神仙折花插屏和瑪瑙花鳥紋插屏配上西洋玻璃底座的組合仍然震得賈家人魂飛魄散,這一下,就連王熙鳳也不敢再誇口掃一掃王家的地縫子就能蓋園子的話了,把王家主宅拆個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出三尺長、兩寸寬、一掌高的純銀撒霧半透明西洋玻璃來。
接下來是一尊水綠翡翠雕成通體透亮的半人高觀音像,從觀音手中抱着的羊脂玉瓶能一直看到腦後的發髻紋路,王夫人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軟跌在身後的椅子上,手捂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沒有人笑她,那邢夫人還不如她呢,兩眼赤紅,氣喘如牛,要不是賈琏一手扯牢賈赦,一手死死揪着邢夫人身上那件鐵鏽紅掐金暗紋立領上衣的寬袖,這兩口子早撲上去了。
賈母心中的驚疑在擴大,可是看着這一件件擡出來的珍品,送回去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只得神經質的時不時掃一眼身旁的林妃,好像指望她能開口把這些全送給賈家似的。
林妃自然不會開這個口,因為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她家的。當日扶林如海靈柩回鄉之前,她是參與過打包的,林家有多少家底她雖不完全清楚卻知道個八成,尤其這些有錢沒處買的極品,她全過過目,林家庫裏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雖是百年大族,一般二般的珍藏還有不少,但是差不多的早就擺在林妃屋裏了,因着她是林如海唯一血脈,殷玉他們都把最好的東西讓給林妃,兩次來賈家的陳設鋪排基本代表了林府的最高水平,就算比賈家的高明一些,卻也高不到這種誇張的地步。
至此,林妃算是完全明白了,她的這些有仇必報的哥哥們,不知道打哪裏借來了這些奇珍異寶,大張旗鼓的挖下陷坑等賈家自己往裏跳呢。倘若他們不貪心,元春省親過後便完璧歸趙,這些就當友情出借,替他們掙掙面子,算是全了那一絲微薄的親戚情分;可若是他們貪心,私下扣住不還,更甚至送進宮去給元春擺闊打點,那就擎等着倒黴吧,原主是一定會明公正道打到皇極殿上去讨說法的。
林妃隐隐約約有個猜測:這些東西,該不會就是從那個要命的地方借出來的吧?!
☆、57自作孽省親成泡影(上)
當林妃得知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确的那一天,也正是賈母的不安成真的那一天。
由于王夫人的迫不及待,原定于省親那天擺在正樓大觀樓的翡翠觀音提前進了宮。王夫人在初二進宮見元春的時候,元春跟她講了自己的打算。她的年紀已經不輕了,卻既不受寵,又沒有子嗣,原先位高還好,可是因為受了家中牽連被降了級,擺明了被皇上嫌棄,頓時落到連有頭有臉的女官都不如的地步了。身為一個中等品級的嫔位,她現在的吃穿度用甚至都比不上在先皇後宮裏做女史的時候,再加上雖然夏炳忠從中幫忙擺回了綠頭牌,可是卻依然幾個月不得見皇上一面,元春的怨氣、傲氣早就消磨幹淨了。她反思了很久,也考慮了很久,最終她決定投靠皇後,打定主意以後,她通過宮中太監聯系家人,讓她們幫忙搭上皇後的線。
站在皇後一邊對元春來說有莫大的好處。首先,皇後是今上的原配,少年夫妻,感情篤厚,身前三個兒子,還養了一個潛邸裏難産去世的側妃的女兒,後位牢固,除非早逝,不然不用擔心鳳椅讓賢。這樣的皇後往往不會怕嫔妃坐大,因此不會阻攔一些位份不高沒有威脅的嫔妃們的上進心,倘若換成繼後或是先皇後那樣終生未生育的就肯定容不下嫔妃了,別說投靠,讓她看見都有危險。
其次,皇後身為後宮之主,都是很注意平衡策略的。在她們的掌控下,出身太高的嫔妃往往要麽品級不高,要麽不得寵,周貴人和吳貴妃就這兩類人的典型代表。她倆都是三品家出來的,區別僅在于一個是爹三品,一個是爺爺三品罷了。周貴人一個月能翻十天牌子,她家裏得的賞賜僅次于皇後,可就是死活漲不上去品級,一個人住着偌大的承香殿,卻只能幹瞅着主殿的空闊華麗,自己憋憋屈屈的縮在側殿裏。吳貴妃空守着個貴妃寶座,卻連綠頭牌都不能面聖,整天怨氣沖天差點兒把毓秀宮的蓋兒頂穿。至于出身不高的,也有兩種,一種是榮寵非常升級飛快,一種是無寵無封,晾得離風幹不遠了。元春特立獨行,屬于這四種以外的第五種,看似風光其實沒什麽底蘊,家族空有爵位卻無實權,兩邊不着靠。基本處于後宮分類的邊緣,把她塞哪堆兒裏都不是個事兒。一般說來,皇後很不喜歡管理這樣的妃子。皇後的責任就是把普通狀态下的四類嫔妃打散,沒事挑撥挑撥,讓同一種類型的結不成盟,扶持較弱的一方靠人數把嚣張的壓下去,再在扶起來的人得瑟開前及時打落深淵,總的來說,是一份蠻有意思的工作,自任職以來,木皇後一直表示對這種生活比較滿意,對于賈元春這種分類中的小BUG也大方的忽略過去了。
在外人看來相當随和大度的皇後是元春目前唯一的翻身希望,她期盼皇後能扶持她去打壓越來越嚣張的周貴人,就算暫時跟老對頭吳貴妃聯手也能容忍。通過先皇後安插的小太監,元春得知吳貴妃也磨光了驕傲,正在考慮卑躬屈膝讨好皇後來曲線救國的得失。元春一聽就急了,要是吳貴妃投靠了皇後,那她的利用價值就不大了。皇後是随和,可不是溫和,對于沒有利用價值和打壓樂趣的嫔妃,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心急如焚的元春在初二王夫人進宮的時候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要求王夫人幫她争取賈史王三大家的支持,盡快讨好了皇後,趕快爬回原來的高位上去,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再當一回貴妃,至少也要是個有資格獨居一共的妃才行。她現在的春禧殿除了主殿她住外,偏殿裏還住了三個不受寵的才人,外帶一個偶然被皇上拉上床的小宮女升上來的寶林,跟個名字都不清楚的采女同住後殿,看着這一屋子人元春就覺得很沒前途。
王夫人對于唯一的女兒還是很舍得出本錢的,一回家就直奔庫房,開了門往出搬最貴重的預備給宮裏送去。滿庫裏揀選一番,只有林家“借”來的東西最為名貴,王夫人眉頭一皺,嘴唇一咬,命人擡出林家送來的翡翠觀音、賈府原有的黃田凍玉石彌勒佛,又狠狠心從自己的嫁妝裏取了一件從尺寸到裁制到做工都被前兩項甩出八條街的小佛像,一并帶到了賈母房中。
聽完元春的要求,賈母為難的掂量了半天,王夫人選出來的東西太具有代表性了,任誰打眼一看都不會有第二種選擇,尤其那尊黃田凍佛還是賈母老早就計劃了要留給寶玉的,雖然翡翠觀音更有價值,但賈母現在還不敢明目張膽的把沒了林家的東西擺在寶玉房裏,就只有委屈寶玉先拿着彌勒佛了,等日後妃兒嫁進來自然還有更好的帶來。無辜被擡出來現眼的彌勒佛,明明是賈府公庫的祖産,可是長子賈赦得不着不說,連賈琏這個嫡長孫都沒份兒,賈母自己就決定得了去向。
王夫人動作神速,一拿到賈母的許可,轉天兒就把翡翠觀音請進了宮門。元春見之,驚喜非常,幾乎舍不得送去給皇後,但為了前程,終究是一咬牙一閉眼,命彩嫔抱琴改抱觀音,搖搖擺擺踏進了撷芳殿。
木皇後對賈元春無感,此人既不能産生挑戰又不能提供樂趣,在木皇後的眼中還不如三公主養的西洋花點子哈巴兒有存在感。不過正因為沒有存在感,所以皇後倒也對她沒什麽厭惡感,至少不像每次見到周貴人的媚眼如絲、柳腰欲折就有種吃了蒼蠅的嘔吐欲望。她曾經誠懇的同皇上探讨過能不能換個人寵寵,但是皇上惡劣的表示:他就是想看看皇後吃癟時的不淡定表情。至于那位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的周貴人,只有她自己知道皇上天天翻了她的牌子來幹嘛——皇上讓她穿着輕薄坐在拔步床的對面吸引蚊子。輕微幽閉恐懼症的皇上從小就厭惡挂着左三層右三層的幔帳簾子睡覺,可是又讨厭蚊蟲叮咬,熏蚊香卻總是噴嚏不斷,為此苦惱了小二十年兒。終于在他二十歲那年,父皇賜了一批秀女給他開府,其中一位年僅十三歲的周姓婉柔女官,以其獨特的、專能招蜂引蝶的自創熏香體質為皇上解決了多年的煩惱——從此她“榮寵無限”,從潛邸到皇宮,均被視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