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6)
你眼中就是一個不孝不悌的人嗎?還是說,這是你一貫的做法,難不成二舅舅病的時候,你都是坐在一邊閑閑的等着嗎?”
寶玉支支吾吾:“那怎麽能一樣,我父親就在眼前,倘若身體不适,我自然是要奉湯侍藥的,可是林姑父遠在揚州,這,這就多有不便了,我想,林姑父肯定也不希望妹妹辛苦奔波的。”
林妃被氣得冷笑:“你的父親好福氣,兒子守在身邊孝順,我父親沒這等好運,直到病了才能接我們回去,至于奔波,那是為人子女應盡的義務,我相信我父親還是希望子女能在身邊的。”
這話給了寶玉新思路,也沒顧上斟字酌句,寶玉沖口而出道:“讓你那些哥哥回去不就行了,林姑父養了他們一場,原也該回報一二。”他打得好算盤,以為可以趁勢支走那幾個讨厭的酸儒,留下林妃正可以好生培養培養感情。
林妃一股子火氣全沖到了頭頂:“你還知道養育之恩需要回報嗎?我還以為你會當成應該應分的呢。你既知道,那怎麽還跑來攔我?我父親養了哥哥們一場,難道便沒理我嗎?”
寶玉越說越錯,急得結巴起來:“不,不是的,不是的,哎呀,好妹妹,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唉,該怎麽說呢……”
“你什麽也不必說,只要把路讓開,讓我回去接着打點行裝就算揭過此篇,如若不然,咱們就去二舅舅面前評評理去。”林妃伴着一張俏臉祭出了寶玉最害怕的致命一擊。
賈政的名字拿來做威懾還是很有作用的,盡管百般不情願,寶玉也不得不蔫頭蔫腦的退出梨香院,眼睜睜看着一臉寒霜怒色的林妹妹摔門而去,再不肯看他一眼,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越想越傷心,直憋得臉紅頭脹,鼻腔酸澀,一行熱汗一行熱淚,哭得哽哽咽咽,走到賈母院門前的時候,險些上不來氣。
二房的落敗并沒有影響到賈寶玉鳳凰蛋的地位,尤其是在賈母的刻意維護之下,滿家裏大小丫頭對着寶玉的熱情度更增三點七個百分點,這一見賈鳳凰嚎啕而來,所有人都慌了,一窩蜂的圍上來,有哄的有勸的,妙齡丫鬟都拿着帕子給他擦臉,媳婦們因深知寶二爺極厭婦人都不敢近前,便瞅空兒說些好聽的,最外面實在圍不進來的,早跑去前頭前頭回賈母王夫人知道,生怕有什麽不周到的連累到他們。
收到信報的賈母不顧自己老天拔地的胳膊腿兒,颠颠兒的親自出來門口迎寶玉,一見他哭得那個樣子,頓時也哭了出來:“我的兒,心肝肉兒,這是怎麽了?是哪個下作的小畜生,怎麽就把他惹成這個樣子,快把人拿來打死。好玉兒,不哭,跟老祖宗,老祖宗給你做主。”
寶玉一聽這話,立刻撲過去大哭大鬧:“我不讓妹妹走,我不讓妹妹走,老祖宗,把妹妹留下吧,這天寒地凍的,妹妹身子本來就弱,那些人又是不懂憐香惜玉的,我才剛去還聽見他們催着快些上路呢,到時候肯定不顧妹妹受不受得住,老祖宗,你去跟妹妹講,咱們請太醫去揚州給姑父看病,就留下妹妹不要回去了。不是說揚州還有兩個他們那些後來的人在嗎,讓咱們家住的這幾個也回去,多少人呢,盡夠照顧林姑父的了。”
賈母這會兒才聽明白,原來又是林家人把寶玉給惹哭的,她倒沒想過是林妃,因為在她那一廂情願的大腦中,林妃是親近賈家喜歡寶玉的,只是礙着那些可惡的小子從中使絆,因此她一力把責任全歸咎到林家兒子頭上,尤其是以不近人情和毒嘴毒牙着稱的殷玉、緋玉兩人,直接就被列在拒絕往來戶列表的第一欄中。
賈母也希望可以留下林妃,然而這一回不行,林如海寫了信來要兒女回揚州侍疾,乃是天經地義的,這事兒沒人敢攔,孝字大過天,她要是敢幹預林妃回鄉盡孝,那以後就再也別想用外祖母的身份去壓服林家了,林家那幾個辣手黑心的小子不把官司打到禦前告她告到死才怪呢!
不過鳳凰蛋的情緒也不能不安慰,賈母摟着寶玉回到裏間熏籠上哄道:“你妹妹回家是去盡孝的,這不讓她走的話可再不能說了,仔細你老子聽見,揭了你的皮。你若實在想你妹妹,那老祖宗就讓你琏二哥送她回去,然後等你林姑父病好了,仍舊把你妹妹帶回來可好?”
寶玉一聽林妃還是要回來的,破涕為笑:“還是老祖宗疼我。”說着,擰起身子拱到賈母懷裏撒嬌。賈母一邊百般的憐愛摩挲,一邊叫人去傳賈琏,完全不管那也是她親孫子,就命令他即可收拾行李跟林家船隊回南,然後伺機接回林妃,但切記不要帶上那幾個讓人看了就心煩的小子。
☆、43聞病情賈府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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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正在跟王熙鳳吃晌飯,聽見賈母來傳,忙忙住了筷子放下碗,平兒遞上茶來匆匆漱了一回口便趕快小跑着走了。王熙鳳送走賈琏,懶洋洋坐回炕上,也沒了胃口,她大概能猜到賈母招了賈琏去所為何事,經過這段時間的變故,她是打心眼兒裏不願意再趟進這灘渾水裏去,只是老太太的命令,還不是現在的他們能夠違抗的,自二房姑母被撸了诰封以來,一向痛恨賈赦害王家丢了臉的王熙鳳頭一次希望起賈赦能再霸氣一點,最好能真真正正讓大房人重權在握,她也好能從這裏外不是人的窘迫中脫身。
賈琏急急趕往上房,氣都還沒喘勻就被分派了不可能任務,賈琏眉毛狂跳,拿手按都停不下來:“老太太難道還不知道?”
賈母眉頭一皺:“怎麽?什麽事我不知道?”她十分不喜歡這種感覺,作為這個府上的老太君,她不喜歡看見任何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情況,尤其是在老大一家子作妖犯上以後,她就更在乎知情權了。
賈琏無可奈何的抽着嘴角道:“林家表弟表妹們不是一早就來跟老祖宗告辭過嗎?人家心急林姑父病情,一收拾完立刻就上路了,因為今早辭過行,所以就直接從梨香院角門出到後街,一路快馬至港,這會兒怕是已經揚帆起航了。”
賈母大怒:“什麽?他們居然一聲不吭就這麽把我外孫女兒帶走了?好些個混賬行子,無禮無狀的下流胚子……”寶玉一聽林妹妹走了,立刻又鬧了起來。賈琏聽着寶玉無比幼稚的言語,內心冷哼不止,面上不敢顯現,只背着手弓腰站在原地聽憑賈母指示。
罵了一氣,賈母猶不甘心,竟對賈琏道:“你即可回家,叫你媳婦打點起身,立時追上去,只怕還趕趟。”
賈琏苦着一張臉,連桃花眼都耷拉了:“老太太,我追上去算怎麽個意思呢?見了林家表弟們,要怎麽說呢?”
賈母恨鐵不成鋼的啐了一口:“蠢材,就說你是去探病的,他們還敢攔不成?”
賈琏臊眉耷眼低頭拱手:“既然是探病,那就先派人快馬送上拜帖,待得了回信後孫兒再日夜兼程趕過去豈不更妥當一些?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林家表弟們最重規矩,凡是必要依禮守矩,想來這應該是林姑父的教導,倘若真是如此,那咱們家人想探病,要麽同行,要麽先禀,可現在這麽慌腳雞似的追上去,豈非不倫不類至極?林姑父又怎麽能高興呢!”
這一席話倒是依禮守矩得很,賈母由不得不聽個三成,只能揮揮手道:“算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再說。”
賈琏急忙彎腰退走,一出了門子,飛快往家裏跑。賈母一看他走的方向就氣不打一出來,那裏是榮禧堂後身的一處跨院,位于賈府中軸線上最好的地段之一,原是她打算留給寶玉的處所,大大一間跨院,二十來所房屋,大半都是向陽的,兩旁還各有廂房無數,是她心目中,最陪心肝寶玉的所在,結果在老大家搶走正堂以後,這個願望基本上是破滅了的。她也不是沒想過要争取一下,等寶玉長大了不能住她院裏的時候擺着親娘的款兒威逼賈赦兩回,未嘗不能如願,可是那個可氣的混賬,一搬進正堂,立刻就把榮禧堂所有的房間都分配完了。正房他和邢夫人住了,後身跨院給了賈琏鳳姐兒,就連東小院兒都賞了一年到頭想不起兩回的庶子賈琮,賈母敢肯定,他這麽做不是因為喜愛賈琮,而純粹是為了把地方填滿,不給賈母塞人進來的借口。
原來二房高踞正堂時住在後樓倒座抱廈廳裏的三個丫頭也都給挪了出來,東西兩處暖閣,向陽的好方向給了惜春,賈赦倒是乖覺,見惜春如今攀上了木家的高枝兒,态度立馬親熱了五十二個百分點,全然不管賈珍抓心撓肝的期盼重新搭上被他氣翻了的外家,仗着自己爵位比賈珍高、輩分比賈珍大,每次惜春會賈府小住,他都一定跟着接回迎春,然後把姐妹倆一起領回榮禧堂獻殷勤。迎春跟惜春一向要好,又以姐姐自居,因此也不介意父親給自己分得房間不如妹妹,反倒是難得一見的父親的好臉色讓她受驚不淺。
最讓賈赦大動幹戈的還要屬“體仁沐德”這一處了。這裏原是賈政的內書房,他住在這裏的時候起了個醉生夢死的名字,叫做夢坡齋,賈赦對此垂涎已久卻嗤之以鼻,這種糾結的感情促使着賈赦一進來立馬就給拆了。他把這一大所院子扒了個幹淨,連上後面原王夫人大院和周、趙兩姨娘的房子打通成一大片,在此基礎上建了一所五進大院并一座大花廳,為的是讨好林家外甥和外甥女兒,順帶示好于遠在揚州的出息妹夫,以達到他“賣女求榮”的最終目的。但是沒成想,房子才蓋了一半,林家人就急匆匆走了,賈赦原本有些失落喪氣,但是一聽說他們急着回去是因為林如海快要“活不成了”,瞬間又振奮了,如果妹夫死了,那林家就是幾個小子做主了,他這段時間一直賣力的讨好,絕對比老二家占優勢多了。畢竟原先林如海看重的可是二房,對賈赦賈政的友好度也是截然不同的,探花出身的林如海對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更有好感,但是對猥瑣好色的真小人卻連鄙夷厭棄都擺在臉上。這麽一盤算完,賈赦也開始催逼賈琏去揚州了。
苦逼兮兮的琏二爺,剛擺平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放到親爹,他媳婦兒又叫掌家主母王夫人找去密談了。沒錯,掌家主母,至今仍是王夫人,邢夫人氣到跳腳也沒拿到賬簿,她倒是撺掇過賈赦去鬧,可是賈母一句話就給堵了回來:“管家奶奶不一直都是琏兒媳婦嗎?難不成你對她不滿意?那換成珠哥兒媳婦好了。”換成珠哥兒媳婦跟直接送給王夫人有什麽不同?賈赦暴跳着回來把邢夫人罵了一通,轉頭出去找賈琏面授機宜——關于如何把媳婦兒牢牢捏在手心裏,□的讓她蹲下不敢坐着。要論訓妻手段,滿賈府前後數個三四輩子,還真是只有賈赦一人有此神技,其他人無不是讓媳婦捏在手心兒裏的,就連賈代化和賈代善這等翻手為雲之材都不例外,他們的媳婦兒也全會覆手為雨,一瓢冷水澆下來,任他們布置出天羅地網也全垮了。
鳳姐兒也在煩惱,她以為大房搬進正堂,自己就可以做堂堂正正的當家奶奶了,畢竟邢夫人的能力在那兒擺着呢,她想出頭也沒人讓啊!她再料不到賈母竟會偏心至此的,大房住正房,二房掌家産,這事兒要傳出去,賈府還要讓人笑上大半年。她就不明白了,她那個木呆呆死板板的姑媽到底有哪裏入了賈母眼了?老太太不是一向喜歡千伶百俐的聰明人兒嗎?不是一直說滿府裏只有她和寶玉是最可人疼的嗎?那為什麽,還要這樣絆着她呢?
從這裏就能看出,王熙鳳的段數實在比王夫人低太多了,一家子出來的姑侄倆,在家時都有“着實爽快,會待人,不拿大”的美譽,可是一出了門子,一個成了外人口中“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的老好人;另一個卻被批為“心裏歹毒,口裏尖快,愛抓尖兒,慣撥火兒,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連她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若不是老太太在頭裏,早叫過她去了”,混得連她身邊丫頭平兒都不如了。兩代姑奶奶的不同處境,也恰恰說明了王家隐性的敗落,連女孩兒都無力好生教養了,倘若家中興旺,出嫁的姑娘是斷不會落到此境的。只看林黛玉和薛寶釵兩人與賈家二姑娘、四姑娘相比就能知道,下功夫教育的女兒和天生天養少人管的有多大差距。至于三姑娘,那是基因突變的異種,單看她娘和弟弟,實在發現不到她那份好強上進的勁頭兒是打哪裏繼承下來的,也許是賈政的好因子也說不定,不“上進”的人也搶不來親哥哥的家當。
興許就是因為探春和賈政相像,故而被一朝翻身的賈大老爺嫌棄的撇到了一邊,他把原先就曾收拾給彤玉、霓玉做書房的霰霞齋又拾掇了一遍,把賈環送到那兒去了,美其名曰,住的近點兒方便和賈琮探讨學問。王夫人知道以後險些氣炸了,她平生最恨趙姨娘,其次就是賈環,她最願意看到的就是賈環不學無術人物猥瑣,最不想目睹的就是賈環出類拔萃勝過寶玉,可是賈赦偏要和她對着幹,從以前開始就力捧賈環,後來還幫他搭上了林家小子的線兒,讓他得了名師指點,三天兩頭上賈政眼前去給寶玉告刁狀,現在更過分,居然把寶玉專用的擺設書房分給不上臺面的庶子做院子,王夫人差點兒把賈赦恨出幾個窟窿來。可她還不敢讓賈政去鬧,一鬧非想起寶玉不愛念書不可,她倒是去找賈母訴過苦,卻被罵了出來,說她無知蠢婦,連累了她正直向上的好兒子,害賈政現在一出門就被人追着問把長嫂和小二嫂的嫁妝都花到哪裏去了,還諷刺他說老天爺最是公正廉明,八成就因為知道他花了太多虧心錢所以才一直讓他升不上去,糗的賈政現在連門都不敢出了,工部裏請了幾個月的假,一心要等風波過去了再露面。
這個時候他到記起妹夫來了,寫了信去揚州,請妹夫跟同年們說說,幫他翻案,結果信還沒到,揚州來報病的卻先來了,他的請托,估計算遙遙無期了。賈政捶胸頓足懊惱不疊,然而除了多罵王夫人貪利短視害他丢人也沒有別的辦法。
就在這個混亂的時刻,一樁更大的混亂發生了——皇帝他老人家想當太上皇了!
消息一出,全國轟動,因為皇帝他老人家沒說明讓誰繼任。諸皇子們瘋了一樣四處折騰,滿京惶惶,誰家也騰不出空兒去琢磨別的了,全忙着思考自己應該支持誰,是堅持原判還是趁沒塵埃落定之前趕緊改弦更張。這其中,尤以牆頭草們更比別家忙上十倍,例如剛改名兒的賈氏神威将軍府。
大概持續了小半年兒,在死了一個被命名為義忠親王的皇子後終于有了結論——三皇子順祥親王登基為帝,尊已逝皇後馬氏為母後皇太後,追封生母鄭貴妃為聖母皇太後,立結發正妃木氏為新皇後,并在第二天,冊封原未央宮女史賈元春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賈府,奇跡般的複起了!
☆、44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殷玉等人一路緊趕慢趕的到了家,在碼頭看到雙眼通紅的丹玉心就涼了一半,及至進了家門,绛玉奔至林如海榻邊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心口坐下了,林妃腦中轟然一聲,一句話沒說,翻身栽了下去。
晚間,林妃悠悠醒來,見小包子霓玉坐在她床邊哭得抽抽噎噎的,心中大駭,以為林如海沒了,騰地一下坐起來就要往前院沖。幸而奶娘王嬷嬷十分老成,上前一步摻住林妃急忙道:“姑娘莫驚,老爺那裏還好,如今大爺主事,請了全揚州的名醫會同診治,是一定會治好老爺的。”林妃聽見林如海還活着,略送了一口氣,身子一軟,險些又栽回床上去,她心知,林如海是治不好了的,不光是因為劇情的先知,還因為绛玉的反應,绛玉是見過自己父母死亡的,他看到林如海的樣子就知已經不中用了,雖然大家都不死心,遍請名醫再搏一回,怕也是無力回天了。
林妃等人極有默契的決口不提此事,只每日排班侍疾,盡心盡力照料周全,然而林如海的身體仍是一天衰弱過一天,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憐的清醒時間越來越少,從林妃等人回來到現在,跟林如海交談的時間滿打滿算都不超過一個時辰,彤玉和緋玉更加不幸,他們連林如海清醒的時候都沒見過,凡他們輪值之時,林如海都是昏沉沉連藥都喝不下的。
因着林如海倒了,揚州的鹽政衙門運轉不良。許多賬簿子都只有林如海才知道,他不說,誰也找不到,偏巧這個時候京中派了人來,要取今年的鹽科銀子,而且急得很,立馬就要。師爺膽子小,領着人便往林家來取。那會兒,林如海已經兩天沒醒了,京中的欽差脾氣大得很又是掐人中又是刺針灸,好一頓折騰。彼時看護林如海的是殷玉和緋玉,兩人看不下去,動手把欽差推搡開去,雙方從口角上升到拳腳,打得轟轟烈烈,把後宅的林妃都給招出來了。
林妃領着彤玉、霓玉,由丹玉陪着來到林如海房中碧紗櫥之後,四人也不露面,隔着珠簾一陣嚎啕,哭自己爹爹鞠躬盡瘁,現在重病在卧竟然連個安生都不給,殷玉帶着緋玉、绛玉就攔在前頭,一疊聲的喊着要上京告禦狀,赫玉就趴在林如海身上哭。那假欽差膽怯,他是大皇子安排來搶鹽稅的,哪裏經得起禦前對質?于是急忙抽身要走,緋玉看他神色慌張,不大像害怕,反而更似心虛,疑心頓起。
鹽稅的重要性全天下都清楚,可是這其中的貓膩兒卻是少有人知的。不過緋玉恰好是知道的,自從林如海發現他于銀錢經濟上十分精明以後,就暗中訓練過他一些不能見光的私密,包括這些年裏鹽稅的收成,送繳京中戶部的占多少,直接送進皇帝內庫的占多少,怎麽分配才能皆大歡喜,怎麽寫折子才能讓皇上知道真相,包括狀告權勢大的人貪污或者少交之類的,同時還不能讓潛在的偷信賊發現等等。現在看來,林如海還真是料事如神的,眼下,他的精心訓練就有用武之地了。
緋玉仿着林如海的口吻往京中寫了一封信,讓殷玉送進宮去。殷玉不明所以:“你寫的信,為什麽不自己送?這樣萬一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還可以親口解釋。”因為殷玉瞟了一眼那封信,直覺拗口無比,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對三皇子賊心一目了然的緋玉力勸殷玉上當:“你是大哥,這種重任,非你莫屬的。”
殷玉對重任十分敏感:“怎麽,有危險嗎?還是有難度?”
緋玉坦白:“不但有危險,而且有難度。”
殷玉立刻請纓:“那必須我去,你們看好家,等我回來。”
緋玉一拉拉住殷玉腰帶,死命把人拖了回來:“誰讓你就這麽去的?你這是去送死,回來,等我細細說完安排,大家商量過後再說。”
殷玉想了一回:“那麽就直叫绛玉跟赫玉來吧。”
緋玉挑眉,無聲詢問。
殷玉道:“我們三個已經入仕,可以算是頂門立戶的男子漢了,其他弟弟們還太小,這種事不是他們該知道的。至于赫玉嘛,我想這麽長的一段時間,父親總不會一字半句都沒跟他交待過,何況他一向是聰明的,叫他也來聽聽吧。”
丹玉被安排着陪那三個小的去看顧林如海,他倒是挺好,赫玉讓他做,他連問都沒問一聲,附身抱起霓玉,拉着林妃就進了裏屋,彤玉關上門,殷玉看他們都進去了,回身領着三個大的坐到書房裏開會。
讨論的主題是上京告狀的人選和方式,得出的結論是殷玉帶着假信和稅銀在官府的庇護下走官道,緋玉則在柳湘蓮的陪同下,帶着真正的賬簿子從小路先行入京。當事人之一的柳湘蓮是自己撞上門來的,而且表示出了極大的熱忱,他甚至還推薦了一家镖局,幫着沿途保護大肉票的殷玉。
事急從權,他們甚至沒機會把詳細計劃知會給弟弟妹妹們,當天便收拾上路了。柳湘蓮因為此行危險系數較高,故而把童養媳小英蓮留在林家,叫她跟林妃作伴,當林妃問出她居然就是那個應該被薛霸王搶去的香菱時,吃驚的合不攏嘴,天吶,柳湘蓮居然跟甄英蓮成了一對,請問這裏是87版擺設現場嗎?她忽然生起了一種強烈的、想扒在北靜王府牆頭、看一看北靜王是不是長得和柳湘蓮一樣的沖動。
沖動之所以被稱為沖動而不是行動,就因為它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思想意識層面上的,發展不到行為階段,林妃的沖動理所當然的沒有成功,在哥哥們分批上路以後,她和留在家裏的哥哥弟弟們共同面對起錯綜複雜的林氏宗族人際關系,頭大無比。
林如海這一倒算徹底閉目養神了,卻苦了他的一幹下屬和兒女們,一個個疲于應付蜂擁而至的蝗蟲,上到諸皇子虎視眈眈盯着鹽科稅銀,下到一圈亂七八糟的親戚垂涎林家巨資,誰讓殷玉走的那麽轟轟烈烈,幾十車的銀箱子,誰見了誰眼紅。
大張旗鼓的搬家方式是保命的第一要素,今年上頭下來的欽差有問題,可想而知,京中的情況也一定好不到哪兒去,何況現在又不是上繳鹽稅的規定時期,這個時候如果偷着上路,百分之百會給人弄死在路上,而且還得擔上貪污稅銀的大罪,全家都要陷進去。別無他法的林大哥只好在柳二郎的指導下,裝了幾十車的石頭錠子,在上面鋪了一層五十兩大元寶,剩下的錢,全換了銀票塞在绛玉的衣襟兒裏了。绛玉等了三四天才動身上京,帶的是林家家仆,押了幾箱子光鮮亮麗不值錢的古董字畫,去賈府回複關于不讓他們前來探病以免把自家老爹氣得更重的誠摯拒絕。賈家老太太發威了,收到拒絕信兩把就給撕了,逼着賈琏立時就讓他動身。賈琏才裝了兩天病就讓媳婦鳳姐兒給拆穿了,也不知道她最終跟她那狡猾的姑媽達成了什麽協議,反正這娘兒們又一腳踩在王家的破船上不下來了。
王夫人跟鳳姐兒達成了什麽協議呢?其實也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好處,她就是答應賈琏辦事回來以後會把當家主母的位置贈給鳳姐兒罷了。鳳姑娘膽大包天目光短淺,一門心思盯着當家奶奶的寶座,一生追求的就是個威風凜凜,捎帶是添補私房,當家奶奶這個職位可以同時滿足她雙方面的要求,她追逐的樂此不疲。
腹背受敵的賈琏迫不得已踏上了他根本不想榻上的旅程,磨磨蹭蹭的收拾完行李,賈琏抽搐的看着面前陣容龐大的陪訪團,他知道,這裏面有賈母的積年老心腹、有二房的忠心狗腿子、有王家的大本領陪房,可就是沒有能保他的人。他更知道,這些人去的目的是什麽。無非是看林如海倒了,想趁機從中牟利,他甚至知道賈母是打着以岳母身份迫使外人相信林家是和賈家同船共度的,想搏一搏滔天富貴的從龍之功,可是又怕站錯了隊,于是自己捧着大皇子,想讓林家去幫二皇子,将來若是大皇子贏,剛好踩着林家邀功;倘若二皇子贏,也能攀着林家撿漏,可是他們怎麽就不想想人家林家是不是願意給賈府當墊背呢?
二房的意思更簡單,王夫人就是個錢串子投的胎,兩只勢利眼全盯在錢上。她舀銀子的目的一為她那吉祥的兒子賈寶玉;二為她那大福氣的女兒賈元春,她想趁亂掠奪林家家産,一般留作他們二房的私産,一半用作元春在宮中打點出人頭地,而且還掠奪的無比理直氣壯:“林家夫人是我們賈府裏嫁出去的,她就一個女兒,将來肯定是我們養着,拿着林家的錢養林家的人,這沒什麽不合理的。”賈琏就很想冷笑:你以為林家的兒子都是擺設嗎?就算敏姑媽是賈家的女兒,可她最終還是要埋在林家祖墳裏的,更別說林妹妹姓林,她不姓賈。人家林家的兒子,也都是光明正大開宗祠過繼的,說到金銮殿上也是合理又合法的繼承人,你王夫人本事大,國法家規都可以自說自話想遵守就遵守,不愛聽就當放屁,那你怎麽不自己去?或者讓你那一丘之貉的相公去?憑什麽舀着他這個八竿子遠的侄兒去當替死鬼?
偏偏這些話,賈琏連個抱怨的地方都沒有,他必須去,而且必須是樂樂呵呵、開開心心的去,要不然,這府裏的吸血鬼沒一個會放過他的。賈母、賈政、王夫人,沒一個都有足夠的身份和手段把他置于死地,至于他那缺心眼的傻老婆,賈琏已經不敢指望了,跟她說道理等同于去跟他爹要銀子,壓根兒是不可能任務。賈琏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賈母夥同二房齊心協力瞞住了他那因為搬回正房而傻樂到顧不上別的的老爹,要不然現在的逼迫大隊裏肯定還要再多上一批人。
賈琏死死咬着秦可卿的葬禮沒完做筏子,硬生生把啓程日期拖到四九之後終于拖無可拖了。揚州林家礙于剪不斷理還亂的一點子馬上就要被賈家親手折斷的親戚情分,派人前來報喪:“我家老爺是九月初三日巳時沒的,我們大爺、二爺、三爺因為這段日子往返的折騰,全病倒了,五爺和七爺也哭得病了,現在府上是四爺撐着病主持外務,和我們家爺們全都要好的柳二爺幫襯着,六爺則助着姑娘整理內務。四十九天水陸道場之後,大爺們會帶同姑娘扶靈回蘇州,年底前回京,皇上奪了大爺的情,沒讓丁憂,大爺還要繼續當差。連同二爺、三爺,銷了假繼續上庶常館讀書。”青年管家林泉說完,小心的偷眼去瞄賈母的反應,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她眼中爆閃的精光,就連旁邊號稱和他們老爺交情匪淺的賈府二老爺也沒多少悲色,不過幸好沒像他媳婦兒似的一臉喜氣洋洋,要不然林泉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爆發。倒是賈大老爺,看着是一臉悲傷,但是深知內情的林泉知道他更多的是悲沒趁老爺活着時敲定他家姑娘和二爺的婚事,但是在這一大家子磨刀霍霍向林府的蛀蟲中間,賈大老爺的這份悲痛顯得格外可愛。
賈赦不會知道,他這份妥當的傷感救了他兒子一條小命,把他們一房從算計孤兒寡女家産的滔天大罪中摘了出去,使他們不至于被利用完後再一腳踹開去當替罪羊,并順便在無比偏袒林家的新皇面前留下了一個相對光輝一咪咪的印象,最終攜妻帶子逃過了新皇對四王八公毫不留情的全面大清洗。不過這些就是後話了,暫且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抱抱扔來地雷的五丁包和林遺琅,再多啃口琅兒,手榴彈很好吃,啊嗚~~
☆、 45林家易主蝗蟲蜂擁
殷玉帶着一身劫後餘生的傷痕上繳了全額銀稅,終于換來了老皇上一滴滴的良心發現,派了個太醫去給林如海續命。然而,太晚了,當柳湘蓮提着太醫第一個飛馬沖進揚州衙門的時候,林如海已經黃泉路近了。太醫診完脈,很光棍的一攤手:“要不下官給林大人殉葬吧!”
林家當然不能讓太醫給老爹賠命,這又不是太醫的錯,要說有錯,是那個逼着千裏馬去拉磨,結果磨還沒卸就要殺馬的混賬老皇帝。緋玉很直接的就這麽罵了出來,當然,是在只有林家人在場的時候他才這麽猖狂的,當着外人面前,他那一臉的感恩戴德做的比殷玉都像真的。
自從私底下逼問太醫得知林如海之疾倘若早個半月尋上太醫就能保命之後,緋玉就恨透了冷血無情的皇上以及他那些混賬透頂的兒子,就連什麽都沒幹的三皇子都被他給記恨上了。
緋玉一旦恨什麽人,段數可是跟殷玉、绛玉這樣根正苗紅的好孩子不一樣的,看他原來家裏那個被坑斷了兩次腿的嫡兄就知道了。發了狠的緋玉開始打擊報複,未及兩月,成果顯着——趕在林如海駕鶴西歸以前,先行一步把大皇子及其親眷下屬心腹奴才等共計六十七人送底下幫林如海探路兼打掃房屋去了。老皇帝在京中一聽說原本是打算用全國納稅人民的錢養一輩子的內定圈禁一號種子被假消息吓得自殺了,當即氣得兩眼倒插,一口氣沒上來,“哏喽”一聲,抽成了太上皇;想蹚渾水漁翁得利的二皇子被大哥的死訊吓傻了,連夜跑到大明宮門口連跪帶哭帶求,把原本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