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後續(三)
後續(三)
這種口吻......沒有人會給出拒絕的答案吧?
沈放舟有點手足無措, 也許是對面人望過來的眼神含着一種叫她慌張的意味,所以沈放舟嗫喏幾聲,右手緊緊地抓着盡穹蒼,像是想從劍柄上汲取一點足夠她冷靜的溫度。
過了很久很久——也許是半盞茶也許是半炷香, 但這都不重要了, 因為謝歸晚清楚地聽見眼前人猶豫着擡起泛着少年般水潤眸光的眼睛, 然後, 又點了點頭。
“......好、好。”
謝歸晚自然而然地笑起來,像是一早便預料到了沈放舟不會給出第二種答案,于是向前傾身, 是幾乎要貼到某人眼睫的距離。
她語氣輕快:“那, 謝謝你。”
“不客氣, 也不要謝我,”沈放舟趕忙搖頭。
從來沒有和誰離得這般近過,這個年紀的沈放舟活潑好動,除了和母親師姐出門時假裝乖巧, 其餘時間簡直像一頭壓不住的小豹子。
但問題是, 呲牙咧嘴的豹子,也是沒有遇見過被這樣,像春風一樣柔柔對待的時候的。
對這些情戀之事的了解僅存于話本之上, 所以謝歸晚靠過來的瞬間,沈放舟脊背就下意識繃直想要後退,可她轉念一想, 自己前一秒剛答應人家願意好好地試一試, 後一秒就驚慌失措地退後, 未免也太不給眼前人面子,也太容易傷她心了。
畢竟——沈放舟試圖說服自己, 畢竟看起來,謝歸晚好像很喜歡她。
想到這兒,沈放舟趕快把腦袋中亂七八糟的東西趕走,發問的口氣很誠懇:
“既然這樣說好了,我究竟還需要做什麽?”
需要做的事都不能現在說。
把某些不可言說的真實想法藏起來,謝歸晚眨眨眼,決定還是多欣賞一會兒青澀好騙的舟舟,她語氣很質樸,聽起來都有一種很值得信賴的靠譜感:
“什麽都不需要做,只是我想和你說話、我想和你待在一處時,請你不要下意識拒絕我。”
“比如?”
“比如現在——”
謝歸晚輕輕地握住沈放舟衣袖,大概因為兩人離得太近的緣故,伸手時她很不小心地擦到了沈放舟的手腕。
說時遲那時快,沈放舟嗖一下就把手縮回去,又因為意識到不好而嗖一下又把手伸回來。謝歸晚假裝沒看到她的動作,僅是自顧自地牽着年輕的戀人,一本正經:
“你這樣陪着我,我就覺得很舒服。大概因為你的身軀是我用一魂三魄為本熔鑄而成,我總覺得,我的魂傷都好了許多。”
沈放舟眼前一亮,半是愧疚半是驚喜地點頭應下。她握了握拳頭表情很鄭重:“那我——那我無事時都來陪着你。”
本以為這話能讓謝門主開心一些,沈放舟卻見她搖了搖頭,認真道:
“不必如此,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先前我說不要因為我們曾經的關系影響你的選擇,現在亦是不要你答應我的請求便影響你自己的生活,閑暇之餘你願意來看看我、不躲我,我就很心滿意足了。”
“......”
天哪——
沈放舟被這話砸得暈暈乎乎的,她無不感動地想:謝門主真是個好人呀。
這句話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好人”會每日早晨來尋她,不像師姐師尊一樣逼着她定要起床,只是放些吃食話本,怕她無聊。
“好人”會毫無芥蒂地試吃她做出來有些露餡的小湯圓,還誇她手藝好,最後吃得連一點皮都不剩。
“好人”還會指點她劍法,陪她偷偷溜進劍閣的書房,一邊倚在書架上輕笑一邊說她們曾經在這裏共同讀過哪幾本有趣的志怪小說。
沈放舟感動之餘又不免有些愧疚,謝門主還是病人,自己怎麽能這樣麻煩她?
所以在謝歸晚抵唇輕咳,說自己要出一次遠門很久不能來看她時,沈放舟毫不猶豫地就點點頭說我陪你一起去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
聽見這句話的謝歸晚遲疑重複道,眼眸中卻閃出再不能遮住的輕快與高興,沈放舟見她這副樣子哪裏還能說出半個不字,就趕快更用力地點點頭說嗯,我想陪你。
于是殷知慎就站在劍閣上風蕭蕭凄涼涼,一臉憂愁地望着兩個遠去的背影,哀哀地嘆了口氣。
舟舟啊,你自己要咬鈎,就不能怪別人救不了你了。
其實嚴格來說,謝歸晚如今已是半步真仙,待她調息好魂魄之傷,踏入真仙輕而易舉。而沈放舟如今則可以用天地靈氣鍛造而成來形容了,也許等她想起往事、也許等她可以順暢地握住劍柄,也就能成就真仙之境。
至少無論如何,對于這兩個人而言,禦劍而去是堪稱又快又方便的選擇,再或者,乘陣而往也是妥帖舒适。只是無論如何,都實在論不到要乘馬車翻山越嶺寄宿酒家的程度的。
但謝歸晚沒有提,但沈放舟也沒有說。
于是兩人就這麽晃晃悠悠溜溜達達,等邊映雪差點以為出了什麽事發信來問時,沈放舟和謝歸晚才重新抵達了徽州關。
天機門要遷到這裏。
兩人住進了當初的府邸,一進門謝歸晚卻先在門口愣住,當初泡嶺南鳳凰香的那副茶具還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只是積了一層很厚的灰,像是被遺忘了很久。
也确實很久了。
沈放舟在門口等着謝歸晚,等了好久都不見人進去,不禁疑惑催促道:“裏面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謝歸晚微微一笑,人在自己身邊,如今還要想什麽呢?她捏了個除塵決将這裏打掃幹淨,便随手褪去了外衣。
沈放舟很自然地就接過來,順帶和自己的青衫外袍一同收好。
這處府邸不大,但再怎麽小也至少有兩間空屋,沈放舟卻一點沒有要回避的意思,哪怕這屋裏只一張床都毫無懼色,理直氣壯地,她就翻身爬上床,伸個懶腰趴在謝歸晚身邊。
這樣子簡直都像她們照看的那三只小貓了。謝歸晚忍俊不禁,她伸手捏了捏沈放舟後脖頸,劍客就順暢地側過頭去滿臉享受。
“你累了?”
沈放舟懶懶地睜開半只眼睛:“沒有,就是想這麽躺一會兒。”
她擡頭随意地望了望天花板,忽然,腦海中就泛起熟悉的聲音。
“你沒有按時喝藥。”
“舟舟——”
下意識就打了個激靈,沈放舟馬上坐起來:“等等門主......我們是不是來過這裏?”
“你想起來了?”
“一點,”沈放舟皺眉,比了比指甲蓋,“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這裏騙過我?”
謝歸晚:“......”
想起來什麽不好想起來這種東西。
她輕咳兩聲:“沒有,我怎麽舍得騙你。說起來,你今日還想不想出門?徽州關如今的城主你曾認識,名叫寧如月。”
前些年纣寒升至準仙,和扶鶴一起便将兩界山的禁制除去了。這禁制不過是當年為了防止仙魔鬥争太烈而出現的,如今兩界重歸與好便也沒了存在的意義。
如今的徽州關,倒更像是商都了。
沈放舟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重新躺回去:“今天已經很晚了,明日再去打擾她罷。我倒是還想問問你,怎地忽然就想将天機門遷到這裏?”
“嗯,因為我現在實在不喜歡昆侖山這種地方,”謝歸晚趁其不備薅了一把沈放舟的腦袋,假裝沒看到她的怒意,“更何況當初在昆侖山,是應天道所求。如今我不在乎它,大可将門址所遷旁處。”
沈放舟哼了一聲扯扯她袖子表很不滿,人卻還是很好奇:“可天機門......不是說門中僅許收一名弟子?你難道要收徒?”
“不,我不願意将時間浪費在收徒之類的事情上。”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了,沈放舟聽着聽着,不知怎地心裏就明亮起來。人卻還故作不知,翻身蹭了蹭枕頭明知故問:
“那你想浪費在哪嘛......”
“所以我想的是将天機門遷移只此,門中書籍卦冊全數開放。”謝歸晚忍着笑清清嗓,假裝沒聽到,看着沈放舟面上生出些不滿,心裏卻格外舒服。
她摸摸沈放舟的頭免得人真的被氣跑了,解釋道:“無論是修士還是常人,對命軌之說仍抱有不必要的誤解。甚至民間有人為孩子出生時辰東奔西走,我想,就不要再将天機門延續下去了,其中東西亦沒什麽需要隐藏的,廣而告之,或許比我一個空殼門主更有積分用處。”
“那還挺好——诶你別碰我!”
知道了天機門遷移的原因,沈放舟就不願理眼前這只狐貍了,她不滿地把謝歸晚的手推開,閉眼很不留情:“我要睡覺。”
知道這是生了她的氣,謝歸晚靠過去笑吟吟的:“......你不是不困嗎?”
沈放舟沒好氣道:“現在困了。”
“生氣了?”
“才沒有。”
“那你怎麽不理我?”
“我難道沒和你說話嗎?”
沈放舟哼哼兩聲翻過身去,謝歸晚挑眉笑笑,她順勢就握住小劍客的手:
“真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了?”
“......”
“舟舟?小晝?好歹理理我吧?”
“......”
“睡着了?”
還是沒有回答。謝歸晚就悠悠地嘆口氣,自怨自艾:“唉,罷了。從前還不是這副模樣,也許是如今熟悉了便要嫌棄我,連句話也不想和我說了。”
什麽嫌棄!
只以為她當了真,沈放舟急得趕快解釋:“我沒有,我從來沒有——”
話到半截卻驟然止住了。
謝歸晚倏地翻身貼了過來,這個角度,簡直能說她居高臨下了......她伸手撐在沈放舟腿側,輕輕巧巧地就把人困在懷中。
兩人一時離得極近,發絲糾纏在一處,鼻尖幾乎要蹭過鼻尖。
沈放舟幾乎不敢呼吸了,太近了吧?就算從前住一間旅店也沒有像這樣要貼上過......
謝歸晚卻含笑望來:“你方才,想說什麽?”
沈放舟磕磕絆絆:“我說我沒有嫌棄過你。”
“哦,這樣。”
謝歸晚點點頭若有所思,正當沈放舟要松一口氣時,卻見謝歸晚輕輕地又往前靠了靠。
沈放舟僵在原地。
“既然你不嫌棄我——”
謝歸晚伸手輕輕地揉過沈放舟的唇瓣,看着局促的年輕戀人就眉眼含笑:“那你現在,有喜歡上我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