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後續(二)
後續(二)
穿鞋險些踩偏, 沈放舟身子一歪就要摔倒,談小洲眼疾手快把她扶起來,想笑又不敢笑:“你想去幹什麽?”
自覺有點丢臉的沈放舟努力挺直腰板,她咳了幾聲堅定道:“我得跟謝、謝......跟她說清楚這事要怎麽辦。”
“啊, 你這就想到婚宴怎麽辦了?!”
“不是!是要找她說清以後的關系, 我、我怎麽能和長輩做這種事啊!”
談小洲呃了一聲, 小心翼翼撓撓頭:“以前你又不是沒做過, 你還和我借過好多次書呢。”
沈放舟聞言卻怔在原地,她不可思議地轉頭,面色驚恐好似誤入新世界:“你說的是什麽做???”
意識到自己會錯意, 險些暴露內心帶壞青少年的談小洲同學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 假裝沒看到沈放舟同學面上的崩潰。
沈放舟的确要崩潰了, 想到這話中的深意就覺得自己臉燙得好像曾被送進火爐烤了。普天之下怎麽會有這樣的道理,看看談小洲那熟稔的口吻罷,她從前究竟幹了些什麽混賬事啊。
算了,當日我非今日我, 如今她是重塑新身, 和以前分明也沒什麽關系的!
但是和謝歸晚分開?好說歹說人家也是把她救回來了,真要這麽絕情,沈放舟覺得都該打自己兩個巴掌, 可和謝歸晚不分開......
她決計是接受不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道侶的——
至少現在接受不了!
沈放舟心說罷了,兩個人的事總歸該和另一個人一同商議,謝歸晚這麽久未來尋她, 雖然有可能是因為身上的魂傷, 但是, 也不能排除她對再續情緣無意的可能罷?
說不定她還抱着和自己一樣的心情呢,畢竟回來的是個初出茅廬甚至都沒握過幾次劍的少年人, 而不是那個傳聞中九劍引天罰而孤身赴死的青衫劍客。
想到這沈放舟又莫名其妙猶豫起來了,她心想,謝歸晚、謝歸晚不會因為這個嫌棄她罷?
不管了,無論如何她都得見一見謝歸晚,至少要知道她的态度。十五天了,怎麽就留自己一個人在這兒輾轉反側愁眉不展呢!
沈放舟鄭重其事地貓崽托付給小洲和長生鶴,帶着盡穹蒼就昂首闊步地出了門,決心第一步要在氣勢上壓倒敵人。
然後就傻眼了。
她十五天沒出過院子,一落步到小金山就抓了瞎,這也不知道那也不清楚,沈放舟懊悔地搖搖頭心說自己還是莽撞了,照理說以前,她都會好生研究一番地圖再出門的。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沈放舟剛準備找個人問問路,便聽到耳畔響起一聲驚喜的呼聲。
“沈師姐!”
劍閣的小師妹滿臉興奮地沖上來,“你終于出門啦?”
沈放舟為了不露怯,很有高人風範地點點頭,她想試圖問問眼前人要怎麽找謝歸晚。
但小師妹卻是許久未見她,叽叽喳喳地絮叨了個不停劍閣瑣事,等沈放舟艱難地找到話插嘴時,兩人已經快走到狂瀾殿了。
“師妹,你知道謝門主眼下在哪裏嗎?”
小師妹詭異地沉默了兩秒,正當沈放舟疑惑地尋思自己是不是問錯了人,便見眼前人臉上忽然洋溢起她看不懂的神奇笑容。
沈放舟:“?”
小師妹扭扭捏捏捏捏扭扭,滿臉哎呀哎呀:“師姐——你怎麽一出來就——就找謝門主啊——”
好奇怪的調子,沈放舟心說劍閣人都這麽說話的嗎?她試探道:“我、我難道不可以找她麽。”
“可以!太可以了!謝門主這幾日正在考慮天機門的選址,不過應該也是不忙的,”小師妹興奮道,她眼珠一轉,嘿嘿兩聲:“不過——”
“不過什麽?”
“她不就在那嗎?”
沈放舟聞言微微一怔,她轉頭,卻正見遠處狂瀾殿前,立着一個陌生卻熟悉的白衣身影。
謝歸晚輕咳着立在殿前,也許是最近幾日的藥太苦,雪白衣衫間都藏着一種似有似無的藥氣。很久沒有再嘗過這神魂之傷的苦,天機門主眉眼輕弱唇角蒼白,肩骨卻更較往日單薄幾分,
劍閣弟子像是在問她什麽,謝歸晚抵着唇:“咳、暫且先定在徽州、咳徽州關就——”
話說到一半,謝歸晚卻忽地頓在原地,長風送來絕不會忘記的氣息,她一轉頭,便看見了呆愣在遠處的年輕的戀人。
真是......該說預料之中麽?
于是謝歸晚便笑起來,語氣很輕:“你來了呀。”
“......”
沒有回答。
因為當事人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沈放舟忽然就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方才在房間裏和小洲的信誓旦旦、方才在路上聽着師妹絮叨時的堅定決然......所有打好的腹稿就在這一眼前失效了。
尚不到二十歲的沈放舟從來沒有見過謝歸晚,在殷知慎與扶鶴的描述中,沈放舟隐約覺得高高在上的謝師尊或許是個很不屑與旁人為伍的劍客,縱然對友人有幾分溫潤,但天才終究難免有幾分傲氣于身。
可、可沒人同她說過,謝歸晚是眼前這個溫和內斂,乍一望仿佛像有病氣在身的尋常人。
是因為救自己而如此的嗎?
沈放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幾分愧疚,一時間腦袋都亂七八糟地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堂堂天機門主為了救自己割去一魂三魄,自己一轉眼卻是想要來和人家說清楚關系——
世界上也沒有這種忘恩負義的道理吧!
于是沈放舟只能愣在原地,只能看着謝歸晚一步步地走到她身邊,只能看着名義上的道侶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然後笑起來:
“這幾天還好嗎?雖然這種擔心很沒有必要......但既然看到你了,還是想問一問。”
沈放舟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樣神色如常地開口。這樣的距離并不是很近,但沈放舟還是不可遏制地緊張起來,她是懷着上戰場的心情來的,可哪裏有敵人會這樣笑着問你說過得好不好啊......
她有點忙手忙腳,可大概是知道她們兩人的關系,所以無論是方才問詢的弟子還是帶她來的小師妹都早已悄無聲息地不見了,沈放舟找不到外援,只能小聲地說還、還好的,你呢?
謝歸晚卻好似沒聽見她的問句,只是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還好其實就是不好的意思,是擔心什麽嗎?”
聽着她這樣氣定神閑溫聲細語,沈放舟心裏那股氣忽然就碎得一幹二淨,她低頭看了看腳尖很不好意思:“我、我——”
于是不知道哪裏鼓起的一股勇氣,她擡頭看向謝歸晚,語氣竟有點怨:“她們都說我有道侶,可半個月她都沒去尋我,我當然要擔心這件事了。”
“那,對不起?”
“......”
不是,你道什麽歉啊。
這個年紀的沈放舟吃軟不吃硬,殷知慎當年呵斥她不學劍她偏要學,扶鶴溫聲叮囑她不要貪涼她就真不敢再吃冰醪糟。
沈放舟沒想到自己做足心理準備預備狠狠地撞一撞南牆,結果卻碰上的是這麽一團像是小湯圓般的東西。
“不用道歉,”為了表示自己的慷慨胸懷,沈放舟開口想了想,“我沒有、也不會生你氣的。”
無論怎麽說,她都是她名義上的道侶呢。
謝歸晚聞言竟笑起來,像是因為這一句話也不顧及太多:“其實我也很想去找你的。”
“那你為什麽不來?”
“你不願意見我,對嗎?”
謝歸晚看着像是被點破心思的沈放舟,點點頭:“任誰失憶後知曉自己有一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甚至還隔着一層輩分的陌生道侶,恐怕都不會十分願意接受。當然,我也不會勉強你的,你且放心。”
沈放舟怔住了:“你、你願意和我分開嗎?”
“其實我們嚴格來說,從未在一起過。”
謝歸晚聲音很輕:“當初你礙于命軌之數無法寫婚書、也就無法與我結契,更沒有舉辦婚宴廣邀賓客到場。我們的關系其實也很少有人知曉,知道的,不過是與你親近的幾個人罷了。”
沈放舟想起來扶鶴與她說的事情,隐約想起來一點什麽:“我是不是,過去也沒有說過喜歡你?”
謝歸晚眨眨眼:“沒有。”
沈放舟沉默了,這都不算無名無分了,簡直、簡直人渣——雖然她很不想用這種詞,但她實在想唾棄過去的自己。
對面人一時不說話,狂瀾殿也就這樣悄悄地靜下來,謝歸晚于是開口:“所以假若你想與我分開的話,也很簡單。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契約,也就無從談起分開的事情,我們不見面,也就斷了。”
“斷了?”
“就是從此再無關系的意思,”謝歸晚解釋道,“你想起前事的概率很小,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的。是去是留,我尊重你的選擇——你想走嗎?”
沈放舟沒吭聲,如果謝歸晚問的是你想留下麽,她肯定會說暫時不太想我們分開一段再說吧?可是謝歸晚問她要不要分開,聽了這麽多過去的往事,她就很不能點頭說走。
謝歸晚見她這副模樣笑意更甚:“你不要顧忌和我從前的關系,也不要糾結于我曾救過你。當年于情你曾是我的戀人,于理你是為殺明珣而死,無論如何,我救你都心甘情願理所應當。當時我愛你所以我願意割去一魂三魄,但假若你如今不再喜歡我,我也不會有一分的後悔。”
沈放舟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說你真是個好人嗎?!她遲疑片刻,于是很坦誠地搖搖頭:“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辦,我其實,是來征求你的意見的。”
“我的意見?”
“對,你是怎麽想的呢?”
謝歸晚疑惑地嗯了一聲:“我以為我已經說的很明顯了。”
“什麽?”
“我依舊很喜歡你。”
沈放舟愣在原地。
長風中白衣微蕩,謝歸晚專注溫柔地望着她:“也依舊不願意與你分開。假若你願意聽一聽我的意見,也願意給我一些時間,那麽我可不可以請求你,嘗試着,再喜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