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喜歡木頭
喜歡木頭
沈放舟小心地牽着謝歸晚的衣角。
兩人并肩而行卻不說話, 只是靜靜地、慢慢地走在魔宮之中,另有一種難得的安寧。
現在已經算得上是夜晚了。兩界山的晚霞逐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漫散的穹空,像是濃墨重彩的油畫忽地褪色, 只留星星點點的殘痕。
無論如何, 白日的妖都之戰也算收獲了一個較為圓滿的結果, 明珣盡管再度遁走, 人卻深受重傷,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兩界能暫時休息片刻。
所以一向不茍言笑的魔主纣寒也難得露出些許笑意, 面對屬下适時送來的慶宴請求時, 沒有像往常一樣無聲地拒絕。
煙火在夜空中綻出微芒, 和着放肆的大笑聲倏然在空中炸響。酒杯碰撞歌聲乍起,烤肉與美酒的香氣就忽然從窗外翻進鼻腔。
至少今晚妖都平安。
視線從遠處歡慶的人群中掠過,沈放舟唇角上翹,莫名開心。
只是明珣不死終究不能心安, 所以無論是魔族還是修士, 大概都要在這裏度過很長一段時間。纣寒自然對遠方來客的居所有恰到好處的安排,但至于沈放舟與謝歸晚......
對于前者,這裏即是家;對于後者, 扶鶴當年亦專門留過一間居所。
婉拒了師姐師妹們縱酒的邀請,沈放舟轉頭看了看謝門主,入眼的依舊是那角泛着血色的白綢。
藏鋒之境與天機魂陣的代價, 便是門主這雙不知何時能好的眼睛。
沈放舟心頭滑過痛楚, 她牽着謝歸晚的衣角所以走得很慢, 生怕擔心門主會摔倒,又或者是為了迎合她而走得不舒服。
但也許是關心則亂, 此時的沈放舟壓根忘了門主如今的神識究竟強大到何種地步,眼中唯有眼盲的心上人。
會很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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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溫柔所以月影也溫柔,沈放舟的心弦顫了顫,終究是第一個打破了這許久許久的寂靜。
她仰頭專注地注視着謝歸晚,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誰:
“還疼麽?”
卻答非所問。
謝歸晚唇角含笑,像是等她這一句已然多時,不似沈放舟般沉重,她開口竟然輕快:
“原來舟舟你......并不是啞巴?”
“啊……”
沈放舟怔住,那道凝聚在門主眼紗上的目光已經占據了所有心神,所以乍然聽見預料外的答案,反倒如沒反應過來一樣。
可門主的話似乎對她就像靈丹妙藥,沈放舟倏地就被這一句話從某些可能沉重的話題帶到了一如劍閣桃樹下的過去。熟稔随性的口吻大概就像是一陣風,隐藏了千年的遺憾和真相就如塵埃般散去了。
沈放舟笑笑,她的肩膀松弛下來,于是開口的抱怨都是毫無芥蒂的真心:“你又這樣捉弄我......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還疼嗎?”
“說不疼也許是在騙你,”兩人重新在悠長深靜的回廊中慢慢地向前,謝歸晚唔了一聲,“說疼.....我又擔心你馬上就要燒一鍋苦藥給我喝了。”
沈放舟忍不住笑笑:“怎麽說起來像是我要害你一樣”
“你早.......”謝歸晚毫不猶豫就要開口,可一想到什麽,未盡之言就化作了純粹的嘆息,像是遺憾,也像是若有若無的抱怨。
謝歸晚想罷了,有功夫怨眼前這根木頭,倒不如怨一怨自己糟糕的眼神。
“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眼傷也沒有很嚴重,今晚是很值得慶祝的,不要談不高興的事情,和我說說過去罷。”
沈放舟擡到半空的手就忽地被這一句話打回去了。
她有點無措,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是想抓住什麽,在還沒有将那幾個字說出口之前,沈放舟只覺像是失禮和唐突,所以語氣磕巴像掩蓋:“過、過去?”
謝歸晚自然而然地就點點頭:“你、或者說,你和母親的。我不清楚你們這些年究竟是去哪裏了,眼下自然想問清,知慎與阿鶴還好嗎?”
在夢境中見到門主與母親的關系是一回事,再真實再真切不過地聽見謝歸晚這樣稱呼母親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想到什麽了,沈放舟莫名耳根微紅,她幹咳幾聲趕走不切實際的離奇想法:“我們在一個和三界都不太一樣的地方生活,母親她們——一切都很順利,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大概不會想到她們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只是兩個世界的流速差距應該很大,我不過二十餘歲,可仙界卻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千年。”
“二十餘歲?”
“嗯......在我們那個世界,二十多歲也沒有那麽小的,”沈放舟想了想,努力強調,“更何況嚴格來說我也和纣寒歲數相仿。”
言下之意簡直不能太明顯,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門主你就不要嫌棄我年齡小幼稚啦。
謝歸晚看她這樣暗悄悄地迂回也不禁失笑,心中那點微妙也很快就煙消雲散。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隐約能察覺到周身浮滿了夜晚的涼意。
已經很靜也已經很晚,月色微妙,是個很适合說什麽的時間。
真是......這種事情難道也還要讓她主動麽?
謝歸晚唇角微翹,聽着沈放舟近乎唠叨般的回憶就不自知地走了神。
“嗯,我是三年前來到這裏的,當時我媽媽身體稍微差些所以在家休養。”
“......媽媽?”
“是你們口中的扶鶴陛下。從我記事起她便很少出門,總喜歡在家喝茶養花。”
“倒是一以貫之的愛好......她還是容易把花養死麽?”
“啊?”
“那麽看來還是知慎在悄悄幫忙了,你也許應該去看看那些花的真假,我猜,至少有一半都是假的。”
“不可能啊,從我記事起我就打碎好幾盆真花了。”
“記事起......你真是在那個世界又重活了一遍麽?二十歲的新小晝?”
“也不是!如果把差速算進去,我大概也有一千零二百——門主!”
身側人一步踏空眼看就要摔倒,沈放舟猛地上前一步,手一伸便輕而易舉地将謝歸晚整個擁在懷中,剎那間甚至來不及細想,沈放舟幾乎就要動用靈力了。
眼看謝歸晚好險沒有摔倒,沈放舟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卻覺背後出了一身冷汗,倘若門主真在她眼前摔倒......她真是不如去自殺了。
然而還未來得及松開懷中人,一股熟悉的門主獨有的清香就倏地萦在鼻尖,手掌間的腰骨依舊單薄微涼,搖動間像是若有若無的摩挲,于是五感便很快勾起往日的記憶。
沈放舟頓了頓,明明往日三年她們抱了不知多少次,可唯獨這次、唯有這次,竟叫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速度。
在想什麽呢?
沈放舟抿了抿唇,她的聲音很小:“門主......這次我牽着你的袖口好嗎?我擔心扯着衣角會看顧不好你。”
謝歸晚的回答無聲。
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分開她青衫衣袖地闖了進來,來者的小拇指輕輕勾住她指骨,含着難以言喻的不明意味輕輕滑動倆下,像是試探......
不是的,謝歸晚怎麽可能會去試探呢?
她一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沈放舟完全愣在原地,她漸漸地、慢慢地垂眸,眼睛清楚地看見門主握住了她的右手,指尖回籠交疊在她手背上,留下似有似無的餘香。
手心傳來微涼卻足夠讓人清醒的觸感,沈放舟頭低得很深很久,像是看見了什麽意想不到的東西。半晌,青衫劍客猛地擡頭,眼中寫滿慌亂與不受控的驚喜:
“門主、你、你、你——”
“我什麽我?”
謝歸晚哼笑,很不客氣:“你結巴了麽?怎麽只會重複這幾個字?”
“不是的,不是的,”沈放舟連忙搖頭,甚至都忘記了門主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她開口含着說不出的喜悅,“我只是沒預料到......我、我可以麽?”
“......”
“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拒絕你的打算,不是,我是特別樂意,也不是,哎呀!”
沈放舟急得幾乎滿頭大汗,她想說我也好喜歡你,我也等了很久很久這一天。可是她甚至都沒有可以稱為正式的一次表白,這樣貿然行動她總覺得對不起謝歸晚,給不了承諾甚至也給不出一句喜歡,對心上人怎麽能這樣草率這樣含糊?
然而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又不能說出口,所以話開口簡直亂得像漿糊。
“可是、可是、可是.......”
謝歸晚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你不能說就不能行動麽?
自诩耐心足夠的天機門主第一次有這樣煩亂的時候。于是謝歸晚幹脆開口:“放開我。”
這次聽懂了,沈放舟馬上松了手。
“好,現在,退後幾步。”
沈放舟不明所以地退後,直到自己整個撞到牆上。
“伸手。”
沈放舟乖乖伸出兩只手。
聽話是聽話,怎麽就不開竅呢?!
謝歸晚:“我怎麽就......唉。”
什麽?沈放舟剛想說門主你想說什麽。毫無預兆的,手腕卻在這一剎被人毫不留情地抓住扣在牆上,她張口欲問,下一秒,唇齒間卻闖入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謝歸晚掌着劍客的臉去吻她,語氣含糊,像是輕嘆:
“我怎麽就喜歡上你這根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