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明答案
不明答案
看不見青衫劍客如今的模樣, 長風卻能将熟悉的聲音送到謝歸晚耳中,隐約在她心中描摹出熟悉的劍客少年輪廓。
真是......闊別千年,當初她心心念念要做一只長生鶴作生辰禮的小晝,如今卻能提着當初她贈與劍名的神劍站在她面前, 毫不猶豫地擋下一切。
雲別塵輕哼一聲, 在心中低聲調侃:“怎麽樣, 我們兩個來的還算及時罷?”
“你還要我誇你麽?”
“至少誇誇你的好阿晝, 好舟舟,”雲別塵語氣玩味意有所指,“等等謝門主, 你心神似乎不穩啊?在想什麽呢?”
謝歸晚卻毫不忌諱分魂的調侃, 只是唇角含笑:“在想......今天似乎又多喜歡她一點。”
她仰頭, 能透過模糊朦胧的白紗,望見空中對峙的兩道身影。
明珣卻幾乎要維持不住笑容。
“又是這柄破劍......”
半空中的黑魂之主咬牙切齒,眼中竟含着難以言喻的仇恨。當年她從殷行晝的手中搶走這柄據說含着殷知慎一生心血的神劍,誰知道哪怕她經脈中含有靈氣, 也不能操縱其分毫。
她本以為是神劍有靈而認主殷行晝, 可盡穹蒼回到謝歸晚手中的一瞬就又綻出本來鋒芒。
明珣恨透了盡穹蒼,恨它當年毀掉了自己成仙的大計,亦恨它仿佛是無聲的嘲笑, 嘲笑自己這種人永遠得不到一柄劍的認可。
明珣擡頭死死地盯着完好無損的沈放舟,她冷笑一聲:“拿回了盡穹蒼,師妹, 看起來你記起了很多啊?”
“別叫我師妹, 我只覺得惡心, ”沈放舟嗤笑一聲,右手的盡穹蒼卻在這一瞬閃爍起寒光, “我不知道什麽過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記起了什麽,但我知道——”
剎那間青衫劍客提劍前沖:“這柄劍應當斬下你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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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內剩餘的禁锢倏然開解,當年被封鎖在這具身體中的修為終于重現人間。剎那間渡劫圓滿的力量如漲潮般盈滿沈放舟全身。
天雷滾滾咆哮,一瞬黑雲漫天。沈放舟毫無畏懼,劍光瞬時就漫天。
無數盤旋在明珣身後的黑魂為之色變,盡穹蒼襲斬上萬千魂魄,便如一滴冷水滴落沸鐵,半空中霎時間飄蕩起嘶嘶的白氣,伴随着惡鬼般的哀鳴,衆多魂魄如秋風掃落葉般,轉眼間便灰飛煙滅,化作純粹的虛無。
只有渡劫圓滿的明珣咬牙切齒,每一縷魂魄都是她力量的來源,就算被她改變命軌的生靈衆多,任憑沈放舟這樣殺下去也絕對有殺盡的一天!
不敢再回避盡穹蒼的鋒芒了,明珣抓住魂魄狀态的配劍縱身而上,然而迎接她的便是狂風暴雨的劍勢。
沈放舟眸光炯炯,只是簡單的橫斬,卻一劍比一劍更快更淩厲!絕明的寒光在空中彈出數百道殘痕,卻正如天羅地網般封鎖掉她一切退路。
幾乎就要被這一劍斬于刃下,明珣高聲怒吼試圖驚擾對手:“沈放舟,你難道不怕遭天譴麽?”
也就是這句話落下的瞬間,蒼空之上的黑雲裂出一道縫隙,蓄勢待發的天雷就要劈下!
沈放舟卻瞬時鎖住所有禁锢,境界暴跌至元嬰的她卻毫不在意,只是語氣嘲諷:“該遭天譴的,大概是你罷?”
也就是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明珣終于覺察到不對了!驚出涔涔冷汗,她剛要逃跑,然而比明珣速度更快的,是名為不食煙的魂劍。
雲別塵冷笑着閃現在明珣背後,而後毫不猶豫地刺出了不食煙!
“啊——”
明珣的整個胸膛幾乎都被這一劍斬開,本就缥缈的身體愈發飄忽不定,黑魂殘影搖擺着蕩出層層靈氣,她握着佩劍想要反擊,白衣劍客卻毫不猶豫地拔劍而走,全無一絲留戀。
也就是在明珣轉身的剎那,沈放立刻平鋪直推,劍氣如龍于是劍勢也如龍!盡穹蒼劍光成倍地斬上明珣魂身,切出沉如墨的黑血。
腹背受敵,明珣見勢不對馬上逃跑,萬千魂魄大軍一瞬掉頭重新沖回兩界山,一層旋轉的深淵黑洞逐漸浮現在明珣身後。
沈放舟見勢不對快步向前,說遲那時快,九歌劍匣第一柄龍鳴劍出鞘,就在明珣身影逐漸消失在深淵的最後一瞬,沈放舟手腕一抖,龍鳴劍長吟着畫出一道明豔的弧線,猶如隕星般直直地刺入明珣肩頭!
轟然一聲巨響,隐藏在明珣身後的數萬顆命星浮現,只是這次,被明珣掠奪的星辰再不穩固,竟不受控地開始顫抖,仿佛大廈傾倒的前奏。
“......沈放舟。”九歌神劍足以斬斷命軌,明珣壓根無法自己取掉這柄劍,她悶哼一聲卻依舊踏入了深淵,在消失的最後一秒,明珣陰恻恻地凝視着青衫劍客,恍如最後的警告:
“你一定會後悔的——”
沈放舟漫不經心地揮揮手:“真是毫無新意的宣言,慢走不送,等下一次,你絕對不會有逃跑的機會。”
深淵大門旋轉着消失殆盡,穹頂的漫天烏雲終于散去。一切的一切倏地就結束了,殘陽如血卻依舊在遙遠的山脊線上浮現,折射出最後一抹鎏金般的餘晖。
沈放舟松一口氣,收起盡穹蒼後便馬上落在城牆之上,她轉身,卻見曾經的師友正奇怪地看着她。
“......不會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吧?”沈放舟撓撓頭,“我才在一十三州待了沒幾天罷?”
談小洲面色猶豫,也有點語無倫次:“不是、等等、只是......唉,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該叫舟舟你殷行晝還是沈放舟?這輩分又得從哪論起啊?”
“哪個名字都好,左右都是我一個人,”沈放舟笑起來,“至于輩分......管她那麽多呢,我們各論各的!歸根結底,我不還是我師尊的弟子麽?”
樓重在遠方抱着刀冷哼一聲:“就算你不這麽說,你也別想讓我叫你小師祖。”
沈放舟啧了一聲:“不行,我反悔了,還是重新按殷行晝的輩分算罷——诶,等等......”
說着說着沈放舟就發現不對了,于是幹脆一轉頭望向在旁小心翼翼看了不知多久的纣寒,自然道:“師姐,妖都這邊只有你們嗎?”
纣寒怔了半晌,許久許久,等纣煦戳戳她後,從來冷厲待人的魔主方才回過神,她望了望曾經死在她眼前、如今卻再鮮活不能的小晝,這才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開口卻遲鈍:
“祁、祁掌門尚守在徽州關。”
纣煦卻清楚地看見自己那萬事面前巋然不動的姐姐,悄悄地紅了眼眶。
唉。
真是又開心又煩惱,喜的是她姐姐終于算了卻一樁心事,悲的是論起輩分來她該叫這個姓沈的什麽?假若是要叫師姐......
纣煦哼哼着轉過身去,心說死都不叫。
姬浮光卻所思更多,她捏了捏沈放舟的肩膀,确定人沒事兒,這才深呼一口氣放下心來,而後感慨道:
“我從未想過你會和千年前的這樁舊事扯上聯系......既如此,劍閣中那道陣法你可有印象?”
“陣法?”沈放舟也是一愣,“什麽陣法?”
姬浮光也怔住:“你不知道?傳聞中那是殷掌門開辟的陣術,盡頭可通往藏鋒之境。但幾百年前由于種種原因陣法毀滅靈力四溢,這對劍閣也是個不小的負擔,我以為你會有關于修補的些許記憶。”
可以通往藏鋒之境......?
沈放舟卻心中隐約猜到些什麽,她點點頭表示自己将此事記下,姬浮光亦然了卻一樁心事,擡頭,卻重新注意到遠處的白衣劍客。
“險些忘記雲尊者,”姬浮光連忙拱手遙拜,“先前您救下舟舟,我先代劍閣謝過您了。”
雲別塵這種時候還是很得道高人,深有如今門主風範的,她擺擺手風輕雲淡:“區區小事,何足挂齒。”
絲毫沒覺出不對沈放舟猛點頭,眼睛亮亮:“雲前輩真的高風亮節、德高望重。我在一十三州時......”
聽着遠處沈放舟的滔滔不絕,遠離人群的謝歸晚險些沒笑出聲,她能聽出這些話的真情實感,所以幹脆在心中開口:
“你沒有告訴她?”
要告訴的究竟是何事,卻不必明說。
雲別塵遙遙擡眼望向本體,自己卻哼了哼:“喜歡上她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說幹什麽?讓她天天門主長門主短地來打擾我麽——對了,我警告你謝歸晚,你也別想用主魂影響我的心緒。”
“莫名其妙,”謝歸晚憑空被扣了一頂大帽子,只覺分魂奇怪,“我幾時影響過你?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別人。”
雲別塵:“還嘴硬。”
謝歸晚:“神經病。”
雲別塵:“......”
雲別塵:“你和她一樣,都煩死了!”
謝歸晚卻挑眉,隐約捕捉到年輕自己話語間的些許微妙之處。
這幾日,年輕的她和舟舟究竟發生了什麽?
心中探究之意愈發好奇,不過,只有與分魂合并她才能獲取年輕自己的記憶。
多想不如直說,況且天機門主也不是猶豫的性格,不過分秒,謝歸晚便幹脆道:“回來。”
雲別塵警覺:“你想幹什麽?”
“神魂之傷在身,總有些事情做起來總不順手。”
雲別塵在原地怔了兩秒,反應過來幾乎就怒氣沖天:“......你!不要當我不知道,除了第一次子蠱發作,其餘時候你明明都可以借渡劫圓滿靈氣壓制住蠱毒的!”
“我有說是子蠱麽?”謝歸晚嗤笑,重複道,“管不住自己就不要怪別人,我先前渡用靈力損了半條命進去,再不調息,眼傷何時能好恐怕難說。”
“......真的?”
“罷了。”
先前祭出魂陣的眩暈感如今卻忽然湧上心頭,無意、也無餘力再同分魂糾纏,謝歸晚索性直接切斷了和分魂的聯系,也就是在周身靈氣消散的剎那,天機門主再忍不住喉間癢意。
顧忌着舟舟還在遠處,謝歸晚卻強忍着不叫自己咳出聲來,只是伸手,悄無聲息地用白絹抹去唇角黑血。
這時四周卻安靜下來。
謝歸晚擡頭的動作一頓,神識蕩開,卻能察覺到現在的城牆上已然空無一人。
唯有遠處的青衫劍客靜靜地望着她。
真是......
謝歸晚嘆口氣,久不相逢,再見時卻似乎恍如隔世。無論是殷行晝的身份還是明珣釀造的這樁惡果,她們兩人間近乎有無數可說,卻也因此而不知從何再說。
沈放舟亦心緒如亂麻,她望着謝歸晚,竟不敢上前一步。
從母親的身份論,她甚至都要叫謝歸晚一聲師尊......她不在乎這些,但是門主,會介意嗎?
就算不會,可她要說什麽?應該說什麽?
此刻舊事明了,可她究竟是死去的殷行晝轉而再歸,命軌依舊不是此世中人,如果現在貿然開口,恐怕她仍會受到世界的驅逐。
唯有殺掉明珣拿回命軌,她才能正大光明地同門主說一聲喜歡。
可是......藏鋒之境那夜她落在門主眼眸上的吻——門主是否會清楚從前她給出的答案?
沈放舟咬着唇,竟在此刻變得畏手畏腳,不知要做什麽。
也就在此時,她聽見了微不可察的嘆息聲。
一瞬間,沈放舟倏然擡頭,寂寥白衣遠處孤坐,隐約有血色泛出的白紗蒙住了往日沉靜內斂的眼眸,天機門主靜靜地坐在那裏,薄弱的身骨被裹在雪白的衣衫中,顯出幾分難以言喻的病弱。
她只能聽見謝歸晚輕聲道:
“舟舟......”
“你要看看我的眼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