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只麻袋
一只麻袋
但是謝歸晚并不說話。
那麽沈放舟也不開口, 然而是門主可以看着她的眼睛,她卻不知道要看什麽,所以只能僵着身去數散亂的桃花,用所謂的專注掩蓋自己的無措。
一瓣、兩瓣、三瓣......
沈放舟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秒鐘會這樣慢一朵花會這樣明燦。劍閣多草木, 每年四月總會桃花滿山, 這時沈放舟常在樹下架起一口小鍋, 望着紛飛木葉煮熱乎乎的蜂蜜小湯圓。
她明明很熟悉這些花的吧?
一瓣、兩瓣、三瓣......
謝歸晚已經吻上了她的唇。
這是個早該落下的吻, 此刻卻簡單得一觸即分,像是她在燒湯圓的時候聽見風的聲音,于是一擡頭便有桃花蹭過她的唇瓣。
于是跳動的心聲掩藏在風裏, 沈放舟輕輕地、輕輕地松開了衣角。
幾乎是同時, 謝歸晚笑起來, 眉眼與唇角都寫滿眷眷,下一瞬便再自然不過地拉起沈放舟的右手,好像兩人是一對早已結契異常登對的道侶。
指尖傳來微涼卻格外輕柔的手感,謝歸晚摩挲着她的指縫, 緩且慢、柔且細, 可她神情卻坦蕩自然,叫沈放舟只能咬着唇把想說的話咽回去。
她其實沒有答應罷?
可是這跟不答應有什麽區別?
沈放舟心想,覺得門主似乎很喜歡親她——熱戀中的情侶都是這樣一刻也不想放手的嗎?
等等——她們是朋友!
Advertisement
努力召回自己的理智, 沈放舟強迫自己忽略手上似有似無的捉弄,她牽着門主快快地向遠處的府邸行去,畢竟這是plus心魔max執念版本的pro門主, 她很擔心在這裏再待下去, 謝歸晚會對她做出什麽來。
好歹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朗朗乾坤, 況且就在劍閣山路之上,真要......真要......那她以後還怎麽回家?
謝歸晚順從地任憑沈放舟牽着自己走, 只是步調要稍顯緩慢,與急切的沈放舟不同,門主饒有興致地以一種全新的視角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像是回憶她和沈放舟的曾經。
前方路稍顯漫長,兩人之間氣氛沉寂得奇怪,沈放舟做着深呼吸,缺氧的大腦于是便恢複了一點理智。
太奇怪了,門主居然喜歡她?這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于是沈放舟試探着轉頭:“門主......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想問我什麽時候喜歡你的麽?”
“......”
沈放舟沉默下來,心想真的不是錯覺,門主對她了解恐怕比她自己還深。
謝歸晚這種語氣輕松又自然,但窺見摯友溫潤外表下另一面的沈放舟卻馬上提起了警備之心,她像一只溜出洞穴的小老鼠,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捕獵大貓的底線:“假如我問了......你會回答我嗎?”
“我什麽時候拒絕過你?”謝歸晚略帶疑問地望向沈放舟,目光誠懇到叫她幾乎要心生愧疚的程度,但下一秒,沈放舟歉疚的心情就蕩然無存了。
“不過,回答這些問題對我有些難,”謝歸晚想了想,精明的捕獵大貓進行了一番堪稱苛刻的定價,“我可以收點報酬麽?”
“那我不問了!我不問了!”沈放舟馬上瘋狂搖頭退回去,這種情況這種情景,鬼知道是要讓她幹什麽!
“晚了,”謝歸晚哼笑一聲,再開口,語氣卻像是輕嘆,“但我先前的确沒有騙你,大概,就是在這裏喜歡上你的吧?當時你眯着眼心滿意足地喝着排骨湯,我想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貪食的劍修,于是在一旁望了你很久。我沒有喜歡過誰,因此等反應過來後,已經看了你不知道多少眼了。”
沒有喜歡過誰......
沈放舟沒由來地松了一根心弦。
門主原來也沒有喜歡過誰嗎。
她分不清這句話叫她是煩惱還是喜憂,亦不敢細想每種情緒可能代表的含義,沈放舟摸了摸心口,只能感受到自己心髒搏動的速度莫名地快起來。
兩人并肩行着,遠處卻很快顯出了自己洞府的輪廓,沈放舟眼前一亮,馬上殷勤地上前拉開府門,服務非常到位地躬身請門主進去休息,假裝不是故意松開她的手。
這點小心機怎麽可能瞞過謝歸晚?但天機門主卻沒有要點破的意思,只是眼底笑意愈發深重,畢竟有時候也要刻意給獵物留出一點逃跑的空間,捉來捉去的游戲才更有意思。
謝歸晚很聽話地跨過門檻,卻順手将房門帶上了。
這裏的裝潢布置兩人都不陌生,沈放舟的居所很簡單,一間卧室、一張床、一個書架、一臺香爐,噢,還有一間專門為謝歸晚開辟的藥房。
沈放舟眼見門主緊閉門窗,幾乎就吓得魂飛魄散,她馬上鑽進藥房,清清嗓子:“那個門主,走這麽多路你肯定累了吧?休息一會兒,我給你煮一碗湯喝好麽?”
謝歸晚很熟稔地盤膝倚在床邊,聲音慵懶:“好啊。”
“好嘞,”沈放舟殷切得像黑店宰人小二,笑容周到露出八顆牙齒,下一秒卻伸手毫不猶豫地将藥房門窗拉好,“那門主你等等噢,我擔心煙霧熏到你呢。”
這是個很合理的理由,所以屋外人沒有再說話了。
沈放舟如釋重負般舒一口氣,一邊苦着臉燒湯一邊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出去,這個陌生的門主太恐怖了,一舉一動完全不按套路出......
剎那間空間重組。
謝歸晚歪頭,于是眨眼間,那扇隔絕藥房與卧室的屏風木門就忽然消失得一幹二淨,沈放舟愣愣地看着坐在不遠處的謝歸晚,好像傻眼。
“既然你要關窗關門,我只好撤掉屏風了,”謝歸晚以手支頤言笑晏晏,“叫我看看你,好麽?”
這壓根沒有給她說不好的餘地啊!
沈放舟完全怔在原地,她忘了一件事,心魔境是門主之境,在這裏謝歸晚才是絕對的主人,就算她施展輕功逃出去十萬八千裏,謝歸晚只要勾勾手,她就跟孫猴子一樣馬上被按在五指山下了。
沒有東西阻礙她看着舟舟了,謝歸晚心情大好,她看着呆在原地的沈放舟笑起來:“還做麽?”
“啊——做、做、做。”
謝歸晚眨眨眼:“做什麽?”
沈放舟:“......你!”
她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模糊了前後用詞才來問她的吧?
謝歸晚悶笑一聲心情大好:“我?”
真是不像話,你你我我的,為什麽不和她多說幾個字?
沈放舟有些生氣了,她想叫門主不要這樣捉弄她,可細思幾分,這話一出口,眼前人必然要裝成懵懂無知的模樣來問她是如何捉弄的,門主的花樣比她多,口舌之争上沈放舟甚至沒有十之一分的把握。
所以只能自己生悶氣,沈放舟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于是垂頭喪氣地轉過身去不看門主,淺黑瞳眸裏呈現出幾分無措的傷心來,假若表情能夠具象化,沈放舟這時候一定是只被淋濕卻毫無辦法、只能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了。
謝歸晚看着小狗悵然若失地轉過身去,往日風姿綽約的身形卻顯出幾分沮喪,像是被欺騙後無家可歸的小流浪。她不難想到舟舟的臉上會是怎樣的黯然怎樣的不開心,可就是這樣的舟舟,竟會讓她很想親一親眼睛。
所以謝歸晚柔柔開口,語氣放得很低:“好了,是我做的不對,不該撤去屏風。舟舟,你可不可以不要不高興了?”
這句話輕輕地揭過紙張上你你我我的一篇,直接把沈放舟剛才的悶氣歸結為消失的屏風。
這真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于是很好哄的沈放舟馬上就松懈下來,以為是自己會錯了意,可惜這只好騙的小狗不知道人販子的慣例做法,都是在試圖捉她回家前送一兩粒肉幹的。
很快人販子就露出最終目的,謝歸晚拍了拍空蕩的身側,語氣平常:“不要燒湯了,走了一路也很累。如果你不再生我的氣,那和我休息一會兒好嗎?”
按理說、按理說沈放舟是要拒絕的。但謝歸晚道歉在先,此時此刻再說拒絕豈不是顯得她耿耿于懷?沈放舟自覺是個很寬容大度的人,更何況只是休息一會兒,湊近了又能怎麽樣?
無非、頂多,是親一親而已。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對親一親這種事接受良好了。
沈放舟點點頭,但也許是來自小動物的直覺,這只上鈎的小狗居然在最後一瞬覺醒了,試圖為自己搏一點利益,開口鄭重其事:“那、那你不許親我。”
謝歸晚險些要笑出聲來,這種話沈放舟是怎麽說出口的?天哪,她難道會說不嗎?
“不......”
沈放舟警覺:“嗯?”
“不會親你的,”謝歸晚循循善誘,“無論大事小事,我什麽時候沒有征求過你的意見?”
于是沈放舟松一口氣,本着對門主的信任乖乖地坐到了床上,只是和謝歸晚的界限非常分明,兩人間像是隔了一條楚河漢界。
謝歸晚又眨眨眼:“坐過來一點好嗎?”
已經夠近了吧?沈放舟面上發燙,單是和門主坐在一張床上的含義就足夠叫兩人近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距離,她有點磕巴:“不了、不了,門主,這于禮不合的。”
于禮不合?
謝歸晚不明意味地笑起來:“真不過來嗎?”
“不、不過去了。”
“好罷。”謝歸晚嘆口氣,然後俯身,很輕易地坐到了沈放舟的身旁。
沈放舟:“......”
她不敢動了,往左恐怕門主就跟着她往左,向右門主恐怕就跟着她向右。這種距離,一切言語都失去應有的效力,于是沈放舟屏息凝神威嚴地看着謝歸晚,試圖用眼神當作自己的最後一條防線。
但馬上她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謝歸晚也看着她,可那視線不同于她的警戒,只是顯得專注而又缱绻,向來都只有以柔克剛的說法,所以很快沈方舟壓根做不到惡狠狠地盯着門主了——畢竟誰能恩将仇報呢。
可是盡管沈放舟揮起投降退後的旗幟,謝歸晚也依舊沒有放過她,得寸進尺,這個詞馬上出現在無措的小劍客心中。謝歸晚她的視線像是在移動,從耳朵滑到鼻梁、又從嘴巴移到脖頸,一路向下又一路向上,像是、像是某種行動開始前的判斷。
不是錯覺吧!
沈放舟馬上試圖打消掉門主意圖,門主望着她的手她就嗖一聲把手縮進衣衫裏,門主看她的頸她就馬上拽衣領。但是這目光太輕柔又太直白了,所以逃無可逃,意識到不對的沈放舟只能後退——
她慌張地滿臉窘迫地藏好自己,像是難堪到極致的懇求:
“門主......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親我了......”
然而馬上就事與願違。
謝歸晚前傾吻住她唇角,像是逗弄般一點點地咬着、親着、含着,她笑得很開心:“舟舟——你不知道你說這句話的樣子比我想得還要可愛,真的很想讓人親一親嗎?”
真是見鬼了......
沈放舟絕望地想,完了,她和這個門主是說不上一點話,這是個油鹽不進或者說只進油鹽的邪了門的謝歸晚。在門主眼裏,這裏的一切都是她執所幻化的夢境,所以連她的推拒,恐怕都是門主以為的......情趣。
誰來救救她啊。
然而身上的吻卻愈發熾熱愈發密集,沈放舟想躲卻躲不開,只能被親得一灘糊塗。親着親着,她便覺出胸膛裏沉睡的情蠱似乎在覺醒,一種難以言喻的觸電感盈滿心頭。
不行了!這次是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能再親了!
沈放舟一把推開謝歸晚,在心底狂呼長生鶴,絲毫沒有注意到就在她動作的一瞬間,謝歸晚輕輕嘆了口氣。
“原來哪怕是夢......我也依舊不會相信你會愛我......”
謝歸晚低聲。
“什麽?”
沈放舟沒有聽清,她剛要說話問個明白,然而就在此時心魔境轟然碎裂!再睜眼,身邊是蒼翠古柏荒怪亂石,遠處有瀑布飛躍跳動之聲漸起。
這是雷鳴山的山腰,難道她們已經通過了第一關嗎?
沈放舟愣愣地轉頭,就在看清身邊人的剎那,她猛地後退一步摔在地上,神情像是老鼠見了貓。
謝歸晚疑惑望來,語氣緩而慢,伸手的力度都克制又溫柔。
謝歸晚扶起沈放舟,拍掉她衣衫塵土的力度都恰到好處,她輕輕開口,神色關切如君子,哪裏還有心魔境中的肆無忌憚?!
天機門主溫和開口:“怎麽了舟舟?怎麽忽然不小心摔了?”
沈放舟:“......”
我說——
門主你上輩子是麻袋吧......
怎麽這麽能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