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死較量
生死較量
沈放舟在原地僵了兩秒, 她慢慢擡頭:“我選了誰的牌......誰就會死?”
長生鶴點點頭,語氣篤定:“誰就會死。”
空氣仿佛凝滞,一人一鶴久久對視,大霧幻境中忽地便黃葉紛飛仿佛肅殺。
一秒、兩秒、三秒......就在一片黃葉幽幽落地的瞬間——
剎那間神劍長吟!一道快如閃電的劍光斬碎枯葉, 沉山咆哮着沖向長生鶴, 這堪比金丹圓滿的一擊帶着勢必的決然與肅殺, 哪怕是元嬰修士也絕不能輕易抗下!
沈放舟雙手交握劍柄向前猛然劈斬, 九歌劍法第三式力挽山河重現,耀耀劍刃含着殺氣徑直沖向長生鶴頭顱,區區機關造物, 也能抵擋這樣的劍嗎?
答案也許出人意料。
“叮——”
一聲悠長的嘯聲回蕩, 沈放舟只覺斬上一塊生鐵, 劍柄上施加的反力幾乎要将她虎口震麻,她倏然擡頭,卻見一層薄霧般的光膜輕而易舉地便将沉山攔下,護住最裏的機關鶴。
“小劍客, ”長生鶴緩緩轉頭微微一笑, “你在幹什麽呀?”
沈放舟:“......”
沈放舟收回劍柄哈哈哈笑了兩聲,語氣卑微:“是這樣,我看您脖子上有落葉, 擔心您不舒服,這才出手想要掃去它呢。”
長生鶴哼笑:“這地方是藏鋒之境所化,別說你了, 就算你師傅祁钰親臨也不一定能将此地斬破。在規則的世界裏, 想要獲勝, 你就必須要遵守‘規則’。”
規則,或者說, 法則。看來幻境主人的實力要比她想得還高,也許都能算得上僞仙了吧?
掀桌失敗,沈放舟收劍入鞘,懷着最後一絲可能的希望,擡眼看了看長生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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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一秒還在和顏悅色,後一秒談論起生死之事,機關鶴大人——你看我都叫你大人了,就不必用這種下馬威來吓唬我吧?”
機關鶴嗯哼一聲:“你以為我是在唬你?”
沈放舟強行鎮定心神,她不清楚為什麽一場說好的游戲瞬時化作所謂的死亡取舍,于是只深呼一口氣,試圖和莊家講一講道理:
“我沒有心魔是我自己的事情,又何必将不相幹者牽扯進這種事裏?”
“欸,我在這裏看守了不知幾千年,小劍客,我勸你不要和我較真心魔的含義噢。”
長生鶴晃晃腦袋:“求而不得先是有求。天下浩大,目之所見皆不同,天下又狹窄,目之所及皆不過是一個人字。”
沈放舟試探道:“所以?”
“看來你是個很愚鈍的學生啊,”長生鶴不無遺憾,“所以真要說所求,也不過是向人來求。談小洲是向樓重求一個原諒;祁钰是向姬浮光求一個可能。而你不同,你之所想皆有所應,所以你沒有心魔。究其根本,這分明是在你的母親、你的師尊、你的友人身上啊,這怎麽能叫不相幹呢?”
沈放舟驚了一瞬,險些要以為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要被長生鶴看穿。
可這只機關造物說的的确沒錯,無論哪世,她都的确稱得上順風順水。前世母親和媽媽情深意篤,對她的确并無高遠之求。今生師尊摯友亦堪稱難尋師友,所以劍閣三年從未吃過一絲苦頭。
但是——
沈放舟趕鴨子上架:“我的确有一所求日夜牽挂尚未成功,不然長生鶴大人您再重新看看?也許是您漏掉了呢。”
“未出現的事也叫所求嗎?”長生鶴哼哼鼻子,“況且你身上的東西足夠你應付了。”
所有的借口都被堵回去,看來真的只有這局游戲能解決掉一切,沈放舟視線移回身前的幾張牌,竭力把屬于生死的氣息沖淡掉。
“我出了誰的牌......誰就會死?”
長生鶴點點頭。
沈放舟想跟着笑:“開玩笑的吧......旁的不說,我師尊眼下正在仙界劍閣的狂瀾殿中端坐,她是渡劫圓滿的第一劍客,藏鋒之境尚且不與她在一個空間,你要怎麽殺她?”
“祁钰有些難殺,但不代表不一定能被殺。懸日飛月,深淵高山,”長生鶴眨眨眼,念出沈放舟曾說出口的那幾個字,“這裏的一切都是颠倒的,你以為自己在上山,其實是在向下走啊。地上的叫高山,地下的嘛......這裏的确有個別名。”
沈放舟倏然擡眼想問個清楚,然而就在此刻但見一人一鶴右側白霧散去,露出在蜀地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小金山。
的确是小金山,主峰上狂瀾殿三個大字沈放舟再熟悉不過了,然而就在此時,長生鶴驟然出手——
一道悍然劍氣平地而起,璨璨金光幾乎要奪去頭頂太陽的光輝,長風浩浩卷起萬千森樹。飛沙走石日月無光、黑天塵地未聽人響。就在這堪稱黯淡的一片沉雲之中,但見一道劍影直直斬出天光!
碎岩劍向前猛撲,劍勢無雙那劍氣也無雙!世界上哪裏會有長達千裏的浩蕩劍氣?
其實有的,渡劫圓滿,一劍已能叫這天地改換。
“轟——”
千裏劍氣平鋪直退,像是獨尊的劍客般一躍而出削向小金山,只聽一聲幾乎要叫人耳聾的震聲驚動天地,小金山從左到右裂開一絲難以察覺的縫隙,長生鶴輕輕地拂動翅膀,淡風微吹,卻已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下一秒,小金山整個爆開。
成名千年的劍閣蕩然無存。
長生鶴嘆口氣:“這裏,曾經叫黃泉山的啊。”
沈放舟冷汗淋漓。
她知道長生鶴不會真的一言不發地滅掉小金山,但這一幕已足夠證明藏鋒之境的實力,幻境的确能模拟出任何戰場,但模拟出的刀劍行痕亦是有上限的。
那即是幻境主人實力的上限。
方才那一劍她看得再清楚不過,這赫然是沈放舟她師尊祁钰的成名技:斫殘萬石以求玉。
唯有碎岩劍能将這一招完美施展,假若幻境主人的實力真是如此,那麽殺掉祁钰——
也并非真的不可能。
沈放舟低頭望向自己手中的葉子牌,她望着師尊笑吟吟的面孔,忽然就僵在原地。
如果她選了師尊......那麽師尊是真會死的!
長生鶴所言一字不假。
沈放舟定定地注視着身前的幾張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翻上心頭。在原書既定的結局中,主角也好配角也罷,皆都死在了黑影的一拳之下,她懷着要改變每個人結局的使命而來,無數次在心底許下過要叫每個人活下去的誓言。
但現在,師友們的命運就這樣輕易地被交付到了她的手中。
誰生誰死,只是出一張葉子牌的時間。
很久很久沈放舟都沒有動,長生鶴搖搖頭:“喂,這麽久過去了,你就沒有衡量出個一二三嗎?其實要做出這種選擇很簡單的,你最想留下誰?一個個地把牌面劃到身前,留下的遞給我就好了。”
沈放舟依舊沒有回答,長生鶴的建議的确不錯,有時候遇見難以決策的選擇題當然要用排除法。但這種時候她不敢去細想一絲一毫,因為當你把人命放在天平上作衡量時,藏在心裏的齒輪機關就已經開始轉動了,而她不知道這種機關最終會通向什麽難以預料的結局。
“真是,你不願意玩這局游戲嗎?”
沈放舟擡眼試探地點點頭:“要不,我們換一個?”
“那不太行,”長生鶴面有憾色,“畢竟游戲已經開始了。這樣吧,按照我的經驗來說,如果一個人不願意參與賭局,那麽原因只有一個——我開得價碼還不夠高。”
長生鶴啾啾地叫了一聲,剎那間,前幾秒消失的畫面再度出現,只不過這次僅是一個人。最愛打葉子牌的劍閣小師妹孤零零地坐在牌桌前,她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冷色,像是絕望。
“我先表達下我的誠意。”長生鶴說,于是下一秒,小師妹眼前的一切倏然變化,只她一人的牌桌、四下無人的黑色、孤冷寂寞的感傷......所有的一切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山腰上清新的空氣與奪目絢麗的景色。
這裏暫時還沒有人,所以小師妹不太敢确定自己究竟在哪,她試探地往前邁出一步,卻發現腳下踩着的土地是無比的堅實。
“我通過第一關了?”小師妹難以置信地望着雙手,她喃喃自語,“不是吧......我都以為自己要死在那裏了,難道是山靈看我可愛幹脆放我一條路——好吧至少活着就是勝利!”
小師妹死裏逃生成功,一蹦三尺高地給自己比了個開心耶,沈放舟在心裏苦笑,說師妹你別高興的太早,也許山靈還會看你可愛過頭然後全自動撤回你的勝利呢。
長生鶴卻長籲一口氣,勝券在握般地轉頭看向沈放舟:“這樣總夠了吧,你出一張牌,我送你們全部人過關。按規矩來講,賭桌上莊家總要有所保留。我沒有和你虛與委蛇的意思,這就是我的全部籌碼了。”
沈放舟還是沉默,付出一張牌能拿到的收獲的确很大,劍閣的所有師妹、她所擔憂的樓重、仍在攀行的師姐......一條人命換千百條人命,聽起來的确是筆劃算的買賣,她有點想問問當年的景王與管仲,殺一人以利天下的道理還能再給她講一遍嗎?
“我說這位劍客朋友,你在聽我說話麽?”長生鶴歪頭,啄了啄好像傻了的沈放舟,“快點選啦,我沒有很多耐心。”
也就是這句話尾音落下的一瞬,沈放舟面前的紙牌一齊飛到空中,這一次是真的只剩下五張牌了。
祁钰、談小洲、樓重、邊映雪、謝歸晚。
長生鶴嘿了一聲:“都怪你自己優柔寡斷,現在只剩下五個和你最親近的人了噢,葉子牌也是會自己篩選的,如果你再不選擇,半炷香後它會變成三張、再過半炷香就是一張牌,只剩下那個你最不願意的死亡人選。別怪我沒提醒你——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變成五張牌了......
沈放舟擡眼,再開口聲音卻艱澀得像幾天幾夜沒有喝水:“半炷香?”
“半炷香。”
長生鶴的話語很篤定,它幹脆邁着小碎步走到沈放舟的身旁,很親昵地張開翅膀把青衫客攏進僞作的羽毛下:
“要我幫你選麽?實在不行就你的師尊吧,她活了那麽久,這種時候舍身為小輩奉獻一點也沒關系的,更何況她師姐似乎實際上也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咱倆叫她早日解脫呢?”
沈放舟不為所動。
“唉,既然你不願意送走手藝很爛的廚子,那麽就送走那個沒好臉色的刀客罷?”長生鶴幹脆從沈放舟身邊坐下來,它口中念念有詞,“看上去樓重和你認識的時間最多,這樣她死了你也不會太愧疚。而且只要這個刀客消失掉,談小洲似乎也就沒有心魔了欸,這屬于買一贈二吧?多劃算的價格,考慮一下?”
沈放舟垂眸未語。
“真是油鹽不進。”
長生鶴有點失望了,它起身故作高深:“好,索性就直接跳到最後一個回合吧。你不願意做決定那麽我來當壞人,讓我看看你最舍不得誰......”
五張葉子牌無風自動,旋轉着湧向長生鶴,仿佛正低訴那些深藏的密語。
“噢——”
長生鶴恍然大悟。
“原來是你身上這件外袍的主人啊,”窺探到劍客心中之秘,這只機關造物笑着去叼既定的葉子牌,就在它那修長的鳥噱碰到葉子牌的剎那——
沈放舟倏忽擡頭,她右手一揮收走所有紙牌,靜靜地望着對手。
長生鶴面露喜色:“呦,你終于下決定啦?看來這招很管用呢,你就這麽舍不得那個姓謝的?”
“不。”
得到否定的答案,長生鶴也沒有在意,它只是舔了舔自己的羽毛,興奮地眯起眼睛迫不及待:“沒關系沒關系,只要你願意出牌就好,願意出牌就好!”
沈放舟沉默地伸手,長生鶴眼前一亮,它焦急難耐地要打開沈放舟的拳頭,來看那張給出最終答案的葉子牌,可等它費力地打開劍客的手心,卻看到其中空無一物。
長生鶴愣在原地:“等等,你究竟要用誰的生命換這次過關的機會?”
青衫劍客單手碾碎掉所有紙牌,毫不猶豫地将碎屑向後一揮,長風肆意,任憑那些星星點點地流散在空中,順着飄揚的青衫一角在風中逝去。
“第六張牌,我自己。”
長生鶴的笑容在嘴角僵住。
沈放舟沒有再開口了,只是定定地望着長生鶴,沒有任何要退後的意思。
一人一鶴仿佛無聲對峙,劍客并沒有退讓的意思,四散在空中的牌屑似乎已是她決心的證明。
半晌,長生鶴撇撇嘴。
“你贏了。”
幻境轟然碎裂。
周遭的白霧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腳下實實在在的天梯。長生鶴打了個哈欠顯出原形,心不甘情不願地陪着沈放舟慢慢向上攀登雷鳴山,表情卻很沮喪。
“怎麽回事啊,又沒騙成功。”
等等......這就回來了?
沈放舟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等反應過來四周再真實不過的景色後才松一口氣,她試探問道:“所以,其實那五個人就是我的心魔?”
“不是啦,你的确沒有求而不得,”長生鶴晃晃腦袋,這次開口有點服氣了,“我在騙你而已,假如你選了任何一個人,到最後死的都只會是你自己。”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外如是也。
沈放舟啊了一聲,是真的疑惑:“那麽你騙我的原因是?我們之間似乎無冤無仇罷?”
“騙你留下來陪我一起看守這裏。沒有心魔的人其實也可以暢通無阻地登山。但我作為莊家依然發起了賭局,你輸了便要付出生命,同我一起當一具傀儡。”
“那麽現在?”
“你贏了,”長生鶴耷拉個腦袋垂頭喪氣,仿佛為失去一個夥伴而心痛,“所以我要答應你一個條件,開價吧——除了不要叫我給你們放水,其餘的我都能做到。”
沈放舟想了想:“你能直接把牌面上的那四個人拉出來嗎?”
“拜托,我真要這樣做,簡直就不是放水了,是拉閘開洪,換個要求,換個要求。”
“那——我能進她們的心魔境看一看麽?”
長生鶴愣住了:“這個沒問題,只是,你去別人的心魔境做什麽?”
沈放舟撓撓頭:“我相信我其餘的朋友。樓重沉溺于血仇卻其實心軟得無法下手,小洲奢求樓重的原諒但其實樓重壓根沒那麽恨她,我師姐是個眼中唯有責任的劍客,所以心魔對她們而言算不了什麽——唯獨門主,我以為天生道體是沒有心魔的,但她沒有在這裏,因此,我獨獨有些擔心她。”
“哎呀,這怎麽說呢。非要說的話,她還真有一個所求,但那是與天道、與大道相勾連的世界本質,所以不能用簡單的心魔來替代,”長生鶴嘆口氣,“她也應該在這裏的,可這不是你一個人就很難搞?所以我索性取了她唯一的執念化作她的心魔,權當糊弄時間。”
沈放舟眼神亮起來:“所以我能進去看看嗎?我實在是有些擔心門主,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大概,摯友這個詞你學過麽?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長生鶴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長生鶴探頭去看了眼心魔境。
長生鶴火速收回視線眼神微妙。
“呃——去也可以,而且好消息,她的心魔境中恰好缺個你當演員,只是,你真的确定嗎?”
沈放舟堅定點頭。
長生鶴啧啧稱奇高深莫測:“好,我祝你成功吧。”
于是毫無征兆的,剎那間濃霧又起,身體感觸到的溫度陡然一低,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意侵襲,沈放舟艱難地在寒風中穩住身形,努力不叫自己摔去。
這就是門主的心魔境麽?為什麽會這樣冷?還有......門主她人呢?
沈放舟努力地想要找一找那道熟悉的白衣人影,然而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謝歸晚嘆口氣:“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麽?”
什麽地步?
沈放舟終于睜開了雙眼!她看到門主站在她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視線卻嘆惋,夾雜着她看不懂的意味。
所以是什麽地步?
沈放舟好奇地剛想開口,與此同時,她卻被人徑直捉住了後頸。
下一秒,來自唇上滾燙的觸感叫她整個人呆滞在原地。
謝歸晚托着她的後腦溫和卻不容抗拒地吻上來,只低笑:
“在夢裏,總要叫我親一親罷......”
“唔!?”
沈放舟茫茫然。
在夢裏、親一親、心魔......
等等。
門主的執念——
居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