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身破境
以身破境
還未等寧如月反應過來,一旁養傷的刀修猛地起身,眸裏寫滿怨恨:“程澈你居然還敢回來!”
程澈彷佛凝固的雙眸終于有了一絲不可察覺的閃動,但卻轉瞬即逝,再不可尋。
她低低地咳着,被卷入幻境後不同于結伴的寧如月,程澈孤身一人,幾乎要被這數不清的黑魂踩碎。
在徽州關時從來領頭的刀客,如今卻只彎在一片黑石裏,唇角沁出濃重的黑血,似乎并沒有什麽活下去的可能。
程澈沒有說話。
刀修又氣又急,她拔出腰間長刀,眼神中滿是怨恨,恨不得親手結果了此人,可就在刀刃閃過的瞬間,一柄快劍截殺了它的去路。
“砰——”
沉重的刀器落地,刀修呆滞地擡頭望向寧如月,語氣不可置信:“你瘋了!”
寧如月沉聲:“我沒有。”
“那你攔我幹什麽!”刀修恨恨道,左手毫不猶豫地指向自己曾經敬仰過的對手,怒氣恍若實質,“都是她!如果不是她,沈劍尊的那一劍就要成了;如果不是她,你和我何必淪落到這裏、沈劍尊與謝門主又何必受這種無妄之災!”
“我不攔你!”
寧如月倔強道,“我只是想搞清楚這一切而已。”
話罷她驟然轉頭,拼了命似地從廢墟中把程澈拽出來,她死死地盯着那雙熟悉的眼睛:“程澈,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殺沈放舟?!”
回答她的卻是一只手。
程澈幹脆利索地把她的手打落,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厲:“沒有理由。”
Advertisement
沒有理由。事到如今,盡管她知曉自己是當初被那黑衣人騙向了錯誤的路,但扪心自問,那日在徽州關下望着青衫客時,她心中當真無別念麽?
也許是當初的眼神太過不甘,她才在萬千修士中被挑成了一顆可以随時棄用的棋子。
砰一聲被打開,寧如月定定地望着手背上的紅痕,她幾乎不敢相信是眼前這個人是同她朝夕相處一載的程澈,她從來沒有覺得她能這樣陌生。
“沒能殺了她,輸了就是輸了。”程澈視線在遠處一次次被黑魂擊飛的沈放舟身上滑過,言語卻顯出一種驚人的冷漠。
“你願意殺了我,就殺了我。”
“殺了你?”寧如月在原地沉寂兩秒,而後幾乎是跳起來,她用力扯住程澈的衣領,粗暴地逼迫她同她對視:
“殺了你?程澈你以為死了就行了嗎!啊?你說話!”
程澈阖眼,不答。
“混蛋。”
寧如月眼眶一紅低聲罵了一句。程澈幾乎能感到扯着自己的手終于卸了力度。
心中卻滑過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望。
程澈有點疲憊了,下一秒,她卻猛然發覺自己被背了起來。
寧如月扯住她的衣袖,她個子和程澈沒什麽差別,所以拖得很費力。她步履艱難地試圖将程澈背進來,每一步都踉踉跄跄。
“死你也得給我死在徽州關裏,”寧如月咬着牙起身,右手胡亂地摸了一把模糊的眼睛,“你要殺代城主,違反了仙盟的禁令。我要叫你回去,堂堂正正地接受懲罰,而不是置身事外,解脫似地死在這裏!”
程澈的表情終于有了裂痕。
她努力地往回縮了縮手,沒幾分力氣的指尖滑過寧如月的肩膀,卻清楚地摸到了一攤熾熱的血液。
耳邊而後是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幾乎力竭的氣音。
“為什麽啊,”寧如月眼淚簌簌而落,“明明我們十幾天後就可以離開徽州關,就可以開開心心地回到宗門。你約我去故鄉看花,還約我去東海磨刀。第一次見面時有人同我說你是城中最好的刀客,稱贊你是徽州關唯一一個每日都要練刀的......”
程澈:“不要說了.....”
“不,我偏要說!”
寧如月咆哮着打斷程澈,像是宣洩:“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才叫你做出這樣的舉動,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我總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把你的命軌改寫掉,我明明、明明看到你有那麽明亮美好的未——”
鮮血噴湧。
一瞬間暗金道陣破碎,黑魂狂吼聲鋪天蓋地,程澈清楚地望見一雙利爪徑直撕碎了寧如月胸膛,撕碎一顆蹦跳的熾熱的心髒。
程澈呆滞在原地。
謝歸晚悶哼一聲嘩地向前噴出一口鮮血,繡着長生鶴的袍角瞬間染成明豔瑰麗的赭紅色。
沈放舟猛地轉頭,她看見地上那攤鮮血後臉色慘白如紙:“寧如月!門主!”
無暇顧忌太多,最後一絲靈力彙聚丹田,沈放舟飛身擋在謝歸晚身前,雙手猛然結成劍印,倉促下以肉身與那襲擊的殘魂相衡!
對手的沖撞從胸膛一路壓過,沈放舟幾乎不能呼吸,她拼了命地向前,口鼻開始在巨大的壓力下緩慢地向外滲血。
沈放舟咬牙拔劍,然而龍鳴還未出鞘,另一道熾熱刀氣先斬開了那殘魂。
“轟——”
兩廂對撞出驚人的煞氣,待漫天飛塵散盡,沈放舟才望見程澈搖搖欲墜的身影。
事實上她的确堅持不了多久了。
破損的經脈向外洩着精氣,程澈無力跪地,身前即是寧如月冰涼的身體。
她撕心裂肺地咳着,飛濺在空中的不知是鮮血還是眼淚。
沈放舟望了她一眼,牙關咬得極硬。程澈聽她聲音沉得像雷雲。
她說:“我真該一早便殺了你。”
太突兀了,沒有人想到程澈會向她動手。
程澈沒有力氣去回複沈放舟了,所以她只能聽到沈放舟離去的長靴聲,遠處響起或高或低的慘叫,殘魂力量愈發強大,丢了護身陣,她們一群築基圓滿的弟子,也許下一秒就會死掉。
對不起、對不起。
程澈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她不知道殺了沈放舟會被帶到這裏,她一直都以為一人做事一人當,成則成矣不成則死在沈放舟劍下,她沒想過要連累謝門主、沒想過要連累小月、更沒想過要害誰......
可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黑袍人告訴她想要的去做自會成功,但沒有告訴她會落得這等田地!
“你該預料到的。”
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道。
程澈倏忽睜眼,她急切地環視四方似乎想要找到那個身影:“是你?是你?你究竟在哪!”
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聲音笑了笑:“哪裏都不是我,哪裏卻皆是我。徽州關前我聽到了你說你想要一副劍骨,于是我出現了,幻境中我又聽到你希望終止這一切的願望,于是我又出現了。”
“你是故意叫我把大家騙進來的?”
程澈忽然明白了!她顫抖着,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怎麽能叫騙呢?”聲音幽然,“選擇都是你自己做的,沈放舟是你要殺的,至于寧如月——噢,她也是死在殘魂下,這一切跟我有什麽關系?”
“不!不是的,你分出的黑霧日日夜夜勸我殺她!你沒有告訴我我們會被卷入幻境!你說了!只要黑霧出現時我殺了沈放舟,你會護住小月,你會......”程澈的聲音逐漸變低,而後消失,再也聽不見了。
沒用的,說這些沒有用。
聲音滿意地哼笑:“看來你已經清楚,在我面前什麽才是有效的。”
程澈右手虛虛地握住刀柄,懇求道:“告訴我、告訴我要怎麽結束這一切。”
“你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就這麽簡單?”
“這還不難麽?”
聲音驚奇:“按照既定的命軌,你将在一個月後突破金丹,成為最年輕的徽州關副城主,屆時則将被特許于隐刀門練刀,再十年便正式成為四關城主之一。屆時你是出色的金丹圓滿,仙盟的中流砥柱。叫未來這樣一個璀璨的修士蒙上污點,自殺在兩界山,這代價還不夠麽?”
程澈卻無暇聽那聲音說什麽了,她擡頭望着遠處奮戰的沈放舟,清楚地望見她身上浮現出一層即将突破的金光。
原來對所謂天才們觸手可得的金丹,離她也并不是那樣遙遠啊。
沈放舟此刻卻絲毫不知曉身後一切,系統幫助之下,丹田一次次地耗盡又被填滿,黑霧殘魂在她身上已刻出不知多少道血痕,而這場戰鬥卻還遙遙無期。
四肢百骸呈現出力竭的疲憊,千百次交鬥下卻砥砺出愈發寬深的經脈。沈放舟垂眸,能察覺到體內洶湧的靈氣歡呼,困擾她許久的築基圓滿終于開始松動。
她要突破金丹了。
可惜,她要和這個日思夜想的境界暫時說拜拜。
沈放舟後退,在這種時候動用禁锢只會叫她白白浪費掉這樣好的突破時機。可沒有辦法,謝歸晚此刻就在她身後,再拖下去,她能救下的人也就越少。
“系統?”
這次系統沒有很快響應她,也許是在無聲反對宿主,半晌,系統低聲:“真的要這樣嗎舟舟?那可是金丹欸!多好的機會。”
“再好的機會也得先救人。”
沈放舟沈聲,她眉眼堅定,能察覺到身軀內重新充盈豐滿的靈力,九歌劍匣的第三把沉山劍蓄勢待發,連帶着龍鳴劍開始顫鳴。
纣煦轉頭:“又是這種氣息,沈放舟,你們劍閣究竟藏着什麽?”
“藏着我這個天才行不行?”
沈放舟拔出沉山開玩笑,說的話卻像是交付性命:“我維持不了這種狀态太久,所以倘若這一劍劈不開黑霧,就拜托殿下了。”
話罷不等纣煦再說什麽,禁锢賦予的靈氣終于突破元嬰!沈放舟握劍,她的肩膀只不過是微微一震,重如千鈞的沉山便如一泓清泉般前滑。
頭上那輪熾陽滾燙,沈放舟卻毫無畏懼,她雙手交握着死死纏住劍柄,就在這一刻天地間彷佛寂靜下來,背如彎弓臂如龍弦,她向前豎斬,劈出這開天一劍!
黑霧應聲而對,世界驟然沈暗。然而兩方相交剎那沈放舟已覺不妙,她殺不動對手。
這黑霧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沈放舟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然而元嬰靈力之下她皮膚幾乎要裂出血痕,第十一道禁锢若隐若現,系統吼叫:“沈放舟你瘋了!”
築基境開解第十一道禁锢,她不死也要殘。
“沒有別的辦法了。”沈放舟低聲,殘了也比大家都死在這裏好,如果她帶不走寧如月,那也至少也帶走寧如月的屍體!
黑霧浩蕩天地色變,就在第十一道禁锢即将斷開的剎那,沈放舟卻覺身後平起萬丈波瀾。
程澈直直撞來!
巨變突然沈放舟甚至來不及反應,她伸手想要抓住程澈,卻只能抓住幻影般的虛無。
而後入耳的,是懇求般的呢喃。
“救救小月,救救......更多人。”
程澈低聲,零碎的語句完全消散在空中。
下一秒,她本就殘破的軀體化作萬千流光,精純靈氣瘋了似地湧入沈放舟丹田,第十一道禁锢驟然閉合,靈力歡快地呼嘯,凝成一顆璀璨的金芒!
金丹初期,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