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鴻一劍
驚鴻一劍
“舟舟!舟舟!”
“醒醒,舟舟你醒一醒!你死了可叫我一個統怎麽活啊。”
“嗚哇嗚哇我苦命的舟啊——”
沈放舟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只覺自己腦子裏像是在開蹦迪派對,她強撐着屏蔽掉被系統唱成上墳的哀嚎,先竭力去摸自己胸前的傷口。
怎麽會....毫發無損?
“醒了麽?”
耳畔有輕聲傳來,沈放舟努力睜開眼睛,正與一旁淡定的謝歸晚撞上視線。
沈放舟:“!”
她猛地翻身坐起,這才察覺到身邊盡是咆哮蠻兇的黑魂,每一只都飄如鬼影,喉間滾出仇恨的低吟。
不過這些黑魂似乎智商不太高的樣子,正不知疲倦地反複撞向護身符陣,每一次碰撞都幾乎要叫這些魂魄分裂,但黑魂卻恍若未聞,只一次次地再度發起進攻。
護身符陣正中央即是盤膝而坐的謝歸晚,沈放舟迅速環看四周,正見頭頂一輪白日高懸,周遭血氣濃重,便隐約知曉她們恐怕是來到了類似秘境之類的地域。
“門主,這是何處?我胸前的傷口,究竟又是如何痊愈的?”
謝歸晚卻沒有第一時間答話,她只是定定地望着沈放舟的唇,過會兒才搖搖頭:
“我也不是很清楚,終古恨與洗仇怨本是一對佩劍,兩者誕生于仙魔第一次大戰。也許我們對終古十恨陣的了解不多,以至于纣煦無意之中激發了什麽,才将我們扯入這裏。或許,四周便是當時的戰場。”
謝歸晚如常穩坐,話語依舊不快不慢。沈放舟卻偏偏捕捉到什麽,她立刻前傾緊緊地盯着謝歸晚的眼睛:“門主,那麽你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壓根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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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是在問哪個問題?”謝歸晚神色如常,淡定萬分。
沈放舟卻更是心驚膽戰,她想起謝歸晚為了同纣寒戰平而付出的半條性命——傳言天機門門主未飛升前亦有天道授予的絕技,只不過代價慘重,同她那禁锢隐約有得一比。
失去意識前她清楚地察覺到程澈那柄插入胸膛的長刀,倘若此時此刻入境的正是她本身,那麽那傷口究竟是如何痊愈的?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顧不上太多,沈放舟立刻抓住謝歸晚手腕,只是微微一握臉色便要沉出水來,她無比清晰地摸到了那滞澀的脈象。
謝歸晚暫時丢了聽覺。
察覺到摯友臉上明顯的僵意,謝歸晚頓了頓,大概是沒料到會暴露的這麽快,好半晌才嘆口氣:“舟舟,你能再說一遍麽?你說話太快,我眼下聽聲好似隔霧,只能讀你的唇了。”
“不過是一處刀傷而已,門主你何必付出這樣的代價?”沈放舟聲音中滿是自責,“它壓根沒有傷到我的心髒要害,我醒後短暫歇息片刻,亦是有法子應對的。”
她這話說的極慢,情緒卻明顯耷拉下去一截,謝歸晚含笑牽扯住她衣角,猶如兩人間無數次笑鬧般輕輕地搖了搖:
“總歸是不一樣,程澈既有殺你的心,焉知其上沒有旁的毒藥麽?”
沈放舟松手下滑,漸漸地漸漸地就扣上謝歸晚手掌,感受着女主孱弱清瘦的皮肉,沈放舟心中愧意逐生。
指尖掠過謝門主過于冷寒的體溫的手心,沈放舟剛想從儲物戒中再取出些衣物,擡頭時卻不成想正對上那雙永遠平靜淡笑的眼眸。
兩世為人卻從未有這樣的友人,沈放舟卻覺心頭一顫,只覺朝暮相處的三年都在這一眼中了。
剎那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沈放舟垂眸,卻只能小聲地又喚了一聲門主。
系統:“???”
程澈還他爹的給你們整圓滿了呗???
系統哈了一聲再度唱響上墳小曲,狠狠威脅道:“沈放舟你給我醒醒!趕緊的,別顧着瞎感動啊!帶女主出去啊!”
沈放舟嗯嗯點頭,語氣堅定:“我明白!”
系統:“......總覺得你明白的和我明白的不是一個明白。”
清楚眼下處境,沈放舟也就重新放心起來,至少有了線索,那麽出去或許也不是什麽難事。
兩人并肩而行,滾着燙金符紋的護法陣随之而動。沈放舟轉頭,能望見密集如螞蟻的黑魂,亦能望見其後荒涼滄桑的戰場,無數具屍骨橫斜,不乏化神大乘境的大能。
千年前的仙魔大戰,已經慘烈到這種程度了麽?
沈放舟低聲:“終古恨與洗仇怨既是誕生于戰場,那麽它們生來便篆刻着關于戰鬥的記憶殘痕。如果纣煦當初是激發了洗仇怨的劍魂,我們要出去,勢必也離不開那黑霧。”
“找到黑霧,”謝歸晚若有所思,“作為鏈接兩個空間的交點,毀掉它,我們便能回去了。”
話音未落謝歸晚便道一聲不好,周遭無數殘魂同時爆出凄慘的哀叫!剎那間萬千靈氣浩浩蕩蕩如大江般咆哮沖來。
冽冽罡風愈漲愈烈,風速極快宛如離弦快箭般割面。無數枚鬼爪般的血痕狠狠地撞在純金符印上,那堅固如鐵的護身陣法居然被敲出大如銅鐘般的回音。
裂縫咔擦咔擦地綿延,沈放舟面色驟變:“不好!陣法要破了!”
混亂中沈放舟再度手握龍鳴,神劍铮然長鳴,精悍劍氣立刻環繞着填補謝歸晚陣法的空缺,死氣蔓延的戰場上,兩人便這樣配合着一步步向前攀行。
在她們身後,殘魂鮮血拉出一條鮮紅的飄帶。
*
寧如月心想這個破地方她這輩子都不會來了。
黑虎般的巨大殘魂凝成實質,寧如月不知道這是自己撞上的第幾個敵人。程澈不知所終,沈放舟與謝歸晚更是無所尋。
眼下,只有她們九個被卷入戰場的築基。
噢,不是九個,有餘力的修士,只剩下五個了。
黑虎襲來,有刀修先咬牙虎跳相迎,她們幾人中寧如月劍術最為精湛,唯有為她手中的快劍留出一招的空白,她們才能在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存活。
寧如月緊緊地盯着對手,她的手搭在劍柄上,只是輕輕地虛握,脆弱無力得像是很容易便能被擊飛。但她的劍道即是如此,當劍沉睡時連指尖的力度都輕微到不可察的地步,當劍出鞘時她卻會緊繃如弓!
寧如月此時就是一張勁弓,她凝視着遠處,刀修們開始奮力切割,試圖從黑霧中找出一絲對手的破綻,寧如月的呼吸一下子靜下來,沉寂如傳說中栖息樹叢中慣會偷襲的熊。
視線緊緊捕捉着戰友與對手的每一次交擊,在邊境鎮守的一年來她對時機的掌握已經遠超常人,她甚至有自信說她的快劍徽州無雙。
機會來了!一瞬間黃沙漫天日月齊黯,刀修咆哮着橫刀,四尺半的刀刃狠狠地與黑虎殘魂正面碰撞,就是這一刻,只等這一劍——
寧如月出手!腰間快劍流星般驟閃,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而就在這一瞬她望見了自己的隊友,刀修沒有斬向黑虎殘魂,她一刀砍向了那殘魂的身後。
“快走!!!”刀修的咆哮貫徹整個戰場。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寧如月一個人。
那聲咆哮是純粹的警告,她們是曾經同向而戰的袍澤,生平最厭惡後退。刀修已經望見了寧如月的劍,已經望見了對手,她不是不知道那劍會快到什麽程度,只是但她依舊不相信寧如月能抗衡這位對手。
可刀修喊得太晚了,寧如月已經收不回劍,她清楚地聽到胸膛裏的心髒滾跳如戰鼓,難以遏制的血氣從喉嚨間翻湧而出。
這個距離她已經看見了黑虎殘魂,于是下一秒她橫劍,劍客的道即是無所畏,有無畏的氣勢在,她也就真的無畏了。
寧如月能感受到靈氣從雙臂奔湧向劍柄,一切的一切此刻都不重要,戰場、血腥、黑夜......她的眼裏只有這名對手。劍刃如猛虎般吼叫着刺向黑魂,四野裏爆出清脆的叮響,猶如棋子墜地。
寧如月落地,她無力地後退幾步,已經沒有餘力收回自己的劍了。但她有信心傷到了對手,寧如月擡頭——
拼力構建的信念山崩般傾塌。
毫發無損的殘魂猙獰着撲來,死亡的陰影籠罩,寧如月瞳孔猛縮,頭腦一片空白,她心中冒出一個平生從未想過的念頭。
她要死在這裏了。
就在這一刻,青衫如風一般狂湧。龍吼般的嘯聲破風而來,熟悉的劍刃擦過寧如月的鬓角,将黑虎殘魂死死地釘在地上。
寧如月這才覺出長衫盡是冷汗,好似穿着一件鐵衣。
“沈放舟?”
寧如月轉頭,嘴唇翕動幾下,劫後還生的幸存感叫她語塞。青衫劍客利索地取回自己的佩劍,身形挺拔一如徽州關上。
這個人曾叫她不要擔心,無數次命懸一線時也就真的來赴約了。
寧如月不知道要說什麽,許久許久,她一手扶着身旁的刀修夥伴起身,這才道:
“你沒死?”
沈放舟掐了個劍決,勉強将失而複得的隊友護住。她還未開口,先聽見了寧如月帶着點驚奇的疑問。
“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沈放舟差點沒噎死,快速将門主的事情同她解釋一遍,這才遙遙指向遠處那輪烈日:“那東西就是我們在外面看到的一團霧氣,把它打碎,我們應該就能出去了。”
寧如月皺眉:“那不是太陽麽?”
“不,那是幻境的關竅。”
回答她的卻不是沈放舟,而是另一道略有些陌生的嗓音。
纣煦面色沉沉,自己被終古十恨陣卷入一事也就罷了,被沈放舟和謝歸晚救下才叫她感到丢臉不忿。
“我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無論這裏的戰場如何變幻,唯有那一輪熾陽位置穩固如山,所以它才是整個幻境唯一的破綻。”
“不能再拖了,這些殘魂已經在逐漸恢複實力,必須再快些。”謝歸晚咳了咳低聲提醒,催動護身陣的代價難以言喻,她亦堅持不了太久。
當下其餘幾人不再猶豫,立刻猶如在徽州關般重新結陣。沈放舟與纣煦同時出手試圖斬破黑霧,然而還沒等她們接近目标,洶湧黑魂便将兩人再度打了回來。
沈放舟胸膛微塌,悶哼一聲,嘴角隐約閃過驚心動魄的血痕。她先前在兩界山動用禁锢已然內裏有損,在戰場上堅持了這麽久,連她也不禁力乏。
黑霧如此,其他殘魂卻也如此。淡金陣法外湧動着無數試圖将她們拆穿入腹的惡魂。寧如月盯着沈放舟祈禱其能殺出重圍,此刻卻也體虛得連連後退,徑直靠到身後巨石之上。
但就在此時,她聽見了一聲輕微的響動。
寧如月僵在原地,她小心地揭開石蓋,同一雙熟悉的眼正正撞上。
程澈滿身血色,眸子裏寫滿寧如月看不懂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