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年巴黎冬天的雪季來得比往年早些,我裹着大衣帶着一頂毛氈帽,像一個畏懼寒冷的老頭兒在街角買上兩杯熱咖啡,一杯送給家裏看雪景的妻子。當然了,我并非贈給戀人。我端着熱乎乎的咖啡走到河畔的長椅旁,将其中一杯遞給身側的女子。
女子擡頭接過咖啡,對,是她,我的主治醫生,安娜。
安娜說:“謝謝。”
我笑了笑,回了句不客氣,吐出的溫熱氣息在冬日化作霧氣,“小心燙。”我坐下,小心翼翼地吸了幾口,确實有些燙。
和安娜攀談起了這幾日的生活,告知她一切都好,至于她開的藥,我也十分聽話,一日三餐不落得都吃掉了。
離開了醫院之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變賣了兒時住的屋子,那天我站在屋前許久,仿佛恍然間看到了路易斯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束鮮豔的玫瑰花朝我投來微笑,我知道這只是我的幻覺,我仍然淚濕了眼眶,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這棟屋子藏有太多的痛苦和血腥,我不宜繼續居住,安娜也說我需要換一個新的且安靜的地方。再加之這地處繁華的街道,因此賣了一筆不少的錢,索性去鄉下購了一處院落,盡管交通有些不便,但我一無親人二無友人,也不需常常進出,倒也覺得可以接受。
安娜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短發也很适合你。”
是的,第二件事我就是去理掉了我那頭長發,剪了一個幹脆利落的短發,權當作和以前做一個正式的告別。
“嘿嘿,”我笑了,不知道路易斯見了我現在的模樣,會不會大吃一驚呢?如今的我,精神狀态好太多了,連身體也健碩了起來,倘若現在路易斯站在我面前,我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将他抱起。
安娜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從大衣一側的口袋裏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給我,“這是當年你留在我這兒的東西,出于禮貌,我也沒有打開看過。當時你渾身破爛,唯獨護着這個,我想,對你而言肯定十分重要。”
是的,我将其接了過來,這是路易斯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安娜,你想知道這是什麽嗎?”我搖了搖這泛黃的小本,問她。
“你要告訴我嗎,安德魯。”她輕笑一聲,喝了一口快涼的咖啡。
“這是路易斯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說。
“去你的。”她用手肘頂了頂我的手臂,“小男孩兒就開始互送定情信物了?”
Advertisement
“嘿,安娜,我說真的,你別不信。”
而關于我年幼時的一切,都被年幼的路易斯記載在了這小小的破爛的本子裏,我曾取笑過他,路易斯,你這是從哪個垃圾桶裏翻來的?
路易斯羞紅臉,将本子藏起來,嚷嚷着,安德魯,不許嘲笑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直至今日,我已經完全分清了什麽是現實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真相什麽是由我自己幻想而出的保護自己的謊言。
我和安娜作別,獨自一人來到轉角的花店,花店的雇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先生,送給戀人嗎?”她紅着臉探頭問我,從她清澈眼眸裏看見了一頭紅發樣貌出衆的我。
我彎着眉眼,露出笑容,“是的,送給我的愛人。”
“您的愛人喜歡哪種花兒呢?”小姑娘有些失望地問我。
“玫瑰花。”我說,“我的愛人喜歡紅色的玫瑰花。麻煩您給我挑幾只新鮮的玫瑰花吧。”路易斯愛着似鮮紅玫瑰花的我。
我捧着這束包裝精美的玫瑰花,引得來往的人兒頻頻投來眼神,這樣熱烈的紅,在大雪紛飛的冬日裏,像一把溫暖而刺目的花火,點燃了白色的孤寂。
沿着這條大路一直走,就能走到塞納河畔,冬日裏的塞納河也不曾結冰,有旅人在湖面上滑着小船,觀賞着景色,我抱着鮮花在岸邊站了好一會兒,直至雙腿發麻才回過神來,靠着腦中的記憶,尋找到了一塊奇異的石頭。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石頭仍然還在這兒靜靜地立着。
我将玫瑰花放在這石頭的身旁,我說:
好久不見了,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