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發瘋了,在每個沉默如沼澤的夜裏,我不眠不休,不敢閉上雙眼,路易斯跪在柔軟的地毯上,他無能為力,他只能落寞地拾起一本詩集,随意的翻到一頁念給我聽,試圖緩解我的壓抑和焦慮。
我聽見他清澈甘冽的聲音,我轉頭問他:“路易斯,即使是這樣的我,喜怒無常的我,精神暴躁的我,你仍然會留在我身邊,愛着我嗎?”
路易斯逆在光線裏,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說:“安德魯,是你救了我,把我從苦難裏拉直光明下,我愛你,至死方休。”
他起身,走向我,跪在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親吻着我的指尖,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眉眼和雙唇上,像是落至凡間的天使在虔誠的做禱告。
“我好像記起了,母親死在九年前的某一天夏日午後,就如同我救你的那日一般,狂風暴雨,大雨傾盆。”我說。
然後呢?然後母親死了,我的指縫間似乎仍然猶存着母親血液的味道,熱愛種花的母親,仿佛連鮮血都是由花香組成。
路易斯說,“安德魯,別想了,別再去探究過去了,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安德魯,從今往後,我們好好生活,好嗎?”
我想回答他,可我卻發不出聲響,眼睜睜看着一雙怪物的手撕裂了我眼前的畫面,将我帶回了那噩夢裏的場景,我再一次看到了倒在地上苦苦掙紮的美麗的母親。
男人搖搖晃晃,卻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
我顫抖着起身,窗外忽然降落的雷聲,讓這座悲慘的屋子抖動着龐大的身軀,我踮着腳尖吃力地從鋼琴架上取下裝着玫瑰花的玻璃瓶,玫瑰花幡然落地,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後,一把扯過了玻璃瓶。
他晃了晃瓶中的水,彎下腰帶着古怪的笑容問我:“安德魯,你想做什麽?”
我踉跄着逃跑,一路跑到閣樓,男人輕而易舉的追了上來。
“安德魯,我是你的父親。你為什麽要躲着我?”
他将手伸向我,撫摸我,親吻我,嗅着年幼的我散發出的夏日奶香,我無法躲避,就像院子裏的鮮花毫無自保能力令人随意糟蹋。
我曾經以為的彩色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灰暗。
“安德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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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呼喚我,不是我的母親,也不是我親愛的路易斯。
我終于又一次從夢裏的夢裏醒來,我分不清真假,分不清何時是現實何時是夢境。
是一個女人,坐在我面前,手裏拿着紙和筆,一頭褐色的頭發紮在腦後,戴着銀絲眼鏡,眼鏡後是一雙墨色的眼睛仿佛洞察世間萬千。
“你是誰。”我吐出這句話,喉嚨像是許久沒有說話了,帶着極其沙啞的音質。
“安德魯,你睡了很久了。”她說。
我問她:“我在哪裏。你是誰?”
“安德魯,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安娜。”她笑着回答我,“你知道嗎,這已經是我第249次回答你這個問題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安德魯。”
我頭疼欲裂,每一個夢境都那麽現實,或許我仍然還在夢裏未曾出來,沒有路易斯,這不是我的現實生活。
“路易斯在哪?”
“你又來了,安德魯。”她低着頭說,“你又來了,我有時候會往好的方向想,想你或許只是故意逗弄我。”
“我問你,路易斯在哪?”我起身,才發現自己穿着一套病號服,我走到她的面前,質問她。
“安德魯,路易斯早就死了不是嗎?”她回答我,“你已經逃避五年了,你想餘生都在這像監獄的病房裏度過嗎?”
我震驚得連連後退,這仍然是噩夢,路易斯何時能喚醒我,或許等天亮了,我就醒了,等我醒了,我要擁抱路易斯,親吻路易斯。
在這麽多個夜晚的噩夢裏,我第一次夢見關于路易斯死亡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