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影
15.月影
新婚夜的紅燭,總是頃刻間就燃盡了。
盧照的臉上總挂着兩行淚,郁秋原抱她,她哭,親她,她也哭。
到後面他幹脆把手伸進旗袍裏,力道輕柔地揉搓起新娘子腰間的軟肉,喃喃道:“你不要總想着你不喜歡我好不好,喂,盧照,你不要那樣想……我,我真的愛你呀。”
要是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或許,盧照也不用這樣為難。她摟着新婚丈夫的脖子,不斷地嗚咽:“郁秋原,我們以後怎麽辦啊……你說,我們以後怎麽辦啊?”
胸前的幾顆紐扣已經解得差不多了,雪白一片。郁秋原情不自禁地銜上去,至于妻子問的那句怎麽辦,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會一直愛你,盧照,我會一直一直很愛你。你可以相信我,畢竟,除了愛你,我也找不到別的事可做。”
他的語氣也并不算輕快。
親吻的動作要比剛開始粗魯一些,盧照下意識做了個躲閃的動作。郁秋原正好抓住這個空隙脫下衣裳,赤身裸體地趴在美麗妻子的耳朵邊粗喘。
哪怕還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但的确已經蓄勢待發很久很久。
少年人的血氣方剛,盧照一下就感受到了。她掙紮着要坐起來,郁秋原就壓她的手腕,堵她的唇,好聲好氣地央求:“盧照,你可不可以嘗試喜歡我呢?今天先喜歡一點兒,明天再喜歡一點兒,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也不枉咱們夫妻一場……”
盧照兩只眼睛紅得不像話,有一絲絲驚魂未定,又有一些些意亂情迷。她輕輕叫了一聲今夜的新郎官:“郁秋原,你別咬我,會疼。”
其實是不會疼的,因為秋原只用了很小的力氣。但他察覺到盧照還是有些怕,就又耐着性子哄:“沒事沒事,我肯定慢慢來的。”
說着,他又把人翻來覆去親了個遍。
郁秋原某些方面的工作能力還是有的,态度也端正,動作更細致,比起多年前長進了不少。他們直到最後結合,盧照也沒有吃多少苦頭,她只是覺得輕飄飄的,一點也不踏實。
所以她很用力地去抓郁秋原的小臂,只可惜那上面都是汗,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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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秋原,你抱我起來,我想看看月亮。”
盧照現在的模樣,仿佛一枝濃香淡粉且重瓣的晚香玉。她這個人本身,就要比窗外的上弦月好看許多。
郁秋原不肯抱她,反而輕輕悄悄地在她身上作弄,笑道:“人都道秋夜眠花,山樓看月。可我卻覺得,花兒還是要春天的才好看,冷冷清清的月亮,遠不及你美。”
盧照或許并沒聽清這些混賬話,所以只是靜默。漸漸地,她因為一些事情來得太突然,紅唇開開合合,除了斷斷續續的吟哦之聲,其他話,全部含糊不清。
這一夜,電燈很亮,人影成雙,窗臺下的百合花開得很好。就連盛花的珊瑚色玻璃瓶,都顯得是那樣別出心裁的微茫香豔。
如果故事的主角能再相愛些,那就更好了。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盧照就醒了。她有些認床,身上也粘膩膩的,睡不安泰。回頭一看,郁秋原倒是雙目緊閉睡得香,無端又有些氣,盧照輕輕踢了他一下。
“喂,郁秋原,你怎麽還不起來?”
盧照小心翼翼撚起昨晚的衣裳嗅了嗅,又一臉不高興地扔回地上。味道怪怪的,不能再穿了。
秋原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卻是打哈欠:“你找什麽哩?”
盧照随便套了件長袍,剛想揿鈴叫傭人送一杯水進來,就看見自己渾身上下斑斑點點,全是那人昨晚使的把戲。她又只好躲回被子裏,轉而指使秋原:“你快起來,我想喝水。”
鬧了大半晚上,秋原也有些渴。他大概知道新婚妻子在別扭什麽,捺響電鈴之後就從背後摟住盧照。溫聲求她:“這會兒大家都還在睡覺,喝水也得等一會兒,你再躺躺。”
激情過後,那種慣有的不安就又會出現在盧照的生活中。她疲憊地躺回原處,嘆息着問:“天怎麽還不亮呢?郁秋原,天怎麽還不亮呢……”
“快了,快了,你別着急。”郁秋原憑感覺将妻子納入懷中,上下撫摸她的背脊,希望借此安撫她的心緒。
不一會兒,小月端了兩杯熱牛奶上樓,郁秋原穿好衣裳去門口拿,回來又親手喂盧照喝下。看她臉色好些了,才摸她的側臉,不自信地問:“你後悔了麽?”
這句話印證了一個真理,人類生命永恒的不安,是具傳染性的。
“什麽?”盧照開始裝傻。
郁秋原仍不死心,又問:“跟我結婚,你後悔了麽?”
就在幾個鐘頭之前,他們還有過那樣親密的舉動,一轉臉,他就問出這種話。盧照理所當然地感到憤怒,當即甩開丈夫的手,作勢要穿衣下地。
秋原自察失言,趕忙又把新婚妻子一把抱住:“盧照,你聽我說。你太好了,我太壞了,你害怕過沒有選擇的生活,而我,我卻只害怕失去你……此時此地,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郁秋原有時候是十分可憐的,盧照得心應手地安慰他:“我們好好在一起,人生路漫漫,我們好好在一起……”
如果男女雙方都在婚姻裏磕磕絆絆,都不知曉生活的真谛,那或許,他們也能誤打誤撞地相安無事一輩子呢?盧照跟秋原盡管惘然,卻依舊對生活懷有這樣的期許。
好好在一起,那就好好在一起。
三月初七是個禮拜六,所以盧照婚後便跟秋原兩個人在新房子裏獨處了兩天,認認親,熟悉新的生活環境。
盧太太思慮周全,由她裱糊出來的房屋,除了小一點,一應規格都跟盧公館差不多。因此,盧照跟郁秋原一下子搬到新家也不會覺得不适應。
至于那張被盧照嫌棄過的軟床,盧太太後面也派人更換過一遭。順便地,又把先前沒送到的家具添補齊全,還多請了幾個會做工的老媽媽、大小姐。
如此一來,盧照夫妻二人的小家,就變得非常宜居。
只等家裏安定了,盧照才重新全情投入到工作之中。水泥廠的事情總是千頭萬緒,她因為學東西快,現在已要獨力應對許多。一忙起來,就完全顧不上家裏,偶爾連郁秋原都會受冷落。
另外一頭,秋原也比先前要忙一些。婚禮以後,盧維岳對他的态度就比先前要好上兩分。沒到完全信任的地步,卻也願意任命一些實事給他做。順理成章地,他不能再跟以前一樣游手好閑。
郁秋原自己對于生活的忙碌,是沒有任何異議的,更有甚者,他還情願在錢莊裏埋頭處理業務。
一來呢,這份不能算作事業的事業能夠給他提供一份心靈上的慰藉,就好像,前十多年,他的生命裏只有盧照這一件重要的事情。現在,有了另一件。
二來,他跟盧照兩個人婚後,感情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盡管之前就不夠相愛,但現在,好像要更冷淡一些。婚前還有時間推心置腹地聊天,婚後卻是各忙各的,白天晚上,見面就是那幾句老掉牙的套話。
婚姻,真不愧是這世上頂乏味的東西。
秋原想不明白為什麽,也不好意思去問盧照。她現在很忙,俨然是一副成功企業家的姿态,直教人無從開口。
另有一層,郁秋原某天偶然聽到了家裏雇的兩個老媽媽說閑話,說者含沙射影,聽者對號入座,兩下裏一湊,便使得郁秋原對他和盧照的婚姻愈加患得患失。
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兩個老媽媽都在客室裏做活,趙媽那兒剛起了個話頭,說:這家的小姐跟姑爺是新婚夫妻,怎麽瞧着不大恩愛哩?
李媽嘩啦啦地沖洗煮咖啡用的蒸餾壺,順口就把話搶過來:“怎麽,我一個鄉下人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
趙媽這下就把耳朵削得尖尖的,驚道:“唬!我一個新來的,我知道什麽?”
李媽不敢說更難聽的話,只用手比了個從外鎖門的動作。
兩個老媽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郁秋原那天滿懷期待地趕早一點回家,想自己做兩個小菜給盧照吃,他的廚藝原不賴。誰知一進門卻撞破兩個女傭這樣議論,他那心情,無可挽回地一落千丈。
倒插門,倒插門,一個倒插門又怎麽能指望被人看得起呢?
郁秋原以前覺得他已經習慣了被所有人鄙視,他自诩随時随地都做好了被人輕慢的準備。可現在看來,他還是準備得不夠充分。他感覺自己是一個糟透了的人。
那天晚飯,他就有些賭氣似的,不肯上桌吃。
趙媽和李媽約莫有一點做賊心虛,盧照叫她們兩個去請秋原下樓來吃飯,卻沒一個敢動。另換了小月上去請,也是久等不來。
郁秋原不是那種愛擺臭架子的男人。盧照雖不知究竟,當着幾個傭人的面卻也沒說什麽,只吩咐廚下另做一碟蝦仁豌豆苗出來。
她吃了飯,就親自端上去給那個生氣的傻瓜。
“嚯,郁先生好大的架子。”盧照把飯菜放到小桌上,笑眯眯地看向蜷在綠絨沙發上裝睡的丈夫。
他連長衫都沒脫,眼皮還一跳一跳的,哪裏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盧照硬要在沙發上坐,擠得秋原只好直起腰來,他眼睛裏霧蒙蒙的,很像偷偷哭過。
見他這樣,盧照一下警惕起來:“你怎麽啦?誰給你氣受了?”
秋原當然不能跟妻子告家裏傭人的黑狀,那也太小心眼了。所以他只是抱了盧照的腰,反複訴說自己的不好:“我真恨自己不是嚴子陵那樣的男人。”
這純然是一句傻話,盧照沒理會。稍稍側過身,又忍不住莞爾——郁秋原真太傻了。
就算他是嚴子陵那樣的男人,又怎樣呢?
“近來我是忙了些,主要是廠裏的事情過分的多。從咱們結婚,爸爸有意放權,你不也忙得跟什麽似的?郁秋原,你怎麽還有空跟我生悶氣哩?”
男女之間的默契,并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就能實現。盧照只用說一句好聽的話,秋原的親吻就一點點覆了上來。
除了此刻的肌膚相親,其他時候,秋原都感覺妻子離他太遠。他不喜歡這種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
窮人乍富,那種悲喜交加的心情,誰也不會懂。
郁秋原開始脫年輕女孩的衣裳,綠旗袍繡着黃牡丹,全被他揪得皺皺巴巴。
“好了,別鬧了,先吃飯。”盧照有些喘不過氣,說話時胸脯上下挺伏。談不上多妩媚,單是誘惑人。
秋原越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別拒絕我,好不好?昨晚你就還欠我一次……盧照。”
他說到最後,語氣簡直變幽怨。盧照在心裏發笑,認真想了想新婚夜以來的胡鬧,卻覺得,一個男人再是身強體健,也不能夜夜縱情,那成個什麽樣。
于是她把臉別到一邊去,不許郁秋原進一步接近:“那你還答應過我,這段時間都不提那事兒的。”
秋原正想為自己争辯一二,卧室的門又被敲響,是小月。
“小姐,南京撥來電話。”
盧照這才想起來,今晚跟嚴子陵約了通電話。她不太自然地抿了抿鬓發:“噢,這就來。”
秋原作勢還要拉着人不放,盧照硬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下樓接起電話,子陵的聲音如約響起,悶悶的,略帶慚愧:“阿照,不好意思我家裏出了點急事,咱們的事,可以另約時間談麽?”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欲言又止,極盡隐晦。嚴家這種泥潭會發生什麽,盧照大致能猜到一些,她只輕笑:“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先去忙。等明天,你再往我們廠子裏打電話就行。”
子陵這時候大概還是無奈的,他想謝謝盧照慷慨給予的那一份理解,又覺得她應該不會把這種舉手之勞放在眼裏。就說了謝謝,也不過一句廢話,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助益。
電話挂斷前,嚴子陵只是悄無聲息地嘆氣:“那好,我明天再打。”
這是一場十分寂寞的通話。電話兩端的人好像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郁秋原自己端了飯菜下樓,看見盧照坐在沙發上愣神,就叫她的名字:“阿照,你怎麽了?四少爺專程打電話到家裏來,有事麽?”
盧照回過神來,一面幫着她的新婚丈夫把飯菜端到餐桌上,一面笑:“你先老老實實把飯吃了,我再告訴你我們家跟嚴家談合作的事。”
盧維岳跟嚴啓瑞多少年的死對頭,甚至兩個人就在前不久還以為一些虛名浮利鬥得不可開交,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化敵為友?郁秋原總覺得不可置信:“一笑泯恩仇,爸爸跟嚴老爺,這可能麽?”
盧照想起她父親談起嚴子陵父親那個咬牙切齒的表情,也沒忍住笑:“不得已而為之罷了,不一定是真的握手言和,主要是為了應付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