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鏡花水月(七)
鏡花水月(七)
牽塵道長那張原本看着溫和無害的臉忽然出現了點笑意,有些狡黠和促狹,中和了他的平淡無奇,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瞬間鮮活不少:“別瞞我。那孩子不是到你府裏有段時間了嗎?”
沈玉瀾疑惑道:“你如何得知?陛下說的?”
牽塵道長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非也。你莫非忘了,在下師出天山門,上一次見你,便隐隐看到你紅鸾星動,在下掐指一算,算出你府上近日新添一名小丁,仔細想來,應該就是你那顆紅鸾星了。”
經他這麽一說,沈玉瀾倒是想起來,小尹昕不是旁人的事兒了。不過他看的開,兩人不必一定要在這個世界怎麽樣,何況他今年已經二十,小尹昕才五歲,年齡差的太大了點。
見沈玉瀾沉默下來,牽塵道長的笑容逐漸擴大:“看來是讓我說中了?難得一見啊,什麽時候領出來見一見,在下也好幫你看一看。”
沒等沈玉瀾說什麽,他臉上又浮現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過你這紅鸾有些怪,怪在哪裏,又不看不太清……”
沈玉瀾心思冷笑一聲,他這顆紅鸾不僅是個男的,将來還要做皇帝。
牽塵道長索性不再想:“罷了,八成是我學藝不精,等哪天得了空,回山門問問師父。”
沈玉瀾決定先忽略視覺的沖擊,嘗一嘗這杯牽塵道長喝的很歡的茶,然後在微抿了一口後,徹底放下了茶盞。
沈玉瀾皺着眉:“這是什麽茶?”
牽塵道長指了指左邊。
沈玉瀾沒懂他的意思。
牽塵道長解釋道:“從這棵樹上摘的。你也知我囊中羞澀,見諒。”
沈玉瀾:“……”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才會在這兒聽他扯了這麽久。
牽塵道長并未多做挽留:“要回去了?你不會将那孩子帶來了吧?”
沈玉瀾挑眉:“是又怎樣?”
牽塵道長笑道:“沒什麽。再回。”
沈玉瀾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和521讨論這個牽塵道長:“他看起來像個高級神棍。”
521道:“而且算的很準,再具體一點,他跟你是同行。”
沈玉瀾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去給人算命?”
他嘗試着捏着兩根手指,最終放棄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尹昕正坐在塌上,乖巧的神情讓沈玉瀾想起電視裏那些可愛溫順的貓咪,安靜的待在家等着主人回來。
這個聯想讓沈玉瀾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走過去,坐在了尹昕身邊。
“師父,”尹昕抱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了?”
沈玉瀾默認了他的親近:“去見了一個人。”
尹昕悶悶不樂的小聲道:“那個人比尹昕重要嗎?”
沈玉瀾幾乎忍不住笑意,這種幼稚的問話讓他覺得很可愛:“當然不。怎麽會這麽想?”
尹昕道:“師父讓我一個人待在房裏,自己卻去找另一個人。”
沈玉瀾想了想:“好罷,便算師父的錯。那你想如何呢?”
尹昕擡起頭:“那師父答應我,以後去哪都要帶着我。”
沈玉瀾只覺得這話太過孩子氣,并未放在心上:“好,師父答應你。”
尹昕的眼睛微微彎了一下,笑得一派天真。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禪房的門,尖細的聲音隔着門飄了進來:“國師大人?”
沈玉瀾道:“何人?”
那聲音道:“奴才是陛下跟前兒的全德,奉陛下口谕,請您前去天壇過目。”
沈玉瀾站起身,剛要往外走時猶豫了一下,牽起尹昕的手,輕聲問道:“可要随我一同去?”
尹昕握住他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天壇是一處石壁圍繞成的大圓壇,在九九臺階之上,遠遠看去,既莊嚴又肅穆,就連沈玉瀾這種無神論者都不得不承認它的神聖。
不少人正圍繞着它來回忙活着,但真正能上去的卻只有寥寥幾人。
沈玉瀾不大知道流程,于是問521:“我該看些什麽?”
521:“你和皇帝是唯二可以登上天壇頂的人,但你現在不能上去,只能在下面觀測。你也不用做什麽,走兩圈就行了。”
沈玉瀾狐疑的繞着天壇走了半圈,直到尹昕開口問道:“師父,那是什麽?”
沈玉瀾定睛看去,幾個宮人正拿着祭旗往裏面走,便答道:“那是祭旗,祭祀時要用的。”
尹昕看着他:“師父,你要去祭祀嗎?”
沈玉瀾答:“是。”
尹昕歪了歪頭:“祭祀是什麽?”
沈玉瀾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有必要好好回答:“祭祀就是祈求上蒼,保佑國家風調雨順,接下來的一年無災無害,各家平安。”
尹昕不解道:“這不是國君要做的事嗎?”
沈玉瀾聽了這話,忍不住彎了彎唇。這有些涉及到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問題了。
沈玉瀾道:“的确,但是祭祀不僅僅是為了國泰民安,而是讓衆人都相信,在祭祀過後,會國泰民安。”
尹昕低頭想了一會兒,誠實道:“尹昕不懂。”
沈玉瀾耐心道:“不懂也無妨。比如陛下,他将是此次祭祀最重要的人,但他卻可能并不相信祭祀是有用的。再比如你現在所視的這些人,他們雖然都在為祭天做準備,但他們心中可能虔誠,也可能為此嗤之以鼻。”
尹昕想了想:“那祭天若是無用,該如何呢?”
沈玉瀾答道:“祭天不會無用。祭天讓陛下渡了一層‘天’與‘神’的金光,陛下靠着這層金光獲得百姓的信任,而百姓也依靠陛下的能力衣食豐足。所以,陛下是天子,祭祀其實很重要。”
尹昕沉默半響道:“尹昕明白了。”
沈玉瀾其實也沒指望這麽個小孩現在就懂這些,這不僅是有無神論的問題,更是涉及到王權與神權的糾葛。
接下來的兩日,沈玉瀾都呆在房裏,在把所有佛經翻了一便确認自己對這些晦澀難懂的古籍沒有任何興趣後,便教尹昕讀書認字,日子過的十分清閑。
直到祭祀那天夜裏,便有宮人過來,侍奉他穿上禮服。
禮服華麗而繁重,一層又一層的挂在沈玉瀾身上,硬生生将睡意壓了下去。
到天壇時,正前方已然來了不少大臣,皇帝也換上了大裘。
祭祀正式開始時,天壇內外鴉雀無聲,只有雅樂在四周響着。
年輕的天子跪在祭壇前,沈玉瀾手持鎮圭,念着祭文。
場面一派莊重。
尹昕早早的起來了,卻只能留在遠處,不能靠近天壇,他便找了一處高地爬了上去,剛好可以看見一席白衣的沈玉瀾。
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