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風花雪月(七)
風花雪月(七)
景色不斷變換着,馬車終于駛到了城門口,護城河旁,一輛同樣的馬車停在那,太子正立于旁邊,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了。
沈玉瀾對這個太子沒什麽好感,索性秦夕朝也沒有讓他下車的打算,只隔着簾子吩咐車夫,讓他不必停留,太子看到自然會跟上來。
果然,他們走上了官路不久,後面就跟上來一輛馬車。
沈玉瀾有些疑惑,他們這簡直算得上是輕裝上陣了,但是水患這麽大的問題,不是去一兩個人就可以解決的。
他看着馬車遠離了京城的喧嚣,周圍變得逐漸荒涼,問道:“這次去治水的人沒與我們一同?”
秦夕朝淡淡道:“他早半月便出發了,這時估計是到了。”
沈玉瀾轉念一想倒也是,一般這種情況都是越快解決越好的。
呆在馬車上最開始還好,時間一長,沈玉瀾便有些坐不住了。
這馬車當然不及現代的高科技車輛,路上都是細碎的小石子,偶爾還會有土路,并不平坦,馬車也就颠婆起來。
沈玉瀾這身子細皮嫩肉,沒出過遠門,自然受不住這個,但他也咬了牙也沒吭聲,他既然來了,就不會多事。
他不說,秦夕朝也看出他臉色不好,沒說什麽,從小櫃子裏拿了個軟墊扔給了沈玉瀾。
沈玉瀾愣了愣,沒想到秦夕朝還會備這種東西:“多謝。”
沈玉瀾頭一回體驗到古代人坐馬車的艱辛,不僅僅是路上的不适,還有掀開簾子向外看去那一瞬間,看到前方坦蕩道路所感受到的茫然。
這條路上的景色是沒有變化的枯木枯枝,黃沙漫天。沒有聲音,只有馬蹄奔走在地面和車輪轉動的聲音,單調至極,簡直給了沈玉瀾一種荒無人煙的錯覺。
這種感覺像是從中午一直睡到傍晚,從天亮一直到天黑,醒來時面對昏暗房間時的孤獨無措。
沈玉瀾怏怏道:“我再也不想坐馬車了?”
521道:“做夢呢,難道你這次去幽州就不回來了?還是你要走回來?”
沈玉瀾:“……閉嘴。”
中途停了馬車,沈玉瀾迫不及待的下去了。
但一下來,他就又想回去了。
這外面的空氣不算新鮮,而且他餘光掃到太子也從旁邊那輛馬車上下來了,正在往這邊走。
沈玉瀾皺皺眉,本想當做沒看到,直接轉身回去,誰想太子卻笑眯眯的湊了上來,率先道:“皇姐怎麽舍得把你也帶出來了?”
沈玉瀾暗自嘆口氣:“見過太子。”
太子這次穿着便裝,去了華服的貴氣,他此時倒像是一個出門來游山玩水的閑雅子弟。
太子道:“本以為皇姐會舍不得,那幽州可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你知道咱們這次去是做什麽嗎?”
沈玉瀾答:“去幫忙治水。”
“錯,”太子勾着唇,“我們此次,是要去尋鲛人。”
沈玉瀾十分一言難盡:“……那便提前祝太子成功了。”
太子忽而笑起來:“你也不信,是不是?”
沈玉瀾:“……”
他無法昧着自己的良心說不是。
太子卻像是不在意似的:“罷了,你們都不信。不過本宮也不需要誰信。”
沈玉瀾沒太聽懂,正好這時秦夕朝在車內出了聲:“怎麽還沒上來?”
這聲音擡調傲慢的很,不過沈玉瀾卻是找到了救星似的一拱手:“公主叫我,不擾太子了。”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難言。
離幽州越來越近的時候,路上出現了一些流民。
他們有的成群結隊的走在路上,有的兩三做伴,還有些走着走着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這些流民會擡起面黃肌瘦的臉,充滿希冀的看着路過的馬車,然後等到馬車從他們旁邊駛過,又變得失望。
這些流民十分沉默,一言不發的走在路上,每個人的表情像是一張模子裏刻出來的,麻木而絕望。
秦夕朝的臉色自從第一批流民出現就沒再好過。
沈玉瀾在目睹了一個女人終于支撐不住的倒在地上後放下簾子,問:“這群流民都是從幽州出來的?”
秦夕朝回答的十分簡潔:“不止。”
沈玉瀾雖然不忍心卻也知道他們帶的糧食只夠自己這一行人吃的,于是只能逼迫自己不去向窗外看。
忽然,後面傳來喧鬧的聲音,這一聲簡直像是寂靜中突然爆發的炸彈,一瞬間投到了流民中央,炸開了。
秦夕朝往車外看了一眼,罵了一句什麽,抽出一把劍,直接從馬車上跳了出去,臨走前還沒忘囑咐一句:“帶着別動。”
沈玉瀾十分乖覺,坐在馬車裏。
他問:“發生什麽事了?”
52.1簡單道:“後面出了亂子,流民鬧起來了。”
沈玉瀾吃驚道:“為什麽?”
521道:“太子帶的一個人不忍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餓死,掰了半塊餅,如今那輛馬車被流民圍住了。”
沈玉瀾聽着後面隐約傳來的聲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錯在流民嗎?他們只是想活,并沒有錯。
那錯在太子帶的那人不該動恻隐之心?也不對。
能解決問題的不是糧食,今天他們給了一塊餅,明天這些人依舊會餓死。
沈玉瀾攥緊手。
秦夕朝出去的時候,正看到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瘋了一般想要爬上馬車,卻被那馬一腳踢開了,她倒在後面的人身上,後面的人卻像是沒看到她一樣,死命的往前擠。
太子那位侍從手裏還剩半塊餅,舉在那,人像是傻了一樣。
秦夕朝毫不猶豫的抽出劍,一劍刺向了馬上就要爬上馬車拿到餅的一個男人。
男人死死的瞪大了眼睛,身體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
血彌漫開來,人群也終于安靜下來。
秦夕朝執劍,目光冷冷的掃過一圈:“誰敢放肆,下場如他一樣。”
這聲音有着一股威懾力,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沉默彌漫開來,忽然有一個女人哭了出來。
這哭聲像是某種信號,又像是某種源頭,以極快的速度散播開,每個人都在哭。
“行行好吧,我五天沒吃過飯了!”
“我兒子才剛滿月,你們發發善心,給點水也行啊!”
“我不想死啊!”
……這樣的聲音連成一片,連成一片海,竄成一根針,往人的腦袋裏鑽。
秦夕朝深深的看了一眼這群人,轉身回了馬車。
後面那兩馬車也緊跟上來,這次沒有人再敢上去攔,但沈玉瀾并不很開心。
沈玉瀾道:“521,我很難受。”
521道:“你要是把它想象成虛假的世界,會不會好受一點?”
沈玉瀾道:“可是它在我眼前,它很真實。”
521不再說話了。
沈玉瀾度過最艱辛的一段時光大概就是在自己童年時,父母離婚的那些日子,但即便是那時候,他也從未考慮過生存上的問題。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會是他從報紙上看到的,從電視上看到的,從別人嘴裏聽到的他以前認為極為悲慘的世界。
但現在不同,它們發生了,就在他眼前。
沈玉瀾覺得,他會在這個世界裏學到很多東西。
可能是害怕之前的情景再出現一次,一直到進入幽州城,馬車也沒停下來過。
而進入了城內,沈玉瀾才知道外面那些流民,究竟為何會離開他們賴以生存的家鄉。
入眼的莊稼幾乎都有被水淹過的痕跡,沒被沖走的苗也蔫嗒嗒的倒在那,看樣子是活不了了。
城鎮內遠沒有京城的繁華,就連上街叫賣的小販也沒有,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只有街上一些成群的乞丐坐在巷口,等着老天爺賜一口飯吃。
馬車停在官府門前,沈玉瀾跟着秦夕朝下了馬車。
太子因為之前的事臉色還不是很好,他旁邊那個青衣小厮唯唯諾諾的跟在他身後,許是曉得自己犯了錯。
秦夕朝出示了令牌,門口的人便将沈玉瀾一行人帶進去了,他臨進門前,看到不少流浪的乞丐往這邊看過來。
沈玉瀾收回目光,擡步進了府。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看着斯文儒雅,面上表情卻有些嚴肅。
他本想對着秦夕朝和太子行禮,秦夕朝卻一揮手:“不必多禮了,李大人還是先說說如今城中情況吧。”
李大人面色凝重:“不大樂觀。城外莊稼被淹,死了不少人,城中的糧倉撐不了多久,最近的一批糧食在冀州,運過來最快還要半月。”
秦夕朝問:“水壩築了嗎?”
李大人道:“築了,但不頂用。孫大人和我這次沒帶多少人,這城內可用的也沒多少人,築得亂七八糟,頂不住水漫上來。”
秦夕朝皺眉:“城主和刺史何在?”
李大人苦笑道:“都去了江邊,還沒回來。”
秦夕朝一頓:“那些流民呢?可有安排?”
李大人道:“官服每日開倉放糧,但最多只能再撐三天,若是水再堵不上,就真的撐不住了。”
秦夕朝道:“走,去江邊。”
李大人大驚失色:“萬萬不可,您與太子千金之軀,怎可……”
秦夕朝擡手,打斷他,沉聲道:“流民需要有人安撫,他們若是肯相幫,水壩一事便會順利。”
她回過頭,望了眼沈玉瀾,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玉瀾道:“我也去。”
秦夕朝嘆口氣:“也罷。”
太子領着他那名青衣小厮,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