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風花雪月(六)
風花雪月(六)
秦夕朝似乎很忙,日未出而作日落也不歸,通常沈玉瀾早上醒過來,寝宮已經沒人了,晚上入睡了,也不見回來的影子。
一天下來沈玉瀾幾乎見不到秦夕朝一面,偶爾見到了也是匆匆一瞥,說不上幾句話。
秦夕朝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更像是一個為王朝奔波的官員。
沈玉瀾這麽待了幾天,覺得不妥,這樣下去沒個頭,于是他備好了蠟燭,在寝宮點上,披上了衣衫,正坐在案牍旁。
沈玉瀾道:“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叫我。”
521道:“好。”
然後沈玉瀾開始等,不知等了多久,天色暗下來,外面偶爾能聽到的聲音都不見了,他朦胧之間摸到了一片冰涼。
“無蕭?”
他聽到有人喊這個名字,知道是在叫他,于是費力的睜開了眼,入目是一襲沉寂的玄色,他擡眼望過去,秦夕朝站在他面前,而他正抱着人家的腿。
沈玉瀾:“……”
他撒開了手。
沈玉瀾埋怨道:“你怎麽不叫我?”
521道:“天地良心,你睡得跟昏迷了似的,叫不醒。”
秦夕朝伸手扶他:“怎麽又睡在案上了?這硬邦邦的,莫非真比你屋裏頭那軟榻舒服?”
這話有幾分戲谑,聽不出來惱,直到秦夕朝看到他衣上一層細細的灰塵,和入手已經冰涼的外裳,這才皺了皺眉。
“在這裏等了多久?”
沈玉瀾算算時辰,乖巧回答:“不到兩個時辰。”
秦夕朝:“你等本宮做什麽?”
沈玉瀾道:“公主,我思來想去,覺得最近實在過于倦怠,特來請罪的。”
說白了就是沒事找事。
秦夕朝饒有趣味:“請罪?原來你還能想起自己是本宮的侍從?”
沈玉瀾:“……”
秦夕朝揮揮手,懶散的脫下了外面一層玄衣:“行了,若是平日閑着了,就來這宮中找些書看,不懂的等本宮回來,許你發問。”
沈玉瀾看了看東面一牆晦澀難懂的文言文,沉默了。
秦夕朝走過去,随手抽出一本古籍,扔給了沈玉瀾:“念。”
沈玉瀾看了看書皮,三個規規矩矩的字寫在上面。
沈玉瀾:“……《鲛人傳》?”
這是讓他看小說的意思?
他納悶的翻開,大致閱覽了一遍,發現并不是想象中劇情俗套的愛情小說,而是類似于《山海經》一類,記敘了傳說中鲛人的形象。
秦夕朝問:“可看得懂上面講了些什麽?”
沈玉瀾點點頭:“是說古有鲛人,魚尾人身,栖于南海,其眼泣能出珠。”
秦夕朝道:“不錯。你可信這世上有此物?”
沈玉瀾遲疑幾秒。
無論在哪個世界,這種神話傳說都不在少數,雖不能說是毫無根據的空穴來風,但是他未親眼所見過的,他也不會盲信。
秦夕朝略一勾唇,帶出一個有些嘲諷的弧度:“你我不信,自是有人信,若是真有這鲛人在世,便将其捆來,日夜使其流淚,化作珍珠,我大秦上下便百年不必耕作了。”
這話聽得沈玉瀾擰了擰眉,心中預感不太妙。
他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秦夕朝忽然目光轉向他,盯了幾秒,又移開視線:“出了什麽事也不是你一個侍從該過問的。”
沈玉瀾不再言語。
公主府下人不多,沈玉瀾長相出衆,為人溫和,不過待了幾日就與一衆仆從稱兄道弟,混得極好。
王二人算得上忠厚,但卻算不上老實,屬于那種有些小聰明,在府上也頗有人緣的那種。
沈玉瀾很愛與他打交道,不外乎別的,王二簡直是這公主府的百科全書,明明大家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在公主府,他卻好像宮裏宮外什麽事都知道一眼。
沈玉瀾朝他打聽:“王兄,最近這幾日公主心情似乎不大好,我怕問多了惹公主不快,不知你能否推斷一二?”
王二喜歡聽他這樣講話,讓他覺得自己也是個文人,說起話不禁也柔和起來。
他左右看了看,神秘道:“你別說,我還真聽到一點風聲。”
沈玉瀾一聽這話就知道準了,在心裏和521欣慰道:“王二可真是我的寶藏男孩。”
521:“你開心就好。”
王二道:“最近幽州鬧得那水患,你知道吧?”
沈玉瀾一愣:“知道。”
王二道:“宮裏那張椅子上坐着的,自從那幽州鬧了水患缺了銀兩,便開始發愁。你也應當知道咱大秦這國庫,前兩年還說是充盈,但近些年這些水災蝗災鬧得,是越來越不景氣了。”
沈玉瀾問:“公主便是為此事煩憂?”
王二神秘的搖搖頭:“若真是如此,還不值得公主如此愁心。我與我那宮裏頭的朋友打聽,說是太子跟皇上說,這次幽州水患吶,它根本不是一場災!”
沈玉瀾心中微微一動,追問道:“那是什麽?”
“是一場預示!”王二道,“咱皇上當年降世時不是有那祥雲罩頂嗎,這次水患就是那魚……那什麽……”
沈玉瀾心頭一跳:“……鲛人?”
“對!”王二一拍大腿,“就是鲛人出世!”
沈玉瀾靜默。
如此一來,前幾日秦夕朝的種種舉動便都有解釋了。
“鲛人出世這不是災,這是福啊,”王二說,“你想想,要真弄來那麽一只,這輩子也就吃穿不愁了,誰還去種莊稼啊?”
沈玉瀾想了想:“那這事與公主又有什麽關系呢?”
王二道:“太子和咱公主向來不對付,這次朝廷派人去幽州,太子就将這麻煩事推給公主了,估計在過幾日,公主就要出發了。”
王二忍不住感嘆道:“公主一個女兒家,別說這路上颠簸,就是一個男子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再說幽州鬧了水災,這去了也不安全啊。”
沈玉瀾沒回話。
不過也當真荒唐,水患幾乎是幾年便泛濫一次,太子空口無憑,他說了,皇上也就真信了?
王二的話不能全信,但也的确是有可取之處。
沈玉瀾道:“521,你能查到是怎麽回事嗎?”
521說:“我能查到的也和王二說的一樣,再多也查不到了。”
沈玉瀾決定直接問一問秦夕朝。
“這是誰告訴你的?”秦夕朝臉色有些不好看。
沈玉瀾心想你問我我也不能告訴你,我要保護我的寶藏男孩。
于是他不假辭色:“公主,您真的要去幽州?”
秦夕朝道:“誰給你的膽子這樣質問本宮?”
沈玉瀾不怕她的冷臉,他只怕這人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公主給的。您若是要去,便帶上無蕭一起。”
秦夕朝氣笑了:“能耐了你?我若不帶你,你當如何?”
那這就是真要去了。
沈玉瀾道:“您不帶無蕭,無蕭便自己去,幽州雖遠,我雇上幾輛馬,再加上我這一雙腿,怎麽樣都到了的。”
秦夕朝鳳眸瞪過來,沈玉瀾平靜回視。
他在這個時候是不能讓步的,否則他會被秦夕朝一直護着,恐怕等到太子登基了,他還安安分分的坐在公主府裏,等着領秦夕朝的屍首。
最終,秦夕朝率先敗下陣來,她疲憊的按了按眉心:“到了那,本宮便顧不上你了,這次太子也要一同前去,你好好想清楚。”
沈玉瀾想的不能再清楚他立馬笑起來,眸子彎彎的:“想清楚了。公主,咱們何時出發?”
秦夕朝道:“明日便走。”
當晚沈玉瀾檢查了出發的行裝,發現自己并沒有什麽需要帶的,他所有的家當都是從春江樓裏帶出來的,孑然一身,倒是方便。
521:“你這要麽就不出門,一出門就出個遠門。”
沈玉瀾:“對,我覺得這和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521:“你可得了吧。”
沈玉瀾笑起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便起身了,将想要偷偷離開的秦夕朝堵了個正着。
秦夕朝無奈,只得帶他坐上馬車。
幫着整頓的孫管家看着,心中疑惑。
公主要整治下人就是一句話的事兒,甚至都不用親自動手,為何會對這個半道冒出來的一個這般縱容?
按禮節,沈玉瀾本是不能同秦夕朝共坐一輛馬車的,但當他聽說這件事時還很驚訝。
“是嗎?”沈玉瀾吃驚道,“可是我來公主府的時候就坐的一輛車。”
521:“那是因為秦夕朝沒追究你,你用膝蓋想想也知道仆從和主子不能同乘吧?”
沈玉瀾不好意思道:“我都不知道。”
然而他依舊是風雨不動安如山。
521:“……”
京城自然是頂繁華的,隔着一層木板也能聽見外面吆喝的熱鬧,小販們連成一片,喊聲連成一片,騰成了熱氣,翻上了天。
沈玉瀾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車簾子自打出了府就沒放下來過,原本想着起了早了,要在車上補覺,也沒安分下來。
沈玉瀾:“我怎麽有一種要出去旅行的感覺?”
521:“還是小學生春游那個等級的。”
沈玉瀾:“……你壞壞。”
馬車路過春江樓時,沈玉瀾還格外看了半天。
這樓從外面看算是相當氣派,二樓站着的姑娘們個個花枝招展。
沈玉瀾感嘆道:“也不知道春娘他們怎麽樣了。”
521:“你還記得他們啊?”
沈玉瀾道:“自然記得,畢竟是我來這個世界先見到的幾個人。”
沈玉瀾原本以為自己會在春江樓度過好一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道時光,沒想到秦夕朝這麽快就把他領出去了。
他還記得曉兒和無塵,不過一想起無塵,他就會有些尴尬,畢竟原身似乎對他頗有好感。
正想着,沈玉瀾無意間一個擡頭,便看到無塵斜靠在門口,一雙漂亮的眸子沒什麽感情的看向這邊。
這一看,便與沈玉瀾對上了眼神。
馬車匆匆而過,沈玉瀾看到無塵轉瞬即逝的彎了下嘴角。
沈玉瀾道:“……剛才他是不是沖我笑了一下?”
521茫然道:“誰啊?”
沈玉瀾想了想,覺得八成是自己看錯了:“算了,沒什麽。”
跳過這個插曲,他又幸災樂禍起來:“也不知少了我這個頭牌,春娘得少多少銀子。”
521:“……”
倒是秦夕朝看到他新鮮的樣子,覺得甚是好笑:“怎麽這副樣子?沒看過京城?”
沈玉瀾道:“是沒太這麽看過,春江樓平日不許我出去。”
秦夕朝默了一瞬,随即淡然道:“等回來了,本宮帶你出去逛逛。”
沈玉瀾笑得溫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