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南召:錦離獨白2
南召:錦離獨白2
姬羽琪心想這是姬家對不起在先,并不怪他,還遺憾姬家已有失勢之相,不能助他。
他說:“我求你幫我做一件事。”
她說:“你我之間還講什麽求不求的。”
“你去嫁給一個人,然後助我。”
“好。”
然後他又吻住她,抱緊她,她也熱烈回應,恨不得将自身所有給他。
他卻在中途停了下動作,忽然側過身去,頹然躺在一旁,手放在臉龐邊遮擋,不願讓她看到。
姬羽琪忙問:“怎麽了?”
她掰開他的手,只見他淚眼模糊,臉上濕了一片。
“你怎麽了?”她焦急地問。
“煩勞小姐等了在下三年,我卻……”他如鲠在喉,心痛得不能呼吸,“小姐是誠信重諾之人,錦戮實在是,羞愧萬分……”
那是姬羽琪第一次見到錦戮哭,不論他曾遇到什麽樣的羞辱,他都不曾在人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此刻,他卻哭得不能自己。
姬羽琪抱住他,心中酸楚得不行,與他一道傷心哭了會兒。
他擦了擦眼淚,抱起她,連綿愛意,不死不休。
之後她照辦。成親,對丈夫吹枕頭風,在夫君面前說那些錦戮對手的壞話,一路助心愛的少年郎扶搖直上,東山再起。
一面繼續與他幽會,因為警惕性高、做事謹慎,一直不曾被發現。
***
被稱為第二個夫君的男人,不論去哪裏,都喜歡帶着錦離。
她性子清冷,容貌和才藝都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新夫君很愛這一款。
時常讓她出來宴會賓客,起舞,弄曲,彈奏,像展示一件值得炫耀的閃亮奢侈品。
一年後,新夫君被派去江南接任,他便帶上她一起走。
人人都說江南好,錦離不曾覺得。
江南的宴會很多,她總是很忙碌。
一日夜宴,她表演完畢,一個被稱為夫君上司的男人,趁着酒意拽她到花園,意圖侵犯。
錦離抵死不從,被扇了幾巴掌,混亂中拿石頭砸死了那男人,犯下命案。
許是為了羞辱她,并沒有殺她的頭,而是貶到了當地教坊司,伺候各種官員,萬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被稱為“啞巴花魁”,她不唱歌,不說笑,但樂器一絕,舞姿動人,豔壓群芳。
人們說起她,說她以前是高門顯貴,現在落魄低賤,心裏受不了,瘋了,啞了,不會說話了。
男人們便不計較她脾氣不好,看她的眼神更加憐愛,都喜歡捧着她,指名她。
有人看不慣她,不斷給她使絆子,她拽住那人的頭發拖行三十多米,尋來一把未開刃的表演劍舞的長劍,直接斬斷了對方一米多長的頭發,并告訴她:“下一次,斬的會是你腦袋。”
原來她不是啞巴。
自此,無人敢惹。
都是一群苦命女子,不為難彼此的時候,也都彼此同情,元宵節的時候,教坊司裏也挂滿了花燈,衆姐妹坐在一起,吃着橘子說起開心的事。
“曾經有一個男人要帶我走,他給了我一個镯子,并不值錢,但我很喜歡他,便與他……”女子羞澀一笑,随後嘆氣,“但他後來再也沒出現。”
“我看你是被騙了,”一個道,“他就是用便宜東西騙你的身子。”
“騙了就騙了吧,我們這兒被騙的人還少嘛?不過那會兒我是真的高興,被騙也高興,我好久沒那麽快活了,都不知還能不能再那麽快活幾次。”
“曾經有一個人,也對我很好……”另一個也說起來,滿面春光,眼中溫柔。
于是她們都說起了那些令她們懷念的快樂的日子。
“那你呢?”有人問錦離。
“我……”她一臉木然,望着手心裏的橘子,橘子一滾,掉在一旁,她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曾在南召,遇到一個人,她把一生只有一次的情蠱給了我……”
“南召?那是什麽地方?”
“南召很遠很遠哎!你怎麽會去那裏?”
“情蠱?好浪漫啊!我聽說那邊的人都很淳樸,眼神幹淨,比這裏的臭男人可好太多了。”
“那他是不是很喜歡你啊?”
“你們有沒有快活一下?”
“後來呢?你們怎麽樣了?”
女子們很少聽錦離講起她自己的事,于是都異常興奮,頓時圍過來七嘴八舌。
見她一臉憂傷,便知道不過又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
假如真有情蠱,錦離閉上眼,心顫痛着,自嘲,她早死了千百次。
暴斃而亡,也好過被這群臭男人當做玩物。
一時新鮮,個個都只圖她一時新鮮。
她現在覺得所謂情蠱是一個笑話,一個謊言,或者是一種藥,長安街上就有很多人假扮異域方士,賣一些據說有神奇功能的假藥。而她竟然信了世界上有情蠱,更可笑。
她睜開眼時,有了一絲怨恨,她聲音清冷,別有幽愁暗恨生,笑道:“後來啊,她死了。”
“死了好啊!”一個拍手笑道,“死了的男人才是最好最癡情的!愛情在最美好的時候死去,才能美一輩子,不然你就能看到欺騙和背叛,看到曾經喜歡的人,變成了渣男!”
“沒錯!在最好的時候死了,才是愛情悲劇美學!”
一堆人大聲笑了起來。
但她不知道的是,所有情蠱都有一絲憐憫微存,身中情蠱者,假使遭強辱,它不會發作。
情蠱同情強辱,情蠱不能忍受的是背叛。
夏暖暖和向天之間,還有着幾分夫妻之間魚水之歡的愉悅,但對她而言,一切只是強辱。
每一次,都是令她痛恨的強辱。
這一絲憐憫存在,令她存活至今,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又有人問她:“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你家裏犯了什麽事?”
錦離于是簡單說了一下,三言兩語,道盡滄桑。
“哎,早知今日,你還不如當初就在花園裏從了那男人,眼睛一閉,也就過去了。”
“難講,這個頭一開,以後還會有多少相似的事,那不就和咱們在這裏一樣了嗎?”
“至少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會比這裏更好,因為對夫君有利,其它人也不敢怠慢。”
“至少還能是個良籍。”
女子們七嘴八舌。
錦離什麽話也不說。
女子們很快又聊起別的事情。
***
一年半後,錦離被錦戮派去的人找到。
沿途奔波一個多個月,才回到長安。
姬羽琪來看她,遺憾至極:“假如你一開始就認命,去選秀,去讨好太子,或當個高官的正妻,未必就會變成這樣。”
“認命了就會過得好嗎?”錦離淡淡問。
“至少我過得很好,”姬羽琪說,“你不認命,你過得好嗎?”
“我不認。”錦離說,“即便別人覺得我是殘花敗柳,我不認就是不認。”
錦戮進來,鼓起掌,笑她:“好啊!我們家出了個烈女。一個教坊司裏呆過的烈女!一個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糟蹋過的貞潔烈女!太厲害了!啧啧啧。”
錦離不理會他的諷刺。
錦戮搖頭嘆息,告訴她:“錦離,世道就是這樣,男人無權無勢無錢,狗也要來踩你一腳,女人若不找個有實力的男人當主子,雄蒼蠅都會想來叮一叮。”
“所以,我已經為你脫籍改名,幫你謀了門親事,這回你當的可是正牌大娘子!”
錦離不說話,只是當着他們的面,拔下簪子,劃破了她的臉,頓時血流如注。
錦戮暴怒,眼看要一掌對着她另一半的臉劈下去,姬羽琪立刻攔住了他,擋在她身前,不讓他靠近。
“由得她去吧,反正已是嫁過人,又不是一生不嫁,留在家裏又何妨呢?給雙筷子的事,又不是養活不起。”姬羽琪怕他動怒,勸道,“你若真氣,每日粗茶淡飯打發了她,讓她受點雜役的苦,就當消氣了。”
錦戮指着錦離大罵:“我看你真是苦頭沒吃夠!個個都在為錦家博得你死我活!個個都抛下了人皮做禽獸!憑什麽你要自恃清高?憑什麽你不犧牲?你不堕落?”
“我怎麽不犧牲?我還不夠堕落?”錦離反問,睜大了布滿血絲的眼,“但我不服氣,就是不服氣!”
“那你就滾回教坊司,繼續當你的官妓!也不想想是誰把你千辛萬苦撈出來!讓你做點事罷了,還擺出一副這樣的嘴臉!我不認你這樣的妹妹!”錦戮踢翻了桌子,拂袖離去,不再管她。
***
少年郎在官場上和人你死我活地鬥,要雪恥,要複仇。廢了太子,又要立新的太子,攪動朝廷,掀起腥風血雨。
“可惜我不是那皇帝老子的血脈,不然這太子位,我也來坐一坐。”錦戮笑着,親吻她。
吓得姬羽琪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你這嘴上沒門把手嗎?這話都敢說,也不怕別人聽得去。”
“這話我也只跟你說,”他望着她,拿起她的手,親吻着,“我可是把半條命都交在你手裏。”
她心裏如吃了蜜一般甜。
“你在我心裏,素來是最有才幹的。”姬羽琪欣喜無比,“只鋒芒太盛,未必是好事,一切要從長計議。”
“我明白。”
長夜漫漫,紅顏在側,他前程似錦,怎能不雄風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