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從此只有秋雨
從此只有秋雨
錦戮下次來,卻不願意再點桐湖,明知她在一旁小心翼翼又心懷期待地等候,也故意不把她放在眼裏,還對她惡聲惡氣的。
管事的剛開始還會嬉皮笑臉頻頻為兩人搭線,又叮囑桐湖一定要好生伺候這位性格古怪陰晴不定的錦大少,然而一番無用功。确定桐湖是真的失了寵後,他也便不再捧着她,羞辱她奚落她,還會在她不願意接客的時候對她拳打腳踢。
他邊打邊罵她:“真把自己當個角了?整天哭喪着一張臉,擺給誰看呢?客人投訴你,說你死魚一樣無趣,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能攀上錦戮吧?不知幾斤幾兩的東西!你不過是個表子!”
桐湖心中嘆息,錦少爺連這茶室也不來了,那些對她而言美好的日子,在他看來連記住都沒必要。
錦少爺真如姐妹所說厭棄了她。
她滿腹心酸,告訴了這裏唯一的朋友,朋友安慰她:“男人都是一樣的,早日賺錢逃出這裏才是正經事,以後別再喜歡任何人了,免得被騙。”
桐湖笑了笑:“他沒騙我,他沒對我許任何諾言,也不騙我的錢,他買了很多茶葉,讓我安生了很久,還送了我一些東西。”
朋友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對她感興趣的客人不是沒有,見她單純害怕的模樣更覺得有興致,然而聽說她之前的金主是錦戮,又不敢動手動腳起來——萬一哪天錦戮腦袋一抽回來找她,得知誰搶過他的女人,肯定沒有好果子吃,還是不要冒這個險好。
管事的沒法子,只好讓她去做苦活髒活,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洗馬桶,她也不怨,還覺得這很好。守身如玉,她心裏羞澀又歡喜,這是為了心愛的男人,即便這愛不會有回應,她也覺得很快樂。
錦戮又過了幾個月才來,桐湖眼中頓時有了光。
錦戮點了她,問她:“你應該已經見識了不少男人的甜言蜜語,背信棄義,現在,你還相信什麽喜歡不喜歡?”
桐湖不好意思笑了:“他們說什麽我都覺得假,不信他們,又哪裏談得上背信棄義。我又笨又無趣,管事的覺得我晦氣,罰我做苦力。”對上他,眼裏都是光,“我只信你。我信了,你來了。”
錦戮說:“我是陪朋友路過。老實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遇到過很多,這點把戲對我沒用。你這輩子會一直在這裏,不如多搞幾個男人,好好抓錢。”
桐湖說:“若有錢出得去,我便抓錢,出不去,便不抓了。我出去了又如何,父母尋着,又要被賣一次。所以,活一日是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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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戮又包了她一陣子,管事的對桐湖也又好了些。
一個月後,錦戮說:“這回我真得走了。”又取笑她,“你如今經驗豐富,大可以伺候得客人舒爽。”
桐湖給他叩了一個首:“是,錦少爺。”
然後錦戮消失,毫不留戀。
又過了兩個月,錦戮夢中得到啓示,醒後掐指一算,不出意外的話他有了個孩子。又算了算,第二日,他去找桐湖。
“錦少爺!”桐湖目中有光,她人胖了一點。
錦戮直接問她:“你懷孕了?”
桐湖點頭。
“我的?”錦戮側歪着頭審視她。
“錦少爺每次走後,我對管事的謊稱您還會回來,只是您貴人多忘事,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回想了一下,月事沒來好一陣子了,最近又貪睡愛吃,便知道自己有了。”她有些羞澀。
“怎麽不說是先前的男人的?”錦戮眯了眯眼睛,“你想騙我?”
桐湖連連搖頭:“最初,管事的說,若是接了別的男人,少爺就覺得我和這裏別的姐妹沒什麽兩樣,不願意大手筆了,就沒讓我接。後來我失了寵,人又笨,也沒男人喜歡我。”她紅了臉,不敢看他,心忍不住加速跳動,輕聲說,“桐湖只有您一個男人。每回伺候您後要喝的避子湯,我都找個時機偷偷吐掉了。”
“你算計我?”他言語中很是不滿。
桐湖跪下:“求錦少爺原諒,我聽說幹了這一行,這輩子和子女無緣了,若是有孕,就被打掉,有幸生下來,男的就被人牙子賣掉,女孩就養着将來繼續幹這行。我,我不願這樣,心想着,若是孩子能養在錦家,怎麽也不會落得這下場,之後哪怕此生無子,我也無憾。再者,我真心喜歡少爺,所以不願喝。”
一壺剛煮好的茶,冒着熱氣,輕煙卷起,化做一只獸,乖巧躺在錦戮膝蓋上,陪着他三堂會審,只要她有一句謊話,它就會鑽進她鼻孔,讓她肺部炸裂般疼痛,喘不上氣,渾身抽搐。
“沒腦子的東西!到時你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管事的發現你在騙他,他會對你拳打腳踢,讓你直接落胎,胎沒落下,他會用一塊白布把你肚子裹起來,讓兩個人一頭一邊扯着布條,把你這肚子裏的生生絞死,白布沾滿血,成為紅布,一屍兩命。”錦戮只覺得她愚蠢,厲聲罵道。
桐湖聽得全身發抖,渾身冰涼,冷汗落了一背:“不會的……”
“怎麽不會?”錦戮罵她蠢婦,“若再沒死,穩婆會把她的手伸進你身體裏,生生掏出攪碎的嬰孩和胎盤,你痛得休克過去,不久後流血而死。或者你命大,只是落了病,生不如死,一個月後繼續接客,不知從哪兒得了花柳,很快也死了。你怎麽不想想這樣的下場?”
桐湖吓得捂住臉痛哭。
“我頂煩人做事沒腦子。”錦戮皺眉道,“這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進了窯子,花魁也只是業績好的表子,你不會真相信富貴人家公子救風塵,娶個妓回家後恩愛白頭的事吧?!”
“你滿心滿口都只為自己打算,壓根不把孩子的命放在眼裏,不計後果,平添罪孽,詭計多端!慣會裝可憐的招數,要死你就自己去死,憑什麽連累無辜?胎一落,繼續當你的茶花小姐吧。”錦戮冷聲道。
桐湖哭得不能自己,連連搖頭:“錦少爺,我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TA。我這輩子已經看到頭了,但只要您讓孩子出生,帶TA走,TA完全有新的可能啊!我确實沒想那麽多,我只知道您一定會來。”
錦戮依然鐵石心腸,他說:“你知道個屁!”
“你想母憑子貴?”錦戮笑了笑,告訴她,“為我堕胎的女人不計其數,我怎麽會要妓女生的東西?我有的是正房太太和姨太太給我生孩子。我最不喜歡尋花問柳時遇到什麽一片情深的小姑娘,大家尋歡作樂,何苦要什麽狗屁的愛來平添負擔?索然無味!”
“置之不理顯得我薄情寡義,理了的話,我大概要養一院子的各色女子,黃金萬兩也搭上。你真當世上錢那麽好賺?你當我錦戮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出來就是想圖個爽,卻被你這種晦氣的女人盯上算計,老子想想都氣!”錦戮砸碎了一個杯子。
“錦少爺,”桐湖哽咽道,“是我糊塗了,既然您不喜歡,那我,我便吃藥打了吧!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以後,也萬萬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你也知道在窯子裏生孩子什麽下場,還賭這把?便是我一腳踹死了你,一屍兩命,不過賠些錢了事!你對我不甚了解,僅憑短日的相處,竟以為我是個好人?倘若這事傳了出去,人人都學你這樣,我要去給多少人善後?我連嫖的樂趣都沒了!”錦戮冷厲無比。
“你一廂情願,造下孽來,別牽扯上我。好貓不留種,我一生只想逍遙快活,什麽時候輪得到你擅作主張給我弄出個種來?憑你一個雞生的孩子,也想當我錦家的後人?你說那什麽情情愛愛,不過因為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倘若我是你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不知道第幾個男人,你還說的出口什麽愛不愛?”花心大少覺得她越發可笑。
桐湖只是一個勁兒地嗚嗚哭。
“男人來窯子,就圖個下面快活,你才幾歲?你連自身都難保,還想搏一搏肚子裏那個?都說表字無情,戲子無義,叫人踐踏盡了才學的無情無義的本事,命苦的人那麽多,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那個?”
錦戮站起身來,指着她一頓臭罵,恨不得一腳踢過去,想到她有身孕,只能忍了忍,繼續罵,罵得累了,回到椅子上坐着,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目光審視着她,端了端坐姿:“我的規矩,是去母留子。”
桐湖頓時擦了擦眼淚:“若能生下個小子,便當我報了您的恩情,若是個丫頭,只求被錦家好好照顧,千萬不要入煙花之地。”桐湖拜了拜,“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我對你有什麽恩?”錦戮冷笑一聲,玩弄着桌上的茶杯,“我是嫖客你是妓女,不過這點交情。”
“是。”桐湖連連點頭。
他說:“你過來。”
桐湖過去,錦戮摸了摸她肚子裏的胎兒,确認了那的确是他的種。
出門後,錦戮就給桐湖贖了身。
“我為你贖身,不是因為你懷了我的種,只因為你為人蠢笨,不适合當婊子,容易叫人騙了去,吃撥個幹淨,還愚蠢地自我感動,簡直能料到你凄慘的下半生。”他面無表情。
“是。”桐湖連連點頭。
錦戮把她帶到郊外宅子裏。
“這孩子能被好吃好喝養着,但不能姓錦,不能進錦家,将來也不能認我,我不乏紅顏知己,所以不會養着你,更不會帶你入家門,你以後不能進錦家,你就當從沒見過我,你能做到嗎?”他一臉威嚴。
桐湖去看錦戮,不明白他雙眼中為何不似方才般威風凜凜,反而有些黯淡和說不出的沒落。
“我給你安排一門親事。”
“錦少爺……”她聲音抖了抖,眼圈發紅。
“我花錢贖的你,還做不得主嗎?”他擡高了聲調。
“一切全聽少爺。”
錦戮把一杯水給她:“喝了吧。”
桐湖喝下,交易完成,她醒來後忘了過去一切,依稀記得父母要賣她,她不願意,要跳湖,但還是被賣了。
她家門口有個湖,湖邊栽着梧桐樹,父母沒念過書,沒什麽文化,看到梧桐樹又看到湖,就給她随口取名“桐湖”,對着還是嬰兒的她,微笑着說“諾,有梧桐樹,還有個湖,你看到這兩樣,就曉得這是家裏了”,然而她越長大越發現這個家不是家。
漸漸的,連父母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只記得有這麽幾個人,但其它都不記得,很多事也模模糊糊的,硬是想不起來。
一定是跳湖,導致失憶了。她這麽想。
不久後,劉管家低調地納了一個年輕如花似玉的妾,小姑娘看上去很小,肚子卻大了,人們只當他溫飽思□□,臨老入花叢,并未多想別的。
而桐湖以為,難怪要跳河,原來是父母把她賣給了一個老頭子。
老頭說:“我給你改個名,一切就是新的開始了。”
窗外凄風寒雨,一片蕭索,劉老樹沒什麽文化,不會用詩詞形容,想到一些事只覺得心裏堵得厲害,雨越下越大,噼裏啪啦落在樹上,屋內寒氣也重了起來,桐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吓得劉管家忙把自己的褂子脫下來給她披上,一臉誠惶誠恐:“您千萬別嫌棄。”
吓得桐湖不知所措了,忙道歉:“是我不好,梧桐葉落盡,便是入冬了,天會冷,今朝天氣陰,沒太陽,我該料到會下雨,要多穿點的。”
劉管家忙說又是,嘆了一口氣後告訴她:“我是個粗人,肚子裏沒墨水,見到什麽就取什麽名,外面在落雨,老家原配老婆名字裏有個冬字了,重了不好,以後你就叫‘秋雨’吧。跟我姓劉,我把你當自家人。”
桐湖改成了秋雨,她記不起原來姓什麽了,反正原來家裏也沒把她當個人,更不用提什麽X家的人,姓什麽她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