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澤

第17章 章

第 17 章

謝澤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尴尬過——

他腳朝上頭朝下，周圍是一群劫後餘生仿佛跑了五公裏一樣腿軟或靠着牆或癱坐在地上劇烈喘/息的人，他們一人睜着一雙眼，平複心跳的同時還不忘探照燈似的盯着自己看，再具體一點是盯着被霍連山扛在肩上的自己看。

他感覺自己因為這個姿勢腦袋充血臉一定很紅。

五組組長于道飛剃着板寸穿着貂，脖子上還挂着一根手指粗的大金鏈子，他的性格和他的着裝一樣粗犷豪邁，于是他就更加粗犷豪邁地問了：“哇，老八他穿的是霍隊的制服吧？咦，霍隊他手裏拿的是老八的劍吧？诶，霍隊老八你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大夥都逃命呢你們咋抱上了？”

謝澤：“……”

他竟然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答……

察覺到霍連山要将自己放下來，他立即眼一閉開始裝死……哦不，裝暈。

霍大隊長把“昏迷”的謝澤放在牆邊半躺着，對對面那個陽剛漢子的靈魂三問表示波瀾不驚，用一種聽起來十分平靜的語氣敘述道：“他施完法術就暈倒了。”

潛臺詞就是我不能見死不救，必須把他抗走才行。

“昏迷”中的謝澤嘴角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心說：看來扯犢子是會傳染的，咱們高風亮節的霍大隊長也已經開始會忽悠人了。

于道飛倒沒有他們想的那麽複雜，他回道：“哦，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沒動靜了，老八那一手什麽來着？哦，叫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然後驚天雷勾地火酷炫啊，等他醒了我得讓他教教我。”

果然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招數，謝澤的大招聽起來和他本人一樣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子不正經。

霍連山決定忽略那一長串名字，直接說道：“……先原地休整五分鐘保存體力，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

于道飛表示明白，安排了幾個人在周邊巡邏，然後無比熱情地奔向了尤方：“嗷，老六，快把你的零食庫拿出來，哥幾個快要餓死了！”

可憐的尤方剛從謝惡霸手裏脫了一層皮才得以逃生，不料現在又遇到了于地痞流氓，他宛若捍衛清白的大姑娘，英勇無畏道：“要吃的沒有！要命一條！”

于道飛“嘿嘿嘿”地笑：“兄弟們，來，陪六組長樂呵樂呵～”

于道飛手下幾個外勤挽起袖子，臉上帶笑地朝尤方伸出手——撓了撓他的癢癢肉。

尤方崩潰了：“哈哈哈，快放手！哈哈哈，我就不給！哈哈……”

謝澤趁着那邊一團混亂時睜開了眼，他往坐在一邊閉目養神的霍連山那裏挪了挪屁股，“哎，霍隊你睡着了麽？”

霍連山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之後就又把眼睛閉上了，“幹什麽？”

“呃，那個，也沒什麽。”謝澤撓撓頭，心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反正依老五那個粗的堪比電線杆的神經當時一定沒發現自己是裝暈的。他從懷裏掏出兩塊巧克力，把其中一塊遞過去，“謝謝你的順水推舟，喏，吃一點，補充體力。”

霍連山搖頭，沒有睜眼的意思，“你自己吃吧。”

“別客氣，反正也是從尤方那裏搶來的，借花獻佛了。”謝澤把包裝紙拆開，殷勤地送到他嘴邊，“吃口嘗嘗，他那兒都是好東西，這個巧克力絕對好吃。”

霍連山被迫睜開眼，自從進了爛尾樓他就片刻沒有休息過，直到幾分鐘前終于把其他走散的外勤都找到了，他這會兒可能是累了，緊繃的神經不由稍微放松了點，就這樣就着謝澤的手咬了一塊巧克力，又靠回牆上閉目養神去了。

謝澤的目光落在他堅毅淡漠的五官線條上，不知想到什麽無聲笑了笑，低頭在那塊缺口旁也咬了一口，一邊吃一邊問道：“好吃嗎？”

霍連山只吃到滿口帶着醇厚香氣的苦，幅度不大地點了點頭。

謝澤趁機又掰了一塊放到他嘴裏，語氣輕笑道：“我倒是覺得還不錯。”

他瞥到于道飛抱着一堆吃的走過來，當即三口兩口把剩下的巧克力往嘴裏一塞頭一歪靠在霍連山肩膀上繼續裝暈。

于道飛虎目一瞪，“老八咋還沒醒呢？他是不是那啥有點虛啊？”

謝澤在心裏暗罵：呸，每次燒烤必點兩個大腰子的人還有資格說我虛？！

他打算繼續暈着，不料霍連山伸手把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給推開了，“醒了就起來，他找你有正事。”

“哦。”謝澤從善如流坐起來，“找我什麽事？”

于道飛指着牆角幾個外勤：“他們不小心被那些喪屍一樣的東西抓傷了，傷口發黑流血，你看能不能給治治？”

謝澤伸頭望了一下，那幾人臉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黑氣，是沾了屍毒的明顯征兆。他從錢包那一沓厚厚的符紙裏抽出幾張黃符，“燒成灰兌水喝下去。”

于道飛把符紙放在手心，集中精力盯着自己的掌心，下一秒一小簇火苗無中生有燃了起來。他捧着火焰并不怕被灼傷，等到幾張符紙全部燒成了灰，這套馬的威武漢子用無比小心的動作把符紙攏在一起放入礦泉水瓶子裏，晃了幾下拿去給牆角幾個外勤。

見那幾個外勤喝下摻了符咒的礦泉水後臉色明顯好了很多，謝澤又試圖靠在霍連山旁邊休息，但霍大隊長在他快要靠過來時忽然站起身走了，于是謝澤靠了個空身體一歪差點摔地上。

一行人休整快結束時小精魅不知從哪裏飄了回來，他一出現立即引起一陣以于道飛為首的騷動： “哇～霍隊迷你版，老八你從哪裏找來的？”

謝澤：“魇蛇幻境裏。”

“哦，那就沒意思了。”于道飛轉身繼續啃他的醬肘子，“等我們把那群蛇的迷魂陣給破了幻境裏的東西都是要消失的，我還以為你從哪裏拐了個小霍隊準備回去玩養成呢。”

小精魅發現對面那人在聽到“消失這個詞語時神色一黯，不解道：“他們在說什麽？讓你聽了不高興？”

謝澤搖頭，“我沒有不高興，你之前都去哪裏了，那麽久才回來？”

小精魅想了想，“我遇到夜九了，他把我困住，不讓我回去找你，但後來我趁着他不注意又跑了。”

謝澤：“他現在在哪裏？”

“此樓最高之處。”

他們一群人原路折回往樓頂走，沿路的惡鬼大都零零散散的不足為懼，實在遇到數量多的躲不開的，謝澤又一記“幹柴烈火”燒了過去，直把惡鬼燒成了一群吱哇亂叫的火柴棍。

趙小雲縮在隊伍中間，小聲感慨道：“他們被困在這裏……自身靈魂和肉/體互為仇敵……想必就算一把火燒了也無法安息了。”

尤方從牛肉幹裏面擡起頭，詫異道：“你竟然會有這麽感性的想法，你不是理科生麽？”

趙小雲有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一張娃娃臉紅成了猴屁股，又開始結巴：“我我、我就是随便想想。”

“那不是一般的符火。”尤方朝走在最前面的謝澤瞄了一下，神情竟有些嚴肅：“那裏面混着超度亡魂的往生咒，我聽族裏大長老說過，這是一種消惡業的做法。”

趙小雲明顯不太明白：“消……惡業？”

尤方又一次朝前面看了一眼，“也就是抵消罪惡，但那個咒是反着畫的，所以是以超度亡魂來抵消自身罪惡的意思。”

趙小雲震驚地睜大眼。

到達頂樓後衆人還沒站穩腳跟，大樓又是一次天塌地陷的劇烈晃動。這一次不需要冷焰火照明，他們已經借着從頂層塌了一大半的缺口那裏投進來的月光，看清了眼前那兩條纏在一起的黑影。

那夜天池異動時于道飛出差不在，這次他親自體驗了一回尤方他們當時的震撼，“哇哦，這特麽算是巨巨巨巨巨巨巨巨蟒了吧？”

夜九最介意別人說他是蛇，謝澤好心解釋道：“是蛟。”

果然不到半秒鐘夜九就跟着咆哮：“老子是蛟！我最痛恨別人說我是蛇了，可惡的人類，我要吃了你！”

但說是這麽說，他現在也只能逞一時口舌之快，因為他如今正和另外一只同樣體型巨大的魇蛇緊緊纏在一起，兩條蛇拼着命的相互狠力絞殺，以至于衆人能夠清楚地聽見他們鱗片與鱗片之間刺耳的摩擦聲。

謝澤“啧啧”搖頭：“叫你貪吃，真的是蛇心不足可吞象，你說你偷吃了人家圈養在樓裏的亡魂也就罷了，看這架勢，估計連那些蛇子蛇孫也都一并吞了吧。”

一時嘴饞的夜九：“……”

他在那怒道：“要你管！”

“轟隆！”

魇蛇聽見夜九終于親口承認吃了自己的後代，當即怒火中燒，死命扭着蛇身絞住他，兩蛇又是一番惡鬥，翻滾中一根粗大水泥柱被蛇尾一掃，立即龜裂着從中間斷開。

于道飛和尤方帶領着外勤往角落裏躲去，他不敢置信道：“難道要打敗他們才能離開這裏？我靠老八我們要給你坑死了，霍隊一開始可沒告訴我這裏還有這種哥斯拉級別的，我們一群人這小胳膊小腿的，和他們鬥？這不是上趕着送菜嗎？”

謝澤身形懶散地靠在牆上：“莫慌。”

“我能不慌嗎？”于道飛着急上火的沖他吼：“再不慌咱們就一起蛇肚子見了！霍隊你看看老八，你能不能管管他？！”

霍連山大概從受謝澤故意引導進入這棟爛尾樓就知道這是一個坑，現在可能已經被坑習慣了，早就沒了脾氣，他伸手彈去那把還在自己手裏的雙刃劍上的一塊塵屑，淡然道：“聽他的，再等等，讓其他人注意安全，別被蛇鬥波及到。”

于道飛驚了，這對冤家什麽時候已經開始統一戰線了嗎？

霍連山眼睛看向那裏還在鬥的難分難舍的巨蛇，面上沒有什麽情緒起伏。他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細瘦修長，“霍隊，你打算霸占我的劍到什麽時候？”

聞言霍連山偏過頭看向他，眼神冰冷而具有壓迫性：“這件事解決之後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謝澤把視線落在他淡淡烏青的下眼睑上，唇角勾起：“好的，不會太久。”

接着他手心一暖，謝澤垂眸，看見那把被體溫捂的發熱的劍柄被放在了自己的掌心，再擡眼時，霍連山已經轉身站到了別處。

他把劍別回腰後，好心情地拿出錢包點了點裏面剩下的符紙。

小精魅四處飄了一圈覺得無聊又飄回了謝澤身邊，他見謝澤盤腿坐在地上，也跟着蹲下來飄在地面上方一寸的地方。他雙手拖着下巴問，“你在做什麽？”

謝澤虛虛地摸了下他的頭，“等。”

小精魅眨眨眼：“等什麽？”

謝澤看向月光逐漸稀薄的樓頂缺口，故意賣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精魅頭頂冒出好幾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