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那、那個……”
現在已經是早上八點,此刻天光大亮,天邊一輪朝陽從群山白雪之間慢吞吞地爬上山巅,很快便高高地挂在了雲霞霧繞的天幕上。
趙小雲小心翼翼地走到胡宴一米開外的地方,臊眉拉臉的一副小媳婦樣兒,結果張開嘴嗫嚅了半天愣是連屁都沒蹦出來一個。
胡宴現在還是狐身,它伸腿彈了彈耳朵,問道:“什麽事?”
趙小雲捏着衣角: “……尤……”
胡宴身體前弓伸了個龇牙咧嘴的懶腰之後又趴回去了,可憐趙小雲一朵小白花,進入分局以前是個連鬼片都不敢多看的人,經過昨晚一役後世界觀更是摔的稀碎被迫重組中。他被還是狐妖形态的樣子吓得腿軟,這下子更是連話都說不全:“尤尤尤尤………”
胡宴眨巴着眼:“喲喲切克鬧煎餅果子來一套?”
“不、不是,”趙小雲咽了口唾沫:“是尤方組長……讓、讓你變、變回人形……別、別吓到別人……”
“哦,這個啊。”胡宴抖了抖耳朵:“你去回他,就說我維持人形是很耗費精力的,加上前幾天又被謝澤那坑爹貨坑了受了重傷,雞湯都沒喝成,只能暫時這樣了,反正這段時間天池是不會對外開放了。”
趙小雲問: “為、為什麽?”
胡宴拿眼斜他:“你自己沒去那邊看?”
趙小雲快速朝天池的方向瞥了一眼,太陽升起後,冰面上的惡鬼冰雕一遇到陽光就碎成了塊,那條巨蛇在把謝澤和霍連山吞下去之後又潛進了血池裏,現在尤方除了安排人手修補法陣,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
他看着還是一池血色的天池,心想:霍隊長和謝組長是不是已經沒救了?還有……還有那些惡鬼一遇到太陽就消失不見了,那等到太陽下山後它們還會再一次出現嗎?
想到那個畫面,他渾身一激靈,惡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我現在去辭職可以嗎?但是霍隊長都英勇犧牲了,那我找誰簽字?
尤方從天池邊急匆匆地走過來,照着胡宴背上又是一巴掌:“我不是讓你變回人身嗎?你還杵在這裏幹嘛?準備被隔壁幾座山頭的游客看到把你送到城市頭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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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宴老神在在地舔了舔爪子:“反正老大都被蛇吃了,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現在我宣布外勤八組就此解散,你們愛忙什麽就忙什麽去,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回老家去。”
趙小雲目瞪口呆:“……你、你不管……謝組長了嗎?”
尤方倒是對胡宴的話沒多大反應,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他從一個外勤手裏拿來一個羅盤朝胡宴身上一扔:“先去把霍隊和老八找到,之後你愛回哪回哪兒。”
胡宴兩只金棕色的狐貍眼一眯:“他們難道還活着?”
“他們兩個人身上的定位器一直在這附近移動,禍害遺千年,就老八那神出鬼沒的手段哪兒那麽容易挂掉?” 尤方看了看手機:“趙局很快也會趕過來,現在已經分散人手根據定位器去搜救了,你們也一起。”
趙小雲看見羅盤上兩個不停移動的光點:“我、我也去?”
尤方這才想起來趙小雲好像是後勤組的,但眼下人手不夠,也只能臨時拉來湊數了。他點點頭:“你不會看羅盤的話等下就跟着胡宴,好了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快點快點別磨磨唧唧的了。”
趕走了這兩人,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開心果,一邊剝開心果一邊說道:“呼,餓死我了,我點的XX外賣怎麽還沒到?”
馮主任裹着軍大衣坐在木頭棧道那裏看着遠處蒼茫雪山,他昨天晚上連着兩次差點被吓破了膽,精神重創并不比趙小雲少多少。這時順着風聽到尤方在那裏磕堅果,眼神立即幽幽地飄過去:“不能随地亂丢垃圾,愛護景區環境人人有責。”
說完又想到了從今天開始停止營業的通告,不禁悲從中來,低低嚎了兩聲:“嗚嗚嗚,我的KPI……”
這時有人來彙報說後山腰發現了幾具屍體,初步檢測是人類,問一把手不在責任落在六組組長頭頂的尤方怎麽處理?
尤方撓頭想了想說:“通知山下相關部門調查他們身份,看有無可疑之處,若是沒有明确的關于非人的線索,此事則不歸局裏管控。”
他吩咐完,捏着一把果殼,趁機墊着腳尖走了。
趙小雲跟着胡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鋪滿厚厚積雪的山路上,一不小心差點摔了個屁股蹲,他扶着一塊大石頭艱難地站起來,一開口,嘴邊就冒出一團白氣:“胡、胡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定位器顯示霍隊在這裏附近,”胡宴看向北趙小雲挂在脖子上的定位器,忽然“咦”了一聲:“他們兩個人怎麽分開了?”
趙小雲捧着定位器也看了看,發現之前一直在一起的那兩個代表霍連山和謝澤的光點分開了一段距離,他結結巴巴問道:“那、那我們……是不是要分開——”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沖破虛空而出,接着像是被一股巨力猛地摔向地面,在連續撞斷十幾棵參天古樹之後才堪堪止住去勢。樹上積雪撲簌簌往下掉,趙小雲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什麽,張嘴就要驚叫時忽然被一塊冰渣子堵住了,胡宴收回爪子,低聲斥道:“閉嘴,再叫我就把你丢進天池喂惡鬼。”
趙小雲把透心涼的冰渣子吐掉,老實閉上嘴,把防風圍嘴拉上來蓋住了口鼻。
惡蛟顫顫巍巍的還沒爬起來,另一道人影已經撕裂虛空而至,謝澤手握一把漆黑長劍,立于被攔腰撞斷的紫杉樹上,神色比雪山之巅的冰雪還要凜冽三分:“把人還給我。”
“還給你?”惡蛟把昏迷不醒的霍連山用蛇尾卷在身前,谄媚笑道:“三哥,好三哥,先前是我不懂事,你放我走,我這就把這個人還給你。”
謝澤搖頭:“不行,你必須回你原本的地方去。”
見談判失敗,惡蛟再也耐不住性子怒罵道:“你一露面我就認出你了,你還在那裏裝瘋賣傻,夜澤,如今你沒了龍身,不過就是一只從聖池封印裏爬出來的惡鬼,和我又有什麽兩樣?你放我走,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招惹你!”
“不行。”謝澤還是這麽回答,他疾步縱身一躍,提劍劈向吞吐着蛇信的惡蛟:“夜九,回去,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夜九卷着霍連山一邊躲一邊罵:“回你媽的回!”
這是天池山下的一片原始森林,高達百丈的古木交錯叢生,前幾日暴雪将歇,筆直樹幹覆雪而立,如一把把寒霜古劍,利刃直指蒼穹。
夜九穿梭于古木之間,昨夜還頗具優勢的龐大蛇身現在倒成了負累,謝澤拎着劍陰魂不散地追在身後,它躲來躲去的同時還得顧忌尾巴上的那個人類,他要是不小心被弄死了,自己今天更是連一點生機都沒有了。
在又一次撞斷一棵參天古樹之後,夜九發現謝澤捂着胸口腳步一滞,雖然他很快又踩着樹幹飛身掠來,但那蒼白如紙的臉色還是洩露了其主人色厲內荏的不争事實。
見狀它把尾巴卷着的霍連山朝另外一個方向用力一抛:“人還給你!”
謝澤單膝跪在地上,冷汗早已糊住了雙眼,他在幻境時就已經透支靈力,這一路不過是憑着一口氣在那裏強撐。聽到夜九的話不疑有他,提起劍就要飛身去接,冷不防被一截蛇尾抽中後背,整個人便翻滾着摔進了厚厚的積雪裏。
夜九見偷襲成功,果斷不再逗留,蛇身幻為一縷黑氣,倏地消失在原地。
“老大!”循着二人打鬥痕跡追過來的胡宴來不及多想,身體後頓,然後猛地撲過去把快要撞到石頭上的霍連山叼住。
它把霍連山平放在雪地上,擡着爪子朝他臉上輕輕拍了拍,“喂,霍隊?霍隊醒醒?”
但霍連山眉目緊閉沒有任何反應,胡宴又去試了試他的呼吸,見還能喘氣,暫時先放下心來。它轉身又跑到被摔到雪堆裏的謝澤身邊,對吓成一只呆雞的趙小雲說道:“聯系尤方,快,讓他派人過來救援!”
趙小雲這才找到了主心骨,用已經凍僵的手指撥打電話,號碼摁到一半,他又停下來弱弱地問道:“那個……尤組長……電話多少?”
胡宴用一種看傻逼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兩秒,仿佛牙疼一樣磨了磨牙:“按你挂在脖子上那個羅盤的求救信號也行……紅色那個!”
教會趙小雲怎麽發出求救信號,胡宴圍着一身血了糊拉的謝澤轉了兩圈,忍不住用鼻子噴氣:“你們在蛇肚子裏搞什麽?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你——”
說着話音一止,它朝呆站在一邊的趙小雲看了一眼,說道:“你順着原路返回,去和前來救援的尤方彙合,這裏有我看着就行。”
“哦……”趙小雲慢半拍地點點頭,又一步三晃地淌着快要及膝蓋深的雪走了。
等确定趙小雲已經走遠了聽不到他們說話之後,胡宴身上赤光流轉,光華散去之後,一個身高腿長的少年站在了原地。他留着齊肩黑發,膚色雪白,容貌昳麗,長相是介乎于男女之間的雌雄莫辨,唯有一雙金色泛棕的豎瞳,昭示着非人的一面。
他蹲在謝澤旁邊,無意識舔了下手背,“跟你說了別總是動用魂珠之力你不信,這下又被反噬了吧?”
謝澤閉着眼,語氣沒什麽起伏:“死不了,霍連山怎麽樣了?”
他背後那根脊骨仿佛被巨力鞭笞一樣劇烈疼痛,胸口那裏也像是着了火,一股無可言說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瞬間席卷全身,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是過度使用魂珠的結果。夜九說的對,他不過也是一個從聖池封印裏爬出來的惡鬼,頂着這副人身,平時賣弄兩下本事耍耍嘴皮子就罷了,在幻境裏強行動用魂珠之力畫那張“天雷地火”符已經是勉強,何況如今他的魂珠只剩下了一半,偏偏不知及時止損。後來又震碎幻境和夜九打鬥,提前借取的靈力就好比高利貸利滾利,這下子全部一股腦的反噬回來。
“他也死不了。”胡宴沒好氣道:“我現在幫你療傷,但是我是妖,可沒有方胖子那麽純淨的靈力——算了,我說這些幹什麽?反正你也不挑。”
他伸手聚起一股妖力放在謝澤胸口,認真地修複謝澤身體/內部斷裂的血肉筋脈。
謝澤望着頭頂灰沉沉的天空,咳了一口血,意識漸漸飄遠。
在空寂無邊的迷霧中,只有一個身影忽隐忽現,他長發未束,衣袍寬松,身形如雲煙一般,風吹即散,風止又成,走動間廣袖垂地,攪動起無形霧氣。那是千年前留在神識裏的最後一抹殘影。
謝澤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