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一則電話,打來的人讓我有些驚訝。
是愛人的一名學生,照理說現在應該在讀高三,名叫喬不染。
我知道她還是因為愛人對她溢于言表的贊揚。愛人本身也是才當上老師的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見到一個有天賦的學生對他來說太過美好。他曾經告訴我,喬不染的成績不算好,但歌唱天賦實在拔尖,他有信心,如果喬不染選擇了音樂藝考,一定能夠走進音樂類的頂尖學府,她将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說話的時候樣子那樣高興,我第一次那樣确信他就是一位老師,确信屬于老師的品質在他身上覺醒了。于是我也和他一起笑,聽他躊躇滿志,想要将一個女孩兒送進音樂的殿堂。
後來喬不染和我們的聯系就多了起來,歸根究底,她的家人對于藝考這條道路仍然懷有偏見,愛人花了許多精力才讓她能夠安心學唱歌。
喬不染也不負所望,高二那年成功拿下了全國歌唱比賽的大獎。
那天我請了假,陪着愛人到了現場,臺上的喬不染穿的很好看,但我只記得愛人明亮的眼睛,我有一瞬間想過,是否他也曾夢想過成為一名歌手,站到更大的舞臺上?
我并沒有問他,因為這個問題很快就被我否定了。
喬不染打電話來是問我今天有沒有時間,她有一些事情想對我說,此時她已經站在了我們家小區樓下。我從地下車庫出來,果然看見她穿着校服站在路燈底下。
她和我打招呼,手舉起來揮了兩下,露出短袖外的手臂上有些許淡色的痕跡。
喬不染微微彎了下腰,這孩子表情總是很少,愛人曾經為此擔憂:“齊老師,好久不見,中秋節快樂。”
她遞過來一個禮盒,我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着月餅的字樣:“小喬同學,這麽久不見還記得送月餅,有心了——手上怎麽弄的?”
喬不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似乎才注意到有這麽一些紅痕:“啊…這個是,在兼職的店裏不小心撞到的,沒什麽大問題。”
我于是不再追問,如果她這麽告訴我,代表這就是事實:“家裏還好嗎?我記得你保送了對吧,他們應該不會再多說什麽?”
“家裏還好,齊老師和陳老師已經幫了我很多了,不用擔心。”喬不染搖搖頭,張了兩次嘴巴才終于問出口,“陳老師…他現在…醫生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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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心裏還記着我愛人,我忍不住笑,他一直惦記的學生能夠記得他的好,已經讓人覺得十分滿足。
“沒什麽變化。”我回答她,可惜,我并不能告訴她真相,“也許有朝一日,他會醒來吧。”
“陳淨遠”會醒來的,只是她的老師也好,我的愛人也罷,都不是那個人了。
我忽然想起愛人放在書房鋼琴上的半首曲子。
如果上次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寫的工工整整的未完成的曲譜上還有一個名字,是喬不染。
我想那是愛人寫給他最重要的學生的曲子,如今它沒有了再被愛人完成的可能性,但不完整也好,我始終應該将它物歸原主。
我告訴喬不染:“我突然想起你老師有樣東西,是要給你的,小喬同學你覺得…?”
讓一個女生等在小區裏似乎不太好,但讓一個女生到家裏可能更不好,我實在有些矛盾,只好詢問她的意見。
我仍然沒從她的面上捕捉到什麽神情:“我在這裏等您吧,謝謝陳老師,齊老師。”
但她把頭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這張沒有寫完的譜子對她而言會意味着什麽,但總歸喬不染大概是不會不想要它的,一個能夠在愛人睡下去這麽久之後還記得我們,還會在中秋節送來一份用兼職的工資買的月餅的女孩兒,她的行為已經向我訴說了太多。
為了不讓她多等,我幾乎是跑着穿過電梯和樓道,取到了譜子,往準備給她的水果袋子裏塞了點零用錢。
喬不染接過那幾張輕飄飄的紙的時候,表情幾不可聞地裂開了一點。我彎彎嘴角,她足夠堅強,可偶爾顯露出來的脆弱才是孩子會有的樣子。
她記挂着愛人,我希望有朝一日有一個人也能夠走到她身邊。
“他還沒來得及寫完,但既然寫了你的名字,要怎麽處理就都任你選擇了。”我又遞給她一袋水果,“昨天下班路上看見就買了點,你帶回去吃吧,要注意身體,別像上次一樣在學校犯胃病了。”
她應了聲,一手捏着稿子,一手把水果接過去。之所以說捏,是因為這孩子把稿紙都捏皺了。
好吧,我就知道,一個陳淨遠的離開,害得好多人都無法忘懷。
“好好生活啊小喬同學,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拍拍她的肩膀。
喬不染點點頭,和我說了再見,然後離開了。
她其實還穿着綠白配色的夏季校服,白色的短袖和綠色的褲子,垂下來的手拎着袋子,另外一只手把稿紙舉在面前,似乎一邊走一邊在讀。
我最後看了她兩眼,青春期的孩子理應有的活力和喜悅似乎始終沒有落到她身上,只有茫然。
但我想她能夠很好地走下去。
回到家後迎接的是厲鬼疑惑的臉龐。
也不意外,他可是看着我急匆匆回了家放下禮盒沖進書房,帶走了沒有寫完的曲譜和一袋家裏的水果,又兩手空空歸來的全過程啊。
果然,厲鬼擡擡下巴,血紅的眼睛盯着我:“大攝影師這是怎麽了?跑來跑去的,還拿回來一盒月餅,你同事來了?”
我擺擺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那不能啊,中秋前一天小曹他們就拉着我一起聚過餐了。”
“那請問這是?”黑氣拍了拍被我草草放在茶幾上的禮盒。
“啊~”我看着厲鬼的眼睛,“是喬不染送來的。”
确實是有點好奇他的反應,不過更多還是想把那孩子的近況告訴給他。
“她看起來和陳老師當初描述的樣子沒什麽差別,人也不錯,就是沒什麽表情——那月餅還是她送的。”
“會吃的吧?”我笑嘻嘻打趣他。
“…嗯。”他看起來好開心,眼白都變紅了。
我把禮盒打開,在中秋節的第二天與厲鬼又一次分食了月餅。
他用黑氣舉着那枚小小的月餅,看了一會兒。
我問厲鬼:“什麽餡兒呢?”
他回答我說:“火腿。”
我于是笑他運氣不好:“怎麽這也能抽你最不喜歡的餡兒。”
他瞪我,目眦欲裂。
我這才把手裏的五仁月餅換給他。
晚上炒了點簡單的菜,吃了飯洗完碗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我忍不住想吐槽,厲鬼悠悠然望我一眼。
哈,這家夥也在心裏吐槽着呢。
到最後還是我和厲鬼展開了一場對電視劇劇情的批鬥大會,說着說着上頭了,黑氣猛拍一下我手臂,疼得我比剛剛他瞪我的樣子還要猙獰。
等到睡前,厲鬼終于問我:“你把那首沒寫完的曲子給她了?”
我點頭:“對,我看你寫了她的名字就自作主張給她了,我沒做錯吧?”
“沒。”他擺擺手,像是還想說什麽,嘴巴一張不小心吐出一節長長的舌頭。
縮回去的時候又不小心咬掉了一截兒,我比厲鬼還慌亂,一個勁兒圍着他手舞足蹈。
沒有血,那塊“肉”也沒掉下來,坦坦蕩蕩在空氣裏變成了一團黑氣,又融進了厲鬼周圍。
我乖乖站好,和他道歉:“抱歉鬼哥,我反應過激了。”
“哦。”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和我說起小喬同學,“你覺得小喬她會喜歡那首曲子嗎?”
“那肯定的。”唯獨這件事我敢拍胸脯和他打包票,“她走的時候一直拿着看,感覺可珍惜了。”
“陳淨遠是一個好老師嗎?”厲鬼問我。
“必須是,一定是,我們都是這麽想的。”我回答他。
可他看上去也不是那麽開心,只是背過身去,把臉藏了起來。
不是吧,都看見把舌頭咬掉了這種驚悚畫面了,還不讓我多看看。
但我只敢在心裏長籲短嘆。
“真的嗎?”他又問。
“真的。”我告訴厲鬼,“我一直都覺得我愛人能夠成為最好的音樂老師。他那麽好,對學生溫柔有耐心,要是他不是一個好老師,小喬同學幹嘛還要特地跑來為了一個已經過去的中秋節送月餅啊?”
“小喬同學還問我呢。”黑氣一點一點纏上我的腿,有點疼,感覺也要和手上一樣留痕了,“問我她陳老師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哎呀,你看,要是小喬同學不覺得他是一個好老師,幹嘛問這些?”
怎麽說了這麽多也不看我一眼,真狠心。
“…總覺得你愛人很幸福。”嘿,這可不是對我的問題的回答,不過算了,他就應該是這樣。
“陳老師幸福是因為他本身就很好啊,是個好老師,好愛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值得。”
厲鬼總算轉頭看我了,我猜他其實是想轉身,結果情緒激動沒法控制自己了,只是把頭轉了那麽一百八十度,有點可愛。
“小喬一切都好?沒被欺負吧?還在學唱歌吧?”
“嗯,你放心。”我上手撩了一下他手邊的黑氣,“我會幫她的,她會好,不會被欺負,也會繼續學唱歌。”
厲鬼點點頭,他好像放棄了對我笑,真可惜:“晚安,齊明。”
“晚安,鬼哥。”只能我對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