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紙盒和蛋糕被我原封不動地帶回了家。
回家之前,去停車場的路上,又碰見了曹良,熱情的人一如既往的熱情,我提議捎他一段路,他擺手拒絕,直指自己手裏的電瓶車頭盔,說不能把車丢在停車棚。
我于是點點頭,一個人往回開車。
到家的時候,手裏除了蛋糕,還多了我媽給的飯盒,我想厲鬼大概也很久沒吃過這一口了,幹脆就和蛋糕一起帶了回來。
我媽沒說什麽,只是囑托我如果冷了就要放進微波爐裏轉上幾分鐘,味道不會變差,吃熱的也對胃好。
所以蛋糕和飯盒被我拆開擺在桌上的時候,有一個是冒熱氣的,有一個是貼着一張小便條的。
厲鬼十分自然地用黑氣纏了手,用手捏了筷子,像是一個正常的人一樣端了碗使勁兒給自己扒拉菜,可他明明只能吃掉那菜的香氣和滋味。
算了,我諒解一下吧,畢竟他都是厲鬼了,這飯菜還是媽媽做的。
誰會在自己媽媽的飯菜面前客氣呢?
厲鬼扒拉完菜,捧着碗問我:“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吃蛋糕?”
我把還沒看過的便條撕下來,先往他那邊一遞:“你看看寫的什麽?這蛋糕是曹良給的——你還記得他吧——他說是他女朋友烤的,謝謝我給他送鑰匙。”
厲鬼眼珠子轉了兩圈,還是沒舍得放下碗,只草草瞅了幾眼:“人家寫給你的感謝便簽,給我看幹什麽。”
我把有字的一面轉過來看,字跡很工整,從語氣能夠看出來寫下這些字的人應該開朗也溫柔。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撓撓頭,嘗了一口紙杯蛋糕,很好吃,我不是什麽專業人士,說不出什麽頭頭是道的評論,只能默默地再來上兩口,用餘光看到厲鬼改用一只手捧碗,另一只手拿起一個紙杯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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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嚼奶油和蛋糕體,我一邊閱讀了便簽上認真進行了首行縮進和備注的字。
“齊明先生,您好!
非常感謝您幫助了我的愛人,他曾經對我提起您,說您具有相當強大的捕捉能力,能夠拍出很特別的美麗照片,但您又與人具有距離感,如今能和您說上話,他相當開心。在此我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小忙,不要太過于抵觸他,他一直是個十分熱情的人,我懇請您如果不适應,也不要太過于尖銳。這份蛋糕算是我兩種含義上的謝禮,感謝您的幫助。祝您生活幸福!
注:如果他太過于熱情了,您完全可以适當打擊!這不是什麽很傷人的事情!希望我們不會對您造成困擾!”
我把嘴巴裏的蛋糕咽下去,這時候才發現已經悄無聲息地吃完了一整個。
厲鬼舉着碗,我舉着紙條,他看着我長聲嘆氣,應該是會做一個誇張的傷心表情的,但我仍然沒能從他的面部捕捉到任何鮮活的成分:“怎麽說?”
他詢問我。
我選擇了把便條貼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厲鬼低着頭,一目十行地看得很認真,我把包裹蛋糕的紙皮扔進垃圾桶,冷不丁聽到他來了一句:“真好,我也想像這樣親口吃蛋糕,而不是只能在這兒聞,這種吃法讓分享都變得不那麽美好了。”
我深以為然,很誠懇地和他點頭:“這話說的對,鬼哥,我媽做的飯和這個蛋糕真的都很好吃。”
我承認我有些故意的意思,但是厲鬼也沒有翻我一個白眼,只是撇了撇嘴,唇角好像開裂一瞬間,我盯着他的臉,他說:“你別存心氣我,氣狠了我們同歸于盡。”
我只好移開視線,舉雙手投降。
吃過這頓意義不同的晚飯,我收拾了碗筷放進洗手池,打開水龍頭把自己不安的心和油漬一起沖進下水道。這一晚上吃得格外心滿意足的厲鬼飄在我頭頂上哼歌,一個格外溫柔的調子,總覺得很适合用鋼琴彈出來,難道是為了誰作的曲?
我問他:“今天心情這麽好?”
低頭洗碗,自然看不見厲鬼的表情,他回答我時說話的調子也很輕盈,好像一瞬間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的安寧:“難道你不開心?”
我實話實說:“當然開心,我吃到了我媽做的飯和同事送的小蛋糕,之前我都不敢想。”
絲絲縷縷黑氣繞着我的手臂關掉了水龍頭,水流聲被掐斷,水池裏漾起滿池的白泡泡,我說:“謝謝啊鬼哥。”
他笑了兩聲,沒把黑氣收回去,我仍然沒擡頭,總覺得就算只是側過頭也能看見他一定血紅的雙眼,如果他還活着,那我一定能夠感受到後頸處噴灑的熱氣。
厲鬼對我說:“不用謝。”
又說:“你瞧,你以前不敢想的,其實你都能有,有的時候呀,人不能太看不起自己,知道嗎?也不能拖延——有的時候,拖着拖着,說不定把命都拖沒了。”
這話說的怎麽又勵志又鬼氣森森的。
我抖抖手臂,看見黑氣還一絲一縷地繞着我的皮膚。嘿,朋友,這就有點吓人了。
“鬼哥?”我不得不側頭和他對上視線了,一雙赤紅的眼鏡,血絲密布,像是走了幾百個黑夜的旅人。
厲鬼和我笑,嘴唇咧的很開,唇角勾上去,恍惚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角也裂開一個弧度,牙齒也都尖銳的可怕,紅色的液體從他的眼睛裏流下來,流進嘴裏,白森森的牙齒挂上琉璃的紅,順流而下又滴答滴答落進一片汪洋的黑氣裏,紅色流出的多了,眼睛就幹成一灘漆黑,挂在深深的眼眶裏,一團死去的泥漿,什麽也無法望見的絕望。
那一瞬間我以為厲鬼要吃了我,如果他要這麽做,那真是太好了——我們一起去死吧,誰都不要活下來,誰都不要期待下輩子,大家都碎成一把粉塵,豈不是更加不分你我?如果他真的要把我捅個對穿,那在血液噴湧而出之前,我一定要親吻他此時此刻撕裂的唇。
可我眨眨眼,厲鬼面容安靜地飄在我身後,抿唇流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怎麽了?”
到這個時候,我突然為自己剛剛的想法感到後怕,如果我們兩個之間一定要有誰被時間異化,那必須不能是我才對,一切的真相都赤裸裸的展露在我面前,若我動搖,我們之中還有誰能夠得到救贖?我腦子裏流淌出的離經叛道的想法,不會是任何一個我們想要的幸福。
于是我回答他:“你剛剛說話怪怪的,不過我懂了——”
“人不能太看不起自己,對吧?”
我也對他笑。
我猜他想要沖我翻白眼,但也許是做不到,最後只是撚起一縷黑氣,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上回到卧室,我再一次給翟路紀先生發去了短信,想和他詳細談談有關于“異變期”的事情。
于是我加上了翟路紀先生的微信賬號。
他頂着一只在爆破樓前拍照的卡通小貓頭像,發過來一句十分正經的話:關于異變期,老大和你說了多少?
?老大?
我不明所以,但翟先生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措辭有誤,迅速撤回,然後把老大兩個字改成了時銘,完美地避免了我多發問。
原來時先生是老大,我感到有些好笑,對于那位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的先生,我實在不過一面之緣。
我回複到:時先生只說一旦進入異變期就什麽都改變不了了,讓我如果在異變期到來的時候還沒有完成他的執念就通知你們來處理。
翟先生發來一個頭上飄着六個點的小貓無語表情包,接着說:那他沒有告訴你異變期的具體意義和漸變期的事,老大這人是這樣,有時候不太能意識到自己只說了一些,以為別人都能了解,不好意思啊齊先生,我們約個時間吧,這件事我們面談比較好。
我說好,又想到最近都選擇留在家裏,沒去醫院也沒去攝影館的厲鬼,追問到:他最近不愛出門,表情也沒那麽豐富了,也是受到這些事的影響嗎?
那邊顯示輸入中,我等了一會兒,以為會收到一串長長的回複,但翟先生只是說:是,還記得當初在醫院的時候老大給你的玩偶嗎?把它挂在卧室門上。這周六我們醫院見。
這麽嚴肅,又讓我把玩偶挂在牆上,怎麽感覺像是要我防着厲鬼一樣,就像是在往牆上貼符咒,貼了鬼就進不來了。
可是厲鬼其實也沒有進過我房間吧?一步也沒有。
但既然專業人士都這麽說了,為了我們共同的目的,我還是照做最好。
那個玩偶,我猜是翟先生的審美,一只表情張牙舞爪的黑色小貓,頭上縫了一條挂繩,我從抽屜裏找了挂鈎貼在門上,把小貓挂了上去,說實話,還挺可愛,如果愛人還活着,一定也會喜歡。
這天晚上洗漱完,我照例和厲鬼說晚安,他眨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們的卧室門看了好幾秒,才回答我“晚安”。
明天是周五,後天我就能得到更多消息,了解到更多真相,這個認知讓我感到安心,這段時間以來,我第一次很快地入睡了。
我甚至做了一個難得的美夢,夢到我和愛人都長命百歲,古稀之年,我們手挽着手,坐在陽臺上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