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為了保證周五一天的精力,我特意向老板要了一天月假。
那天早上近九點我才走出房門,一打開門就和盯着門板的厲鬼對上視線。
說實話,把我僅存的困意吓沒了。
厲鬼愣愣地盯了我幾秒,問:“今天不用上班?”
我點點頭:“嗯,今天休月假,要去醫院看我愛人。”
“……鬼哥你要一起嗎?”
天地良心,我只是順嘴,千萬別答應!
“好啊。”
我的心一瞬間提到嗓子眼。
“呃,那我們——”
“但不是今天。”
他揚了揚頭,我的心又落回胸腔裏。
“…啊?”
我裝作不明白,厲鬼于是眯眯眼睛,大概和我希望的一樣什麽都沒看出來吧:“下次再去,今天你自己去。”
所以我得以獨自驅車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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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名義上是在醫院見,但實際上我在大門口等到翟路紀先生之後,就提議去了附近的一間咖啡館。
這可是最适合談事情的地方不是嗎?不管什麽事情。
我們對坐在小隔間裏,等待咖啡被端上來。以前我一個人來過這裏,只為了什麽都不做,安靜地待上一會兒,因而我知道這裏的上餐速度稱得上快,杯具也算得上精美。
那個漂亮的米白色咖啡杯裝了一杯拿鐵,放在翟先生的面前。他垂着頭用手指圈住把手,把整個杯子握在手裏,話還沒說出一個字,一口氣嘆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個人習慣,但他當下一口氣嘆出來簡直要把我心髒也嘆出來。
“翟先生?”我喊了他一聲。
翟先生在熱氣裏擡起眼皮,沖我抿着嘴唇笑了一下:“那個…齊先生,這事兒呢,可能比老大告訴你的複雜那麽一點。”
他另一只手舉起來,沖我比了一個動作,我平白想起網上那些指尖宇宙的圖,心情并沒有輕松多少。
“沒關系,你說吧先生,一直一知半解才最讓我心焦。”我回答他。
翟先生又嘆了一口氣,漂亮的臉上露出一種擰巴的神情。
“我先跟你解釋什麽叫漸變期吧,陳先生現在大概正處于這個時期。”
翟先生說大概,我的左手手指又開始抽動——具體來說是左手的小指——我順着他的話問:“大概?”
“嗯…因為陳先生的情況比較特殊。”翟先生皺起了眉頭,“他畢竟不是因為任何‘死亡’的原因而靈魂離體變成了厲鬼,直到現在他表露出漸變期會有的樣子,我們才能肯定他确實是常規意義上的厲鬼。”
我放輕了呼吸,現在只能聽到翟路紀的聲音,以及萦繞在心的自己手指不停抽動帶來的神經痛。
“老大之前有告訴你鬼的類別吧?”他問。
我努力回憶着當初時先生和我說的話:“是,時先生告訴我鬼分為善鬼,厲鬼和惡鬼,但是只告訴了我厲鬼是因為自身執念原因滞留在人世間,其他都沒說。”
翟先生的表情又擰巴了一會兒:“啊,那我從這裏開始和你解釋——人世間堆積了太多的情緒,不論正面還是負面,只要是生物的情緒,對于鬼來說都是壞的,都是‘污穢’。善鬼被別人的執念或外力留在人間,屬于他們的污穢會被致使他們滞留的人承受,因而善鬼不會被污染。”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他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惡鬼是鬼裏最兇惡也是唯一會被直接判處死刑的鬼,他們沒有理智,無一例外都已經犯下了殺生之罪,是我們天師盟首要處理的目标,他們存在的同時也會産生污穢。至于厲鬼——”
他頓了頓,視線在我臉上轉了一圈,好像是在猶豫什麽。
“厲鬼不同于善鬼和惡鬼,他們會被人間的污穢污染。一開始滞留人間的三個月時間內他們吸收的污穢還相當于一條小溪的量,并不會起到什麽作用。但三個月到六個月這段時間,也就是我們說的漸變期,在這段時間內,這條小溪會被逐漸擴大,直到六個月時變成一條足夠寬的河流。”
“到了六個月後的第一個星期,也就是急變期,那一個星期裏,這條河流會決堤,迅速沖垮厲鬼的神智。”
我感到無法呼吸。
“在漸變期,他的形體會逐漸解離,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維持——這也就是為什麽陳先生的表情變少語氣變生硬;他的理智也會逐漸受到污穢的影響變得更加偏激,等到急變期…簡單來說,他會直接瘋掉,不認識任何人,具備非常強的攻擊性以及對殺戮的渴求。”
“在急變期之後,不會再有厲鬼,在此之後,只有…惡鬼。”
“我們…我們能夠接觸到的厲鬼也很少,又因為不能讓普通人得知鬼的事情,厲鬼一直以來都很難處理——這次将陳先生的事情告訴你,是出于我們的私心…既然已經有天對你們不公,我想至少彌補一下,能讓你這個執念本身去解決他的執念。”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表情,大概現在看我看上去就像一片空白吧,所以翟先生擡眼皮瞥了我兩眼,只能戚戚然低下頭去捧着咖啡杯啜飲。
有些難過,有些茫然,又覺得心落到了實處——好在現在我什麽都懂了。你瞧,陳淨遠,有朝一日沒有你,我也能做出正确的選擇了。
“謝謝你,翟先生。”我說,大概是在笑。
翟先生顯得十分驚訝,咖啡勺落進瓷杯裏叮當一響,我遞過去一張餐巾紙,在他的注視下繼續回答:“我現在覺得什麽都不怕了,有了明确的時間界限和原因讓我覺得安心。”
“要不是你告訴我這些,我還在惴惴不安呢,好在,我所做的不是枉顧了他意願的事。”
翟先生把杯子放下了,他擦幹淨嘴巴,表情格外嚴肅:“我應該說抱歉,是我們這些人沒能完全做好預防工作,才讓你們白白受難。”
“我能向你保證的,只有下輩子,下輩子陳先生一定會過的幸福美滿,順遂平安。”
有這句話就夠了。
我真的好開心,想起厲鬼小小的笑容,盯着我看的視線,原來不是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這麽想也許有些奇怪,但是他只是受到了不可抗力因素的影響,而不是在讨厭我,這令我安心,令我充滿勇氣。
很快我向翟路紀先生說了再見,先一步結賬離開了咖啡廳。走出來有種恍然感,對于世界上的污穢也好,天師盟也好,好像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都一個勁兒沖我昭示它的存在,但歸根結底,只有厲鬼如此真實可感。
我沒想過會在咖啡廳對面的街道上見到時先生。
他看起來像是在這兒等了一段時間,随意地靠在紅綠燈杆上玩兒手機,嘴上叼着一根棒棒糖。
我覺得應該主動和他打招呼,也就這麽做了:“時先生,你在等翟先生嗎?”
他擡頭看我一眼,痞氣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別扭的神情,紅綠燈又亮了,周圍的人都往對面走,時先生擡擡下巴示意我陪他走上一段,我也就跟上去。
他把棒棒糖嚼的咔咔作響:“那什麽,齊明,翟路紀那小子和你說什麽了?”
我挑了幾個關鍵詞回複他,時先生的表情這才見到一點緩解,嘿,突然發現他們倆挺像,心情總寫在臉上。
時先生伸手撓撓臉頰,把棒棒糖棍丢進垃圾桶,對我說:“抱歉。”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總在對我說抱歉,可實際上我并不怪他們,我想厲鬼一定也不會。
他對我擺擺手:“你別覺得莫名其妙,這種道歉充其量是我們的自我安慰,實際上沒什麽意義,翟兒和我的愧疚對你起不到什麽作用,我們能做的太少了。”
這好像是時先生第一次對我說這麽長的話。
我笑笑:“時先生是如此認為的,那我就代表我們接受這份歉意吧,還是很感謝你和翟先生為我們做的一切。”
走到最後,他咂了咂嘴,從兜裏摸出來兩個和我門上一樣的黑貓玩偶:“這個一個帶在身上,一個放在你們家客廳,平時我賣好歹一個幾千塊呢,對你們那情況能起點作用總比一點沒有好。”
我毫不客氣地收下了,時先生于是和我擺手示意,往咖啡廳的方向去了。
我順着路往下走,走到醫院,今天第二次進入到躺着愛人身體的房間。
他靜靜地呼吸着,每一次都清晰可見。
我握了握他的手,說:“陳淨遠,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我好愛你,你也好愛我,對嗎?”
回答我的是呼吸機運轉的聲音。
我想要親吻他,但我不能,我一直明白,愛從來都是雙向的,執念也是雙向的,現在有一個人的執念已經不在了,有一個鬼的執念還在。
回家路上買了他愛吃的馬卡龍,明天要買我愛喝的奶茶。
回到家厲鬼抱着抱枕坐在沙發上,電視裏放着當下熱播的肥皂劇。
我又被一句“就算他今天殺了人我也只會拍手叫好”雷了個外焦裏嫩。
厲鬼捂着臉哈哈大笑,黑氣沸騰一樣扭動。
我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把馬卡龍擺在茶幾上。
“吃點?我記得你可喜歡這家店的馬卡龍了。”
他并在一起的手指裂開兩條縫,露出一雙紅色的眼睛。
有點像兔子眼睛,白兔子紅眼睛。
“今天這麽好?”
我笑嘻嘻:“怎麽鬼哥,準你心情好不準我心情好啊?”
他哼了一聲,放下手把馬卡龍捧起來。
我說:“我要換掉你電視,看點我喜歡的呗?”
有視線在我身上轉了兩圈,我不動如山,厲鬼收回目光只點點頭,黑氣又繞到我身上。
我開始給他放恐怖片。
黑氣夾着一個失了味道的馬卡龍,啪的一聲拍到我手裏。
“嘿!有點痛!”
“你活該!”
好吧,我是挺活該的。
畢竟我是故意選的《人鬼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