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周三那天早上我洗漱完,就把放在床頭櫃上的紙镯子戴上了。
厲鬼也是相當自覺,一看到我晃手腕就融成一小團黑墨水把花盆灌了個滿滿當當。
這次我出于好奇,上手戳了戳镯子上的花盆。
我戳了兩下,一縷黑氣就溢出來,繞住我的手指往外拉,我這才偃旗息鼓。
等到終于踏進攝影館,厲鬼飄出來跟在我身邊,我得了機會問他:“我戳那個花盆,你會有什麽感覺嗎?”
厲鬼摸摸額頭:“嗯…會有些癢。”
哈,他在撒謊。
我挑眉:“真的嗎?不會是在騙我吧。”
厲鬼的手從額頭上落下來,看我好幾眼,臉上浮出一個淺淡的笑容:“騙你的,不痛不癢,就像是被小狗拍了拍。”
瞧瞧,這鬼還真會說話啊,但好歹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今天就放他一馬。
不過顯然他不打算放過我,屬于他的那份好奇心因為我的話湧了上來,緊接着追問我:“诶,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謊的?可別再讓我猜了啊。”
都走到這個時候了,我怎麽可能還說讓他猜,當然是要徹底告訴他,這可不是什麽規則平衡之類的冠冕大事,這只不過是把他沒有發現的部分無足輕重的事實坦白出來而已。
我有些沾沾自喜,餘光在厲鬼周身的黑氣上轉了一圈,對他說:“你每次撒謊都會做些小動作,一般是捏捏耳垂摸摸額頭,有時候也會撓兩下眼皮。”
“…哇。”厲鬼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皮不快不慢地開合了兩次,瞳孔隐在虛假的皮肉後兩次,“真是個細節的家夥…怪不得你愛人那麽愛你,就像那天我說的一樣,你真的很好。”
“哇!”我也小聲學他語氣,“好肉麻的誇獎!不過沒關系,我接受并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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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厲鬼晃晃腦袋不再搭理我。
我帶着一個漂浮的厲鬼走到攝影棚後面的工作室,打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裏面的人,他擡頭和我對上視線,我們都點點頭,就算打過一個招呼。
他又低下頭去操作電腦,我也順着路走到我的辦公室,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正常,普通的同事打招呼,普通的安靜工作室,事實上,平時在攝影館裏我只做有必要的交流。
我現在只期待厲鬼發現我桌子上被故意扣下去的相框,這樣一切就能按照我原本想的方向發展下去。
但是不巧,這畢竟是正好大家都來上班的點,盡管我們攝影館規模不大,一共也就只有那麽四個攝影師,但是除開我以外,畢竟是還有兩個人。
我剛打開電腦,還沒來得及點擊備忘錄和厲鬼展開一場打字交流,門就又響了。
進來的是剛來到我們攝影館半年左右的新人曹良,戴着黑框眼鏡,人相當活潑開朗。我和他對上視線,他就笑一笑,沖我點頭。
我也點點頭,和方才沒有差別的,打完了簡短的招呼。
最早來到工作室的同事和曹良打招呼,十分熟稔地喊他“小曹”,他倆聊到了一塊兒,曹良路過目前還空着的唯一一張辦公桌時順手把手裏多出來的包放了上去。
喊人的同事王超和曹良說:“碰到彭方了?那小子又到隔壁早餐店買飯去了吧。”
曹良笑着回答他:“可不是嘛,沒事兒,我給他拿包過來,他給我帶早飯,沒虧過。”
王超也笑了兩聲。
我沒多在意,按着機械鍵盤開始打字,微微斜了身子留下空隙好讓厲鬼看見我的電腦屏幕和桌面。
我打字道,鬼哥,我要開始工作了?
他沒應聲。
我以為是厲鬼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視線劃過去,碰到他蹙在一起的眉頭。
我不明所以,又有些暗藏期待,難道我今天的目的這麽快就能實現?那中午吃飯也許能多吃下一道菜。
想入非非時,厲鬼正好開口問:“你和同事打招呼就點點頭,他們卻聊上了?”
啊,竟然是因為這個。
我瞥一眼厲鬼,厲鬼盯着我。
天啊,怎麽會是因為這個?不,好像就應該是這樣……雖然我什麽都沒做,卻油然而生一種謊言被拆穿的感覺。
我删掉剛打出來的字,對我昨晚熬夜修完的圖感到抱歉:鬼哥,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以為厲鬼會沖我挑眉翻白眼,要陰陽怪氣地讨論關心和擔憂,但他都沒有,他只是依然皺着眉頭,給予我一次颔首。
“你和同事關系不好?”
嘿,這哪兒能叫關系不好呢?只能勉強說是對彼此不太熟悉吧。
我心裏是這麽想的,但當然不可能實話打在備忘錄上:也沒有吧?就是…普通同事關系?大家都這樣吧…?
“哈。”厲鬼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聲笑音,我手一抖直接把備忘錄界面關掉了。
又瞥他一眼,厲鬼不看我,用黑氣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你先好好工作。”
不知道他在對誰感到煩惱,我可憐的相框和精修圖,還是自己。
但是好吧,現在應該給他一些時間,也該給工作一些時間,等到他整理好自己,我知道一場對話會被展開。
我打開了軟件,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最後一名同事趙堯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坐到了工位上,和曹良分享了早餐。
和往常應該差別不大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一整個上午用于拍攝兩組照片和修圖,中午前往隔壁的快餐店買了一個漢堡一杯可樂,不用給什麽人發消息,坐在臨近廁所的角落無人的小桌吃了十五分鐘,下午拍了一組藝術照,繼續修圖。
接近了下班時間,我關了軟件,對自己扣在桌面上的相框嘆了口氣。
厲鬼在镯子裏待了一整天,哎,這只鬼真是,又說要來看,又要躲起來,我知道變成一個黑色的花盆就可以避免很多傷害很多恐懼,但是人也好鬼也罷,不能一直做一只花盆啊?
同事們都打了招呼,收拾東西往外走,我等在最後,背上包的時候看見地上掉着一串車鑰匙,挂着一個粉嫩的HelloKitty做裝飾。
我撿起來,盯着它的紋路和品牌,大概明白了會是誰的,只是要怎麽做,是放在這裏還是追出去給那個不熟的同事,我還沒想好。
也許人家會覺得我冒犯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沒把握而已,這不是什麽很罕見的問題吧。
躲了一天的厲鬼在此時此刻終于鑽了出來,黑氣狠狠拍了兩下我手裏的鑰匙,用一種得到了機會的語氣對我說:“你知道是誰的?”
四下無人,我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正面對向他的臉龐:“…知道,怎麽了鬼哥?”
“去給他呗,多簡單。”厲鬼挑了挑眉,天哪,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見他這麽生動的表情,一瞬間感覺自己都不累了。
但該說的還猶豫的還是要說要猶豫的:“可是萬一,呃,這件事帶來的結果并不好呢?你看,也許人家不那麽願意看見我來——”
“停停停。”厲鬼嘆了口氣,“你先試試呢?試試,我呢,也幫你做件事,如何?”
他說幫我做件事,因為這一句話,我忽然心生去試一試的勇氣。怎麽總這樣,什麽時候都會被他一個舉動一個行為一句話所帶動,被他推着往前走,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但我只說:“好,那我這就去了鬼哥。”
我把鑰匙放進褲兜裏。
往電瓶車停車棚走的路有一段沒有遮擋,夕陽的輝光淌下來,能夠看見瀝青馬路上崩騰不息的車流。我走的很快,走的有些氣喘籲籲,終于見到了在停車棚有些急躁地翻着自己背包的曹良。
“曹良。”我喊了他一聲,嗓子有些疼,沒有水真讓人難受。
他錯愕地擡起頭來,臉上眼鏡被背包帶歪了一點,這就伸手去扶正:“…齊明哥?這是怎麽了?”
我擦擦手心的汗,把褲兜裏揣着的鑰匙掏出來遞給他:“你掉了這個。”
他接過去,看見鑰匙的表情比剛剛更錯愕了。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一時有些沉默,瞥一眼一直跟在身後的厲鬼,他正笑着拍手,一個清淺的,美好的笑容。
好吧,我吸了一口氣,頂着刺痛的嗓子對曹良說:“…我在辦公室門口撿到的,那個HelloKitty,我記得你曾經在辦公室說過你女朋友喜歡,呃,抱歉。”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抱歉。
只是這句話說完,我的勇氣也一起退卻了。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裏,讓厲鬼履行他答應我的事,這樣我就能獲得一張他的照片。
我轉身的時候,曹良像是如夢初醒一樣,忽然拉住了我。
奇怪,這下錯愕的變成我了。
他推推眼鏡,臉上堆滿了笑容,大概是很高興的樣子:“謝謝你齊哥!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好相處…沒想到你還挺熱心腸的,天啊還好你幫了我,我今晚要是去擠地鐵就一定買不到我女朋友想吃的水果蛋糕了,真的很謝謝你齊哥!”
他一口氣說了好多字,我咽了口口水,這才有空回答:“不用謝,舉手之勞,你快回去吧。”
曹良騎上電瓶車,和我揮手再見,最後彙入了車流中。
我愣了一會兒,感受到黑氣和陽光一起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才醒過來。
厲鬼還是在笑,一個小小的美好的笑容,讓我心潮澎湃。
他說:“你看,你做到了,人不都是你想的那麽不好相處的。”
我知道自己理虧,讪笑着點了點頭。
他很滿意,也點點頭,然後問我:“你想讓我幫你什麽?先說好,我只是一只厲鬼,可做不到什麽很不得了的事。”
我說:“我才不會有那種要求。”且不說很不得了的事情他一直都有在做,在這裏,這個時刻,我只需要一張照片。
我指了一個方向,讓他飄到那個位置,又讓他稍微往上飄了一點。
厲鬼面露疑惑。
沒有攝像機,我舉起手機,打開了攝像頭。
我問他:“你現在開心嗎?”說完,我竟然忍不住笑了。
美好的小小笑容又回到他的面上:“開心。”
我按下了拍攝鍵。
橙紅的夕陽落在大道盡頭,被我框進他透明的胸膛,從此定格。
謝謝翟路紀先生的點子,這是一張非常好的照片。
我低着頭,裝模作樣的查看手機屏幕,不願讓厲鬼看見我搖搖欲墜的水滴形狀的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