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一大早, 許槿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兒個從香滿園出來時，林子誠悄悄懇求許槿，能不能幫他勸林清川在香滿園住一晚, 他想和兒子說說話。
許槿能理解林子誠那顆做父親的心——
當初走的時候, 連妻子懷孕也不知道, 現在驟然得知其實已經有了個這麽大的兒子, 最愛的妻子，還已經永遠離開，林子誠怕是心裏不定多難受呢。
到底勸說林清川，在香滿園住了下來。結果林清川那邊睡得好不好，許槿不清楚，倒是她, 昨兒個翻來覆去，一夜都沒有睡踏實，總止不住的擔心林清川，怕他和林子誠這麽多年沒見相處不好, 又擔心他真是跟了林子誠去國外, 會不會不适應……
到最後索性不睡了, 穿了衣服起來把樓上樓下打掃了一遍。
幹了這麽一通活，終于覺得渾身都輕松了不少。
這才洗了把臉，過去把店門打開。卻是剛開了縫，就是一愣，下一刻就用力把整個玻璃門推開：
“清川？”
卻是輕白的晨霧下，正有個瘦小的身影, 懷裏還抱着個什麽東西, 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坐在在門外臺階上。
可不正是林清川？
聽到許槿的聲音，林清川瞬間擡頭, 眼也跟着亮了起來。
許槿已經快步跑了下來，擡手摸了下林清川的頭發，果然有些濕，頓時就心疼不已，想要把人拉起來，林清川卻是“哎呦”一聲，明顯是腳麻了。
許槿嘆了口氣，蹲下去邊幫他揉腳邊詢問：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叫我？這麽坐着，不冷嗎？”
林清川卻是一直低着頭，不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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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槿拉着他進了店裏，又把人按坐在理發椅上，拿了個吹風機，對着林清川就開始“嗚嗚嗚”的吹：
“鼻子下長着嘴巴，就是要說話的，以後不許再這麽悶葫蘆似的……”
這麽說着時，心裏卻更加酸澀，這要是以後跟着林子誠去了國外，結果受了委屈，卻連訴說都不會，那該怎麽辦啊！
“不冷……”
“嗯……”
“不委屈……”
林清川任憑她動作，期間還對許槿的話一一回應。
眼瞧着鏡子裏的許槿眼睛忽然紅了一下，下一刻似是意識到什麽，趕緊又用力眨眼睛，把眼中的那點淚意給眨掉，林清川抱着飯盒的手頓時一緊。
“怎麽了？是不是電吹風太熱了？”察覺到林清川的僵硬，許槿趕緊關掉吹風機。
林清川靜默了一下，下一刻放下手裏的食盒，忽然回頭，伸手就抱住了許槿的腰，把腦袋埋進了許槿懷裏：
“姐……”
昨天晚上他本來是不想留下來的，甚至對作為夫妻那點林子誠不是一般的抵觸。只許槿一再勸他，讓他給父親一個機會，林清川也只能留下來。
林子誠倒也沒有為難他，而是親手給他做了幾個拿手的菜。吃到口中時，林清川才恍然發現，這些菜的味道，竟然和母親清醒的時候，做的一個味。
林子誠告訴他，香滿園一開始就是為了給他和母親開的——
姚家幾個閨女在家裏都是幹的壯勞力的活，等到吃飯時，好吃的是姚寶林的，然後是姚大山這個當爹的，至于說姚大妮幾個，很多時候連上桌吃飯的機會都沒有。
也因此和林子誠結婚後，吃到林子誠親手給她做的菜，姚大妮趴在林子誠懷裏，哭了很久，說是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
林子誠就抱着妻子，跟她保證，會給她做一輩子飯菜，讓她和孩子天天吃好吃的……
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承諾的一輩子會那麽短——林子誠逃走時，兩人還是新婚期間，結婚不過小半年。
從國外回來後，每每想起妻子也不知道被拐賣到了那裏，說不定正挨餓受凍呢，林子誠就心如刀割，等知道姚大妮竟然還帶着他們的兒子一起時，更是痛不欲生。
當時就開了這家香滿園，又把妻子最愛吃的幾道菜全都放在招牌菜裏，還親手教廚師做出一樣的味道，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把妻兒全都找回來，就帶他們到香滿園吃飯，還要告訴妻子，不但這邊有香滿園，他還在國外開了幾家連鎖店，以後不論走到哪裏，都能讓妻兒吃好的喝好的。
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卻再也等不到妻子回來了。
眼瞧着那個人前冷靜自持的男人，卻在他面前失聲痛哭，林清川怎麽可能沒有一點觸動，恍惚間想起來，上次許槿給他打包的那道蒜泥茄子，确實也是媽媽姚大妮最愛吃的。
甚至清醒時，媽媽還會給他做，每回做出來後，還會抱着他，一邊吃一邊流淚，說她做的茄子不好吃，爸爸做的菜最香了，她是跟爸爸學的做菜，爸爸做的菜，才好吃呢，等他們找到爸爸，就讓爸爸做給他們吃……
相對無言的吃完一頓飯後，林子誠小心翼翼的懇求他，能不能給他一個盡到父親責任的機會？
彼時林清川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卻也明白，他最後還是會跟這個男人離開的——
曾經媽媽每次清醒時，也都會流着淚一遍遍囑咐他，說萬一她出了什麽意外，讓林清川自己也一定要找到爸爸，說爸爸是重情的男人，知道他們的事，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她希望兒子能代替她守在丈夫身邊，能看到父子相聚，她在天上肯定也會感到高興的。
甚至臨死的時候，姚大妮說的還是這個……
兩人相依為命這麽多年，林清川對母親姚大妮的感情又豈止能用一個“好”字來概括？
林清川知道，即便他如何想要永遠留在姐姐身邊，最後也只能和林子誠一起離開，畢竟，他不可能違背和媽媽當初的約定。
可就是，感情不由人，一想到要和許槿分離，去往另一個國度，林清川很難起什麽波瀾的心，瞬間就如同刀割似的。
昨天晚上雖然留在了香滿園，林清川一顆心卻早飛回了堇色，輾轉反側之下，幾乎整夜都沒有合眼。還以為就他自己睡不着呢，結果才躺下來沒多大會兒呢，林子誠就輕輕推開門進來，還想着瞧見他睡了，林子誠應該就會離開呢，結果林子誠卻是對着他呆坐了有一個多小時之久。好容易離開了，卻是每隔一會兒，就會過來看他一次，那模樣，唯恐他會突然消失了似的。
一直折騰到淩晨，林子誠才算沒再進來。林清川還以為他終于回去睡會了呢，誰知道林子誠竟然是親自下了廚房，林清川剛一起來，就又擺了滿滿一桌子……
唯恐林清川吃的不合口味，林子誠還讓廚房又做了幾個招牌菜，以至于不過一頓早飯，林清川面前竟然擺了足足有二三十道菜。
瞧見這樣小心翼翼，盡力想要得到他認同的林子誠，林清川明白，他怕是最終，還是只有跟着回去了。畢竟看林子誠的樣子，知道媽媽永遠離開的噩耗後，遠比媽媽以為的還要傷心的多……
“清川乖啊，不哭……”許槿眼睛也是酸澀的很，一只手輕輕抱住趴在她懷裏無聲落淚的林清川，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背，“是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放心，有姐姐在呢，不管發生什麽，都有姐姐呢……”
林清川卻是默不作聲，只有熱熱的眼淚，不住淌下。
“別哭了，乖啊，”還是第一次見到林清川這麽失控的樣子，許槿也難過的很，不是盡力控制着，怕是也要跟着哭出來了，“我看你拿了飯盒過來，是不是給姐姐帶了好吃的？我們一起吃點兒飯好不好？”
林清川終于勉強控制住情緒，眼睛卻依舊是紅紅的。
許槿又兌了些溫水端過來，就如同林清川第一次回來那般，浸濕了後，一點點幫林清川擦幹淨了臉。
“我吃過了，”林清川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說，再待幾天，就要帶我回去……”
雖然早就料到林清川會走，可真親耳聽到，許槿依舊難受的厲害，卻也知道，她不能這麽自私，再有，于林家而言，肯定能比自己把林清川照顧的更好。
這一點從林子誠看林清川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眼下讓許槿擔心的，主要是林家其他人，聽林子誠的意思，他們家是個大家族，再有資産頗豐的情況下，也不知道會不會都和林子誠一樣全心全意的接納林清川……
尤其是想到上一世的林清川最後是高位截癱的，也不知道是在他自己流浪的時候遭遇了不測呢，還是在他跟家人相遇後……
應該是察覺到許槿的不好受，林清川又有些緊張，小聲道：
“姐你別擔心，我真沒事的……”
又想到一件事，趕緊擦了擦眼淚：
“對了，姐，還有一件事，我們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老師說，要開家長會……”
這次考試，林清川考了個全年級第一。
“是嗎？”許槿臉上也露出了些笑意來，又想到一點，“對了，你爸，知道嗎？”
“我沒跟他說。”林清川搖頭。再沒人比他更清楚，許槿多希望他能學習好，會學得那麽下功夫，也是因為想讓姐姐開心，也因此私心裏，他更想讓許槿去開這個家長會。
“也沒人說只能一個家長去啊。”許槿摸了一下他的頭，“你爸爸這些年，也很可憐的，我去給他打個電話吧，他肯定開心……”
都說将心比心，許槿能想到，現在的林子誠怕是只要事關林清川，事無巨細，都會迫切的想知道，除此之外，許槿也想盡可能的用事實告訴林子誠，他們家清川真的是很優秀很優秀的一個孩子，那樣的話，林子誠應該就能更愛清川這個兒子些了吧？
去了公用電話亭，許槿直接撥通了林子誠的電話，乍一聽見是許槿的聲音，林子誠無疑就有些緊張：
“有什麽事嗎小槿，是不是清川……”
“林叔您別緊張，是好事兒……”
“清川他們學校這不是期中考試過了嗎，要開家長會呢，您有時間沒有，我們一起去……”
話還沒說完呢，那邊林子誠就不住口的答應：
“有有有，我有時間的，小槿你說個地址，我過去接你……”
一大早林清川離開時，林子誠真的很想跟着一起去，無奈林清川卻是沒開口邀請他，能看出兒子對他的疏離，林子誠再急不可耐，也不敢擅作主張。
“還有我還有我……”
“我也要去……”
電話裏忽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音，甚至還夾雜着英語。
許槿頓時就有些懵，心說林叔這是在哪兒呢，怎麽聽着好像有很多人似的？
“我父親還有哥哥姐姐和兩個侄子也都一起過來了，”林子誠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們也很想看看清川，可以一起過去嗎……”
“這樣啊，應該可以的吧……”
許槿也沒有想到林家的人竟然這麽熱情，好像之前林子誠提起過，說是家裏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怎麽竟然全都過來了？
回去和林清川說了之後，林清川明顯也有些意外，卻也沒說什麽——剛才吃飯時，林子誠跟他提了，說是家裏人都過來了，只林清川對外人一直很難引起什麽情緒波動，不管林家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林清川既不會覺得驚喜，也沒有緊張的情緒。因此聽林子誠說完後，他就是點了點頭，然後就沒有其他表示，繼續默默吃飯了。
那會兒能看出來林子誠很是有些期待的樣子，林清川卻是沒在意，他心裏更想見到許槿，一吃過早飯，就拎着給許槿帶的早點，一溜煙的跑回來了。
要說有什麽意外，那就是那些人竟然都要參加自己的家長會嗎？
打過電話還沒多大會兒呢，就有幾輛汽車開了過來。然後一字排開，停在理發店外。許槿就知道，應該是林家人過來了，趕緊喊了林清川和她一起出去接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出來時，林子誠正從車子上下來，瞧見林清川，臉上的笑容頓時止也止不住，激動的招手：
“清川，爺爺也來了……”
又跟許槿打招呼。又跑着去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很快扶了個滿頭銀發的老先生從車上下來。
其他車門也跟着打開，男女老少，一下下來了十好幾個人。
呼啦啦就沖過來，把許槿和林清川圍在了中間。
林清川明顯驚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微微上前一步，擋在許槿身前，瞧着周圍的人眼神全是警惕。
不想幾個年輕一些的瞧着林清川那叫一個熱情：
“清川，我是四哥……”
“清川，我是三姐……”
“還有我還有我，我是五哥……”
“五舅你讓讓，讓我跟小舅舅說說話……”
又被幾個瞧着明顯更沉穩的男子給拽開：
“好了你們，都跟你們說了幾遍了，要克制些，克制些，不許吓到清川，怎麽就是不聽呢！”
“大哥你別拽我……”自稱五哥的年輕人還在拼命掙紮着——
林子誠是林父的老來子，和大哥之間足足相差了将近二十歲。同理，林清川在這個大家族中，也是平輩裏面最小的，就是自稱五哥的年輕人，都比林清川大了八九歲。
偏偏他們這輩十來個兄弟姐妹，還都是晚婚晚育的，就前面三個結婚了，卻是就老大老二家各自有個孩子，如今也都要上大學了。驟然聽說林家又要添個新成員，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一家人都新奇的不得了——
他們可是太想要體會一下養孩子的感覺了。
甚至就連兩個大外甥，都不是一般的興奮，剛才一聽說要來參加小舅舅的家長會，簡直是一個比一個踴躍。竟是鬧着全都跟了來。
尤其是親眼瞧見林清川的模樣——
不得不說，林清川真的很會長，完全集中了林子誠和姚大妮兩個人的優點，眉眼清俊像極了姚大妮，偏偏又繼承了林子誠的輪廓，瞧着只覺得俊美，卻是絲毫不顯女氣。
就是太過瘦小，瞧着不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倒和十二三歲的孩子似的。
一家人從瞧見林清川第一眼起，就一個個兩眼發光，尤其是兩個熱情的堂姐，簡直恨不得馬上抱着林清川親一口似的，更是不住埋怨林子誠：
“小叔真過分，這麽好的弟弟，竟然還不許我們過來……”
其實林子誠的原話是，擔心他們人太多的話，會吓到林清川。
好在偷眼看兒子的神情，依舊是低着頭有些沉默害羞的樣子，倒是沒有說害怕什麽的。
要是讓林清川說，他還真沒有害怕的感覺，就是覺得有些迷惑，想不通這些人幹嘛都要圍着他，還都雙眼發光似的——
很小的時候，林清川就知道，他其實并不讨喜的，要不然為什麽跟着媽媽去了那麽多家，很多人容留媽媽的同時總會想要把他趕走，要不是媽媽拼了命的護着他，說不定他早被丢到那個山腳旮旯了。
也就只有許槿，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會主動護着他……
偏偏他越是這麽面無表情的低着頭，林家人越稀罕——
他們家的孩子從小都鬧騰的很，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麽乖巧腼腆的孩子，真是太招人喜歡了。
只這是前話，等後來林清川跟着他們回去後，林子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着林清川做了個全身檢查，彼時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堂兄堂姐們包括外甥全都跟了去，卻在瞧見林清川一身的陳年舊傷時，全都哭成了狗，以致後來，即便林家又有新的小生命降臨，都沒有人受到的寵愛可以超過林清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