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一行人去了派出所後, 許槿果然已經等着了。
除了許槿外,衛韶恒也跟着過來了——
雖然林清川跟他說了,對方說是他家人, 衛韶恒就是固執的認為對方極有可能是過來報複的。
昨兒個起, 就寸步不離的跟着許槿。一直到深夜才回去。今兒個天沒亮呢又起了個大早跟了過來。
瞧見林清川跟着林子誠一起進來, 衛韶恒警惕的看一眼林子誠, 直通通的跑過去,不住聲的詢問林清川:“昨晚上怎麽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雖然心裏認定林清川是個硬茬子,可去了對方的老窩,一個不注意,還是很有可能吃虧的。
一番話不止林子誠,就是警察也覺得不對:
“你們和姚寶林, 之前就認識?”
衛韶恒明顯吓了一跳,頓時縮了縮脖子——
雖然自覺是行俠仗義,畢竟是姚寶林先帶着過去砸場子的,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家妹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欺負吧不管誰問起, 把人打了一頓, 他也是不後悔的。
可現在面對的是警察, 要他們跟警察說,怎麽怎麽打架,還怎麽怎麽下手狠,衛韶恒還是有些腿顫。
“見過幾回。”許槿自然看出來自家二哥的慌張,上前一步,主動道。
就把自己和汪寶菊想要開婚紗店, 好不容易找到的裁縫師傅竟然是姚寶林的三姐夫, 更甚者,姚三妮都已經結婚了, 姚寶林和姚父姚母竟然還要把她帶回去,讓她嫁給鄰居支書的傻兒子這些事說了一遍……
“……他們手裏的錢都被姚寶林給搜刮走了,也沒地方去,我當時就跟他們兩口子說定,買下他們一件老的婚嫁服,等他們安定下來,我們再聯系……”
“姚三妮他們拿了錢後就離開了,然後姚寶林就覺得,我壞了他們的好事,當天晚上時,帶了一群地痞到我店裏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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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也在家,看他帶了人過來,唯恐他傷害到我,就和姚寶林發生了沖突……然後姚寶林發現了我弟弟腳上的胎記……之後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見到你的第一天,姚寶林,就打你了?”林子誠止不住上前一步,一副想要離林清川近些的模樣,眼睛裏更是有憤怒的火焰閃爍。
林清川沒有說話,卻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倒是衛韶恒,總覺得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是不是有些太激動了些?不然咋說着話呢,拳頭都握起來了?看他模樣,好像要是姚寶林在跟前,他肯定會直接開揍的模樣。
林子誠趕緊站住腳,紅着眼睛看了眼林清川,略略鎮定一下後,才看向許槿,深深鞠了個躬:
“許小姐你好,我叫林子誠……”
說着從貼身衣兜裏拿出許槿送過去的那張簡筆畫,又是惶恐,又充滿希冀的遞過去:
“……我是回去的飛機上,才看到您的這張畫……”
剛一見到警察時,林子誠最先詢問的就是姚大妮的下落。
因為剛接手這個案子,調查的也不是太全面,公安這方面,也沒有給出太為确切的答複,只說目前只看到了林清川,卻沒有見到他母親。
聽警察這麽一說,林子誠一顆心就沉到了谷底——
只有他這個枕邊人,才最了解,妻子多渴望生下他們的孩子。
猶記得當初剛結婚時,根本就是家徒四壁。和林子誠一直以為自己高攀了,娶了姚大妮這樣美麗單純的女孩子,卻不但不能給她優越的生活,就是個像樣的婚禮都辦不成不同,姚大妮卻是感動的不行,小聲跟他說,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渴望能有個自己的家。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想有個知冷知熱真心疼她的家人。
等将來,她要是能給林子誠再生個孩子,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事實上以姚大妮的長相,之前每一個喜歡或者和姚大妮相親的男青年都要比林子誠這個被改造的對象好得多。可重情重義的姚大妮卻始終對他癡心不改,守着他怎麽也不肯離開。
甚至厄運突然降臨時,姚大妮完全不顧她自己,一門心思想讓他活下去。
這樣一個把男人和家看得比天還重的女人,林子誠能想象,只要是他們的孩子,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妻子都一定會舍命護着。
結果卻是昨天出現在公安局也好,還有今天,都始終只有一個“姐姐”過來,一直不見姚大妮的影子,林子誠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能不能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
最後三個字,林子誠說得很輕,一副唯恐吓到誰的樣子。
許槿心裏突然就有些難過——原來世上不只有周漢祥那樣的人渣,還有谷漢良和林子誠這樣的癡情人。
一時竟是有些不敢喝林子誠對視,不自在的轉開眼神:
“所以說,姚姨,真的就是,你的妻子?”
“如果你口中的姚姨,就是畫上的這個女子,那麽,她是。”林子誠含淚點頭。
“嗯,她是姚姨……”這麽說着,許槿就有些躊躇。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畢竟姚大妮的人生經歷委實太過凄慘……
“大妮她,到底怎麽了?她現在在哪兒呢?”林子誠下垂的手不自覺攥的更緊。
雖然不忍心,許槿卻也明白,這件事是不可能瞞得住林子誠的。
只是當着林清川的面,許槿并不願意他再次回顧起曾經那些凄慘的過往,上前一步,輕輕握住林清川的手:
“清川你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不然你先和二哥回去休息好不好?”
每回提到母親的死,林清川都會覺得渾身冰冷,這次也不例外,好在有許槿陪着,就是他冰冷的手,也被一只溫暖的手小心的呵護在掌心……
林清川明顯覺得好些了,勉強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着許槿輕輕道:
“我沒事,我媽說,要是,要是,找到了……讓我把一個東西,交給他……”
林子誠的心,明顯已經徹底跌到谷底,只是卻還抱着最後一點希冀,不肯面對最殘忍的結果:
“你,你媽呢?她,她現在,在哪兒啊……”
林清川默默拉出來胸前一個吊墜兒,又解下來,遞給林子誠。
林子誠頓時呼吸急促——
這個吊墜兒是他們結婚那天,林子誠花了六毛錢,在百貨大樓買的。
裏面還有林子誠畫的一張兩個小人牽着手的畫。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姚大妮沒有上過學,打了結婚證後,就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讓林子誠念上面寫了什麽。
看妻子這麽開心,林子誠索性買了個這樣的挂墜,把裏面的東西騰空,把畫的畫放進去,還告訴姚大妮,畫上的男娃是他,漂亮的女娃是她,他們這一輩子都會和他畫的畫一樣,牽着手一直走下去。
雖然林子誠畫的也就一般,姚大妮卻開心的不行,珍而重之的把吊墜帶在身上,時不時就會打開來看一眼,那甜蜜而幸福的模樣,就好像那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似的。
如今再看到這件舊物,林子誠手哆嗦的險些拿不住。攥在手心裏好一會兒,才打開來,發現裏面除了他從前畫的畫之外,又多了一張。只畫的人應該不經常拿筆,畫的畫就有些歪歪扭扭的。
好在認真看的話,還是能看清楚的,第一副是三個人,兩邊是一男一女,中間還牽着一個孩子,和女人就只有簡單的幾個線條,瞧着就和火柴人似的不同,男人和孩子卻是力求畫的完美,尤其是上面的孩子,明顯是幾經塗改。能看出來女人心中,男人也好,孩子也罷,都比她自己重要,更是愛極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就是畫個畫,都不肯讓他感受到一點委屈……
第二幅則只有小孩一個,會走路了,第三幅雖然看不出有什麽不同,卻大了一些,明顯是長高了點……一直到第四幅,也是最後一幅,卻忽然變成了鏽紅色,上面一個能模糊看出來是個孤孤單單站着的凄涼人形,另一個卻就是個圓點……
林子誠忽然攥緊紙片,貼到鼻翼間,隐隐約約果然嗅出了不同——
猜的不錯的話,那不是紅色的筆,而是血。
林子誠再也承受不住,身形頓時一軟。
雖然畫上什麽也沒說,林子誠卻覺得,他明白妻子要跟他說什麽了——
他們有孩子了,孩子一天天長大了,可是她堅持不下去了,她要死了,以後這世間就剩下孩子孤孤單單一個,實在是太可憐了……
許槿和衛韶恒就在一邊站着呢,看他這樣,忙從兩邊扶住他:
“林先生,林先生……”
警察也趕緊過來,扶着他到旁邊連椅上坐下來,又端了杯水遞過去:
“林先生你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林子誠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卻是剛能動,就一把把林清川拉到了懷裏。驟然和陌生男人這麽接近,即便明知道對方就是自己父親,林清川還是不能适應,下意識的就想要推開林子誠,下一刻就感受到脖頸處的溫熱。卻是林子誠已經抱着他,泣不成聲——
一直沒有自己的消息,又不得不丢下幼子,妻子臨死的時候,該多絕望啊!
“對不起,對不起……”是自己對不起他們娘倆!
林清川身形明顯僵硬的厲害——
他實在不習慣,除了許槿之外,任何人的觸碰。雖然盡力控制着沒把林子誠推開,卻還是努力後仰身體,拉開和林子誠的距離。
感受到林清川明晃晃的抗拒,林子誠明顯更加難過——
孩子成長的十七年裏,他始終缺席,就是恨他怨他,也是應該的。
到底不願意勉強林清川,即便再不舍,還是松開了,卻是再次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臉,任憑眼淚從指縫中掉下。
好在也經過不少大風大浪,林子誠這會兒雖然悲痛欲絕,還是勉強控制住情緒,把眼淚擦幹淨,仰頭看向林清川:
“好孩子,坐下來,和爸爸說會兒話,好不好?”
林清川猶豫了下,下意識看向許槿,看許槿沖他點頭,才在和林子誠隔了一個椅子的位子上坐下。
林子誠的視線不停的在林清川的臉上描摹着,事實上從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林子誠心裏就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不會錯了,這就是他和大妮的孩子。
現在仔細看去,這孩子眉梢眼角間,實在是有着太多大妮的模樣。林子誠閉了閉眼,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的眼淚會再次控制不住。
“……媽媽應該跟你說過吧,爸爸名字叫林子誠……我就是,你的爸爸,林子誠……咱們林家是個大家族,你還有爺爺,大伯,二伯和大姑二姑……過幾天,爸爸帶你回去見他們好不好?”
林清川下意識就想搖頭——
但凡清醒的時候,媽媽就會一再囑咐,讓他一定要找到爸爸,如果爸爸還活着,那就好好孝順爸爸,替她照顧爸爸,讓爸爸別太傷心……
可他心裏,更想陪伴的卻不是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盡管知道,他就是媽媽日思夜想的爸爸,他還是更想留在姐姐身邊。
好一會兒終于低聲道:
“和你回去後,我還能回來嗎?”
“能,能的,等你長大了,長成個真正的男子漢了,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林子誠含着淚點頭。
顫抖着手,輕輕摸了摸林清川的頭,又在林清川反抗前快速收回:
“好孩子,你先坐一會兒,我和你姐姐,說會兒話,好嗎?”
關于妻子,他想了解的太多太多了,卻也能從兒子身上的傷上知道,那必然是一段太過悲慘的過去。
他想知道妻子經歷過什麽,卻不願意兒子再回顧一遍。
許槿無疑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又安撫有些不安的林清川:
“清川你和二哥在這兒等着,我和林先生說會兒話。”
林清川點頭,又在林子誠要跟上去,破天荒主動開口:
“她是我姐姐,我唯一的,姐姐……”
認真的語氣裏,有着不容置疑的保護意味。
“嗯,我知道了。”林子誠點頭。
等進了警察準備好的說話的房間,林子誠情緒已經控制住了:
“對不起,許小姐……嗯,清川說你是他姐姐,我能喊你的名字嗎?你就叫我一聲林叔吧。”
許槿點了點頭:
“林叔。”
“好孩子,你知道我想問什麽的對不對?”
林子誠嗓音幹澀。
“您真的,想知道?”許槿也有些為難。實在是單就她知道的情形相比,就能推測出姚大妮這輩子有多苦。
“我想知道……”林子誠重重點頭。
“我知道的也有限……”許槿清了清嗓子,“不瞞您說,姚姨到我們家的時候,腦子是糊塗的,除了死死護着清川,其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只是姚大妮的性格太過隐忍,即便傻了,也不是那種瘋瘋癫癫的,還見人就會抱着林清川,露出可憐兮兮的笑。
“……我爸一開始不知道她是傻子,知道後,就不肯再要她,就把她和清川一起趕了出去……”
“……後來姚姨帶着清川,又流浪了很多地方,清醒的時候,她就帶着清川去乞讨,犯病了就會被送到不同的人家,可不論經歷什麽,卻從不肯松開清川的手……”
“姚姨,真的,太苦了……”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林子誠卻依舊有些承受不住。捂着臉,好大一會兒才擡頭:
“大妮兒他們,就這麽一直在外流浪嗎?”
林子誠更想問的是,為什麽都這麽苦了,卻始終不肯,回老家那邊?
許槿自然明白林子誠的意思,好一會兒才道:
“應該是,姚姨不想回去吧……”
“是嗎,”林子誠無意識的順着許槿的話道,“……對了,你剛才說,三妮都已經結婚了,他們還要逼她再嫁給一個傻子?”
林子誠低着頭,從許槿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事實上自打國家這邊釋放出和過去政策不同的信號,思親心切的林子誠就不顧家人的阻攔,第一批回了國。回來之後第一站,去的就是姚家。只是一則姚大妮帶着孩子離開的也七八年了,二則姚父姚母貪林子誠的錢,費心掩蓋。林子誠能打聽出來的消息着實有限。
可即便如此,林子誠還是零零星星的聽到些風言風語,比如他逃離後,姚大妮處境确實不是一般的難,姚父姚母那邊其實并不大管她的……
其實當初他之所以會選擇出逃,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姚寶林——
姚寶林拿了他的那塊表,在一個革命小将面前炫耀,還說他這個姐夫是大資本家,家裏藏的好東西多着呢。多虧了從前一個老鄰居,正好在革委會看門,趕在他被清算前,冒着風險偷偷通知了他。
那會兒他并不知道姚大妮懷孕,卻依舊是猶豫不決,一是害怕這一去前途未蔔,要是被抓到,怕是下場更可怕;二則不放心姚大妮。畢竟生活這麽久了,足夠林子誠看清楚姚父姚母的為人,那就是疼女兒的。
倒是姚大妮,比他還要堅決,當天就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逼着林子誠馬上離開,除了保證一定會等林子誠回來之外,還堅持姚父姚母肯定會護着她。之前是覺得她嫁人了,才會不咋管,真是林子誠走了,她又做回姚家的女兒,父母咋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林子誠承認,他那會兒也真是被吓到了,雖然覺得妻子的話不盡其實,卻還是最終選擇了離開。
即便回來後,覺得姚父姚母有些不對勁,卻還是沒把人性往最壞的地步想——再怎麽說都是親女兒,即便不願意被牽連,總不會落井下石吧?
可想到生死不明的妻兒,到底心裏有了疙瘩,不肯讓貪婪的姚父姚母如了意,一分錢都沒給他們留,就選擇離開。
一直到上半年又在省城這邊偶然遇上,看到明顯蒼老了許多的姚父姚母,聽他們說着這些年如何想念大妮兒,林子誠到底心軟了,幫他們找了房子,又提供日常生活所需,就是他們跑去香滿園揩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現在想想,林子誠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早知道妻子會遭受這些,他就是死,也不離開的。尤其是在外面那麽痛苦,甚至人都傻了,還不肯回老家,足見對于妻子而言,老家,或者說娘家那裏,是比外面還要殘忍和可怕的地方!
正發着呆時,門卻忽然被敲響,衛韶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林先生,林先生,那個姚寶林來了,說是找你拿錢呢!”